第5节
绚烂英豪VI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5节
绚烂英豪VI 作者:醉雨倾城
第5节
“是谁半夜里在不该来的地方乱转?”秦月朗蹙眉。
“我不该来,你就该来?”
秦月朗气得笑了:“好了,我也走。”
苗真拦住门:“你每天晚上不睡觉,干什麽?”
“你每晚不睡觉,就是为了看我不睡觉吗?”
苗真气得跺脚,秦月朗打定了主意要跟她玩文字游戏。看著熟悉的未婚夫,她咬牙道:“这是订婚礼,你不陪著我反而整天猫在七楼,还和小卢哥哥乱来……”
“你怎麽知道的?”秦月朗大惊失色。捉奸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又太私密,虽然不确定江扬此时有没有告诉苏朝宇,但是他确定的是,他们都不会主动告诉苗真──天晓得这个女孩子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天晓得,她是不是第二个艾菲──苗真“呸”了一声:“这点事儿,我见多了,晚饭後夫人也找我谈过,”她微笑著看他,“你喜欢男人?”
演艺圈里这样的事情太常见,苗真心想,哪怕你不喜欢男人,到了该做戏的时候也必须做出享受的样子来。她长得漂亮,又聪明,自然没少被人觊觎,常有人开出睡一夜就是女主角的条件来,苗真从不当真。在这样一个圈子里混了几年的她,怎麽还会对未婚夫喜欢男人这件事大惊小怪呢?只是,有点儿失落,苗真想,这必须承认,她爱的秦月朗是如此优秀,让她著迷,甚至肯为此付出其他的任何代价。
秦月朗被这执著和单纯的目光盯得发毛,最终扭头说:“我只是喜欢他而已。”苗真转转眼睛:“我理解。不过,你跟我订婚也只是觉得该娶老婆了而已,对吗?”
秦月朗苦笑:“你爱我吗?”
苗真哼了一声,踮脚昂头,视线和秦月朗平齐:“看来我们彼此都有秘密──你在干什麽?”秦月朗把她拉到桌前,白炽灯照耀下,一本相册平摊在桌面,泛黄的、生虫的照片上,有昔日的秦月朗和秦月明。彼时秦峻还年轻,老爷子秦睦还能自己开小艇,昂雅热闹地像个游乐场。秦月朗的手指放在一个略显模糊的人身上:“这就是你要找的。”
那就是秦峻,比想象里的更成熟稳重,看起来很像秦月朗,却又多些睥睨一切的气质。这是第一次直面秦峻的相貌,苗真仔细瞧著,却听见身後的人说:“不过,我冷静清醒地告诉你,他死了。”
“你不确定!”苗真猛地直起身子,“失踪,不代表死亡。”
“天真的好孩子!”秦月朗退了半步,挥手一指整个书架,“如果他活著,七楼的设施怎麽会都是灰尘?”他眼里满溢不忍和绝望:“甚至,我比你期待看见他的形体,魂魄,或者鬼,或者幻影,而实际情况是,我在这里对著照片冥思苦想那些细节,手工冰激淋里到底加了芒果还是黄桃,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说著,他从口袋里掏出丝绢的手帕开始擦那个有了霉斑的相册,然後把它抱在怀里就走:“这是爸爸的书房,我只想要这本相册,你大可以坐在这里等他,我要睡了。”
“月朗!”苗真冲到他面前,拦住了去路,急切又真诚地望著他,“是的,我也找他,你别走,我也要找他。”
“找吧,如果看见他,别忘记帮我问好。”秦月朗帮她把一丝乱发归置绕在盘髻上。
“不,我要你和我一起找。我知道,当年卓家扶你那个叔叔上位不成,就将你家一踩到底,爸爸一定是明哲保身才藏起来的。我知道你和卓家有仇,所以这几天都郁郁寡欢,但是你知道吗,我也想见到他,是真的想。”苗真吐出心里最大的秘密,“我听说会在昂雅订婚,简直高兴地要死。”
秦月朗有些头痛:难道现在的女人已经复杂到他不能掌控了──艾菲捏造孩子骗婚,让卢立本痛苦了多年不能翻身,如今苗真这话,难道也是这样?秦家卢家的小公子再不济,也不能如此被人耍著玩。秦月朗使劲儿回想之前哪次没有使用安全套,苗真却扳住他的脸:“你在听我说吗?”秦月朗真的不敢听,如果苗真下一句说“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或者“我相信昂雅有爸爸留给你的巨额遗产”,他发誓会立刻冲到酒窖里去喝死方休。
谁知,苗真只是撕著他的脸说:“喂,你愿不愿意找到他?”
秦月朗摇头:“你先告诉我,你跟我结婚是为了什麽?”
“我喜欢你。”
“答案有一次修改的机会。”
“呸!”苗真冷眼瞧著,“你能给我女主角吗?能给我比卓澜更优厚的物质吗?能让我一夜红遍布津纳斯吗?不能,尊敬的秦大公子,如果我跟人上床只是为了图到利益,我大可以选的是秦月翔。”秦月朗短促地叹了口气,把目光挪向别处,他了解苗真的眼神,这是真话。
苗真松开他,让出门口:“我没想到……”十分失望,十分沮丧。
这不是演戏。秦月朗知道未婚妻的单纯和直率,但并不确定她这麽做的原因到底是什麽──执著地要找一个死了的人,实在是太奇怪,除非,她想从死人嘴里知道只有他才会说的秘密,但据说爸爸失踪前在昂雅被软禁,每日於七楼闲散度日,唯一能接触的就是彼时昂雅大管家,那时候网络和通信都不是非常发达,昂雅又是独立海岛,秦家势落,卓家更是连护卫艇都懒得指派,现在想起来,让人心里难受。这样的环境下,如何有秘密?或者……秦月朗打个寒战,真的像苗真单纯地想象的那样,爸爸……还活著?
那个瞬间,秦月朗确信他被这种环境和气氛的诡异彻底蛊惑了,冷静如他,竟然真的相信确有其事,爸爸,也许真的就在风车底下的屋顶上坐著,刚安装完风车的手上有淡淡的清漆味道,他那麽大胆,仆人们吓得噤声,他却摸出一枚小巧的银壶来,细细地啜了一口,举起手臂环拥海面。那是爸爸呀。
所以,冲动让秦月朗脱口而出:“好,我们一起找。”
说完便後悔了,他在干什麽,跟未婚妻玩家庭游戏吗?昂雅的黑暗和冷酷,他甚至不愿意再提,有关宝藏和秦峻活著的话,清醒如他,断然不会相信。只是……他忽然想不通苗真要干什麽,忽然觉得,也许玩一玩是有好处的,改日梦回,爸爸也许依旧眉目清晰、神采奕奕,拍著他的肩膀唤他的名字:“月朗,月朗。”
秦月朗看著未婚妻,无奈一笑。
苗真瞪大眼睛:“要不是真心实意的,你最好别说出来。”
秦月朗微笑:“交换条件,找到爸爸那日,你必须先告诉我你的秘密,所有的──隐瞒和试图隐瞒的人,永远找不到他。”
苗真哼一声,赌气不语。
“我是真心实意的。”
苗真挑眉:“真的?你不觉得我是那种女人了?”
“从未觉得。”
“呸。”她骂著,却抱住秦月朗,“我真的只是想当面问他话,月朗,如果我错过了这个机会,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了。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也许……你并不是喜欢我。”
秦月朗不能说。他不能说自己一点儿都不对苗真动心,他也不能说自己就是喜欢男人,不,他只喜欢那个成长里就像树荫一样让他愉快和舒服的卢立本,甚至,不是喜欢是依赖,他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不要分开,是对儿时幸福的贪恋和难以忘却,秦月朗站在现实的死胡同里举步维艰,卢立本却在背後边祝福他边说,请不要後退。
於是他紧紧抱住苗真,不想骗她说你是我的唯一,不是,苗真永远只能占据他内心的一个角落,就跟其他女人一样,整间房空著,卢立本不在,却一直为他空著,其他人轮流挤那个角落,苗真只是最後的胜出者。对她不公平,但秦月朗没办法,他只能强迫她住进来,往属於卢立本的空间里不断填充新的家具摆设,直到整间屋子都被她占满,时间足够久,密度足够大,以便他这个蠢人能学会忘记他。
苗真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我们回去睡。”秦月朗打横抱起她,在她额头上一吻:“不想骗你,我的全是你的,那是假话。但是的确真的爱你,虽然……”
“够了,爱是一种回应的东西,我爱你你爱我,足够支撑我们走到一起就够了,”苗真搂住他的脖子,“不管多少。”
25(铺垫)
迎接一行人在昂雅第五天的太阳只露了半张脸就被雷阵雨劈回了云层後面,秦月翔好不容易才约到苗真一起去散步,只能闷闷地坐在房间里看雨。其他人倒是不介意的,谁也没想到昨天出事,三对爱人各怀心事,表面上嘻嘻哈哈,实际都打著自己的算盘。
好在夏天的雨散得快,秦月翔刚刚换上打桌球的衣服准备消磨一天,就发现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里平铺进来,顿时气得要骂人,再去找苗真的时候,却撞见了管家来请吃午饭,小家主气呼呼地落座,一行人都瞧著,他深吸了口气,在主菜上动了一刀,这才在诺大的餐厅里听见红酒注入杯子里的汩汩声。
卓澜就是刻意在这个时候提起昨天的事恶心大家,为了不让秦月翔有所领悟,故意说地委婉又含蓄,江扬知趣地放下刀叉,两手交叠放在桌上,低眉听著,秦月朗从苗真盘子里插了一块奶油土豆,苗真怔了几秒锺,忽然转向卓澜微笑:“怕是艾菲嫂子一时间眼花了吧,月朗怎麽可能做这种事?”
局势瞬间大变。
卓澜分明记得昨天她跟苗真说到“你的未婚夫是同性恋”这件事的时候,苗真的惊诧和疑惑,此时翻供,无异於当著所有人的面抽了卓家一个大大的响亮耳光。而且苗真抽得非常有技巧,艾菲立刻脸色变了:“怎麽能这麽说呢?”声音很小,很无奈。
“月朗是那种一个顶十个好的男人,”苗真笑得很甜美,“他多爱我,只有我自己能体会,至於嫂子说的……”和艾菲四目而视,针锋相对,“反正我是不信。一万个不信。”
秦月朗喉间一动:这是什麽算盘,拨拉得如此掷地有声?和江扬一对视,立刻明白了,苗真自作主张,连向来把任何人事都算计在心里的小老大也不知道内情。艾菲为难地看看卢立本,又看卓澜,苗真毫不在意地吃著东西,仿佛她只是说了一些“日安”、“多谢”之类的话一样。
“那我看见的是什麽呢?”艾菲问。
苗真持续微笑:“只有嫂子一人看见了,当事人说了可是不算的。”
艾菲张嘴要说什麽,卓澜轻轻地咳了一声。
“我是能保证月朗的,嫂子呢?”
艾菲这才知道什麽叫欲哭无泪。跟里写得不一样,电视里也不是这麽演的,欲哭无泪并不是一种状态而是心情,那个想象中完美的小世界在苦心营造多年以後终於坍塌,虚无的孩子只是起点,现在到了冲刺的时候,她却早已脱力。
秦月翔自然是一头雾水,只是隐约能体会到什麽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还和秦月朗有关。也许是对苗真的莫名好感,也许是吵架之後他觉得自己应该拿出家主的身份说两句有分量的话,於是,本应该和卓澜并肩在同一战壕的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姐姐如此信任哥哥,我看,大家还是将不愉快的事情放下吧。”本来为餐桌上的气氛而绷紧了神经的江扬差点上去亲吻这个小家主,尽管卓澜怒容满面。
插著长而华丽的锦羽装饰的玻璃罐装甜点端上来的时候,卓澜就借口昨日没有休息好,先一步退席,秦月翔本想留下来,谁知被妈妈半呵斥半催促地带出去。
方方等在门口:“夫人是要回去休息……”
“该怎麽办就怎麽办。”卓澜扔下一句话,忽然停步瞪向儿子,“你到我房间来。”
方方目送两人离开,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手机:“再送一份2号。”
而房间里已经炸开锅,艾菲控制不住情绪,指责卢立本和秦月朗太乱来,苗真则高声为自己的未婚夫申辩,反倒是两个当事人无辜地大眼瞪小眼,似有深情诉说又似无限惆怅的文艺青年模样。苏朝宇被吵得头疼,拍拍情人的膝盖:“尊敬的长官不要说句话吗?”
江扬一声长叹:“你让我说什麽?”
苏朝宇用喝干半杯果汁默许了这个事实。
苗真冷笑:“嫂子,天底下女人不少,抓得住男人心的却不多,看来你还是大多数,欺负小卢哥哥善良吧。”
艾菲眼圈红了:“我家的家事,轮不到你来管,你连秦家的人都不是。”
“当然要管,你要让老公死心塌地,把月朗扯进来干什麽?”
“谁扯谁倒不一定了。”艾菲的目光已经狠狠抽了秦月朗一对大嘴巴,正反手,分明是说,祸,害!
“退一万步,假如,我说是假如啊!”苗真托腮,“假如你是看见了不是梦游,也是月朗被人勾住了!”
“喂喂喂……”秦月朗一副贤夫状拍拍苗真的手背,“话到这里,就够了。”卢立本望著天花板,恨不得整个昂雅赶紧崩塌,把大家都埋到死,艾菲愤恨地含泪瞧著他,一字一顿:“你连句话都不说吗?”
卢立本站起来:“你看见了实情,我也始终不曾撒谎。”
秦月朗站起来:“月朗给嫂子先陪个不是。”
艾菲哽咽了:“我接受。”继而转向卢立本:“我们离婚吧。”
苗真并不想把事情闹成这样。她的小算盘其实很简单,在昂雅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她不能让卓澜将未婚夫欺负得太过分,尤其是放出和另一个男人捉奸在床的风声去,她只想多留几天而已──也许艾菲早就想过要离婚,或者是借自己的声势来闹事──苗真虽然大胆直率,却绝对不是在别人的婚姻里搅混水的角色。
苏朝宇看看女人们的对峙,又看看男人们的怒火相向,几次欲找借口悄悄溜之大吉,却总觉得哥们儿一场,不管事实在不好,再一看江扬一副沈思著的不在状态模样,实在尴尬难受到无药可救,终於沮丧地站起来:“那个,江扬和我,就不在这里……”
“我去向元帅做例行汇报。”卢立本此行其实是来保护兄弟安全的,并非签离婚协议。
三人前後脚走出去,艾菲却苦笑著看著秦月朗说:“你终於赢了。”
“我没资格要求别人退出他的生活。”秦月朗从未这麽严肃过,攥著苗真右手的手微微沁汗,“你们婚礼上,我送出的每句祝福都发自内心,嫂子,我更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喜欢我。但你从骗局就开始输,不要说我,换了任何人,你都会输。”
海风吹进来,昂雅的午後明亮如刀。
江扬知道他们都有许多话不得不说,於是换了一件宽大的t恤,套上苏朝宇逼著他买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带破洞和洗白的牛仔裤,又穿上沙滩凉拖,扣著大遮阳帽和大太阳镜,身上涂满了亮晶晶的防晒油从苏朝宇门口经过。预定的场景是,他像黑社会老大一样酷酷地摘下眼镜冲著苏朝宇笑,苏朝宇应该像高中女生一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身边,但会忍不住回头看帅哥。
然而,苏朝宇在打电话。
江扬长叹一声,听起来,对方好像是吴小京,苏朝宇专注地听著,江扬便掏出手机翻到了昂雅地图,用专业的笔画和标注画了一条线,塞在苏朝宇眼皮底下,意思是要不要立刻去七点半方向的海滩做为时两个锺点以上的慢速行军,苏朝宇几乎笑出来,摆摆手,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等等,我记下来。”说著就去翻行李。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便自己去进行这个活动。他尊重苏朝宇的私人空间,两人都不是小孩,不是小女生,连吃饭逛街都要一起,更不是热恋里如胶似漆的情侣,一时一刻都不能分开,某种意义上说来,江扬和苏朝宇的感情用极短的时间跨越了“激烈互咬才是爱情”到“平淡牵手才是爱情”又到“七年之痒也是爱情”又归入平淡的数个正常过程,几乎已经成为比碳原子还稳定的诡异物质。他甚至相信, 苏朝宇肯定会在处理完事情的下一个时间里飞速冲过来跟他幽会。
七点半方向逐渐远离了昂雅正面最漂亮的海滩。海岸线开始曲折蜿蜒,由於人迹罕至,野生的动物也多起来,江扬走得非常慢,近乎一个老者在漫长人生之後客观审视自己生命的速度,从来不赞成浪费时间的他,自己都很惊讶,居然愿意用大好的年少时光在这里胡思乱想。
爸爸曾经教育过他,原话忘了,大意是,你现在辛苦和幸福的每一秒都会在将来成百上千倍地收到放大了的回馈,生命是只赚不赔的长线投资。幼时做体能训练的时候,他把沙袋当爸爸来揍,那种绝望和愤怒,相比之後在海军陆战队的苦,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江扬坐在沙滩上看著身体,肌肉的走向、皮肤的质感,他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是什麽状态,忘记了肌肉成型的那些缓慢艰巨的过程,当结果出现的时候,他不得不说,有些小小的无奈。
海鸟抓起一条鱼从江扬头顶飞过,细微的水花滴落脸上,他决定向树林里走走,找棵怀抱结实的大树,睡一个舒服的下午觉。
身後一阵摩托轰鸣,江扬扭头看,他的苏朝宇骑著一辆造型夸张的巨型海滩哈雷而来,一身黑衣,海蓝色的头发格外醒目。果然。他轻笑,打了个手势,示意情人开进树林里去,然後回转身子继续走。没几秒,他只觉得一阵海风从背後袭来,巨大的轰鸣声里,後心上似乎重重挨了一拳似的,整个人居然离开了地面。
苏朝宇双手把他抄了起来,打横放在摩托上,江扬一手死死捞住情人的腰一面控制身体的平衡,大声呵斥:“苏朝宇!”海蓝色头发的小兵在飞豹团就喜欢跟机动小分队的摩托骑警队员一起玩,双手撒把的事情早就干过,娴熟得很,才不管这些,只一拐就扎进茂密的森林深处。
远远的护卫艇上,保镖有点疑惑地揉了揉眼睛,刚才,江家大公子分明还在向另一个人招手,自己开了听啤酒的功夫,怎麽就不见了呢?他把望远镜翻过来,开始仔细地擦上面的看不见的假想污点。
“苏朝宇!”江扬狮子吼,“你玩过了!”
苏朝宇看准了一片柔软的落叶区,拽著江扬的皮带,先熄火再两腿一蹬,摩托立刻飞了出去,无声无息地扎进一片灌木里,两人则抱著滚了几步,安然无恙。
江扬试图站起来的时候,苏朝宇却把他压得死死得:“收起你的长官架势,江扬,按照我说的做。”说著就摘下了江扬的蛤蟆镜,带在自己脸上,配合一身黑色的修身的小礼服,看起来十足一个骄傲跋扈的贵胄少年──如果不算骑著大哈雷抢劫似地把他拖到这里来的话。
“坦白说,我不喜欢这个游戏,”江扬灵巧地挣扎著,很快就从苏朝宇胯下挪出一条腿来,飞踢苏朝宇的後脑勺。如果换做犯罪分子,大概早就昏过去了,江扬却只是温柔地警告。苏朝宇哼了一声,翻腕,有力的手钳住对方的脚踝,朝著平日里江扬练习柔韧的方向推了至少二十公分。琥珀色眸子的基地指挥官,顿时咬住了下唇,眉头紧紧皱起来:“朝宇。”
“你服不服?”苏朝宇瞪著他问,海蓝的眸色凌厉,他是认真的。
“服什麽?”江扬的声音已经开始打颤,却极力求稳。
苏朝宇又推了几公分,眼看著冷汗从江扬额头上沁出来:“你服不服,现在你不如我,而且以後也不会再打得过我?”江扬疑惑地瞧著他的情人。凭他的身手和精确度,这次抢劫不是一时兴起,绝对经过了谋划,而此时此刻问出这个问题来,苏朝宇的本意绝对不是讨回几年前那笔欠债而已。一阵几乎超过忍耐限度的疼痛从韧带上传来,江扬挣扎了一下,未果,苏朝宇的目光凶狠,让疼痛放大:“说话。”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动了动嘴唇,苏朝宇凑上去听,江扬奋起和他用脑门相撞──两人毕竟不是宿敌,苏朝宇本能避闪,身子立刻失去重心,只能仍由江扬踹了一脚。但苏朝宇的协调能力极好,滚了几下就站起来,重新扑向踉跄往外走的江扬,伸腿把他勾倒。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虽然离开海军陆战队有年头了,依然反应很快,非但没有丢掉平衡,反而抓住了苏朝宇的胳膊狠狠一绞,立刻跟他近身格斗起来。
深林里,在巨大的海榕树下,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倾尽所学,认真拆解指挥官的一招一式。甚至,他像一个心气高傲的武林弟子,这些年来的每一场格斗里都在揣摩曾经打败过自己的那个人的路数,等待的就是今天。然而苏朝宇不是来斗殴的,他知道昂雅之行很快就会结束,既然卢家已经闹起来,卓澜自然不会在是非之地久留,可是他并没有解决问题,江扬心里的秘密只是挖开了冰山一角而已。
苏朝宇唯一确定的是情人在担心,瞻前顾後,怕伤及无辜,伤及爱。他的情人骄傲地想要维护身後的所有人,却忘记了自己只是平凡肉体,没法在刀剑丛林里完整脱身。苏朝宇曾数次分辨这是大家族的自大和狂妄还是过分责任心的表现,最终的结论都是,有个人,活得太累太操心,苏朝宇甚至想给他两个耳光:醒醒!总有你做不到的事!
这个人就是江扬,现在,就是机会。
当年在基地的那场比武之前,江扬翻阅了苏朝宇两年陆战精英赛的所有训练笔记,从帝国军校资料科拷贝了此人大学四年来的每一盘训练和比赛实况录像,反反复复看了一周时间,才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将他击倒。如今,苏朝宇已经在飞豹团、空战团锻炼了这麽久,实战和演习当成家常便饭,江扬非常心虚,这场仗,他可能很打不赢。
几乎是一定打不赢。苏朝宇瞅准机会绕在江扬身後,在他的肩胛上狠狠一击。江扬本来以很神奇的角度钳著苏朝宇的腕子,只觉得一阵钻心酸痛,立刻松开了手。苏朝宇咬牙,暗自心疼,却知道打架的分分秒秒都是错不过的,便飞身扑上,把江扬的手臂反拧了一个麻花,高高架起。为了不让他逃脱,苏朝宇甚至把对方的两腿紧紧绊住──这个姿势非常耗力,他支撑不过十分锺,於是希望速战速决:“现在服了吗?”
肩胛的旧伤还是海神殿的时候落下的,江扬自己撞在墙壁上,脱臼的状态下坚持了好几天。後来零计划中,同一处关节又被重新砸断,之後再也没恢复到原来的程度。家庭医生不建议他再做任何实战性任务,江扬只是轻笑:“很荒唐,我是帝国军人。”此时的疼痛让他滴下冷汗,苏朝宇刻意抬高翻扭双臂的角度,他动弹不得,只觉得双臂逐渐麻木,本来高亢的海鸟的叫声渐渐模糊了棱角。
26(交付)
此时的疼痛让他滴下冷汗,苏朝宇刻意抬高翻扭双臂的角度,他动弹不得,只觉得双臂逐渐麻木,本来高亢的海鸟的叫声渐渐模糊了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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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他试图抬头,“你真的伤到我了。”
“几年前的见面,你也把我打得走不动。”苏朝宇依旧不肯放手,只是话语间多了气喘,高手相搏,都不占便宜,“回答我,服了吗?”
“为什麽一定要让我服?”江扬妄图展开心理攻势,却立刻被苏朝宇聪明地识破,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在不会加深旧伤的情况下将他的胳膊又提高了一些,只看见江扬狠狠一颤抖:“很简单,这是报复,江扬,我要你知道,我就是世界上那个你打不过的人。”
“不,朝宇……”话音没落,後背已经撞在树干上,苏朝宇摘了眼镜插在领口,一手吊著江扬的双臂,一手抵在他的胃部,大拳头结实沈重:“收起你的解释。”
昂雅明媚的海洋光线从榕树的气根缝隙里散落下来,一时间,江扬看不清苏朝宇的眸子,海蓝色的柔光里有弓弩万千,愤懑又焦急。他不知道苏朝宇想要什麽,要掌握别人坦白权的快感,抑或是只要他不那麽强势,暴露所有的不确定?江扬仰头,追逐那些光线,尽管这是赤裸裸的抢劫,他信苏朝宇的分寸,不会伤到他,他放心地把心思放在别处,脑袋里头一次空空如也。那些所谓的坚强软弱、温暖冰冷、尔虞我诈、阴险算计,统统展翅飞翔,向著最明亮的所在而去。
苏朝宇看出了情人瞬间的失神,咬牙下去,不轻不重地一拳打在江扬胃部。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立刻回神,整个脸色都变了。“你知道我没有用力,”苏朝宇轻笑,“但我是认真的。”他把拳头抵得更紧,全身力气放在江扬身上,膝盖和手像两枚钢钉,把江扬死死钉在树干上,脸上的汗水流下来,几缕海蓝色的头发贴在脸上,遮住了部分视线,他不敢擦。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种短暂的难受经常会出现,江扬已经习惯了,今天却觉得难忍,身子渐渐弓下去,苏朝宇恰到好处地又给了一拳,力道消减一半,却已经能够让对方尝到苦头:“服了吗?”
“好……”江扬抬起头来,眼眶已经发红,冷汗沁湿领口,被苏朝宇高高拎起的手臂早已经不过血,酸痛肿痛,“我服。”
苏朝宇此时卸下力道,把江扬反抵,休息了几秒,继而轻笑:“你不服。我跟你这几年,早就摸清了,江扬,你始终不服,你始终不承认自己有不完美的地方,始终……”
话没说完,江扬攒足了最後的力气狠踹苏朝宇的膝盖──如果是对敌,他会直接踢断对方的骨头,但是身後是情人──苏朝宇生生受下,躲都没躲,只是没有放松江扬一厘米:“我说什麽来著,你不服。”
“我没有必要服,”江扬声音颤抖,“这是早就写进生命里的一部分,我必须学会承担,如果我学不会,就会有大批大批的,你,你们,你们一样的人,因为我的软弱而受到伤害。”
“自大!”苏朝宇狠狠骂了一句,将江扬推出去几米,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一时没防备,重重甩出去,隔了几秒才爬起来,苏朝宇已经来到面前扬起拳头,“这些都是借口!你分明知道,即使你死了,世界依旧要运转,即使你不死,那些战士只是无聊从战壕里抬头的瞬间就被爆头。你相信自己的命运被注定,却不信别人的注定?自欺欺人!”
江扬瞪著他的情人:“注意你的言行,苏朝宇。”
“不,现在你不是我的长官,我如果想打倒你,随时可以。”
“那就来试试。”江扬张开到处都在疼的身体。
苏朝宇知道自己不能犹豫和心软,拔步而上。
一招一式都是真的,苏朝宇攻击情人的肩胛和膝窝,踢他大腿内侧的韧带和肌肉。江扬奋力反抗,浑身疼,头脑一片凌乱,只剩下最简单最基本的防卫和反应。他凶狠地呵斥他的小兵,每句话都是威胁,但是他的小兵疯了一样来扑这团烈火,拼尽全力。两人本是不相伯仲的高手,但苏朝宇每日的锻炼都远在江扬之上,刚才更是轻伤了他,不到一百招,苏朝宇捡了一个对方的漏,狠狠一扑,江扬脱力倒下,苏朝宇瞥见那是树根,便死命推了一下,之後才跟他抱著滚倒,终於面贴面怒视。江扬粗喘,细密的冷汗已经变成流下的热汗,苏朝宇摁死了他疼痛不止的肩胛,有力的膝盖几乎将他大腿内侧的肌肉韧带撕断,嘶声问:“现在,服了吗?”
琥珀色的眼眸里滑过深深的失落和伤痛带来的涣散。
苏朝宇把江扬翻过去,在腰间摸出一卷电工胶布,几下把江扬的手腕向後反拧捆死,然後忽然拽起:“回答我!”如果此时苏朝宇忽然放手或者不再固定对方的身体,肩胛的旧伤会立刻变成新伤,但是苏朝宇不是仇人,他极有分寸地把本应该肩胛完全承受地重量分散在自己身上,确保江扬只是疼。
过电般的痛模糊了江扬的意志,本能和求生的意识告诉他,此时此刻,後退才是最聪明的选择。电影里的英雄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不放弃,人人都觉得那是一种精神,只有江扬知道,那是活下去的本能,生命如此绚烂。
“我服了。”江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苏朝宇在他开口的瞬间就托起他的身子慢慢放下,“我承认自己有做不到的事情,比如打赢你,我承认自己的软弱和痛苦,但是……”
苏朝宇整个身子用力伏在他身上,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这是我要听的,部分,很好,没有该死的但是,这就够了。”
“但是……”松开手的瞬间,江扬坚决地说下去。苏朝宇再次把他翻了过来,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开始脱江扬的裤子。年轻的指挥官穿了牛仔裤,里面是纯白色的平角内裤,苏朝宇几乎是用撕扯的方式把人人爱戴的中将剥光下身,江扬一直试图说话,甚至试图咬苏朝宇,海蓝色眸子的小兵笑得像个魔鬼:“亲爱的指挥官,我知道你现在恐惧。”他把剥下来的牛仔裤和内裤扔出老远,“这是公众的地方,如果你不想别人闻讯而来,就不要出声。”
这是彻头彻尾地强暴。
从沙滩上回头的瞬间开始,苏朝宇就开始疯狂开掘江扬内心的每一个保险柜,劫财。他用暴力破解了密码,之後还要劫色。江扬从未经历这样的性爱,他看著他的小兵,双手被自己压在身下完全无法动弹。海蓝色的发丝上滴落冰凉的汗珠,苏朝宇的脸和他的碰在一处,火热的身体相互摩擦,江扬想伸手抱住他的小兵,激烈的时候,他不确定自己能撑过下一秒锺,就好像濒死的边缘。苏朝宇是温柔的,是强悍的。江扬开始挣扎,不是逃脱,而是拥抱,他只想挣开紧紧捆在一起的手,那里不过血,指尖冰冷麻木,知道只要挣脱就能享受此时此刻,他甚至告诉自己,你一定要挣脱──每一寸肌肉都紧绷著,骨节突出发白,他和苏朝宇做爱无数次,从未如此难熬──事实上,这就是强暴,一场他必须享受的强暴。
海榕树的气根在头顶飘摇,江扬在汗水和疼痛里听见苏朝宇的声音:“这是惩罚。第一条,不遵事实规律,心存怨望。二十下。第二条,自不量力,贸然挑衅不可能。二十下。第三条,行为疏懒,消极失望,二十下。第四条,对生命不敬,荒唐连篇,二十下。”
江扬恍惚。
“一共多少下?”苏朝宇喘息。
江扬承受著身体的炽热和落叶的阴冷,坦然:“对,这是惩罚。”八十下,苏朝宇,八十下,江扬的心脏剧烈撞击胸口,每一下,都是警醒和打击。
许久,江扬不知道苏朝宇何时停了下来,甚至不试图反抗。死死捆住他手腕的人比他强,他服了,所以他无法抵挡这次强暴,甚至过程中,他唯一劝说自己拼命的念头都被信念压垮,变成了不自觉地享受。这让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他觉得可耻:什麽时候,自己变得如此寻常,还是说,他仅仅是被苏朝宇的金箍棒打回了原型?
原本,他就是平平常常的年轻人。
不是神。
海风吹过,有点儿冷。江扬看著苏朝宇,海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怜惜。他知道他的小兵想要什麽了,於是开口:“我……”
“闭嘴!”苏朝宇深吸一口气,把江扬翻成脸朝下的姿势,重新骑坐上去:“我知道你要说什麽。苏朝宇,很感谢你这样对我,让我意识到我是个普通人,我有我的不能和退缩,但是,你知道,我是指挥官,爸爸说的事情我必须做到,否则会对不起太多人?”
完全正确。如果这是一道论述题,阅卷老师会给满分。
“见鬼的,江扬,见鬼的!”苏朝宇吼,“你是为谁而活著,你的生命是谁的?你懂得分享却不懂得分担!”他死死抓住江扬的肩头,开始第二轮进攻。如果不是养精蓄锐,苏朝宇真的不能保持如此的体力,江扬的硬壳子,他不确定何时会全部剥掉。
琥珀色头发的中将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趴在昂雅古堡後面深邃的林间。一段阳光随著树影跳跃,江扬的面孔埋在落叶里,没有人看得见,没有人听得见,他在树林里被最爱的人用最温柔残酷的方式强暴,被逼脱下所有武装,承认一个再浅显不过的事实。
爸爸说,如果放弃,任何人都可以理解。
江扬看著自己唯一的、远离一切喧嚣的机会渐行渐远。
“置我於什麽地位……”苏朝宇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手指却几乎嵌进江扬的皮肤里,掌心的汗水忽冷忽热,“我是你的伴侣,江扬,你居然……瞒著我……对方无法打倒,对麽?”
江扬一激灵。
“对方甚至把你玩弄於股掌之上,对麽?”
江扬挣扎,试图看著苏朝宇的眼睛,否则,他会以为在身後和自己做爱的是一个可以洞悉人内心隐秘之处的魔鬼。
“甚至,你害怕此时的斗志都化成未来的干戈,对麽?”
“苏朝宇……”
“对麽!”
“你知道了什麽!”江扬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嘶吼,苏朝宇吓了一跳,“谁告诉你的!”
海蓝色头发的小兵自然什麽都不知道,一切只是猜测,他觉得江扬遇上了从不曾有的难题,否则,一向昂扬的指挥官不会连斗志都丧失,他不知道内情,甚至没有兴趣知道,他只关心情人的内心。但是这两句是最後的挣扎,声音带著哽咽,苏朝宇伸手覆住江扬的眼睛,掌心里一片湿润滚烫。
江扬,哭了。
这是彻底的释放,苏朝宇吻情人的发丝,琥珀色的,汗水咸涩,他用力地吻。江扬没有嚎啕,只是泪水不停地涌出,用孩子的方式,他需要一个出口,把心里藏了太久的东西丢弃得远一点儿,更远一点儿,苏朝宇撑起身体,不再压著他,然後渐渐的挪到侧面去,抱住他。
这是苏朝宇第一次见到江扬这样哭,不出声,面色平静,眸子里一时没了光彩。苏朝宇害怕自己真的弄疼了他,便不断地叫著“江扬,江扬”,江扬只是哭泣,就好像这是一个任务,做完了,就可以回家美美地睡一觉。
苏朝宇只能抱著他,提供自己一无所有的海阔天空。
日光向西,海面如镜明亮,有一页暖暖的光翻过灌木,铺展在江扬脸上。他什麽时候停止了哭泣,苏朝宇根本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的情人长官回来了 ,似乎穿越好几个时间空间,从不可知的地方回来,带著以往的那些技能,凶狠严厉,温柔果断。
撕掉那些电工胶布後,江扬反手就给了苏朝宇一巴掌,正中屁股:“听著,再敢双手撒把骑摩托,我打断你的腿。”
苏朝宇不确定这次强有力到近乎残暴的心理干预真的有用,只能半信半疑地答应了,要扶江扬站起来,没想到他挥手:“把你的衣服脱给我。”
“有预备!”苏朝宇把大摩托推过来,从侧挂的野餐箱里掏出了一条雪白的毛巾和干净的衣服扔过去。江扬不禁气得笑出声来:混帐,果然是预谋的,这样周全!苏朝宇见情人淡淡的没有表情,心里忐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江扬吩咐:“看一下附近有没有人,我们回去。”树林离古堡还有一段距离,两人打架、做爱、辩论、讲理,早就没力气,是绝对不肯走回去的。
苏朝宇依言翻过灌木张望了一下,却听见身後一阵发动机声,暗自叫声“糟糕”,赶紧拔腿就追却已经来不及了──江扬绝尘而去,苏朝宇跟著後面追了三五步,便恍然发觉了自己是人肉打造的腿脚而对方是哈雷摩托的事实,终於沮丧地停下来。
声音渐小,摩托远去,车上的人连头都没回。苏朝宇粗喘著看了一会儿,展开身体躺在温热的沙子里。天空银蓝,海鸟漫不经心地来去,海风咸涩,紫外线强烈,苏朝宇在汗涔涔的脸上揉了一把,终於大笑出声──他的江扬,他爱的江扬,回家了。
27(受欢迎的 )
结果江扬真的一去不复返。
苏朝宇望著远处的昂雅,实在没有力气凭借双腿走回去。距离不算那麽远,但是一个人走起来相当孤寂寥落,加上刚才的体力劳动,海蓝色头发的陆战精英赛冠军选择了躺在一块平坦的礁石上晒太阳,注视著海平面的银色闪光。
江扬的眼泪早就在掌心风干,苏朝宇盯著掌纹瞧,仿佛那是3d立体画,能注解别人的内心活动似的。哭,代表情感的宣泄,肯释放自己的感情,一定程度上是对生活的信任,信任生活,才有勇气继续下去,能继续下去,这个人才是健康的。苏朝宇释怀,他并不好奇江扬到底掩藏了什麽秘密,更不屑於挖到情人恐惧的根源加以嘲笑、用来彰显自己的保护伞多麽厚实,只是希望江扬能不要逼自己掌握全世界,尽管那些优秀的、完美的、严重缺憾的、该死的教育早就让他习惯了这麽做事。
海蓝色眼睛的年轻人在礁石上翻了个身,滚热但不滚烫的温度恰到好处的抚慰了身上的多处伤──江扬真够狠的,说还手就还手,毫不犹豫呀。
另一位事件主角也是这样想的。
江扬骑著摩托回去睡了两个锺头,起来对著镜子看全身的伤,都没什麽要紧,只是肩胛有点儿痛,他喝了杯咖啡提神,又从箱子里摸出两瓶按摩油,冲了个凉,重新踏出门去。
秦月朗和苗真正手拉手从楼上飞下来,一面说著悄悄话一面转进房间,江扬看看七楼,又看见两人小孩一样的背影,哑然失笑:天知道狐狸变的秦月朗又给苗真说了什麽真真假假的秘密。这个天真的好孩子活得人戏不分,江扬摇摇头出门。总有一天,她会失望。
真相,永远是让人讨厌的。
管家问他要去哪儿,要不要人陪,要不要警卫,要不要点心酒水,江扬本想拒了一切,忽然想起自己的傀儡身份,便乐得再演一出:“我想开那小艇。”
管家立刻叫了五六个人推水,两人陪著,把江扬带到海中央。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带著太阳镜独自坐了一会儿,就开始要求学开小艇。这种小艇基本是拉杆式操纵,轻便精确,专门给王公贵族里毫无机械经验和力气的大小姐们设计,速度又慢,方便她们出海观景,警卫们游著就能跟上,方便极了。江扬这种开过战斗机的人,用脚都能搞定,却歪著头认真“学”了一阵子,才吩咐说,要自己开一段路。
两个警卫立刻跳下海里往回游,表示不会打扰,江扬貌似笨手笨脚地摆弄了一会儿,终於,小艇开动,向远处驶去。警卫们防水对讲机的声音微弱:“江少爷独自出海,重复一遍,江少爷独自出海,g56型游艇,11点方向。”一旦确定离开了对方的视线,江扬便不顾遥遥的那一只护卫艇,全速向苏朝宇驶去。他确定他的小兵正在等待自己去接应,这是心灵感应,也是潜台词的约会。
果然,傍晚时分,阳光转金,礁石变成了褐橘色,海蓝色头发的苏朝宇坐在高出,长长的腿垂搭著,一手撑在身後,一手正把捡来的贝壳往海里丢。线条优美、肌肉紧实的手臂划个利索的弧,还在面前停一秒,表演似的。最可气的是嘴里说著话:“江扬,自大!”一只海螺出手。
“秦月朗,为老不尊。”这次是扇贝。
“江立,长大了更可怕的狐狸。”石块。
“程亦涵,扑克脸!”一只小小的龟。
江扬站在船上冲他招手:“那只蓝色的精卫,快下来。”
“呸。”苏朝宇抓起一把贝壳砸向情人,江扬扭动身体躲过,笑意更盛:“填海的贝壳用不完啦?浪费在我身上。”说著就捡起来几个欣赏:“花色很丰富嘛!”
话音没落,苏朝宇已经跳下水,却迟迟没有扑过来,江扬算到了对方的计策,在苏朝宇试图掀翻小艇的瞬间就抄起他丢过来的贝壳劈头盖脸扔下去,苏朝宇呛了一口海水:“真是万恶的家夥。”说著伏在船舷上,露个头,漂著。
江扬趴在甲板上,和他对视。
“没伤著你吧。”
“肩胛疼。”
“活该,谁让你不服的。”苏朝宇推著小艇游了一段,“你把我逼急了,江扬。”
“我知道,朝宇,是我不对。”江扬仰天,享受著全自动的小艇航行服务,“既然我们都准备结婚,我想,任何事我都不能瞒著你。”
“我不会探究你的秘密,但如果你要说,我随时都在。”
“我是受欢迎的?”
“嗯,我也是受欢迎的。”苏朝宇累了,翻身上船,“永远。”
坐拥夕阳和万顷海面,江扬告诉了苏朝宇那天晚上的故事,用他觉得安全的方式,说出他觉得不会让苏朝宇为之气愤和感觉受到伤害的部分。确切地说,如果他们的爱只是漫长人生电影里的片花,这个故事,就是承载的荧幕。江扬说他迷茫了,无奈又孤独,就好像身处险境却忘记了逃难的方法,甚至,想要用极端的方式结束这个悲剧。
苏朝宇静静地听著,比想象得更复杂,他初时几乎无法接受真相,但江扬低声说:“可是,我们还要好多个十年要活。”
没有下半句,苏朝宇知道他想说什麽,共同经过了那些纷乱,苏朝宇确认他的长官情人绝不想做英雄──所谓英雄,总是被选择的那个,如果可以预知成为它要交换掉的那些东西,相信没人愿意。
那些东西,是爱情,是富贵,是欢乐,是善良,是生命本身。
最後一捧夕阳黯去的时候,江扬已经累了,苏朝宇枕著船舷望著他,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微笑:“你我会并肩。”
“一定。”苏朝宇今天第二次说这个词。
“确定了,不放弃?”
“确定。”苏朝宇微笑,仰望天空的颜色,透明的深蓝,第一颗晦暗的星星露出眼眸,江扬分明是叫了一句“朝宇”的,苏朝宇转头的时候,对方佯装在看昂雅的灯火,眼睛里却遮不住爱意。
警卫艇从远处跟过来,恭谦地示意江扬,卓澜已经叫了晚餐,天也凉了,还是返航为妙,苏朝宇懒懒地表示不想开,警卫艇便把小艇链起来,缓缓曳行。苏朝宇和江扬始终亲密地交叉十指,紧握。
28(敲门 )
晚饭的时候莫名下起雨来,餐桌上气氛冷淡尴尬,江扬借口不舒服,抛了众人回去休息,苏朝宇便也跟著走了。卓澜不耐烦看自家儿子时不时去瞄别人的未婚妻,草草吃了就带著他离开。秦月朗更是毫无胃口,不多时,便都散去了。
直到深夜,雨仍未停歇,时大时小地敲著玻璃窗。方方临去时已拉拢了两层窗帘,雨声隔著纱,有种谁在窗外哽咽的幻觉。卓澜裹紧被子躺在床上,白昼种种,往日种种,闭上眼睛就纷至沓来,睁开眼睛,只见夜灯在床头桌上幽幽地发出橙色的光,一丝温暖皆无,反倒使这高敞的古堡卧房更显诡异。
“咚,咚。”两声轻却明确的敲门声响起。卓澜百分之二百确定这不是方方,不是管家,不是秦月翔,更不是楼下的任何一个小辈,她攥紧了被角,丝绸又冷又滑,不能提供任何安全的幻觉。
雨声不住,古堡寂冷的气息挥之不去,那敲门声隔了片刻又响起,依旧是咚咚两声,轻且不容拒绝。卓澜脸色惨白,她不敢开门,甚至不敢动弹。一个人的床太大,装有秦崎照片的金坠子贴著胸膛,心脏却自顾惶急地乱了舞步,他已经死了那麽多年,她时常梦见他,可是他却永远不会搂著她的腰,说:“别怕,我的小公主。”
一片寂静,卓澜终於放开那吊坠,手指颤抖著按铃,他不会来,可是至少住在隔壁的方方会来。
咚咚,敲门声又响起,熟悉的铃声却没有响起来,卓澜紧紧拥著被子,手指拼命地拍铃。可方方始终未如平日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又等了一刻,雨似乎小了些,四下寂静,那要命的敲门声也不再响,卓澜小心翼翼地下床,柔软的拖鞋擦过同样柔软的地毯,悄无声息她走到门边,那要命的敲门声却突然响起来,咚咚不停,白虎王的小女儿深深吸口气,猛然拉开那厚重的实木门。
面前唯一盏壁灯,灯丝滋滋,暗了一下又复亮起,雨水劈劈啪啪地打著走廊尽头彩色的玻璃窗,依稀映出她白色的影子。
没有人。
握著铜门把手的手心里都是冷汗,卓澜几乎要瘫软在地,她咬紧嘴唇,问:“谁?”
通往七层的楼梯处依稀有人影,卓澜稳著步子走过去:“大哥?”她试探,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怕那位几乎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她记得他在他们婚礼上的样子,英俊又风度翩翩的男人,穿一袭得体的黑礼服,宝石袖扣灿然若星。
真的有人在那里,安静地伫立在楼梯拐角的一片浓黑里,身上的黑色礼服是二十年前最流行的款式,戴丝绸手套的手指抚著礼帽的外沿,似乎正要对女士行脱帽礼,宝石袖扣闪著优雅的光。
卓澜死死盯著“他”,“他”也似乎看著她,她张开嘴,喉咙却紧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卓澜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冷汗一层一层地冒出来,丝绸睡衣冷冰冰地贴著後背。身边的壁灯又闪了一下,卓澜只觉眼前一暗,再抬头时,那影子果然已经消失。
她死死捂著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转身便狠狠地砸隔壁方方的门,方方显然还未睡熟,立刻便开了门,卓澜一下子扑进房间里,撞上门便呵斥:“为什麽不应铃?”
方方愣了一下,低头回答:“铃从未响过,夫人。”
卓澜深呼吸,方方看她神色有异,却深知豪门恩怨隐私,知道的越少,便越是安全,因此并不肯言语试探,只是垂手立著,等她吩咐。
“我……”卓澜稍稍平复,才说,“我只是想问你,可曾见过……”她不知如何代称那个“他”,因此凝眉犹豫了一下,才说:“……某些超自然的……生物?”
“是的,夫人。”方方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她说,“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做特种护卫任务,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杀戮,我记得……我始终记得那些被我击毙的人和死在我面前的人,有时候会看到他们以死去时的样子出现。”
卓澜紧紧握著胸前的吊坠:“那怎麽办?”
方方的目光很平静,桌上笔记本电脑的电源灯一闪一闪:“会害怕,但是越害怕,他们就会出现的越频繁,所以我学会了跟他们说,‘我会杀死你,是因为我的使命和我要护卫的荣耀,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後悔。’之後他们会离开,从此再不出现。”
卓澜咬著她丰润的嘴唇,方方接著说:“我不确定这是否是心理暗示,或者人死之後的存在方式仍能理解和判断我们的语言,但是我确定,他们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一时间两人都沈默,卓澜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玩著那只纯金镶嵌宝石的吊坠,打开又扣上,秦崎永恒的年轻的笑颜时隐时现,站了片刻,她终於展颜,说:“谢谢你,我去休息了,明天见。”
方方恭谨地低下头去,说:“是,夫人晚安。”
走廊里安静如常,方方送卓澜出来,把壁灯的亮度一一调高,甚至连楼梯拐角都被映得清清楚楚,没有黑礼服和宝石袖口,卓澜想,那就是幻觉吧。
房间里一切刚刚离开时一样,卓澜掀起被子,却有什麽东西掉了出来,她以为是自己的发卡或者耳环,便低头去找。可当她看清了它,心里仿佛有什麽东西啪地断裂,她跌坐在地毯上,身体发冷,手指颤抖。
那是一截电影胶片,只有三格,中间完整,两边都沿对角线剪掉,整片呈平行四边形,卓澜颤抖著捡起来对著光看,完整的那格里清清楚楚的两个人物,男人紧紧掐著女人的脖子,女人身体後仰,波浪般的长发几可垂地。
卓澜怕极,却又放不下,有种被吸住了的幻觉,让她一时间不能呼吸──那个男人鼻梁很高,深褐色的眸子深邃有神,蕴含著天才的创造力和哲学家最深沈的思考,她记得电影杂志请他做封面,这个并不十分英俊的老男人让最当红的豔星黯然失色。
他是光影的魔术师。
影评人说,布津是天堂还是地狱,取决於他的心情。
他是雷托那托。
他是死在昂雅的人。
她知道,她的手下说:“处理得很干净,夫人。”
卓澜的脑子嗡嗡乱响,手臂下意识地抱紧了身体,心跳呼吸都不可感知,只有那句话仍在耳畔,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
“处理得很干净,夫人。”
可是他为什麽还在?
还在这里,等著我,等著杀死我和我所珍爱的一切。
卓澜猛然站起来,隔壁的秦月翔应该依然做著美好的梦,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睡得很熟。她记得失去秦崎和秦月阳的揪心刻骨,她确定她不可能承受第三次──所以她甚至不敢在昂雅掀起巨浪,只想捏到了秦月朗的把柄就赶紧离开。深刻的恐惧和不确定让她举步维艰却不得不做出决定,本以为昂雅是可以将秦月朗彻底打压下去的最佳地点,但是没想到……没想到秦峻,或者雷托那托,竟然都……活著。对於未来的恐惧一下战胜了对仇敌或者魂灵的畏惧,卓澜几乎决定了。
她走出房间,一步一步沿著楼梯往上走。
方方说:“我学会了跟他们说,‘我会杀死你,是因为我的使命和我要护卫的荣耀,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後悔。’之後他们会离开,从此再不出现。”
卓澜决定上楼,跟雷托那托或者秦峻说:“对不起,可是彼时彼刻,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29(见鬼 )
夏夜的雷雨愈下愈急,雨点连成线,抽打著古堡外的常青藤,海面翻滚咆哮,闪电一个接一个,雷声隆隆不绝。卓澜走上七楼,一手提灯一手握紧了胸前的吊坠,长长的丝绸睡衣滑过地板,她走得小心翼翼。
七楼的走廊一片漆黑,每一扇门都关著,严丝合缝,她不确定自己会遇到什麽,也不确定雷托那托或者秦峻会不会像方方遇到的那些一样,在听了她的话以後,安静地离去,她的影子很长很大,折在墙壁上,她看到自己在轻轻颤抖。
有一扇门无声无息地在她经过的瞬间打开,却不是洞开,而是虚掩著,卓澜退了两步,後背抵上了另一侧的墙壁,仓促间有一块落满灰尘的布从天而降,她惊地扔掉了手中的应急照明灯,灯罩碎裂,随即便再也不亮了。
她挣扎著扔掉那本来用来遮挡墙上画像的饰布,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瞬间照亮了走廊,她看到一双酷似秦月朗的眼睛静静地盯著她,充满威严,跨越了百年时光,就这麽盯著她。
卓澜感觉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冰冷的墙壁是她唯一的支持,她咬紧嘴唇,进退不得。
有微光自那虚掩的房门中亮起,一阵一阵极冷的海风将门吹得更开些,卓澜抱紧自己的肩膀,让自己有一些温暖和安全的幻觉,房间里有说话的声音,她凑过去,只见窗帘翻飞,迎面的墙上,雷托那托的《》正在上演。
王子的魂魄与少女相遇。
少女为王子自尽。
情节一直在跳,却不是用剪接,而是用快进快退,没有放映机的声音,来来回回,只有那样几个简单的镜头。
雷托那托的声音响起,他说:“这是昂雅梦中的故事。”
卓澜再也维持不住贵妇的尊严和气度,她绝望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能放过你……我不确定你是否知道了曾经的一切,可是我必须确保安全,卓家的,秦家的,月翔的……”
闪电映亮天地,炸雷一阵阵滚过昂雅的上空,卓澜的声音飘散在雷声中,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竭力嘶喊:“对不起,对不起……”
急促的脚步上咚咚地传上来,房间里那微光一下子熄灭,卓澜挣扎著扶著墙扑向楼梯,方方提著灯迎上来,一把搀住卓澜,她的眸子里也有惊疑,声音却尽量平稳安定:“夫人!”
卓澜握住她温暖的手,身体仍然不住颤抖,嘴唇被自己咬破,脸颊却惨白,一时说不出话来,方方问:“是否需要彻查楼上?”
卓澜只是摆手,拉著方方回房。片刻之後,管家带著数名男仆赶来,值夜的小女仆端上甜奶来压惊,穿军服的卢立本跑上来问情况的时候,卓澜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披著衣服坐在小会客厅的沙发里,秦月翔也披了衣服,坐在母亲身边劝慰。
方方自然不会把撞鬼的事情告诉卢立本,只是说夫人受了惊吓,许是雷声太响。卢立本也不能多问,只是站在旁边劝慰著,秦月翔皱眉:“小时候怕打雷,倒是妈妈护著我,怎麽会……?”
“也许是楼上有贼,倒是查一查的好。”秦月朗也不敲门就闯进来,身上一袭酒红色的睡袍衬得眉目清俊,身材挺拔,他笑笑接著说,“江扬不舒服,苏朝宇陪著他呢,我刚跟他们说,雨下得这麽大,不要出来了,免得著了凉,回去姐姐要心疼,姐夫要骂人。”
卓澜不敢与他目光相碰,她怕七楼藏著什麽当年的证据,却又渴望一查之下,只是什麽人的恶作剧,她看方方又看秦月翔,秦月翔难得有机会看到母亲如此脆弱的模样,不由产生了几分做主的豪气,便点头应道:“就请堂兄和卢上校带人彻查,管家带路。”
方方立刻低头问:“夫人要不要一起?”卓澜左手握住儿子有力的手,右手握著方方,终於点了点头。
雨声渐停,管家已派男仆打开了七层所有的壁灯顶灯和地灯,走廊里立刻灯火通明,再加上十数人都陆陆续续地挤上来,刚刚那种诡异到极点的阴冷气息一扫而空,卓澜不由大了胆子,握紧衣襟跟在秦月朗和卢立本身後。管家已经吩咐人取来了七层的钥匙,一扇门一扇门地打开,尘封的空间里有种特殊的气息,让众人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秦月朗看看管家看看卢立本,最後把目光在卓澜身上一转,随即挤开卢立本,大步走去捡起落在地上的白色亚麻布,抖抖灰尘,瞧著墙上那幅画笑眯眯地对卢立本招手,後者快步走过去,只听风流倜傥的前元帅第一副官用一种得意洋洋的口吻说:“看,小时候高有什麽用!”
画像上秦家第七代家主面色肃穆,传统的黑礼服纽扣闪耀,最下面一颗里小小的写了一个“秦”字,而它上面的一颗,则写了“卢”。卢立本忍不住触摸那稚气的字体,记忆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侧头去看秦月朗,那人侧面绝美,眼睛里隐有晶莹之色,可是却又带著笑意,一时有些失神,几乎想要拥抱。
卓澜也看到了,她恍然想到幼时那朵蛋糕,想起父亲送的巧克力别墅,当年那个健硕又威严的白虎王已罹患帕金森氏症多年,如今甚至无法流畅地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无法握住一双筷子。
时光就是这麽残忍。
走廊里很静,只有雨水滴滴砸在地上,管家的铜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小书房被打开,卓澜下意识地握住秦月翔的手,方方挡在他们身前。
“爸爸的视听室,我们进去瞧瞧。”秦月朗腕子一抖,白色的罩布归位,卢立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愿以偿地被抖落的尘土呛得咳嗽起来,眼眶微红,为那些真实的覆水难收,为那些尘封的一去不返。
秦月朗已经当先走了进去。
视听室仍然维持著很多年前的样子,当年最顶级的影院系统上落满了灰尘,落地窗帘低低垂著,秦月朗便走过去。卓澜转身看那投影设备,方方立刻跟进检查,片刻便低声回报:“机器是凉的,不像是刚被动用。”管家站在电灯开关旁边,闻言垂首道:“诸位宾客入住之前已经彻底查过,这台投影机仍可使用,但与之相连的放映机却已经坏了,好在每层都有相关设备,便没有维修或者更换。”方方依言检查,果然见那放映机机壳已经裂开,里面的线路多有损坏,灰尘密布,甚至有蛛网。卓澜脸色立刻惨白,毕竟就在刚刚,她曾亲眼瞧见那恐怖的放映。
难道真的有鬼?
秦月朗饶有兴趣地在放映机旁的碟柜翻翻捡捡,又招手叫卢立本,给他看小时候看过的电影听过的音碟,翻到一张有涂鸦的动画片时,甚至真心实意地笑出声来。方方带领保镖们查看各个角落,却又不敢到秦月朗旁边,正尴尬时,秦月朗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对卓澜晃了晃手里的碟片,说:“这张我拿去当纪念品,请婶子允许。”
卓澜怎麽能说不许,只好点点头。秦月朗微笑,左手顺手带上顶天立地的大柜,右手把碟片塞进大口袋里,优雅又潇洒地施礼,说:“多谢。”说著就走到外面去,摆足了旁观的架势,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方方带保镖细细搜了片刻,出来与卓澜耳语几句,秦月翔便开口说:“既然没查出什麽来,或许只是雨下的大有异声,母亲不用担心,也就不好劳烦月朗哥哥和卢上校熬夜,大家便散了吧。”
秦月朗第一个响应,众人不免又说了许多客气话,卢立本觉得他有什麽事瞒著,便一路跟在後面。下到五层时,灯火已然转暗,雨势更衰,秦月朗在楼梯的转角停下来等卢立本,微仰著脸立在彩色玻璃窗畔,有风吹过,酒红色的衣袂微翻,整个人似要乘风离去。卢立本站在黑暗里看他,终究一声轻叹。
他站在楼梯上拥住他,他因此枕著他的锁骨,像是那些过去的时光,彼时年少,大半岁的那个人高半头。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窗外雨水滴在常青藤的叶子上,都不说话,却又都知道彼此想要说什麽,秦月朗摩挲著那张碟片,隔了很久才说:“我要跟江扬谈一谈,你也一起吧。”
卢立本点点头,说:“好。”
走廊半明半晦,秦月朗缓缓展开那张碟片,封面的折页里,一根琥珀色的卷发,在夜色里,微微闪光。
30(雷托那托)
次日的太阳似乎醒得特别早,苏朝宇觉得半边面孔晒得热热的,便自然而然地翻到另一面去睡,却不料扑了个空。柔软的羽绒夹层薄毯里没有琥珀色眼睛的情人说“早呀”,他立刻清醒了,洗漱过就到套间的书房里去。江扬穿一身得体的休闲装,头发理得一丝不乱,甚至刚刚喷了男士香水,显然早就起来做过一番修整,此刻正在打电话。看那副皱眉的长官样子,电话那端一定是倒霉的程亦涵,非但不能休假,还被困在有关昂雅的一堆七七八八里无法脱身。
“咬定,不要放松,追下去。”江扬打开笔记本,“把资料加密传过来,我立刻就看。”不知道程亦涵那边说了什麽,江扬微笑:“我跟苏朝宇谈过了,管到底,照做吧。”说完,只听金属翻盖“啪”一声微微的脆响後合上,江扬抬眼立刻变身温柔的情人:“今天的菜单在桌上,也替我点一份。”
苏朝宇懒洋洋伸长手臂抓过来,如前几天,素色凸凹暗纹的宫廷纸,手写的漂亮花体,三十样小吃、二十种主食任意搭配,苏朝宇看了一眼:“怎麽今天没有附自选的订单?”後厨摸不清主人的喜好,在繁复的菜单後面通常夹带一张便笺,如果以上都不爱吃,可以自己写出来,哪怕是发明一个新菜,後厨也会试著去做。
江扬本在看资料,听见这话忽然抬头:“明天就走?”
“走?”苏朝宇一激灵。
“这是习惯,为了在旅居地不浪费食料,通常返程那天早晨的早餐是不能挑剔的,紧著前一天剩余的材料搭配,後厨做主。”江扬甚至站起来,拉开门确定便笺不是掉在门外地毯上,才忧心忡忡地说:“看来卓澜是打定主意要立刻离开昂雅。”
苏朝宇打电话叫了早餐上楼,再回到书房的时候,江扬又在和程亦涵讲电话,苏朝宇便开始看屏幕上的加密文件。
综合情报处的简报一向写得非常有水准,慕昭白虽然性格散漫,但做事非常较真,干起活来一向快得要命,一屏不过显示六七百字,信息量已经惊人。内容是雷托那托一案的推定和猜想,苏朝宇看得入神,就连身後的人什麽时候挂了电话都不知道。江扬叹了口气,苏朝宇在转椅上扭了半圈:“苗真的爸爸,是雷托那托?”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点点头。
“苗真知道?”
江扬又点点头。
轮到苏朝宇点头:“很好,整个布津都要乱了。”
“我们要确保的就是不乱。”江扬摩挲著自己的手机,想了一会儿,“资料我没读完,你看一下。”
苏朝宇逐行看过去,筛选要紧的讲给江扬听。慕昭白偶然将雷托那托女儿的童年侧面照和苗真的身份证照片对比以後,发现了两人相貌的相似之处,继而彻查了苗真的所有身份文件,发现她确实是被一名持纳斯国籍的女子通过齐全的手续暂时寄养在抚育院的,付费一年。但之後,有一个陌生的银行帐号一次性为苗真注入了二十年的费用,当慕昭白试图追索该帐号的时候,发现它已经销户,内部资金全部转移到了布津公益基金──正发愁此案无头的时候,一年一度的公益金统筹时间来到,无所不能综合情报处终於捉到了帐号持有人的上司,布津电影学院。由此,雷托那托和妻子离婚後,为女儿支付抚育费用的事情终於水落石出,甚至,他们重现了当年雷托那托财务助理的电子转账签名。至於有名的大导演为什麽不去领回女儿,成了千古谜题。
“大约是出於低调的考虑,”苏朝宇指著一行年月日说,“雷托那托离婚时没有得到抚养权,又全然不知道妻子会抛弃女儿,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死亡後被立刻销户,抚育院此时根本没有意识到。”
江扬叹气:“关於死亡情况呢?”
“慕昭白那边没有定论,毕竟太多年了,唯一可以做出推论的就是,《》的情节和秦家发生的变故太像,以至於卓澜以为雷托那托在租到昂雅以後就知道了一切。”
江扬皱眉:“别的疑点?”
苏朝宇翻到最後一行:“雷托那托曾经申请昂雅一间屋子的小规模改造权,为此和房产中介费了不少口舌,留下了一堆未果的纸面文件。”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大叹气,撑在苏朝宇背後,下巴蹭著情人海蓝色的长发把文档又看了一次,终於决定放弃:“我要再看一次电影,至於小姥姥那边,你替我挡著。去找秦月朗谈谈。”
苏朝宇应著站起来,走到门口不过片刻又转回来笑:“这是休假吗?”
江扬也笑:“好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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