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绚烂英豪VI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6节
绚烂英豪VI 作者:醉雨倾城
第6节
“那作为情人,我是不是可以和长官共进完早餐再去?”
手里已经多了托盘,上面是江扬喜欢的起酥点心,还有蔬菜粥,炖得喷香。两人就在沙发上坐著,全然不知道他们昂雅之行的最後一天,除了静观其变,还能做些什麽。
果然,隔了不久就有管家挨著房间来通知明天的行程,已经定了回去的航船和飞机,大家可以选择空中、海面不同的路线,时间未定,上午大约就是收拾行装,午後出发,护卫艇随时听候调遣。
江扬走出门的时候,秦月朗正悠悠闲闲地上来:“哪儿去?”
苏朝宇从门後探出个脑袋:“兜风。”
“都进去。”秦月朗挥手,“我有事要说。”等关了门,向来看什麽都无所谓的小舅舅忽然严肃著脸色:“昨晚的话,没白说吧。”自然是前前後後人鬼纠缠不清的许多麻烦。
江扬笑,却明显心虚:“秦大公子这是担心什麽呢?”
“你有事瞒我。”秦月朗拉过椅子堵在门口,轻松落座,苏朝宇皱眉。
昨晚秦月朗拿出那根琥珀色卷发的时候,江扬的第一反应是装作无辜地去揉苏朝宇的头发:“他的颜色收藏起来比较有价值。”但最後还是架不住秦月朗和卢立本的双重质问,终於坦白交代了两人装鬼的方式。具体手法相当简单,却只有陆战精英赛冠军和从小练习柔韧武术的指挥官能做到,楼梯拐角没有下半身却优雅有度的“秦峻”自然是对宫廷礼仪熟极了的长官,而敲门的则是苏朝宇,卓澜出来的时候,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正用跟吴小京讨教来的方法挂在门上方。方方开门的时候,江扬先一步上楼去准备放映机,苏朝宇则在卓澜进门以後立刻闪进她的卧房,把胶片留在她的枕头上。两个人配合默契,在那雨夜,怎不让人心胆俱寒。秦月朗挑起眉,真的发脾气了,江扬却不慌不忙地说:“若不装鬼,雷托那托怕是死不瞑目的。”
那时候的秦月朗忽然屏住呼吸质问:“江扬,你要做什麽?”当然是没有回答的,苏朝宇心想,他的情人能把打算深埋在心里这麽久都不告诉枕边人,小舅舅的一次两次突袭又算什麽?
看秦月朗的一对淡淡黑眼圈,苏朝宇知道他昨晚肯定一宿都在思索这些诡异又危险的事情。“没什麽好瞒的,爸爸在来之前就交代了谨慎,但还是中了招。按理说,苗真否认之後,卓澜不会罢休,可是天知道她能做什麽!”江扬的声音很小很稳很快,“秦副参知道雷托那托的死绝非自杀那麽简单。”
秦月朗的目光扫过江扬年轻的脸庞,与前几日不同的是,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斗志而不是失落。他礼节性地咳了一下,打破尴尬:“这不是第四军。你和苏朝宇的利剑不要乱刺。”
江扬背过身子去,三下两下脱了衬衫,又把自己塞进一件纯棉的大t恤里,虽然看不见面孔,声音里都带著笑意:“我能怎样,这种局势下,你我早就被教育,对方不出招的时候就要静默等待。”
苏朝宇带著那天作案用的蛤蟆镜,眼睛里的颜色莫辨:“还剩不到一整天时间,老巫婆还能杀人放火不成?”
秦月朗长叹一声:“捉奸一场,已经是下作手段,又不聪明,但倒像是她的作风。苗真性子直,跳出来为我说话,我只怕……”
江扬接上话茬:“我们多留心就是了。”
“自己的烦恼,何必捎上她?”秦月朗挪开椅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苏朝宇苦笑片刻,还是和江扬手挽著手散步去了──只有在空阔的海面上和树林里,他俩的密谋才不怕隔墙有耳。
31(下午茶)
昂雅的下午实在怡人。
白色的鸥鸟盘旋於浪尖,警卫把衣服扎在腰间,露出巧克力色的後背,一点点平整著可能用到的沙滩,带帽子穿长裙的女佣蹲在那里细细地捡走碎贝壳和石子,确保贵宾们即使赤脚赤膊在这里玩耍也不会伤了皮肤。管家一手遮阳一手指挥下面的人抖开洁白的镂空花边餐布铺展在长方桌上,靠背柔软的沙滩椅背後一律撑著彩虹遮阳伞,有小女仆一把把地试坐,确保阴凉可以覆盖全身而且不会觉得憋闷。
这种繁琐的准备工作持续了大概有几个小时,等到卓澜午睡起来看见整齐完备的下午茶场景的时候,非常高兴,甚至有些雀跃。方方一直用对讲机和後厨确定著什麽,秦月翔则对著镜子狠狠地挤掉了一颗痘子,然後呲牙咧嘴地敷上家庭医生开给他的透明药水。
这是一行人在昂雅的最後一次下午茶,卓澜开门见山,先为回家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又劝说小辈们不要逗留,趁著年纪轻,要多多为国效力才是。几句话说的苏朝宇鸡皮疙瘩呼啦泛起,忍不住轻轻咳了一下,苗真坐在他对面,微微点点头,又使劲眨了一下眼睛,十分可爱。苏朝宇只能把目光移到别处去,看见方方和管家交谈,一套套漂亮的茶具在卓澜身後不远处的准备桌上一字排开,材料齐全。
卓澜终於拿出了一个所谓贵妇的特长,当著小辈们的面,用非常优雅的姿态和严格精确的剂量、近乎苛刻的手法做了一壶复方花草茶。大家都看得高兴,一来是这个大长辈终於笑得真心实意,二来则是,几乎所有人都期盼著赶紧喝了茶回家,该吵架的吵架,该结婚的结婚,该上班的上班──几乎,所以,想回家的人里面不包括两个人。
秦月朗始终在思考昂雅前前後後出的所有事,回到首都以後自己要面临的不仅仅是丑闻爆发,更有可能要把首相牵扯进政治斗争里,思考的结果就是,他认为此刻除了不知道为什麽、但是一定很想找到爸爸的苗真以外,不想回家的只剩江扬。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不知道吃了什麽魔药,忽然对一扫之前的低迷情绪,显得神采奕奕不说,竟然把破解昂雅的谜题当成了工作。秦月朗咬牙思考背後到底发生了什麽,却毫无头绪。只有一个念头让他坐立不安:如果是姐夫要求江扬替秦家扳回一局呢?
真是各怀鬼胎的下午茶,秦月朗看见卓澜煮得了茶,让大家来取,自然是第一个站起来的,给婶子和小家主斟好,端一杯给自己,又端一杯给卢立本,再推给江扬──小巧的双层玻璃壶已经空了。
卓澜笑著说:“我再做一壶。”
“不劳烦婶子了。”秦月朗客客气气地扶住她,也笑著回应,“剩下几个都是嘴刁极了的,倒不如让我来伺候。”
“也好。”卓澜一面说,一面招手要方方拿茶点和冰块来,然後就是拉著江扬说话,苏朝宇不得已陪著,时不时跟秦月翔谈几句体操冠军的事情,非常郁闷。
苗真歪头想了一会儿:“上次我们喝的那种,加了酸梅片的。”
“我知道了。”秦月朗看看案台上的材料,倒真齐全,只是缺几丝红景天,便让仆人去找,苗真补了一句:“冰块!”
“嫂子喝什麽?”秦月朗一面动手一面问。
艾菲自然没心情挑剔:“和大家一样吧。”
苗真立刻抿了抿唇,终究把话咽了下去,却再也坐不住,十分讨厌艾菲和她喝一样的,十分想远离她,又十分难办。终於,秦月朗把调好的果茶一杯放在艾菲桌上,一杯放在她面前的时候,苗真从容地往自己面前的品味杯里斟了一点儿,仔细尝了一口:“这杯好甜!”
方方端了冰块走出来,出於礼节,分装在八只大杯里面,一一摆在面前,秦月朗哄苗真:“加冰,加了就不甜。”
“那是你做得太失败。”苗真撇嘴,把冰块一个一个丢进去,“不爱喝,怎麽办?”卓澜也含笑看著,秦月朗就要重新去摆弄的时候,艾菲温温柔柔地说:“这杯还没动呢,我又爱喝甜的。”说著,自己手里的杯子推了过去。
两个女人暗地较劲,秦月朗短叹一声。艾菲这是主动示好,如果苗真不领情,当著大家的面,就是苗真做人太小心眼──演艺圈里混了这麽多年,苗真怎会不知道其中利害,此时横心斗到底:“那就多谢嫂子了。”最後两块冰块放进去,双手推到艾菲面前。
艾菲微笑,端起来喝一大口。
苏朝宇看得出神。他从小就是和暮宇一起玩大,虽然身边有过庄奕,但是绝非艾菲和苗真类型的女孩,两个成熟的女人用内力决斗,关键是,还不是为了争同一个男人,到底在抢什麽,只怕只有她俩自己知道。
苗真也不嫌弃,拿著艾菲的杯子抿了一下:“还是甜了。”说著就推秦月朗:“快去,疼我就重做。”江扬忙著跟卓澜应酬,苏朝宇出於同情瞧了基地的副总参谋长一眼,果然是居家好男人,此时正把半瓶果醋在手里摇了个花样,逗得苗真抿嘴笑起来。
江扬喝了半杯卓澜调的茶,思维又开始溜号。他环视整个海滩,希望可以找到任何一个多留一天的理由──决定不放弃的他,要把这第一个难题解到完美。苏朝宇也散漫著心思观察整个昂雅的守备,时不时搭两句话:整个海岛里大面积陆地不算太远,可以遥望,周围有数量不多但随时待命的巡逻艇,为了保证安全和景色优美,昂雅入港口只有两艘轻便的中型艇,正是他那天开的型号,但无论是从战略还是战术层面上讲,都不是很合适做出任何不正常举动。但江扬和苏朝宇都知道,如果错过了今明两天短暂的机会,秦家翻身和导演翻案两件事就会再度沈底,不知什麽年月才能重新泛起。
正说著,後厨端来了一份订婚蛋糕,奶酪坯水果馅的,卓澜拉起苗真的手:“马上就是家里人了,如果月朗欺负你,就来找我。”没等苗真回话,秦月朗就陪上笑:“哪儿敢,婶子看她欺负我吧。”
“呸,果茶都煮不对,活该被欺负。”苗真笑出声来,一面跟卓澜客客气气地应和著,一面冲秦月朗眨巴眼睛,俨然已经小夫妻模样。
蛋糕的工艺不复杂却意外简洁漂亮,连苏朝宇这种天生对甜食不感冒的人都开始动心要尝尝。秦月翔是家主,自然要下主刀,秦月朗接过来,拿到背著大家的材料桌上分切,一一让方方端上桌面,到了艾菲那块,秦月朗特意绕到她身边笑著说:“嫂子是行家,尝尝如何?”
艾菲点点头,切了一小块细细品:“好得很,材料到工艺都是一等一的,我先前那家店里只有大主顾才定做这样的蛋糕。”说完,却脸色变了变,咳了两声,赶紧吮了一大口刚才的果茶。
秦月翔早就换到苗真身边去坐,姐姐长姐姐短地说了半天话,江扬勾勾手指,苏朝宇凑过来听:“你懂多少摩托艇?”声音极小,几乎不动唇,但是手却指著远处的小艇,表情也是笑著的。
苏朝宇点头做戏:“不懂,可以问慕昭白那边。”
“g56型。”江扬飞快说完,恢复了正常声音,“如何?”
“等我吃完了就去。”苏朝宇回以温柔的笑,能感到江扬把自己的手和他的手紧紧握住,指尖在掌心里写了三个字母。正是和第四军狼牙突击师演习时候本方的代码,破译後的词汇是“拆桥”,代表要将敌方逃路无声断绝。
正是阳光遍洒,苗真生怕晒得黑了不能上戏,一身丝质上衣,穿著牛仔裤,而向来畏寒的艾菲却已经脱下了本来就薄的外罩,似乎还是很热,面色发红,汗水也悄悄滴下来,面前杯子里的冰果茶喝完,意犹未尽似地,又把卢立本的半杯冰折进去。大家吃完了蛋糕就渐渐离开了谈话中心,虽然还是围桌坐,但已经没人去关心其他人在干什麽。秦月朗跟卢立本耳语了几句,拉著他要走,艾菲却忽然抓住了老公的衣服:“我不太舒服……”
尽管卢立本心存怨念,但绝不会丢下老婆不管,此时一看,艾菲紧紧捂著腹部,额头上渗满了汗珠,两颊通红──这次绝不是做戏──卢立本匆匆和卓澜告了个缺,拉著艾菲的手想把她抱起来,谁知只看眼前的人半句话没出口,人已经软倒在椅子下面。
江扬大惊失色,秦月朗早就跳过来搀扶,卓澜蓦然变了脸色站起来:“医生呢?”方方拧开对讲机的时候,卢立本已经打横把他说不清爱与不爱的妻子抱在怀里,一路向房间飞奔。
霎时间,貌似温馨的海滩下午茶变成了慌不择路的混乱场面,家庭医生带著简易器械和仪表奔上楼去,秦月朗怔了片刻也跟过去,谁知在门口就被苏朝宇堵了,直接拽进一间侧室,!啷关了房间门。只听外面女仆匆忙跑过去一片,苏朝宇听了一会儿才开口:“江扬让我来问,这是怎麽回事?”
“你问我?”秦月朗反攥对方的手腕,“我倒要问,这是不是你和江扬玩的另一出把戏?”
“当然不是!”苏朝宇退了一步,“蛋糕里有什麽?”
秦月朗冷笑:“怎麽怀疑到我头上来的?”
“医生说像是吃坏了东西,”苏朝宇咬牙,“并不是怀疑你,只是我想了一圈,调茶、切蛋糕的都是你。”
秦月朗沈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呼吸了两次:“她吃坏什麽了?”
苏朝宇听见卓澜从门口路过,和方方上楼去,便估摸著两人走远,拉开门把秦月朗往外推:“等一下什麽话都别说。”说著便同他一起上楼,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没察觉到什麽不对吗?”
秦月朗放慢脚步,仔仔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并没有什麽……”他尽量放慢脚步赢得更多的思考时间,“艾菲吃的,大家都吃了。”眼看三楼已经到了,苗真拿著在片场惯用的解暑喷雾下来,俨然已经忘了和艾菲的种种不愉快:“用这个,这个是进口的,很好!”
医生哪里肯听她的,况且艾菲只是短暂眩晕,现在已经清醒,卓澜陪著坐了一会儿,秦月翔轻声问苗真:“姐姐,你喜欢音乐吗?”
苗真眨著眼睛:“想跟我约会吗,小孩?”
秦月翔红了脸:“不不……我只是……邀请姐姐。”
苗真的眼睛笑得弯起来,面对这麽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她实在是不忍心拒绝,於是悄悄说:“来,到我房间来。”说完便把喷雾放在床头上,跟秦月朗耳语了几句。向来风流倜傥的副总参谋长此刻只是严肃地的点了点头,江扬本来在窗边垂手站著,忽然一凛,目光死死盯住了苗真,见她要走,干脆找借口跟了出去。
秦月翔自然不会和她一起离开的,站了一会儿才借口不方便打扰病人告辞,追著苗真上楼。没想到在转角处一头扎进江扬怀里──本以为这个“体弱多病”的哥哥会就地扑倒,事实却是江扬稳稳抄住了他,笑著说:“当心,别撞了头。”秦月翔道谢,一面疑惑一面追上苗真,才发现姐姐已经花容失色,问她为什麽,苗真强笑:“江扬那个小混蛋,突然冲出来,吓死我了。”
苏朝宇已经在门口等著江扬了:“如何?”
“不妙。”江扬解开袖口,“苗真说,她发誓只是堵艾菲几句,并不曾做任何手脚。”
苏朝宇轻笑一声:“你逼人家了?”
江扬叹气:“迫不得已。我只说,我算是你父亲的学生,相信我。”
苏朝宇刚要打趣他,听见医生在房间里说没事了,然後就是支起简易吊瓶架子的声音,卓澜问到底是怎麽了,医生安慰道:“夏日海滩,阳光刺眼,晒出闷气,中暑了,多喝水,排毒又不伤身子。”这是大家都要散去的先兆,苏朝宇趁乱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一键拨号,直达基地指挥中心大楼综合情报处:“我要g56型游艇的说明书和所有可能被改装的部件图纸一份。”
卢立本向医生道谢,然後警告似的看了秦月朗一眼。已经知道身在局中的秦家正牌嫡长子怎会不理解其中的深意,毅然决定留下来。江扬上前一步:“姥姥,前天晚上我喝了口冷酒,胃里一直难受到现在,本想撑回去再说,不如让医生也替我开个应急的药。”
卓澜当然不会说不行,环视了一圈又问:“月翔呢?”
方方刚从楼下拿了东西上来:“夫人,少爷在苗真小姐屋里呢。”
“叫出来!”卓澜的眸子一冷,“立刻!”说完更是一秒都不愿意多留地往楼下大厅里去。夫人发脾气,大家都屏息离去,很快,房间恢复了安静。艾菲静静地合眼躺著,秦月朗把卢立本拉到窗边小声说话,向来镇静的元帅亲卫队队长的眉头越拧越紧,最终不可抑制地爆出一句:“她一定是疯了!”
“你是不是在想,”艾菲脸色发白,却很清醒,突然说起来话,两个军人都吓了一跳,“这也是我乞求你留下的招数之一?”
“没有,”卢立本倒了半杯水,“这些话回去再说。”
艾菲微笑:“我们离婚吧。”
隔壁房间传来一阵撞击声,秦月朗凝神听了一阵子,恍然回神才发觉,艾菲看著他,用一种无奈和凄然的目光。“嫂子睡一会儿吧,明天回去了再商议。”
卢立本却双手握住艾菲的肩,和她眼眸相击:“那年,我出差回来,你告诉我孩子没有了,理由是你家有对神经类药物过敏的遗传,对吗?”
“如果你是想跟我对质,那……”
“不是,艾菲。”卢立本的语速加快,“事关他人清白,我只是问你一句实话。”
“他的清白?”艾菲固执地希望自己笑出来,怎麽努力都做不到。
秦月朗轻轻叹气。
“是,事关月朗的清白,也事关昂雅的秘密,请你告诉我。”
艾菲没有掉泪,终於放弃了自己的坚持:“是,我小时候就知道。姐姐咳得太厉害,医生开了抑制神经的止咳药,结果她痉挛了。”
“你也一样?”
“我不知道。”艾菲的脸色依旧很不好,“爸妈对我就格外小心。”话音刚落,苏朝宇推门进来:“江扬在隔壁?”
秦月朗摆手示意卢立本陪著艾菲,自己把苏朝宇推到外面:“卓澜一定是疯了,这次是冲著嫂子和苗真去的。”
苏朝宇分明有心理准备,却依旧愕然。
而隔壁房间的江扬却已经了然。
刚准备给胃疼的江家大少爷做个检查的医生,放下医药箱的时候就听见了锁门的声音,连忙安慰说没关系,拿一点儿药就好。话音没落,已经被江扬逼退到墙角,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威严又精明,如虎如鹰,令人不由地想躲开。但他没法躲开,江扬单手就几乎把他拎著领子摁到无法喘息,脸上却是淡淡的微笑,搭配那眼神,更加摄人:“艾菲小舅妈,到底是什麽病?”
医生心里有鬼,只能把和卓澜套好的说辞拿出来,咬定是中暑。
江扬笑著点头松开他,整个人挡在面前,确保他无法离开,然後从容缓慢地把袖子卷过肘弯:“我惯常带的军刀,只确保应急切割的刃度,不过……”他拎来医药箱翻了翻,拆开一套一次性简易应急消毒刀片,“这个是可以杀人的,对吧。”
医生面色如土:“你不能……不会……”
“当然。”江扬忽然踢起左腿横挡了医生悄悄退的步子,把他向墙角里又抵几公分,随後娴熟地把刀片在裤子上蹭了蹭,完全一副屠宰牲畜的模样,语气里多了几分阴冷:“听著,我今天当然不会动你丝毫,不过我告诉你,等离开了昂雅……”说著,刀片薄薄的背已经触及耳根,一丝冰冷,“你的耳朵会先掉下来……”感觉向下移动,“接下来是颈动脉……”医生哆嗦了几下,喉间吞咽了一声,江扬微笑,“啊,对了,布津古老的刑罚里,还可以穿琵琶骨……”
医生冷汗直冒:江家大少爷不会把他当动物卸了下酒,但这番威胁,几句话虽然并非绝对认真,但说得如此让人後背发凉,威胁是货真价实的。他很识相,立刻接茬:“我……做错了哪里……”
“你想毒死我的小舅妈。”江扬说得坚定。
“怎麽可能!”医生挣扎,“我是大夫……”
江扬扔开刀片,伸手一拽,左腿借力下劈,个头不算瘦小的医生立刻在!啷声里摔在桌面上,两手被紧紧剪在身後。“说,为什麽?”
医生百口莫辩。江扬捏紧他的腕骨反向一推:“再酝酿一会儿?”
冷汗顺著毛孔慌不择路地出逃,医生知道已经瞒不过,咬牙开口:“是2号……”
江扬放松一点儿:“2号是什麽?”
“不知道,江少帅,是出来之前夫人给我的。”
江扬冷笑:“好得很,你不知道,那整件事就是你密谋策划的。”
“怎麽是我!”医生张皇失措,江扬的力气用得恰到好处,让他痛得死去活来,“不是我!”
“姥姥是什麽人,怎麽会做这种事?定是你密谋!”江扬似是微笑,似是笃定,这句话说得非常没道理,却非常不容反驳。心理攻防,他是一等一的好手。
“是2号,绝对是2号,前天夫人也拿去一份!”
江扬心里一震:前天,正是秦月朗和卢立本被“捉奸”的那天──难道说……那天是要“成全”秦月朗和艾菲,今天又是艾菲──卓澜的手段再下作,也不至於来算计同一个人。
医生几乎告饶:“江少帅,夫人只给我2号,其他的要问方方,方方才是主使,她才是!”
下午茶的场景再现,果茶、蛋糕、水果……江扬一时间没有想到合适的解释,只能逼问:“2号的特性?”
“无色无味,粉末状,溶於水!”医生颤抖:“江少帅,您知道我们都是下人,下人都是做事的……”
江扬将他拽起来摔在墙上:“艾菲到底是怎麽了?”
“不知道,江少帅,”医生的眸子里满溢恐惧,“我看像药物的过敏反应,不是中暑,不是的……”
江扬打开手机录音:“把刚才的事情说一遍,用自愿的语气。”医生战战兢兢照办,说了好几次才算顺气平和。江扬放下袖子,理好衣服,和他一起出门,没有忘记微笑嘱咐:“别忘了,你的私家诊所对面小区有好多流浪猫狗,每晚7点带你的哈士奇出来散步的时候,要定时多喂它们。”
医生面色一时间如土,一时间泛红,无比璀璨,最後只能夺门而逃。
江扬从耳朵里拿出隐形耳机,换成正常款的插入手机,综合情报处那边,梁丽征兴奋地说:“你真会吓唬人!”
“梁姐姐的资料给得及时,”江扬没心情逗她,“给我接你们老大办公室。”说著人已经走到苏朝宇和秦月朗面前,借著转接的功夫,他言简意赅地低声总结:“苗真幸运,躲过了一杯带药粉的茶。”
苏朝宇愣了一下,秦月朗失神:“茶……是我调的,苗真也喝了。”
慕昭白已经转接过来,江扬示意他们俩稍等,然後拉开窗子,让风声掩盖自己不得不说的敏感词汇。苏朝宇在十几秒後恍然大悟,秦月朗也明白了,右手攥拳:“方方!”
只有冰块是方方端来、一一送到客人面前的。苗真喝了茶,却是冰块刚刚放入杯子里的时候品尝的,而冰块没化就被艾菲无意间换走──躺在屋里的,才是喝下了所有2号的受害者,也只有缓慢溶於水的冰才能让药效逐渐发作,而不是立刻显效。卓澜的高明在於,整个过程都把秦月朗紧紧牵扯,即使知道是陷阱,一著不慎也容易引火上身,苏朝宇他们不敢轻易判定,此时,真凶已经在楼下的大厅里呵斥儿子了。
而江扬用了最直接的方式和最凶恶的手段。秦月朗看著他的小外甥,背影很结实,宽肩,微微昂著头,沈稳地撑在窗口。瞬间,他觉得自己应该冲过去看看江扬的正面,是不是用习惯性的冷漠面对所有阴谋和算计,是不是还像几年前那样,会有年少的喟叹和无奈。
他也曾经如此。
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他并不是毫无知觉地接受了家庭变故的现实,想要为父亲报仇的念头不止一次把他从美梦里惊醒。卢立本躺在他的侧面,小声说:“我们会长到足够大。”成人礼那天,秦月朗在姐姐怀里微笑:“我会让爸爸知道,我已经长到足够大。”还是政界新星的姐姐只是帮他拧紧领饰的钻石扣:“认真过你的日子,月朗,要向前看。”
向前,秦月朗看见无止境的内疚和煎熬,可他不忍心不听姐姐的话,破坏来之不易的平静。也许,他想,也许再过一个十年,他就可以拉著儿子的手面对父亲的画像,大无畏地微笑,举杯致敬──生命已经延续,长辈所希望都已经达成,至於过往,他宁愿那只是漫长人生路上略显冗长的梦魇。
但此刻,秦月朗忍不住攥拳:他知道2号的作用,让人冲动,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丢进面子。如果这是卓澜给苗真的礼物,无疑是对那天“我保证月朗清白”这句话的惩罚,能让风光无限又冰清玉洁的女演员名誉扫地的,莫过於婚前在大家族家长面前放浪一次。秦月朗甚至敢肯定,昂雅的窗口早就架好了长焦,随时可以拍到苗真的癫狂和丑态,还有他,作为准新郎的无限尴尬。
莫名的激愤涌上,秦月朗在盛夏日光里打个寒噤:分明已经这麽多年不曾记起秦家的过去,为什麽一旦有机会,卓家仍要咬死不放呢?苏朝宇不知道如何能安慰他,江扬挂了电话,轻叹著拥抱了陪他长大的小舅舅:“我们会一起走过去。”
32(困兽)
预定中昂雅的最後一夜注定无人入睡,却格外宁静,月半弯,深蓝色的夜空星光璀璨。
凌晨十二点,古堡六层。被母亲握著手的秦月翔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他已经过了母亲守在身边还能安然入睡的童年岁月,现在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立刻掀了被子去行李箱中翻游戏机。
凌晨一点,古堡四层。秦月朗终於把精力过剩的苗真哄得睡去,怀里的身体柔软曼妙,丰满的胸细韧的腰肢和修长的腿,她几乎是男人们最美的春梦,可是不是他的。
凌晨三点,古堡三层,秦月朗梦里的人仍然端坐在艾菲的床头,眸子里有血丝有倦意有泪痕,却始终沈稳如山。
凌晨四点,古堡五层,一个敏锐如闪电的影子钻进江扬的套房,随即轻轻关了门。苏朝宇一面把衣服甩在地毯上一面三步两步窜上床,毫不客气地掀了被子钻进去,冰凉的脸颊直接贴上情人,却意外的没得到想象中的温暖。
被褥微凉,江扬明显也是刚刚躺下,眨眨眼睛推他:“我又不是专门负责暖床的,去冲澡!”
苏朝宇不动,马马虎虎地报告“搞定,长官”,整个身子都贴上去,额头蹭蹭江扬,闭著眼睛哼哼唧唧的耍赖,状态堪比家里的黄猫。江扬又气又笑,数落著:“让你兄弟们看到了不笑死才怪。”人却乖乖撑起来,扛著情人去浴室放热水。
天蒙蒙亮时,本来打算美美睡到自然醒的两个人被窗外的狂风骤雨惊醒。江扬起身拉开半边窗帘,只见海面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灰色,雷声不断地滚过,紫色的闪电打在配楼的避雷针上。苏朝宇懒洋洋地半撑起身子望了望,重重仰倒在床垫上,指著江扬笑骂:“江扬你个老混蛋,连这样大雨都预测不出来,以後少给我装‘神一样的长官’!”江扬舔舔嘴唇,整个人压在苏朝宇身上,手指从苏朝宇流畅的腰线一路滑下去:“是是,早知这种天气出不了海,昨夜我该把你留著做更有趣的运动才对。”说著还吻苏朝宇的鬓边耳廓,苏朝宇自然而然地回吻,两个人正缠绵,走廊里却传来脚步匆匆。
江扬和苏朝宇对看一眼,长官问:“他们会发现什麽?”“发动机完好无损,但是没有打火匣,储藏室完好无损,但是一滴汽油也没有。”苏朝宇窝在江扬怀里,像一只玩累了的心满意足的猫。
归心似箭的卓澜还是在早餐时间派人把假装睡懒觉的江扬叫到楼下去吃早餐,顺便商议归程事宜,苏朝宇则借口累了留在房间里。秦月朗和卢立本的脸色都不好,挂著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卓澜也失了往日的丰韵,看起来很憔悴,而秦月翔则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只有江扬和苗真依然如初来时一样神清气爽。
早餐照样丰盛新鲜,但一桌子人都沈著脸,侍者不由加了十二分小心,窗外一个雷接著一个雷,黑衣的管家在楼梯旁边脱下湿漉漉的雨衣,低著头走进来,躬身汇报:“因为天气原因和机械故障,预计归程时间必须推迟,请夫人及诸位见谅。”
卓澜本就是最归心似箭的人,闻言不由变了脸色,叫过方方吩咐:“立刻联系救援,傍晚之前务必要出发!”
方方应了快步离去,管家面有难色,又回禀道:“大概因为雷电天气,岛上与外界的联络已经中断,暂时不能恢复。”
卓澜的不悦溢於言表,却碍於身份不能发作,便以征询的目光扫过秦月朗和江扬,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早放下了刀叉,垂著头一副听凭长辈安排的乖巧模样,秦月朗则抿了口冰水笑道:“下雨天留客,怕是天意。”卢立本立刻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俗谚说,“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秦月朗这话,分明是暗讽卓澜不顾天气危险,偏要立刻归程。
卓澜自然是明白的,表面上努力维持著不露声色,正要说些场面话,餐厅顶上那盏华丽的水晶吊灯突然黯淡下来,四周的壁灯更是瞬间熄灭的干干净净,只有那只古老的大壁炉,劈啪劈啪地吐著橙色的火焰,衬著窗外暴风骤雨,更显气氛诡异。
管家也变了脸色,顾不得礼节,交代了一句就立刻带著侍从往外冲,方方已经急匆匆地回来,躬身对卓澜说:“整座古堡已经断电,无线电信号发射装备失灵,刚刚拿著守备室的钥匙去检查总闸,但是……”
“但是什麽?”秦月翔本来对多留一天并无意见,却被这种诡异的气氛弄得气恼又担心,何况卓澜的脸色煞白,看著令人心惊。
“安全锁无法打开。”方方恭谨地回答,“奇怪的是,到达古堡前曾对这里进行过细致的安全检查,当时属下确实曾经用这串钥匙,开门进入过守备室的闸间。”
卓澜死死咬住了嘴唇,这是继两次闹鬼事件以後的第三次灵异事件,似乎冥冥中确实有那麽一种力量,将她死死固定在这片不祥的土地上,她的呼吸变得很急促,紧紧攥住了儿子的手腕。
“可以暴力破解麽?”江扬忽然抬起头问,眉头微蹙,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像是好奇又像是恐惧。
“不可能。”方方回答,“老式的古堡采用铸铁闸门,如果没有钥匙,必须使用大型切割设备才能打开。”
一时间众人无语,卢立本当先站起来,要求与管家一道去探明情况,接著苗真说冷,让秦月朗陪著去楼上拿披肩,顺便把一个人躺著的艾菲嫂子接到楼下与大家一处坐著。连方方都因为要去楼上拿卓澜常服的安神丹和嗅盐快步离开,偌大的厅堂里只剩江扬与卓澜母子对坐,他便也站起来,说不放心苏朝宇,也要去把他叫下来,卓澜已经没了任何脾气,自然挥手随他,江扬深深施了一礼便快步上楼。
他住的五层安安静静,窗帘一律放得很低,断电的状况下便显得十分晦暗,江扬走了几步,立刻察觉到身後有人,猛然转身,只见楼梯转角处有一人影,垂首而立,似是有话要说。
“方方小姐?”江扬退了两步,後背贴著房门,极轻地叩了一下。
“请您不用担心,江少帅。”果然是方方的声音,却不是惯常对卓澜的恭谨对旁人的冷漠,江扬心念一动:“你是?”
方方站在阴影里,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属下只是一个影子或者一把刀,您明白,便可以放心。”
江扬暗暗咬牙,能感觉到苏朝宇已经贴在了门板的另一边,只要他发个信号,海蓝色头发的爱人就会不顾一切危险的冲出来,但是时至今日,关於他注定要背负的那份黑暗,他仍然不愿意牵扯他的朝宇。於是他沈默,良久方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说:“好,多谢。”
黑暗里的影子躬身施礼,随後快步消失在了楼梯转角。雷声惊天动地,风呼啸著卷过奔腾的海面,空气里有海水和泥土的味道,在似明似暗的古堡的走廊里,江扬深深地吸了口气,背後的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苏朝宇从背後抱住了自己的情人,精致的丝绸衬衫微有冷汗。江扬侧过头吻他的爱人,缠绵又苍凉。
“事情很棘手?”苏朝宇低声问,绝美的蓝眼睛里都是疑惑,“我应该做得很干净,守备室的钥匙也在身上……”
江扬瞧著他,忽然微笑:“不,漂亮极了,只是我……”
“怕我有一天会对你失望,是麽?”苏朝宇紧紧抱住江扬,忽然一字一句地说,“我爱你的全部,包括那些完美和不完美,包括所有的光明和黑暗。”他忽然握住他的手,掌心贴著掌心举在他们之间,窗外的微光穿过指间,苏朝宇的手指摩挲著江扬的手指,一点一点滑过细小而坚硬的枪茧和几不可见伤疤,他缓缓地说:“我知道我们的手都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美丽无辜,我知道这只手可以在弹指间调动千军万马,成千上万人会因此死去,我知道这只手可以轻而易举地扭断人类的颈椎,可以将子弹射穿他人的心脏,我都知道,正如你知道我也一样。”
他说的很慢,江扬专注地注视著他的手,琥珀色的眼眸中有微光流动,使他看上去那麽柔软而易被说服。苏朝宇接著说:“我试图了解你的全部,强大的你,脆弱的你,温和的你,也包括残忍的你。读书的时候,我笃信正义,程序上和制度上的绝对正义,到现在依然如此,但是却渐渐了解,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正义,才是唯一靠得住的。”苏朝宇有力的手指抠紧了江扬的手指,四目相对,十指交握,江扬听见苏朝宇说:“我了解你的正义,因此,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江扬安静地抱住苏朝宇,窗外狂风骤雨,可是他们在一起,所以每一秒都美得刻骨铭心。
33(秦月朗之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边境基地却是个豔阳天。林砚臣和凌寒一大早就被程亦涵十万火急地叫到了指挥中心,同样坐在会议室里的还有睡眠严重不足的综合情报处头子慕昭白,极没有形象地窝在指挥大楼顶层的私人会议室里,捧著纸杯浓咖啡盯著实时监控。
“昂雅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均已被切断。”程亦涵也黑著眼圈,飞快地把慕昭白他们做出来的简报塞给凌寒和林砚臣,言简意赅地说,“我们可以断定,这次订婚礼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变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
“秦家和卓家都已经被卷进去了,江家还在岸上麽?”凌寒飞快地翻著简报,见会议室里只有他们几个,便毫不避讳地说,“江扬和秦月朗在玩火。”
“老大会不会有危险?”林砚臣皱紧了眉,“逼急了只怕是鱼死网破。”
“应该还不至於,毕竟江家正是盛极,秦月朗一支又因首相的关系风光无限,卓家就算要动手,也该诸多忌惮。”程亦涵沈吟著说完,却又不信任地翻了翻简报。
“雷托那托的事也算是重磅炸弹,谋杀一位国宝级的大导演罪名不轻,何况还有秦峻的陈年旧案。”慕昭白打了个哈欠,灌了一大口浓咖进去,“终於明白了,苗真那姑娘嫁给秦副参可真不是为了攀龙附凤,让老大赶著她叫舅妈。”
“事到如今,江扬本人怕才是最大的变数。”凌寒把简报扔下,对程亦涵眨眼笑,“小弟先挑,咱俩谁回首都去接应那个不要命的?”
程亦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昂雅与外界失去联系自然是江扬的杰作,以他如今的地位和身份,既然已经出手,就绝不会是吓唬一下卓澜就算完。雷托那托谋杀案和秦峻失踪案的真相呼之欲出,任意一件都能将风光无限的白虎王世家拖入不名誉的泥潭,七大贵族之一的秦家显然已经身处风暴的中心,江家怎麽可能置身事外?程家和凌家作为江家的嫡系,也是一定逃不脱的。
“你回去,我留守。”程亦涵略一沈吟,便迅速作出决定,“从指挥官离开基地开始算,今天是第九天,他有十四天假期,大概便是这一两日见分晓,所以,回去必定是一番惊天动地,务必要谨慎。”
林砚臣不是贵族出身,对此间不见血的搏杀十分忌惮却又知道帮不上忙,只能握住凌寒的手,凌寒抽出手来狠拍他和慕昭白的肩膀:“有江扬和他小舅舅顶著呢,我们怕什麽?”
昂雅已经乱了。
午後,雨渐渐小了,但天仍然没有放晴。卓澜带著儿子和方方回到六层,吩咐了午饭不用聚在一起,各自点了送房间就好。苏朝宇和江扬细细研究了慕昭白传过来的各种地图,然後决定分别探查几处可疑的地点。“三十多年,诉讼都过了有效期,何况是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证据,所以,几乎可以肯定我们查不到任何东西。”江扬在地图上画圈,侧头对苏朝宇微笑,“难道果敢智慧的巫师先生没有觉得指挥官在冒傻气麽?”
苏朝宇低著头检查军刀和配枪,头也不抬的回答:“你只是在逼卓澜而已,导演先生,下官虽然不是男一号,但必然尽力配合。”
江扬大笑,飞快地折起地图塞进怀里,在苏朝宇臀部使劲拍了一巴掌,话却说得温柔深情:“一切小心,无论发现什麽,第一时间通知我。”苏朝宇一脚踹过去,马马虎虎敬礼:“长官放心滚吧。”
楼下的秦月朗也坐不住了,他已经哄著苗真去守著还未痊愈的艾菲。苗真脾气娇蛮,却毕竟本性善良,如今这种状况,她虽然一万个不情愿,但也同意了照顾艾菲。秦月朗本来也陪著,但却忍不住看表──两小时前去检查电力供应的卢立本始终没有回来。管家的说法是,“卢少爷带人去查三公里外的电力中转站了”,沈沈躺在床上的艾菲都放心睡去,可是秦月朗不能。他静静站在窗边,一直看窗外苍凉的长青藤,时断时续的雨以及翻滚的海面,不愿承认却不止一次窥见内心的不安──凭借多年的默契与直觉,他开始担心。片刻以後,秦月朗决定上楼去,至少,他可以指著江扬的鼻子骂他:“下次搞这种事情之前,可不可以先给我留一只对讲机?”
江扬当然是不在房间里的,苏朝宇也不在,秦月朗白白敲了很久的门,只有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後,阴晦的雨中的古堡走廊里,低著头的管家让秦月朗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冷风吹过脊梁。他想快步下楼。
“月朗少爷是在找这个麽?”管家突然抬起头,漆黑的眸子里闪著冷漠如刀的光芒,他举起右手,一块金色的怀表掉了出来,表盖已经碎裂,上面有血。
秦月朗的眸子缩了一下,不用细看他也知道这是卢立本贴身的东西,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王宫御用珠宝匠送了一对给他做礼物,他特意找人镌了他们两个的签名上去。这些年睹物思人,他自己已经不敢轻易把它佩在身边,可是卢立本一直带著,他知道。
心已经乱了,表面上却仍然是满不在乎,秦月朗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抬起来,给管家看他雅光的腕表,歪著头看著管家说:“好像你找错人了?”话音里甚至带著漫不经心的调侃和戏谑。
管家只是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他收起那支怀表,恭谨地鞠了一躬:“那麽,打扰了,请便。”说著转身就走,竟丝毫不肯给秦月朗任何探听评估的机会。
秦月朗紧握的手心里已经有冷汗,他站在那里,理智知道他唯一能做的是找到不知道在什麽地方的江扬和苏朝宇──对方既然可以无声无息地绑架元帅身边最妥贴不过的亲卫队队长,凭他一个文职贵公子,是怎样也没有胜算的。何况无论管家是出於卓澜的授意还是出於别的什麽原因,既然预订中被对付的人是秦家的嫡长子,达成目的前,卢立本一定是安全的。
可是感情不这麽认为,并且开始自顾地回忆和演绎,记忆里过往的美好和曾经目睹听闻的惨烈的撕票刑讯交叠在一起,很快就把秦月朗吓得满身冷汗,他不能接受卢立本毫无生气地躺在百合花环之间,不能接受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影子,秦月朗深深吸了口气,然後镇静地迈步追了过去。
管家黑色的影子转过楼梯,脚步声已在七层。
前日卓澜在七层遭遇鬼魂的事件发生以後,这里已经被彻底地搜查和清理过一次,看上去跟楼下那几层住人的没有什麽差别,只是走廊里的窗帘没有像下面那样用镀金的钩子挂起来,而是如夜晚一般低低垂著,没有光透过来,连风吹树叶雨打沙滩的声音,听起来都那麽朦胧。
七层是当年昂雅主人日常起居之地,装潢未必如楼下大舞厅那般奢华,却多了一种温馨的家的味道,秦月朗的皮鞋踩在有大花朵的地毯上,忽然有种淡淡的怅惘──这一生,真要在这里开始,又在这里结束麽?
管家站在尽头的那扇门旁边等他,姿态仍然是恭谨的。秦月朗用正常的步幅走过去,甚至还露出一个微笑:“这是妈妈的房间,不适合存放像小卢那样的人质,他不懂欣赏。”
管家什麽也不说,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秦月朗耸了耸肩膀,掏出精致的亚麻手绢擦了擦那有锈痕的铜把手,拧开门走了进去。
记忆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时让人几乎忘记了身处险境,忘记了所有的一切。这里是秦夫人的房间,昂雅最美的“云室”。
白色的大理石地板,白色的墙壁,窗帘和所有的靠垫踏垫床上用品也都是白缎缀一条翡翠色的滚边,甚至连家具都是白瓷质地,滚翠绿云纹,精雕细琢的瓷雕部件用榫卯的原理拼接起来,每一件都是真正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年深日久,丝织品已经微微泛黄,瓷器却依旧光彩夺目,秦月朗甚至记得父亲常常坐在梳妆台边的样子,那里总有一支盛放的白玫瑰,日光照在父亲光洁的额头上,让他看起来那麽忧伤,那麽美。
“请坐。”管家锁门走进来,抽出梳妆台畔的化妆凳,左手抽出软布轻轻擦拭上面的灰尘,彬彬有礼地邀请,右手却已经拿出精致如贵妇玩具的消音手枪,稳定地指著秦月朗的头。
“依现在之情形,你应该立刻叫喽罗把人质推出来,然後我们才可以表演恶俗的诀别和替死。”秦月朗坐下,双手放在梳妆台上,精致的化妆盒和盛香水的水晶瓶仍然在那里,可是抬起头的时候,镜中已经没有绝美的贵妇或者忧伤的鳏夫。秦月朗看著镜中的自己,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冲动,他收敛了那玩世不恭的微笑,然後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克制、内敛、雍容、儒雅的笑容,和父亲一样的微笑。
“卢立本并不在这个房间里。”管家站在秦月朗身後,手枪顶著他的後脑,望著镜子缓缓开口,低垂窗帘的房间里,他本就平凡极了的面容愈发模糊不清,“他现在的位置是配楼备用守备室的h3区。”
秦月朗挑眉,他记得那里僻静临海,有水深危险的警示牌和铁丝网,管家像讲解开胃菜的特色那样又说:“我带他去看地下室的闸门,他蹲下身子开锁的时候,我用一块浸透乙醚的手绢捂住了他的口鼻,然後把他塞进下水道,并且锁了上面的闸门。或许您不知道,那里在涨潮的时候会注满水,而入海口有防止老鼠海蛇之类窜入的铁栅。”
“外面在下雨!”秦月朗几乎要站起来,牙齿已经咬得很紧,却被那枪抵著,不能动弹。
“是的,所以预计淹没的时间会早一些,我很担心,如果您不肯配合,时间上可能来不及。”管家甚至还拿出那支怀表来看了看,接著说,“我不知道您是否了解乙醚的麻醉效果,依他的体格,大概只会昏迷两小时左右,那条下水道里面有足够他爬来爬去的空间,但是他不可能从任意出口离开,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水慢慢涌进来,一波一波,渐渐充满整个空间,然後在绝望中溺毙。”
秦月朗放在雪白台面上的手指抖了一下,管家不露声色地继续说:“三十分锺就可以永远解脱,可是被淹死在下水道中,真的不是一个体面的死法,也许很久以後才会有人发现他的尸体,泡得发白发胀,看不清本来面目,噢,真可怜。”
“够了!”秦月朗深深吸了口气,攥紧的拳慢慢舒展开,他直视镜中管家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剧本是什麽,我认了。”说完,他慢慢脱下手上的订婚戒指,放在旁边,心中有种歉疚也有种解脱──那个天真的女孩子,无论这是意外还是天意或者仅仅是天遂人愿,他终究不能娶她,终究,她不是那个注定要他赔上一生去等去爱的人。
管家仔细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然後说:“右手第一个抽屉,请打开。”里面是精致的云纹素笺,还有白瓷瓶的墨水和白羽毛笔,被仔细包裹著的铂金笔头丝毫没有锈迹,秦月朗把它们拿出来,然後说:“需要我写遗书?”
“是,情场绝望,触景思人,便在母亲的卧房里自尽,优雅,安静,充满忧伤,这不是非常符合您身份的麽?”管家淡灰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像是魔鬼。
秦月朗优雅地拿起笔,蘸了蘸墨水,想了想便写下去,却不是写遗书,而是一封给母亲的信。他从没有见过去世时还不到33岁的生母,只知道那是个比姐姐还要优雅美丽的女子,出身七大贵族之一的云家,皮肤白皙细致,如同最上等的瓷器,翡翠色的眼睛像是春天最清澈温柔的湖水。他跟她说成长中琐碎的事情,说他从未出口的爱,说他的恐惧和憧憬,说他的绝望与希冀,他写得很快,最後,他说:“妈妈,我已经准备好与您重会,可以原谅我这一生的荒唐与荒废,并且对我微笑麽?”
他写完的时候,雨恰巧微微停歇,有一丝天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照在他的眼睛里,那双让无数男人女人倾倒的眼睛流光溢彩,似悲似喜,层层叠叠的情感看不分明。他微低著头再次把那信检查一遍,蘸些墨水,签名,字迹潇洒又华丽,像是一生的写照。
“可以了。”秦月朗把信纸折起来,压在墨水瓶下,望著管家说,“如果是一杯酒,我比较希望是香槟。”管家为这从容的气度愣了一下,秦月朗悠然交叠双手,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来:“香槟会使我有种欢庆的错觉,你不觉得麽?”
“我以为您喜欢的是红酒,您打开左手的柜子就可以拿到,非常抱歉。但酒是好酒,就请您忽略这小小的不完美吧。”管家低下头,若不是那冰冷的枪柄始终没有移开,会让人觉得他是真心实意的抱歉。
“没问题。人生必须学会忍受残缺和不完美。”秦月朗耸肩,淡淡笑著拿出管家准备好的一切,上好的红酒,水晶高脚酒杯,还有一枚小小的胶囊。
酒已经打开,红色的液体缓缓地注入玻璃杯,小胶囊被投进酒杯,转眼便不见了。管家的神情仿佛很温柔,他说:“不会有任何痛苦,我保证,你倒下去以後,我会立刻打开那扇通向外面的闸门,他不会死。”
秦月朗端起那杯酒,像身处最高级的皇室宴会上那样,举杯,送到唇边,却又放下::“还有最後一个问题,你是谁的人,你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取我性命?”
管家微笑:“我为我的主人服务,至於这种方式……”他微调了一下拾音耳机,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上楼梯的脚步声,他眨眨眼睛说,“让波塞冬先生发现您的尸体,引起的调查必然会使海神殿的真相曝光,江扬的功绩会变成罪证,首相也不可能不被株连,你们和你们所依附的江家,会手拉手一起上天堂。人间属於我们,这不是很完美麽?”
秦月朗一震,他走上来的时候,只是认为这是卓澜针对秦家嫡系的又一次撕破脸的攻击,却没有想到,这背後竟有这样庞杂的阴谋。作为元帅的第一副官和江家亲近的人,他知道苏暮宇的存在和波塞冬的身份,可是眼前的这个人……
管家的枪抵得更紧,笑容更胜:“请吧,天堂之旅已经开始。”
秦月朗再次端起酒杯,却忍不住追问:“波塞冬已经死了,难道你怀疑江扬或者苏朝宇?”
“几个月前波塞冬去过纳斯,入境安全系统显示,指纹与苏朝宇的完全相符。”管家像看垂死的鱼那样看著秦月朗,“所以我们很确定,真是比想象中更完美的聚会,很感谢您和您的未婚妻呢。时间不多,请您去吧,我并不想让子弹击穿您的头颅,破坏您出众的英俊,这实在太让人伤心了。”说著,手指已经扣住了扳机,枪口也指向了秦月朗的太阳穴。
秦月朗轻叹一声,目光里有恐惧和绝望,管家听见他低低地说:“对不起,江扬,对不起,大家。”杯子已经贴近嘴唇,他微微扬头,优美的颈和下巴绷成一道完美的弧线,那血红的液体慢慢流进他的喉咙。
管家不错眼珠地看著,秦月朗大口吞咽著混合了剧毒氰化物的红酒,他的手开始颤抖,眉头紧皱。
“月朗!”一声嘶吼,门已经被撞开,浑身湿透的卢立本如同受伤的猛兽般站在门口,管家分神的一瞬间,秦月朗已经抓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砸向管家的头。管家侧头躲过,酒瓶砸在肩膀上,一下子砸得粉碎,红色的酒液流了满身,让他看起来像是从地狱钻出来的魔鬼。
卢立本已经扑了过来,带著不顾一切的绝望,管家立刻扣动扳机,却因为右肩剧烈的疼痛而未中心脏,贴著卢立本的左臂扎了进去,血立刻涌了出来。可蜂蜜色头发的年轻人似乎已经疯了,他浑然不觉得痛,而是直接扑在了秦月朗的身上,两个人一起撞在化妆台上,那些瓷制的化妆瓶被震落一地,碎片飞溅。
“你可以抱著你的情人一起去死了,殉情不在我的剧本内,但是仍然可以接受。”管家退了两步,定了定神狞笑,“他已经服下致命剂量的氰化钾,你以为还能救活麽?”
卢立本脸色愈发惨白,低头看怀里的秦月朗,身体仍然柔软温暖,那双能魅惑众生的绝美眼睛却已经闭上。“月朗!”卢立本嘶吼,因为强行拆卸铁栅而流血的双手紧紧捏著秦月朗的肩膀,绝望和悲伤一起涌上心头,数十年相依相伴的日子似乎都渐渐离他远去,泪水和头发上的雨水一起滴落在秦月朗的脸颊上,卢立本终於低头吻下去,淡淡的却很坚定:“你去哪里我都是陪著的,我早该知道,我其实一直爱著你。”
枪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卢立本不动,只是紧紧拥著吻著他的爱人,他几乎在期待著子弹洞穿心脏的瞬间。
但是惊呼的人是管家,子弹贴著卢立本的鬓边飞过,击碎了梳妆台的侧翼,精美的瓷雕缠枝玫瑰碎成数块,劈哩啪啦地掉在地上。管家的枪也已经落地,握著自己的手腕惊诧抬起头,只看到苏朝宇站在门口,晴空大海般纯蓝的短发夺目摄人。前陆战精英赛冠军刚刚用随手抓起的花瓶击落了管家的枪,接著就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
管家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文弱,苏朝宇跟他一交手就知道对方堪称一流高手,且招招都是不要命的硬拼,若非这些年从未有一日懈怠训练,苏朝宇也没有把握完全制服他。
门再一次被撞开,刚刚检查完楼下几层上来与苏朝宇会合的江扬也冲了进来,苏朝宇立刻巧妙地将管家引到了房间的另一头,江扬知道情人的身手决不至於吃亏,便先冲到梳妆台附近扶起那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人,强拽到相对安全的门边。
秦月朗无声无息地倒在卢立本怀里,卢立本全身是血,一声声的嘶吼绝望悲伤,两个人看上去都十分狼狈。江扬无法确定发生了什麽,他右手抽出佩枪,以便在关键时刻帮助苏朝宇制服那个明显疯了的男人,左手探了探秦月朗的鼻息,然後拍了拍他的脸颊。
“怎麽晕过去了?”简简单单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声音也不甚大,却震住了管家和卢立本,苏朝宇趁势抓到一个空隙,一脚踹在管家肋下,後者惨呼一声,退著撞到了那奢华的大梳妆台上,後脑勺砸在镜子上,玻璃破碎的声音几乎掩盖了肋骨清脆折断的声音。
卢立本如梦方醒,立刻猛掐秦月朗的人中,一分锺後,因卢立本扑上的动作撞到梳妆台而昏过去的第一副官终於醒来,秦月朗不错眼珠地盯著卢立本看,然後微微地笑了。蜂蜜色头发的亲卫队长哭得更凶了,平生第一次,像个无助的孩子。
江扬对舅舅们的行径嗤之以鼻,他看到管家的神情忽觉不妙,立刻吼旁边的苏朝宇:“小心他服毒!”苏朝宇一直有警惕管家再次进攻,却未料到这招,只见那男人狠狠咀嚼,慌忙冲过去把对方狠狠撞在镜子上,手腕一翻先卸掉下巴,却嫌迟了,於是又试图把手指伸进去抠那药丸出来。江扬也已经冲上,但此时管家人已经断气,脸上挂著诡异又疯狂的笑容,嘴唇铁青。
“胶囊装的剧毒,发作真快。”江扬心有余悸地扯过苏朝宇的手检查,苏朝宇不耐烦地甩开:“先卸了下巴才伸进去,怎麽可能被咬伤?”说著从江扬口袋里扯出手帕擦擦手,又问:“要不要我下去叫人上来?”
江扬却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著那残破的梳妆台。苏朝宇皱眉:“死人有什麽好看,何况这样子……”边说边循著江扬的视线看过去,他也楞住了。
高大的梳妆台後面,本应雪白的墙壁上,竟留有一块极分明的浅痕,不是因为年深日久灰尘堆积形成,而是粉刷涂料根本不同。江扬忍不住戴上手套摸了摸,然後头也不回地吩咐:“砸开。”
苏朝宇毫不犹豫地拎起秦月朗刚刚坐过的化妆凳,一样是纯白瓷制的艺术品,镂空的玫瑰纹饰栩栩如生。江扬忙一把拦住:“这可是我正牌姥姥的房间,一切小心。”
苏朝宇於是放下团凳走出去,片刻後拎了工具回来,扔了一只安全镐给江扬,自己抡个大锤。两个人都有野战经验,又配合默契,破坏一堵砖墙实在是小菜一碟,咚咚的敲击声在暴雨初停的下午传的很远,卓澜秦月翔很快就被方方陪著出现在门口,接著苗真也扶著艾菲来了,男女仆人脚步嘈杂,都垂头伺候著。
砖墙轰然倒塌,江扬和苏朝宇敏捷地闪在一边,碎石与尘埃扑得很高,卢立本立刻下意识地用衣襟掩住心上人的口鼻,用身体护著他。艾菲和苗真互相搀扶著咳嗽,她们都知道,男人已经离去,或者,拥有他们仅仅是她们的错觉,他们之间,过去,现在,将来,无论生死,都不会有别人。
尘埃落定以後,古堡雪白的墙内露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大洞,一副人类的骨架以一种安然地姿态坐在那里,衣衫已经腐败,空气突然扑入後片刻,那骨架便砰然散落。
秦月朗猛然推开卢立本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过去,卓澜早已骇得脸色惨白,紧紧抓著儿子和方方的手,艾菲早怕得闭上了眼睛,苗真却死死盯著。
残破的梳妆台上遍布断砖与泥土,白骨扑倒在上,零落凄冷。苏朝宇已经扯开窗帘,淡淡的日光透过极厚的云层,让人有种不真实的幻觉,如在梦中,却不能醒来。有什麽东西,在那断砖上闪闪发光。
秦月朗把它捡起来,眯著眼睛看了片刻,然後转过身来,出乎意料地,他在微笑,秦峻一样儒雅沈稳的笑容,他对苗真说:“这就是我爸爸。”
卓澜也看清了,那是一枚宝石袖扣,多年前最流行的款式,秦峻最喜欢的湖水般浓烈的绿宝石袖扣。
日光勾勒出秦月朗侧脸完美的轮廓,他淡淡开口:“爸爸曾教我魔术,就用这枚妈妈送的袖扣,教我如何让它在手心里凭空消失,又在口袋里出现。或许是天意,这小把戏救了我的命。”说著,他从裤袋里掏出了那枚小小的胶囊,冷笑:“够毒够狠,可惜,这一次运气不够好。”
卓澜的手抖得很厉害,终於昏死过去,倒在方方怀里。卢立本拖著伤过去搂住秦月朗,後者固执地站著,不肯掉泪,只是微笑著,强迫自己面对眼前的悲剧。江扬注视著这一切,一时不知是否应为陈案的水落石出而欢欣,还是为这注定的痛苦而难过,苏朝宇什麽也不说,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34(刀光剑影)
午後,边境基地指挥中心大楼里,综合情报处里丝毫没有惯常的午休气氛,连自士兵时代就习惯了每日午睡的慕昭白都精神抖擞地守在办公桌旁,旁边临时放的位子空著──程亦涵和林砚臣一起去送凌寒上飞机,一路上想必有许多嘱咐和商议。慕昭白把早已经冷了的黑咖啡一口气灌下去,捏扁纸杯看也不看地投进纸篓里,梁丽征刚好进来送这小时的简报,看了便笑嘻嘻地说:“老大有进步嘛,今年要不要参加指挥中心的灌篮比赛?”慕昭白边翻资料边呵斥:“这周全部门禁止连接外网,你还追动漫看比赛!”梁丽征撇嘴:“我倒不信了,还有人能闯到我们的网络里来。”说完却吐吐舌头,隔空像抚摸明星那样安抚炸毛的老大:“好啦好啦,下官断绝一切娱乐活动,专心干活就是!”
慕昭白气得笑出声来,正要把简报扔回去赶小丫头出去干活,另一条线路却响起来,通信助理说:“昂雅信号恢复,确认一次,昂雅恢复通信信号!”
梁丽征已经知趣地离开,慕昭白立刻吩咐通信助理保持线路畅通,然後打给程亦涵。年轻的第一副官刚刚目送边境警卫队队长贵公子凌寒的飞机消失在天际,正准备在返程的车里小睡一会儿,接到电话沈吟片刻,才问:“指挥官有什麽吩咐麽?”
“老大还没打过来,我们监听到护卫舰正启程奔赴昂雅,但昂雅内部并没有确切决定返程时间。”慕昭白盯著手里的实时简报飞快地说,“我们会尽量确认线路安全,然後联系老大,等你回来。”
程亦涵点头,挂断电话又拨给首都的程非中将,副官说他的爸爸正跟他老大的爸爸以及凌寒的爸爸会面,暂时不能接听。车窗外,景致已经渐渐丰美,林荫道旁的梧桐挺拔茂盛,这一年的花开得极好,到初夏仍未谢尽,依稀有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程亦涵放下电话,深深吸了口气,却无法舒展眉头──江扬之前说,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大足够强,能够清楚地判断所有的一切,然後忽然发现,不要说未来,连过去和现在,都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前面,到底有什麽样的刀光剑影,我的长官,我的哥哥?
江扬到傍晚才打电话到基地指挥中心,已经在护卫艇里的安全通信中心对首都相关部门进行了情况通报,遗骸的发现和秦月朗的遭遇把江秦两家及白虎王扯进了龙卷风的中心,这对於布津帝国的贵族阶层无异於引爆原子弹。皇室立刻召集七大家族家主及四大法王进行紧急会议,同时号令诸方保持克制,三十分锺後,与会各方派代表组成的特别调查小组成立,皇帝甚至派出自己的嫡长子、皇位的第一继承人燮永王子任特别调查小组组长,亲赴昂雅调查事件,并邀数十位相关专家协助调查。
疑似秦峻的遗骸将被运至首都进行dna等法医学调查,以确定身份和死亡原因,昂雅现场也将被严密地搜查取证,相关人员则由专人进行问讯和笔录。
江扬虽因波塞冬身份的问题十分困扰,表面上却依旧是沈稳而不露声色,他告诉程亦涵:“已经确认了明天早晨返回首都,後续事件大概要忙大半个月,我会尽量抽空回基地,做好远程办公的准备就可以。”
程亦涵自然一一答应,有心再问,那边却已经挂断了电话,办公室的外面太阳正在落下,身後熬了几个通宵的慕昭白毫无形象地趴在键盘上睡得很香,甚至连耳机都没敢摘下。程亦涵怅然地叹了口气,他不确定所有的辛苦都真正值得,却决定相信他注定要一生辅佐的长官哥哥。
慕昭白迷迷糊糊地问:“为什麽?”程亦涵从储物柜里拿出军毯搭在情人的肩膀上,凝视著他孩子般的睡颜微笑了:“江立那个妖精说,生命是绑定的套餐,我们必须学会享受,因它永不更换。”
或者,只要我们始终坚持内心的正义,始终无愧於自己的心,终究将有那麽一天,我们会完整地俯视自己的生命,然後坦然微笑吧。
江扬一行人回到首都的那天上午,天阴沈沈的,没有风,雨的气息充满天地之间,隐隐能听到雷声。情况未明,并没有任何被拘禁,只是苏朝宇发现身边多了很多穿黑色西装的男人,透过一样漆黑的墨镜盯著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也知道波塞冬的事情很棘手,生怕苏暮宇的事情被翻出来,於是乖乖地听从江扬的安排,从机场直接乘江家的车回元帅府,一句话都不提回家的事情,并且决心一字不错地背诵江扬替他拟定的说辞,除了接受问讯以外,一天24小时乖乖呆在江扬的卧室里,绝不引起任何人的好奇和注意。
当天晚上,江扬和苏朝宇相拥著在刚刚改造好的鸳鸯浴缸里蒸得热热的,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忽然缓缓开口:“不用过分乐观。快三十年了,当年的人怕已经多不在人世,何况诉讼也过了有效期。”
苏朝宇勾著情人的肩膀,闭著眼睛含含糊糊地说:“嗯?那怎麽办?白忙一场?”
江扬侧头亲吻苏朝宇的额头,隔了很久才说:“正确的做法是……逼她……”话未说完,便结束於深深一叹。
苏朝宇猛然转头,两个人坦诚相见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听得见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可是隔著蒸汽,却仿佛那麽远,江扬直视著那双堪比最纯净蓝宝石的绝美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当年的主谋不是十几岁的卓澜或者现在主事的世子卓淳,而是白虎王卓雍本人。正确的唯一的做法是,逼他们全家自尽,就像那些故事里说的一样。”
苏朝宇沈默地听著。江扬只是瞧著他,接著说:“我还记得幼时曾在宫廷的狩猎祭上见过他,是个威猛如同天将的男人,穿黑色猎装,佩长而宽的剑,枪法好得惊人。”
“如今,不过是个患了病,连基本生活亦不能自理的无助老人而已。而卓澜,虽然雷托那托一案她难辞其咎,她却终究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苏朝宇替他说下去,“可是江扬,纵然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凶手,我们是否有权审判?”
江扬笑了,为情人真切极了的了解他内心的疑虑,为“我们”,他一点一点地用手指梳理著苏朝宇还没有剪到标准长度的海蓝色头发,终究说:“我始终不是你这样真正的英雄,我的朝宇,有的时候,我真的会……”
苏朝宇望著那个真心实意的微笑,想吻过去,并且说:“不用怕我後悔……”却被江扬一根手指按住了嘴唇,年轻的指挥官近乎绝望地紧紧拥著他,吻他的鬓边,一字一句却清晰如刀刻:“如果有一天,你无法容忍我必须要做的事情,请你一定不要当面对我说,只要离开,我就会明白。”
苏朝宇能感到那种酸楚和绝望,他用力回抱他的情人:“不会,不会的,我的江扬。”仿佛是感觉到这安慰太苍白,苏朝宇顿了一下,接著说:“我会时时刻刻握住你的手,我了解近乎疯狂的追寻和近乎绝望的执著,江扬,你曾经把我从那样的悬崖带回人间,你应该相信,就算命运不可控制,你也不会是一个人,无论你走了多远,我都会带你回来,就算拼上所有的一切,也决不放手。”语调从容又平静,就像是陈述一个最平常的事实,可江扬知道情人的决心与力量,所以他有种安心的错觉。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起,手指紧紧握著,浴室里蒸汽氤氲,暖洋洋的水流肆意地流过身体,这一刻时间停止,他们洞悉了彼此内心最隐秘柔软的角落,这一刻,他们确信,这一生已经紧紧相连,任生死亦不可分离。苏朝宇闭著眼睛凑过去吻江扬,江扬也闭著眼睛,却准确无误地对上了苏朝宇的唇,柔软的缠绵中,他们听到彼此确凿的心意──我爱你,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热水放松了整个身体,江扬一沾枕头就立刻睡著,苏朝宇拧低了床头灯给他的兄弟们发平安短信,抬眼瞧见卧房的座机来电灯闪烁,号码是程亦涵。他不忍心把疲惫的情人叫醒,却又是这样关键的时刻,不得不接起来。江扬微叹了一声,坐起来的时候已经精神抖擞。
无非是苗真等人的事情,零碎复杂。
秦月朗跟苗真的所谓约定,在秦峻尸骨乍现的瞬间就失效了,据说苗真哭了很久,不是为这个婚後才可以叫的爸爸,而是为从未谋面的导演父亲。她坦然告诉秦月朗,这是她的小心思,从最初和他搭讪,她就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渴望那“失踪”一说只是谣传,秦峻或许知道她的爸爸在临终前到底说了什麽,是否安静──是否很快地就让他离开了人间,并无痛苦。
太过思念,二十年盼望,身在演艺圈看著他的电影长大,却甚至不能接近他,连在他的墓碑前放一朵花都要找出其他理由来。苗真只是太渴望真相,却还未谙世界的荒谬,真相,永远是最苍白残忍的。
然而任何事情都没有动机本身这麽简单,苗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真的爱上了秦月朗,更想不到发生在昂雅的所有悲剧里都将刻上自己的影子。尽管回到首都,她仍然惊魂未定,手里的订婚戒指滚烫,可各路媒体早都准备好了相关的消息,等著社交界翩翩贵公子迎娶一枝影视界娇豔玫瑰。秦月朗自然是不在意的,反而劝苗真不要太过悲伤,程亦涵见证了整个过程,被他的冷静吓得心神不宁,而秦月朗则摇上车窗浅笑:“我早就说过,有些梦,永远不醒最好。”
苏朝宇趴在床上带著耳机听,江扬撕了一行便笺,就垫著海蓝色头发的情人的後背记摘要,笔尖轻轻重重,苏朝宇能感受对方的情绪,一波一波涌起来的惊讶和失望。江扬毕竟不放心,因为苗真提到曾经看见没有影子的人──超自然的出现比不知道受谁指使的管家更为骇人──江扬明白世间确实有些东西是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但并不信偏偏在昂雅遇见了鬼。
“卢立本说那是他。”程亦涵翻了翻各人的笔录,“他为秦月朗送柠檬水,发现房间没人,便出去找,灌木附近的影子和说话声吸引了他,过去才看见是方方在打电话。”
苏朝宇叹了口气:“苗真吓坏了,其实影子因为月色晦暗的缘故,是在卢立本身子前面的灌木上吗?”
程亦涵答道:“应该是这样。不过卓澜看见的秦峻……”
苏朝宇含笑看著江扬。琥珀色眼眸的指挥官收起纸笔:“是哪个混蛋就不用提了,拿了人家的衣服准备回来玩演戏,被卓澜一叫住,自然是拿起脚来就逃。”
程亦涵轻笑了一声,又交代了几句话才道了晚安。江扬重新滑进被子里,和苏朝宇脸对脸躺著,那麽熟悉的眼眸,两人都不合眼,享受凝视带来的默契的快感,很多不可说,很多无可奈何,很多伤心,昂雅是一场太美的噩梦,所有人都在後悔当时踏入幻境的决定。
苏朝宇伸手环抱江扬:不止,也有彼此相爱的片段,哪怕点滴。
午夜时分,江扬从梦中惊醒。枕著他手臂,把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的苏朝宇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们都看见窗外冲天的火光,听到刺耳的警报。成队的救火车和救护车开足马力拉著警报从元帅府前的街道呼啸而过,勤务兵杂乱地跑过走廊,严阵以待地聚集在花园里。江扬披衣起来,正打算出去看个究竟,父亲江瀚韬元帅却已经敲门进来,也不说话,只是径直走到窗口,凝视著起火的方向。
苏朝宇和江扬穿著睡衣陪在两侧,看无数高压水柱冲天而起,在火光的照耀下,如同银龙般扑入,却瞬息不见。阴沈沈的夜空无星无月,深深的灰紫色天空被火光映得发红,却又不是夕阳的那种暖洋洋的颜色,而是带著沧桑和灰暗,像是开始腐烂的橙。江瀚韬元帅琥珀色的眼睛里也有火光,他看看江扬又看看苏朝宇,然後望著窗外说:“那是巧克力别墅的方向。”
江扬悚然抬头,烟雾已经腾起,目力所及之处尽是火光,父子彼此凝视,有试探有难以置信,终究父亲先挪开了目光,摇摇头说:“你的不放弃,竟让我隐隐失望,可这却是那麽不公平。”声音很低,带著真心实意的悲伤,江扬明白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歉疚,他转身:“我去看看状况。”
苏朝宇一把抓住他的睡袍带子,江扬握住他的手,摇摇头说:“不是我,真的。我去看看,有没有……幸存者,你不要出面,天亮之前,我一定回来。”
35(火势)
江扬搭首都防务指挥官华启轩少将的车赶到现场的时候,火势仍然没有被完全控制住,周围数十家居民已被紧急疏散撤离,无数救火队员忙忙碌碌地来来去去,高高的雨靴踏在满是积水的地面上,溅起层层水花。距离火场稍远的街边,救护车停了一大排,警报声震耳欲聋。
华启轩的车停在警戒线外,负责地方防务和消防的军官已经准备好临时指挥所,华启轩并不大理会江扬,把刚刚拿到的分布图塞了一份给他便直接开始了自己的工作。江扬穿了最普通的士兵常服,军帽压的很低,并不曾离开副座,只是静静的观察著火场的一切。
“一层火势已经控制,第7先遣小组已突入小餐厅,未发现幸存者,重复一遍……”
“第3先遣小组突入4号客房,发现复燃点,未发现幸存者,重复一遍……”
“第4小组发现遇难者遗骸2具,这里是别墅一层,厨房与大餐厅交界。”
“……”
灾难专家也已经赶到现场,初步的判断结果源源不断地递到华启轩的指挥车里:“初步判断是人为纵火,距离这里,也就是锻乔街7号院不到100米的11号院中有值夜女仆说,之前曾经听到爆炸声响了数次,她们甚至以为是巧克力别墅里的小少爷又兴起燃礼花,凑到院子里看,才知道是著火了。”
“卓澜和秦月翔怎麽样了?”江扬对案发过程并没有兴趣,急急问,“有没有其他幸存者?”
“白虎王小女儿的别墅,高门大院,安保措施都是最高端的,断电之後密码门一道也打不开,刚刚用切割机暴力砸开才能救火。”华启轩摇下车窗,烟雾混著人体组织烧焦的气息扑面而来,江扬差点咳出声来,野虎一样的帝国少将抽出根香烟点上,望著那大火,忽然伸手拍了拍江扬的肩膀。
火星几乎将薄薄的军常服烧出个洞来,江扬看著那簌簌而落的烟灰,明白杨霆远老师的挚友和情人要警告自己切莫“引火烧身”,却又不能解释这个误会,终究叹了口气。华启轩推门出去:“我去看看情况。”江扬知道自己出面诸多不便,便点头乖乖坐在车里等著,车载频道始终连通,时时刻刻能听见救援的情况。
到凌晨2点左右的时候,火势已经被完全扑灭,救援小组开始打扫现场,搬运遇难者遗体,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对找到幸存者不报希望的时候,忽然有人说:“第六小组发现幸存者,两名!”声音里抑制不住的兴奋,全场欢呼。
江扬猛地推开车门冲出去,穿荧光制服的消防队员抬著担架从他面前跑过去,记者们被拦在100米外的警戒线,闪光灯此起彼伏,依稀能看到那些硕大的长焦镜头。江扬立刻停步,回到车里抓了一支火场队员们常用的防毒面具戴在头上才冲出去。
一男一女两个幸存者,队员们说在地下泳池里发现了他们,几乎没有受伤,江扬看到方方安静地躺在担架上,看到秦月翔昏昏沈沈地倒著,她也注意到了他琥珀色的眸子,她努力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江扬知道她指的是影子,她是那个人的影子和刀。
去昂雅的前夜,爸爸告诉他关於“那个人”的秘密,“那个人”的决心,以及充满毁灭和稳定的力量。
现在,就在他面前,一一上演。
江扬闭上眼睛,看了太久火光,眼前总有焰火般的光斑跳动。到底是卓澜畏罪或者卓淳断尾,还是那个人推波助澜,甚至亲自动手?又或许这昂雅的旅程,甚至苗真与秦月朗的相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从不信鬼神因果的指挥官长长地叹了口气,终究转身离开。
隔日的报刊正版报道巧克力别墅失火的事故,公布官方的调查结果是“有人违规燃放烟花”,而江扬却拿到了秘密调查报告,上面提到了卓澜的遗体──她被发现倒在自己的床上,已经先服下了致命的毒药。是被人逼迫或是畏罪自杀,其中原因已注定永不可知,就像三十多年前横死的秦峻,他们只知道那是他的遗骸,却无从推测死因──参与调查的法医专家们倾向於认为,骨骼显示,他没有疾病,没有中毒,正值壮年。
“或许就那样,被封入母亲的梳妆台後面,在他仍然活著,能够思考和呼吸的时候。”秦月朗站在院子里,提著闪亮的喷壶给他的玫瑰花浇水,阳光洒在秦家未来家主勾起的嘴角上,有水滴落在叶面和土壤里,或许是泪,又或许不是。
事情悄无声息地平息下去,以一种令江家上下都惊叹的速度。关於秦月翔,他们知道的很少,断断续续有人说,他的烧伤并不严重,但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人人都说卓澜忠心的女侍方方受了女主人的托孤,始终任劳任怨地陪在少爷身边。後来他们出国了,去了杜利达旁边的一个小国,据说那里有开满四时鲜花的山谷和小巧的别墅,正适合休养和读书,秦月翔自愿放弃了秦家家主的身份,就这麽离开了。
白虎王传统上司职帝国的司法系统,几乎半数的法官和检察官都与这个历史悠久的家族有这样那样的联系,而关键职位则都与卓家有关,卓淳本人就兼任最高法院总监察长,甚至拥有死刑否决权。这次风波席卷了这一切,卓淳主动在上议院提出废止法院监察制度世袭,改由下议院提名轮选,首相委任。这议题很快得到民间的支持,下议院决定给予考虑。
江扬在假期的最後一天,亲自把梁丽征和江立一起送上去观光岛国的飞机──他们两个将以度假为名,在那里通过远程控制世界另一头的终端计算机入侵纳斯的边防安全系统,抹除苏朝宇留下的每一个痕迹。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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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