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绚烂英豪终极篇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46节
绚烂英豪终极篇 作者:醉雨倾城
第46节
而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具尸体坠地之後,本来光滑平整的养颐阁地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里面深不见底,而分裂开来的地砖切口乌黑,显然是多年未曾开启的地下机关。不管修建的目的是自我保护还是杀人灭口,江扬明白,如果他不理智地冲向“父亲”的尸体,那麽,这场战斗就真的可以结束了。地洞下面有什麽,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按照苏朝宇的话说,最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知道。
也多亏这些年来,他习惯强迫自己抽离人类应该有的情绪,残酷理智地思考问题,才能在进养颐阁之前就从侍卫组织反击的反应和卓瞻的细节表现上精确判断,挂在那里晃晃悠悠的尸体绝对不是江瀚韬。尽管卓瞻足够机智,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不知道谁的尸体打扮得尽可能像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性,但江扬始终没有看见尸首的正面,而且,他残忍地想,即使那就是父亲,那麽此时此刻,面对一具没有复活希望的身体哭泣绝望,不如奋起杀敌,从容生还。
卓瞻面皮发紫,呼吸不畅:“不叫应急部队,你会後悔的。”
江扬悚然抬头,这才发现刚刚那具尸体挡住的窗口上,铁条有整齐的裂痕,而窗外隐约能听到交火的声音,显然是他带来的战士和卓瞻安排在底下的侍卫打了起来。
可是……下面不是镜庭海吗?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32
历史上,镜庭海镜庭海只是雁京郊外的一个天然形成的大淡水湖,布津帝国定都雁京之後,皇室对其进行了大规模的整理、清淤、扩充,同时,依山傍湖建造了华美的夏宫。以後数百年,整个镜庭海镜庭海及周边地区都是皇家禁地,禁渔、禁猎,普通人不得擅自接近。直到四十多年前,帝国改制立宪,镜庭海镜庭海地区改划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每年五至九月有限度地将部分地区向公众开放。但迄今为止,夏宫及周边数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仍归皇室所有,镜庭海镜庭海浩瀚的湖面上,只有靠近老城区的一小部分允许游船以固定的观光路线通行,因此,其他绝大部分地区依旧处於相对封闭和自然的状态。
尽管从小到大,江扬每年夏天都至少会有一两次机会到夏宫参加各种形式的宫廷宴会,但他对镜庭海镜庭海的了解依然很少。乘游船观光、饮茶、欣赏音乐似乎就是湖上活动的全部,最多再加上钓鱼和跳舞──实在没法指望皇帝陛下换上三角泳裤,带领男人们下水搞游泳比赛,更别提潜水了。不过宫廷里永远不缺鬼故事或谣言,江扬不止一次听说,镜庭海镜庭海表面平静,水下却到处是漩涡和暗流,十分危险,甚至很久以前,还淹死过皇子。
江扬本想留卓瞻一条活路,把他铐在房间里,没想到他竟然从嘴里吐出一条含血的刀片,毫不犹豫地试图断掌逃命。无奈之下,江扬只能击毙卓家最後的死士,然後顺著窗户探出了身体。接应的战士们已经俘虏了若干侍卫,并且拿到了简单的潜水设备。据侍卫们说,好像有人掉下去了,好像是两个,反正上面让立刻捞。江扬不用想也知道,不管水下有没有卓淳,一定有父亲江瀚韬。他不顾吴小京忙不迭地连苏朝宇的通迅,大声喊“喂喂喂,老大跳水了”,也没工夫仔细考虑自己近来相当疲惫和不佳的身体状况,一秒也不肯耽搁,迅速装备起来,扎入镜庭海镜庭海凶狠冰冷的水包围圈里。
而苏朝宇正在通讯那头忙得不可开交,听到这消息之後,整个心都跟著江扬慢慢沈了下去。然而,他不是当年那个不管不顾的小兵了,需要对手下的战士、对整个战局负责,因此只能咬牙说:“看住了,我摆平了这边就过去!”
养颐阁建在半山,窗外就是危崖和汹涌的湖水,一般而言,靠近山体的水下多暗礁,所以最坏的可能是,江瀚韬,或者江瀚韬和卓淳一跳下去,就已经触礁身亡。因此,江扬入水以後,并未著急下潜,而是先简单地在四周搜索了一下。
军用强光手电筒在漆黑的湖水里的照明范围有限,但江扬还是立刻察觉不对──目力所及范围内,几乎没有任何大礁石,水下的山体上爬满了藻类和贝壳类动物的残骸,中间一块圆形的突起似有人工痕迹。江扬立刻游过去想看个究竟,没想到刚一靠近,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卷住了他的半边身子向里扯,那感觉像是身处台风中心。
难道真有漩涡?
江扬应变极快,右手立刻抽出军用匕首插入岩石缝隙,试图保持平衡,岂料这股力量大得惊人,江扬不得不用牙齿死死咬住手电筒上的特殊构件,左手奋力抠住那圆形突起才勉强稳住身子。他的手指力量很大,石头上藻类和贝壳的残骸簌簌而落,露出一枚几乎锈烂了的铁环──这镜庭海镜庭海水下,果然有玄机!江扬使劲拽了一下,又敲了敲,山体毫无动静,显然没有什麽机关,只有更多藻类和贝壳残骸落下来,被那股水下暗流席卷而去,在漆黑的湖水中,就像是一条诡异的白色通路。
似乎有一道闪电,划过了江扬思考的盲点。他忽然意识到,江瀚韬不是前海军陆战队队员江扬,只是一个“为消遣和游乐潜水”的纨!子弟,而且已经快六十岁,落水以後,无论力量或者应变速度,都不足以支持他顶住这样汹涌的暗流,更别提完成找到水下机关之类的动作。
琥珀色卷发的年轻人万分确定,他的父亲和这场政变的主谋已被卷入这道暗涌,生机渺茫。泡涨了的尸体、盖国旗的棺椁……各种恐怖的画面争先恐後地从江扬的脑子里冒出来, 但神一样的指挥官只花了三秒锺,就将所有的消极意向都赶出了脑海。他简单评估了一下身边这个迷你氧气瓶,戴上呼吸罩深深吸了一口又关掉阀门,接著,他检查了腰间的安全扣。这时, 仿佛是天意或者别的什麽力量,崖壁上那锈烂的铁环突然断裂,江扬平生第一次做了疯狂的事:他没有挣扎,顺势拔出匕首,放任自己被那白色的暗涌卷入。这种自然的力量不是任何人可以与之对抗的,纵然训练有素,江扬所能做的不过是奋力调整身体姿态,一只手握著手电筒,另一只手扶著氧气阀门。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33
……江扬平生第一次做了疯狂的事:他没有挣扎,顺势拔出匕首,放任自己被那白色的暗涌卷入。这种自然的力量不是任何人可以与之对抗的,纵然训练有素,江扬所能做的不过是奋力调整身体姿态,一只手握著手电筒,另一只手扶著氧气阀门。
一夜暴雨後,镜庭海镜庭海的湖面水位比平时高得多,水下也不像平时那样清澈干净,整个暗涌内部都是卷起的泥沙和水草。尽管手电一直亮著,江扬还是发现自己什麽也看不见,身边掠过稍大的物体时,他不停地有冲动想要拉过来看,只可惜伸手过去往往太迟,连个稍大一些的贝壳都没有抓到过。
不多时,江扬感觉到安全绳已经到了尽头。在这四野漆黑的水下,他的心跳比平日略快,未经准备活动就下潜,加上十数米深的水压和长久的闭气,身体产生了一些不太舒服的征兆,难受,但是并不算太严重。江扬知道自己的极限远不到此,他还有应急的氧气储备,安全绳则可以帮助他摆脱这股暗流,之後,他就可以浮上水面,安然脱身。
忽然,不远处一个朦朦胧胧的硕大黑影吸引了江扬的全部注意力。他想起这附近确实有个很小的石头岛,涨潮的时候露出水面的面积不足一平米。龙船会的时候,侍从们会在上面插个彩旗作为中途转向的标志,除此以外,从没有人注意它的存在。江扬低头看了看野战表上的夜光指南针,确定就是这方向没错。
那汹涌的暗流受到山石的阻挡,不得不放缓速度。江扬全身蓄势待发,在贴近山石的一瞬间,将匕首已经插入岩石上一道分明的石缝,身体还未挂稳就立刻开始用脚摸索可以踏足的地方。他以为这会很困难或者非常凶险,但事实证明,他居然错了──长满藻类和水草的山石上,生满了一个又一个规则的石头凸起,像是古老的青铜器上的乳钉纹饰,又像是攀岩场里的辅助点,借助它们,就算是初学者也能轻而易举地摆脱暗流,浮出水面。
难道,这也是江瀚韬谋划的一部分?
正这时,江扬忽然感觉到腰间一震,接著,一股力量开始把他往上拖,估计是上面的凌寒和吴小京已经等不及。可是事已至此,他怎麽可能放弃?
借著这股外力,江扬反向一蹬山石,从早已减速的暗流中脱身,接著毫不迟疑地弹开了安全扣,也不管上面的人看到一条空荡荡的安全绳後发现指挥官不知所踪会怎样无所适从。江瀚韬和卓淳跳入镜庭海镜庭海已超过三十分锺,理智让江扬知道希望渺茫,但是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八个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江扬缓缓地浮上水面换气。肆虐整夜的暴雨已经渐渐停了,只有零星的雨丝沙沙地打在湖面上,能见度依然很差,夏宫的灯火看起来就像是在朦胧的天边。江扬能感觉寒意渗进骨头里,所有的关节都在颤抖,有旧伤的左肩因为压力和水温的关系,有种从深处被撕开的钝痛。他闭上眼睛,手指按在胸口,那枚有璀璨蓝色钻石的结婚戒指让他在这漆黑寒冷的湖水里仍然觉得充满斗志和希望,让他有勇气做疯狂的事并且相信奇迹一定会降临。
江扬深深吸了口气,再次下潜。
这一次相对从容,江扬很快就发现那规则的石头凸起只出现在特定的一小块区域,还有一些锈损程度不同的铁链连接彼此,显然,这是某些人特意修筑的,而且年代一定不会太近。他们的目的,是什麽呢?江扬用匕首柄敲附近的山石,通过震动的手感来判定山体内部的虚实,这方面他不是专家,因此进行得很慢也很困难,一路下潜到近三十米以後,江扬终於发现了一道非常隐蔽的半月形石门。
石门上影绰绰地雕著些花纹,被水流冲刷多年,已经非常模糊了,上面还附著许多黏糊糊的藻类或者水草。江扬推了两下又拉了两下,它岿然不动,显然需要的不是力气,而是机巧。从小接受现代化精英教育的神一样的指挥官对古老的机关埋伏彻底没辙,第一反应是赶快叫程亦涵──机械工程硕士,上!
千里之外的程亦涵右眼皮跳得厉害,点了眼药水还是完全不得缓解,以至於不得不相信那种迷信的说法,赶紧给江扬打电话,岂料接电话的是刚刚赶到镜庭海镜庭海畔养颐阁里的苏朝宇。光头的狼牙师长已经快把那空荡荡的安全绳拽断了,声音嘶哑:“五分锺前,与指挥官失去联络。江扬那个混蛋,不见了!”
右眼跳祸什麽的,真是灵验啊!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34
水下,江扬已经想到了打开石门的方法──假设江瀚韬真的带著卓淳潜入这里,那麽他必然触碰了某个机关,必然会在满满覆盖著一切的水草藻类上留下手印或者其他痕迹。因此江扬只需要检查哪里的水草和藻类刚刚被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碰过,再次启动,就可以顺利打开石门,游进去。如果找不到相关的痕迹,那麽就说明搜索的方向不对,他也不需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他把手电筒的光照强度拧到最高,目测定位坐标轴,把整片有石头钮的山石分成若干小区域,一个一个开始搜索。
这样静谧到诡异的水底,水压让五脏六腑不可避免地感觉到恶心和头晕,肺底的空气渐渐耗尽,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焦虑、担心、恐惧等常人在这种环境下一定会产生的消极情绪江扬却一概没有,十数年的瑜伽呼吸功底和柔术练习让他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平心静气,对於不适相当敏感却又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忍耐力。唯一难忍的是胃痛。江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或者睡过一个不被惊醒、不会失眠的觉,长期不规律的生活和自我虐待让程亦涵配制的所有药物都成了摆设,此时此刻,胃痛联合了要呕吐的错觉,江扬深深皱起眉头,但依旧能按照自己的既定顺序搜索,然後终於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有簇新痕迹的石头圆钮,上面一样雕有现在已经看不清楚的花纹,似乎和半月形石门上面的图案十分相似。
江扬狂喜:这意味著之前的推断没有错,至少到这里,江瀚韬仍然活著,而且迄今为止的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提前割断铁条、灌醉皇帝托凌易送出皇宫、将卓淳扑入镜庭海都是有预谋的,他很有可能就在石门里面,静待救援。江扬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差点呛水,他赶快调整了一下,侧身闪开石门和密集的石钉,用左手握住那枚有雕花的圆钮,试了试,拧不动,只能向内按进山石内部。整枚石钮都消失以後,那半月形的石门,忽然缓缓打开。
江扬等了几秒锺,确认没有其他机关才凑过去,用强光手电筒照了照里面,意料之内的一片漆黑,能见度不足一米。他不可能在水底大声地叫“爸爸”,看江瀚韬会不会跑来开门,也不愿意留下标记,回去带人拿装备再进去搜救──他隐隐觉得,如果转身离开,这一生一世,就永远失去了爸爸。他使劲揉了两下自己的琥珀色短发,戴上呼吸面具,打开阀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氧气,然後小心地游进石门後未知的世界。
没有想到,那边的水压瞬间减小,江扬立刻摘掉呼吸面具调整身体的姿态还是来不及,胸腔刺痛,耳朵里嗡嗡乱响,鼻血在手电筒的光柱里丝丝缕缕地流著。他不由在心里苦笑,只能祈祷这里没有朱雀王城湖水里那种成群结队的吃人鱼。等反应过去已经是两分锺以後,江扬又吸了一口氧气,在开始探索以前,习惯性地先检查入口并且准备用匕首刻上标记,没想到一转身他就愣了。
那个半月形的石门入口,居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情况诡异,但江扬不至於慌张。他首先退了几米,与可能有下一步机关的石头墙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然後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山体内部的洞穴。他发现石门关闭以後,水流的方向从由外向里变成了由上向下,上浮了几米,果然发现头顶上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个洞。江扬迅速做出判断:石门显然是在他耳鸣头晕的那两分锺内闭合的,那时候他对外界的反应能力很弱,就算石门发出巨大的声音,他也一定听不清楚、感觉不到,但这不一定代表危险,甚至他本该想到──江瀚韬拖著可能已经溺水的卓淳进入这里以後,没道理会再次下潜关闭石门,所以它一定就是个古代的“自动门”,动力就来源於水流压力差。
这不是感慨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创造力的时候,江扬继续屏气上浮,氧气已经不多,山体内部相对封闭,他不可能随时上浮换气,因此现在必须抓紧时间,找到可能就在里面的江瀚韬和卓淳。也许爸爸知道怎麽离开,也许他们必须依靠这一点点氧气,再找其他通路。水深只有四五米的时候,江扬发现了一道螺旋向上的石头阶梯,相当粗糙,但此时看来,却比皇宫里铺著红地毯的大理石台阶还可爱他攀援而上,终於钻出了水面。
这是一个更小的洞穴,洞口大概有道与外界相通的缝隙,像瀑布似的不断向下流水,整个洞穴内部积水过膝。江扬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湿漉漉的皮肤敏感地察觉到丝丝凉风。流动的空气往往是安全的,但是他还是相当谨慎地从防水袋里掏出打火机试了试,火苗稳定、颜色正常,显然空气的成分和含氧量都没什麽问题。於是,他摘下呼吸面具,换气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後趟著水走向洞口。
在那低垂的水帘之外,江扬迟疑了。空气阴冷,裸露的皮肤上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哗哗的水声一下一下似乎都砸在心口。他知道走进去不是天堂就是地狱,爸爸如果不在这里,就是真正的失踪,再也找不见。那永远不逃避、永远坦然直面残忍的不堪的现实的变态心理机制再次启动,江扬控制著因为寒冷而失去控制、所以一直在颤抖的身体,吸了口气,拨开雨帘,走了进去。
晦暗的洞穴里有一丝自洞顶而来的微明天光,十步以外,有石桌石凳,有一个人影,坐在齐膝的积水里,兴味盎然地……跟自己下象棋?
江扬不知道应该笑还是应该哭,鼻血又窜出来了,腰和背都开始隐隐作痛,肩上撕肉般的疼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撑住什麽。不过他的头更痛,简直不知道要跟这个过分镇静或者过分不靠谱的帝国元帅说什麽才好。两双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睛相互凝视了至少五秒锺,然後相对老奸巨猾的那个开口,幽幽地说:“嗨,儿子。”
江扬长长地叹了口气:“嗨,长官……嗯,爸爸。”
江瀚韬眨眨眼睛,微笑:“你看起来,有话要说?”
江扬拖著疲惫的身体走到近前,沈默地看了看前人刻在石桌上的棋盘和他爸爸临时凑出来的那些充当棋子的鹅卵石,又看了看脚下齐膝的积水,气沈丹田,用相当镇静的陈述式说:“我认为,相比之下,秦月朗准将显得非常实际,非常靠谱。真的。”
江瀚韬大笑,想揉儿子的头却发现儿子早已长得比自己还高,於是只能送上一个用尽全力的拥抱。在冰冷的湖水里来回搜索了多时的大儿子的身体几乎没有温度,一直在规律地哆嗦著,皮肤碰到江瀚韬显然很温暖的手指,就似乎被烫了一样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尤其是他用右手抓住左肩的动作,再清楚不过地表达了身体状况。即使没有问,江瀚韬也知道,江扬如果能把胃拿出来,那麽一定会放在手里哈气,让它别在这种时候冰得犯病。於是,他决定抱住大儿子不放手。
显然,这温暖、这举动让早被湖水冻透了的江扬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爸爸非常得意地扯了扯身上有保暖内衬的防水衣,於是只穿内衣的边境最高指挥官投降了:“好吧,最不靠谱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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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父子已经重逢这件事,夏宫里的彭耀、苏朝宇、凌寒、林砚臣等人并不知情,有着“显赫”的冲动记录的苏朝宇眼睛里都是红丝,攥着安全扣的手上青筋毕露,彭耀严肃地怀疑他会夺了装备后一猛子跟着扎进水里,因此暗地里招呼吴小京“见势不对立刻扑倒捆起来”,于是后者不得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最崇拜的班长,表情尴尬微妙。
苏朝宇表情凶狠地啃了一整条高能巧克力棒以后,看起来镇静多了,相当没上没下地占了窗边那张号称皇帝才能坐的雕花榻拨打卫星电话或者研究战区图。灰蓝色眸子的朱雀王向来没有忍耐的美德,干脆冲到苏朝宇对面,大声问:“你打算怎么办?如果酝酿跳下去救人,那就提前告诉我,我好有个准备。”
“现在还不行。”一夜激战之后,苏朝宇的嗓子早已嘶哑,语调倒还算正常,不过这话说得大家的心又提起来:现在不行,就是说过一会儿准备好了还是要跳下去吗?苏朝宇凝视彭耀,然后把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湖面上,苦笑:“地面后续工作是长官交托的职责,我不会玩忽职守,何况水下搜救,他远比我擅长,如果他不行,我下去也没用。我所能做的就是呼叫首都防卫指挥中心,请华少将调动水下救援部队支援;还有,随同第四军入城的海军陆战队的崔达上校,也正带人和装备赶过来。”
彭耀有点放心了,但是他的本性是不消除所有隐患绝不放心的,于是直言不讳地说:“我不相信你会一直坐在这里,等江扬回来跟你喝早茶吃点心。首都军区被打散了的主力部队也许会重新集结,与卓家接管的江北军联合,所以我马上要去前线布置防御,没时间跟你磨。苏朝宇,现在就用你儿子、你亲弟弟干弟弟还有你老婆跟我发誓,绝不会跳下去或者做其他任何可能威胁自己生命安全的事。要不跟我去揍那帮叛国贼,这里由凌部长和林队他们协同处理。”
苏朝宇抬头望向彭耀,彭耀第一次在那双绝美的蓝眼睛里看到淡淡的水汽和近乎绝望的求恳。狼崽子别过头去,磨着牙说:“我不是江扬,苏朝宇,你知道。立刻马上,五秒钟,速度发誓,或者跟我走。
”
“我发誓……”就像是雪伦山上那场不见血的屠杀,苏朝宇知道,面对彭耀那双似乎有火在燃烧的灰蓝色眼眸,他毫无胜算。他仰头靠着冰凉的墙壁,左手扶在胸前,按着战前特意从保险箱里取出来、挂在胸前的、有璀璨的琥珀色钻石的结婚戒指,就像是个祈祷:“这不是第一次,上次是一枚靴扣。我相信他活着,哪怕满身征尘一身疲惫,也会回到我身边。”
彭耀勉强压抑自己酸溜溜的哼声,张开手臂为苏朝宇提供一个家人般的温暖拥抱,低声在他耳边说:“彭燕戎说江瀚韬是帝国军界最坏的老狐狸,我觉得他死不了。盲目派人搜救不如去问皇帝陛下,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好猎手。”苏朝宇这才想起元帅府里被保护的皇帝陛下,之前,对于平民出身的狼牙师长来说,那位布津帝国名义上的国家元首和军队最高统帅只不过是一件需要保护的、会走路的珍贵文物罢了,完全没想到居然还能有实用价值!蓝眼睛的年轻人勾起嘴角回答:“好,谢谢。”
彭耀仗着自己站着而苏朝宇坐着,难得有高度上的优势,使劲拍了苏朝宇的光头一巴掌:“别跟个小媳妇似的哭丧着脸,我走了,你是这边的指挥官,别给我丢人!”苏朝宇没力气跟他扭打,仰头敬了个十分不像样的军礼:“长官放心,我知道轻重。”
彭耀仍有许多不放心,临走之前还向贴身保护苏朝宇的吴小京投递了一个杀人般的眼神。或者是心理作用,吴小京立刻觉得一股凉风嗖嗖地吹过脊梁,他立刻立正敬礼,大声回答:“长官放心,班长在我在,班长跳下去……咳,我就把他揪上来!”
水下洞穴里的江扬现在稍微暖和了一点。刚刚,江瀚韬逼着他脱掉湿透了的内衣内裤,然后把自己那身有保暖内衬的防水服换给他。帝国元帅现在只穿着一条真丝四角内裤,盘膝坐在石桌的棋盘中央,表情还是那么悠然自得,简直就像是庙里某个不着调的罗汉,甚至还用听起来很严肃的长官式语调开口:“没有出口,真的……儿子?”
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刚刚吐过,胃里翻江倒海,肩膀疼得撕心裂肺。他知道自己需要滚烫的养胃茶,而苏朝宇需要爱人活生生的拥抱,因此他强行驱动软得不想动弹的身体,努力寻找脱身的办法。比如十分钟前,他试着拨了苏朝宇的通讯,可是惯常无坚不摧的电话居然没有信号,对此,江瀚韬的解释非常气人:“夏宫是特殊地域,没有军用通讯;方圆几公里都是湖水,哪个民用通讯公司会在这儿建个基站?”比如现在,他正用匕首柄敲击山石,以期能够找到隐藏着的、帮助脱困的机关。他爸爸对这种枯燥的叮叮当当显得很不满足,但实在
不能指望过于严肃的江扬把石壁敲出编钟或者架子鼓的效果来,于是江瀚韬唯一能做的就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勾勾手指:“算了,你过来坐,我跟你说说这个洞。”
江扬走过去,却不坐下。他知道自己的体力消耗很大,此时此刻一旦放松,可能就再也没力气对付那些不可预知的麻烦。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36
江扬走过去,却不坐下。他知道自己的体力消耗很大,此时此刻一旦放松,可能就再也没力气对付那些不可预知的麻烦。
江瀚韬又叹气,表情很微妙:“这里当然不是皇室的避暑山庄,而是一个专门用来囚禁谋反的皇室内部成员的水牢,依山体而建,下面的闸门有千斤石,不可能从内部开启,上面……”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洞顶那个碗口大的通风口:“守卫们每隔几天会从那儿扔食物下来。”江扬用手电照了照那个洞口,目测高度近十米,面积麽,扔一只整鸡绰绰有余,若是烤乳猪就比较困难了,如果是一个像自己这样的成年男人,至多只能伸出一条手臂。从傍晚时分持续到现在的暴雨使得镜庭海水位上涨不少,因此不断地有淅淅沥沥的湖水涌入通风口,灌进洞穴里。
江瀚韬拿过手电筒,横向四下扫给江扬看:“山石上这些凹陷,估计就是当年被囚禁在这里的那些人凿出来的,但是所有的都止步於距离上面三米左右的地方,你一定知道为什麽。”这山洞的整体形状就像是一只倒扣的碗,江扬和江瀚韬所在的洞底面积足有近百平米,相当宽敞,但是距离通风口不到三米的地方,也就是这只“碗”的碗底部分直径收紧到两米左右,洞壁从平缓的弧形骤然变成了陡峭的直上直下,还被流水冲刷得很光滑,无从著力,若想徒手攀爬,几乎是不可能的。
江扬了然地点了点头,低头看著脚下的积水说:“水是流动的,地下应该有出口,不然上面这麽灌著,只怕时间长了,空气都成问题。”
“当然,就在你进来的那个岩洞顶部侧面,”江瀚韬用手指比出脸盆大小的一块,“有条石的栅栏,用铅水灌死,如果你带了氧气割刀,我们倒可以试试看。”这就是彻底没戏了。江扬差点把牙咬碎,干脆一指江瀚韬屁股底下的棋盘:“那麽,如果下官没有来,长官打算跟自己下多久的象棋?”
江瀚韬高深莫测地微笑:“大概三天。这个洞是皇室禁忌,我十一岁的时候,跟皇帝陛下吵架,一怒之下跳了养颐阁的窗户,他扯我不住,也跟了下来,然後我们一起被卷入暗流,误闯到这里。当时地上还有一些发霉的糟木头,我们点火求救,他的父皇知道这地方的秘密,派人把我们救了出去。具体来说,需要两个人有充足氧气的人,一个守在门口按那千斤石的机关,一个进来接人。出去以後,太後把我俩狠狠骂了一顿不算,还关了小半年不许出门。”
江扬古怪地瞧著江瀚韬。他觉得,吵架不成就跳悬崖之类明显脑子里有水的行为是连冲动到极点的彭耀都不会去做的,现在发生在他稳重、端方、老奸巨猾、善於谋划算计、运筹帷幄的元帅父亲身上,根本完全不能想象。但是他相信这是真的,於是决定坐一会儿恢复体力:“既然皇帝陛下知道这里,哪怕不知道您的计划,但听说您又跳了,就一定会马上派人来看看。所以,我们只要静待救援就好,是吗?”
江瀚韬心里为儿子直言不讳的那个“又”字相当脸红,但是表面上当然不露声色:“也许。不过,他被我灌醉了又下了几片药,可能需要两三天才醒得过来。”江扬还没坐稳就弹起来了,两三天?且不说外面的局势瞬息万变,不知多少後续事务需要处理,单是他最最亲爱的小混蛋就足够让他头痛了。以苏朝宇那个性格,战火纷飞的迪卡斯都敢闯,爆炸中的大楼也敢冲,一片湖水算什麽?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气沈丹田,相当镇静地做了总结陈词:“等不了。在采取行动前我只有最後一个问题……”江瀚韬看透他的心思,不等他说完就直接回答:“卓淳死了。我们在水下扭打的时候,我用皇帝陛下一双暗藏放血锥的鞋子狠狠踢了他的大腿几脚,很可能伤了动脉,血流得很厉害,他在暗涌里就已经昏过去了。我很清楚,进入石门以後,我会失去暗涌那种强大的推力,不可能有体力拖著几十公斤的负重浮上来。更何况我们是在水下,昏迷的人无法闭气,肯定活不了,於是路上……咳……”他那双时常闪著智慧、威严和外人难以察觉的狡黠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好意思的光:“我顺手就把他掐死了,尸体在第一个岩洞里。回头派专业的潜水员打捞。”
江扬估计到这样的结局,心里明白,尽管民主国家应该公开审判卖国谋权的人,但是卓淳死在这里,实际上才是最有利於稳定整个局势的。这场动荡牵扯太广,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如果卓淳活著,新的民主政府必须对他的罪行进行清算,司法程序劳民伤财旷日持久不说,难保类似赵荣平少将等明里暗里支持过这场政变的高官不会狗急跳墙。如今纳斯军不过是暂时退却,两个大国重新回归对峙状态,布津帝国已经不起任何程度的内部动荡。卓淳死在这里,一切就可以暂时中止,那些或许有野心或许不满的人,也会暂时蛰伏下来,以後慢慢削权或者怀柔感化,才是正道。这想必就是江瀚韬要与卓淳同归於尽的原因了。
江瀚韬眨巴眨巴眼睛,相当神秘地又补了一句:“除了那些国家民族的事以外,也有一点点是为了我爸爸。”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37
江瀚韬眨巴眨巴眼睛,相当神秘地又补了一句:“除了那些国家民族的事以外,也有一点点是为了我爸爸。”
四十多年前以前,卓淳的父亲白虎王卓雍故意贻误战机、拖延接应的时间,导致布津帝国的传奇将领江兆琅一级上将战死於雪伦山区。时光荏苒,卓家固然在历史课本上粉饰了一切,却又怎麽瞒得过对父亲满怀歉疚的江瀚韬?
可以想见,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一定会在那些无眠的夜里,一页一页地翻阅少得可怜的战事记录,终究洞悉了那次刻意的谋杀。他握紧了拳却因为父亲留下的职责不能妄动,甚至要假装不知道,要和杀父仇人亲亲热热地喝茶吃点心,要笑著说“先父为国捐躯”如何如何光荣。
江扬都明白,他也知道,爸爸说得轻描淡写,可这一次绝对是真真正正的搏命豪赌。江瀚韬早就不是二十岁的小夥子了,而且从未受过专业训练,能活生生地坐在这里下象棋,除了缜密计划和勇猛无畏外,只能说是光明神的庇佑。
江扬察觉到自己後怕的冷汗:“他死了,您活著,不如‘同归於尽’好交代。”江瀚韬听出儿子隐晦的担心,摇摇头:“我们这数十年,风霜雨雪,难以交代的事太多,但没有一件事值得他抛弃我,或者我出卖他。你放心。”
事已至此,江扬不能再说什麽,点了点头算是默许,然後把随身的防水袋倒在桌上,开始一样一样地排列组合,以期想出脱身的方法。他下来得很仓促,随身的装备大都是卓瞻从各处临时凑出来准备下去救卓淳的,甚至除了匕首、防水袋、防风防水的打火机和强光手电筒以外都不是军品,氧气只剩不足半瓶,救生索是尼龙的,泳镜倒是时尚大牌,做工考究,这麽一番折腾後还保持著最佳状态。江瀚韬把打火机捡出来,擦了擦扔给江扬:“儿子,你的脸色很难看,暖一暖,聊胜於无。”
江扬随手接过,却只是仰头望著那小小的通风口,若有所思地放下打火机,将救生索、匕首和泳镜塞进防水袋系在腰间,对他爸爸说:“我上去看看。”江瀚韬的脸色终於变了,下意识地想要握儿子的手:“江扬,太危险。”江扬闪身躲开,勾起嘴角强笑:“江北军需要防范,後续工作需要我处理,苏朝宇会担心。还有,涌入的水流速度明显比流出的快,现在是退潮也就罢了,涨潮时只怕里面的水位还会上升。这里太阴冷,若是再泡在水里,无论我或者您,时间长了都会撑不住,趁现在有力气,我必须试试。”说完,他走向洞壁,用半干的内衣擦了擦掌心的水汽,深深吸了口气,开始沿著那些百年前囚犯们留下的凹痕向上爬。
江瀚韬立刻坐不住了,那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定在江扬出现後其实就已经不在了。一个人的时候,他独坐在冰水里还能跟自己兴味盎然地下象棋,可是儿子在拼命的时候,他比自己拖著仇人跳下十数米的悬崖还要紧张。他蹦下石桌,两步冲过去,望著儿子一步一步向上攀援的矫健身影,忽然想起当年,江扬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幼儿,他亦步亦趋地跟著,总能在儿子摔倒前扶住他稚嫩的肩膀。可是现在,儿子在冒险,爸爸却老了。他无能为力。
离开地面超过三米後,攀岩变得十分困难,落脚点很难找,而且一夜的暴雨让整个山洞的水量增大了不止一倍,山壁都是滑溜溜的。江扬浑身上下所有的关节都绷得紧紧的,肩胛骨似乎被无数透骨长针扎穿,一层层冷汗让防水衣的保暖内衬变得潮乎乎的,十分难受地贴著皮肤。说起来,海神殿一战之後,江扬被医生禁止使用过激的搏击技术,也几乎再也没有碰到过需要亲身上阵的任务,常年的办公室生活和几次大病也不可避免地减低了他的单兵战斗力,肩膀更是接二连三地又伤了几回,因此眼前这十来米的攀岩竟然变得那麽艰难。他不得不始终提著一口气,片刻不敢放松。
跟之前预料的一样,最後三米异常困难,没有落脚点,石壁被流水冲刷得像镜子一样光滑,倒灌的湖水汹涌如同瀑布。江扬仗著身体比常人柔韧得多,双脚支撑岩壁的两侧,纯靠摩擦力向上撑。江瀚韬在下面仰著头看得脖子酸痛,心脏砰砰乱跳,连大力呼吸不敢,生怕影响了儿子的活动。
但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就在江扬伸长手臂去抓通风口的岩壁时,一个浪涌来,他的手指一滑,没有扣住,身子一闪,左脚先脱离了岩壁,右脚根本没法撑住整个身体的重量,另一只手奋力抠著唯一的岩缝。岂料那岩石早被日复一日的流水冲得松动,骤然受力便立刻掉下来,江扬最後的挣扎宣告失败,身子不可避免地向下坠落。他在海军陆战队的时候曾经受过非常专业的低空无伞降落训练,身体柔韧性又好,在空中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已经像一只大猫那样扭转了身体的角度。他知道正确的落地角度和地面超过五十公分的积水都会保护他的身体不受伤害,除了一些疼痛以外,不会造成任何严重後果。
可是他看到江瀚韬。
他的爸爸,永远淡定从容的爸爸,脸色煞白却没有惊叫出声,只是站在他将要著陆的地方,伸开手臂,准备用血肉之躯承担儿子可能受到的伤害。他不知道已经成年的儿子这一坠之力有多大,不知道接住他的身体会有怎样的後果,他没有算计没有谋划,只是遵从本能。
传说里,羚羊群飞跃超过极限的悬崖时,总是成双成对,年轻的羚羊依靠年老的同伴的脊背作为空中支点进行二次发力才能到达彼岸。用生命交换孩子们活下去的机会,是动物最壮烈的本能。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38
传说里,羚羊群飞跃超过极限的悬崖时,总是成双成对,年轻的羚羊依靠年老的同伴的脊背作为空中支点进行二次发力才能到达彼岸。用生命交换孩子们活下去的机会,是动物最壮烈的本能。
那一秒锺很长,江扬的脑子里划过了太多往事。在过去三十年的生命里,他习惯自己解决所有问题。会走路就开始训练,会说话就开始学习,为了成为被依赖的对象,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他的长官爸爸是背後一座沈默的山,可是不能依靠、不能停下来,否则就是泰山压顶般的窒息感。
身在半空江扬微笑了,微调身体角度,把全身力气都灌注在左手之上,横向一推江瀚韬伸平的右手。他的身高、体重和力量远远超过江瀚韬,更携著近十米的重力加速度,江瀚韬当然撑不住,整条右臂震得发麻,人也退出去三四米,纯靠撑住山石才稳住身子。他顾不得自己的後背撞得生疼,几步又冲到江扬身边,此时琥珀色头发的大儿子当然已经落地,积水拍击身体的力道让他的胃一下承受不住,整个人跪在几乎没过江瀚韬膝盖的水里开始呕吐。
江瀚韬又急又气,不敢贸然过去拥抱,只能用左手轻轻拍打江扬的後背,儿子惨白著脸抬起头,强笑:“没事,您的手怎样?”感情上,江瀚韬发誓,离开这里以後一定要把儿子关起来,好好管管他这个过度客气的臭毛病;理智上,他却又觉得羞愧──儿子会变成这样,很大程度上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但此刻……江瀚韬的表情很受伤:“江扬,你到这时还……”
江扬深深吸了口气,向江瀚韬伸出右手,帝国元帅立刻不客气地用左手握住,然後江扬借力站起来,非常认真地说:“您的保护动作不对,後果很严重,很大几率会造成双手双臂粉碎性骨折。”他一面说一面用手电筒继续研究那通风口。在江瀚韬试图阻止他再次尝试危险动作以前,江扬看著爸爸的眼睛,做了个手势:“如果我再掉下来,请您看准时机这样将我借力向外推,水平的坠落远比垂直伤害小。”
精通各种雕虫小技和军国大事、却对搏击之类的专业常识一无所知的江瀚韬相当惭愧,同时又为儿子的爱和信任感动得一塌糊涂,赶紧点头并且学著比划的时候,江扬居然灵敏地开始了第二次攀援。江瀚韬追之不及,琥珀色头发的大儿子挂在两米以上的高空,笑眯眯地指了指几米以外:“我的左肩有伤,所以您最好站到右边去。”
最擅长总结经验教训的基地指挥官这一次的尝试比上一次顺利许多。他放弃了攀上垂直石壁顶端的想法,转而把自己挂在最後一处方便落脚的地方,一只手甩出拴了匕首和石块的尼龙绳,试图用它挂住通风口的山壁。每一次的发力都使他挂在山石壁上的身体不可避免地晃动甚至滑脱,江瀚韬的心就像是被绑在过山车上,一会儿飞到云霄,一会儿沈落谷底,上上下下毫无缓冲。好在江扬经验丰富,眼准手稳,若干次失败的尝试以後,他终於听到了可爱的“哒”的一声。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让匕首横在通风口上,架稳卡死,才放心地松开崖壁,悠悠一荡,像是林间灵敏的猿猴,挂在了通风口下面。
江扬沈了几秒,确认尼龙制救生索能够承担他的体重之後,开始小心地沿绳而上。“攀爬缆绳”这种海军陆战队队员的基础科目对於站下面的江瀚韬来说,依然是个挑战极限的危险动作,他的後颈因为长久保持仰视的动作开始火辣辣的痛,可却不敢也不能挪开目光哪怕一瞬。太多担心、太多不放心让他只能这样,用目光为儿子祈祷。
借助救生索,江扬很快到达洞顶,打开军用强光手电筒,细细检查每一处岩石的缝隙,尤其是通风口附近,他甚至用手电筒狠狠地砸了两下那些看起来有点松脱的石面。出乎意料的,爬满青苔的石灰片簌簌落下,露出里面锈得不成样子的铁条和条砖来。
江扬喜出望外,继续沿著裂缝敲下去,很快,通风口附近整片区域都被清理干净了。就算对古代建筑工艺完全没有了解的人也能看出,这个通风口本来的面积一定很大,为了防止囚犯逃走,古代的某位帝王遣人以铸铁钢条为骨架,用条砖砌死之後再抹上石灰做成现在的样子。山洞里光线阴暗,石壁上又生满青苔,若不是这样近距离的观察和敲击,谁也无法发觉。
江瀚韬自小在宫廷里长大,却没有机会对於这种禁忌的秘密设施进行深入了解,事实上,他能够知道这里有个洞,完全是因为小时候那次後果很严重的赌气行为。当时,他和当今的皇帝陛下从未试图爬出去,只是用烧木头的烟求救而已,现在听儿子说完,也是惊奇不已。江扬又敲了两下,补充道:“年深日久,流水腐蚀得很厉害,石灰都酥了,铁条也锈烂了,我想试试开一个洞。”
江瀚韬点头:“最後一位被囚禁於此的皇子死於一百二十年前,之後此地就被废弃,自然年久失修。确实可以一试,可是你要小心。”江扬笑了:“是,请您退几步到山崖那边,我怕石砖落下的时候,您会受伤。”江瀚韬动也不动。他自少年时就擅长鹰猎,眼力准、反应快,自认为闪开落石绝对没有问题。他必须站在这里,只有这里,才能保证儿子万一失足落下的时候,他能帮他。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39
江瀚韬点头:“最後一位被囚禁於此的皇子死於一百二十年前,之後此地就被废弃,自然年久失修。确实可以一试,可是你要小心。”江扬笑了:“是,请您退几步到山崖那边,我怕石砖落下的时候,您会受伤。”江瀚韬动也不动。他自少年时就擅长鹰猎,眼力准、反应快,自认为闪开落石绝对没有问题。他必须站在这里,只有这里,才能保证儿子万一失足落下的时候,他能帮他。
江扬一下子明白父亲那种深沈的回护,内心又涌起一阵暖意,甚至肩膀里的痛似乎都因为这种天然的爱的错觉而消弭不少。他把救生索在腰间绕了一环,然後轻轻地一荡,双腿再次以相当不可思议的角度撑住崖壁两侧固定身体,腰向下折,左手撑住崖壁,右手持手电筒,猛敲那些断裂得最严重的铁条,连扯带掰,很快就弄断好几根,开出一个洞来。簌簌而落的石灰让他的头脸上尽是脏兮兮的泥渣子,看起来十分狼狈,他一点也不在乎,飞快地肢解了手电筒,将强化玻璃面板插进石砖的缝隙狠狠一撬。失去了石灰粘合和铁架支撑的石砖立刻松动了,江扬凭借长久锻炼所以力量极大的双手用力一拽,整块石砖就被抽出半寸,而他的身体也因为用力而向下滑了几公分。但这一次,他并不加力稳住身体,反而死死抓著那石砖,利用身体向下的重力加速度狠狠一拖。长而厚重的石砖应声而落,石缝里肉色的小甲虫四散逃窜,十分恶心。好在指挥官的心理素质过硬,在斜向抛出石砖之前,还来得及给父亲打了个手势。
江瀚韬闪身退了两步,那至少有十来斤重的石砖携著风声落下,砸到石壁然後落入积水中,溅起半米高的水花。
这个口子一开,下一步工作就变得简单重复。江扬如法炮制,花了差不多一小时,连凿带撬,终於拆掉了通风口一侧的两层石砖,整出一个半米见方、足以让一人通过的洞来。江扬更不停留,使劲一荡,依靠惯性将双腿送出洞外,双手扣著通风口处的崖壁,凭借腹肌的力量,折腰而出。长久的倒悬让他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向前抢了半步,差点又扑进湖里。江扬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疯狂地疼,於是不得不半跪在洞口深呼吸调整状态,足足五分锺才终於能够挣扎著站稳身子。雨过天晴,月已西沈,但启明星还未升起,江扬四下环顾,只见湖水茫茫,前夜激战的夏宫内,灯火已熄了大半,唯有临湖的养颐阁仍亮著一盏朦胧却温暖的灯。他确定,苏朝宇一定就在那灯下,执著地等他归来。
江扬微笑,明知道听不见,他仍然像个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孩子那样,大声吼叫:“小混蛋,我爱你呀!”
洞底的江瀚韬依稀听见儿子深情、幼稚的表白,觉得心酸。他知道这段被几乎被视为禁忌的爱情里,儿子和儿子的伴侣走过了多少艰难的岁月,他知道他们差点儿付出了生命才能在一起。这份爱太沈重又太美好,让人看著看著,就几乎落泪。正想著,江扬那双闪闪发光的琥珀色眸子再次出现在洞口,他把救生索顺下去,示意江瀚韬系在腰上:“我拉您上来。”这感觉很奇妙,尤其是接近洞口的时候,江扬伸手抱住爸爸的肩膀,将他扶出来。儿子的手心冰凉,手臂却那麽有力,江瀚韬终於站稳的时候笑了:“儿子,今天起,我决定承认,我已经老了。”
江扬也笑。这不平凡的一夜耗尽了他所有体力,水已退潮,他试图强迫爸爸换上自己身上那件有保暖内衬的防水衣,却以失败告终。基於爱,父子俩爆发了一次短暂而且不太激烈的争吵,最後决定将这件连体的防水衣割开,像毯子那样一起披著取暖。江扬拗不过爸爸,因此只能挑了个干爽的地方坐下来说:“恕下官无礼,您可真是後知後觉,我已经长大好多年了。”
江瀚韬明知那个“下官”只是儿子的玩笑,却依旧觉得鼻子一酸,走过来坐到他的身边,拉紧防水衣,揉了揉儿子脏兮兮湿漉漉的琥珀色短毛:“是,我强迫你承担超出年龄的责任,已经十多年了。”江扬侧头瞧著父亲,确定那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的眼睛里有难以言说的歉疚、心疼和感伤,於是主动凑过去,江瀚韬就揽著他的肩膀。
江扬说:“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委屈的小孩,被迫承担了太多,没有童年没有自由。长大以後,尤其是这些年,理智上,我渐渐理解您的苦心和教育,但是感情上,我不得不说,那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江瀚韬强笑,眼睛里有泪水,更紧地搂著儿子:“我理解,这很正常,毕竟,错的,是我。”
江扬摇摇头,笑容温暖幸福:“後来有一个夜里,我在忙,苏晨给我倒了一杯热水,他抱著我说:‘江爸爸,我很快就会长大,然後就能保护你和他。’我当时差点哭出来,为他,也为我自己。其实无论是失去父亲的您或者失去童年的我,甚至几乎失去一切的苏朝宇,比起那个亲眼目睹父母死於非命、家破人亡的孩子,都太幸福。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懂得珍惜,懂得爱。我甚至相信,如果他知道剥夺童年乐趣的精英教育可以让他飞快地长大,严苛的训练可以让他有能力保护他爱的人,他会心甘情愿地过那种一天不止有二十四小时的生活,而不会像我这样,没出息地记恨了这麽多年。”
江瀚韬真的哭了。江扬在长大之後,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泪水,还像小孩子一样枕著父亲的肩膀,接著说下去:“现在的我,确认过去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也许,当年您给我更多温情会让我的心里好受一点儿,又或许,那样的我会变得软弱,不能在任何时候都作出最有利的判断。我也许会变得更好,但也有可能会因为性格不够果决失去整个战局优势。时至今日,所有的假设都没有意义,时间已经一去不返,现在的我,我自己很满意,我的朝宇很喜欢,这已经足够完美,爸爸。我原谅您所有不得已的残忍,也请您原谅我的顶撞和刻意冷淡的折磨,好吗?”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40
江瀚韬真的哭了。江扬在长大之後,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泪水,还像小孩子一样枕著父亲的肩膀,接著说下去:“现在的我,确认过去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也许,当年您给我更多温情会让我的心里好受一点儿,又或许,那样的我会变得软弱,不能在任何时候都作出最有利的判断。我也许会变得更好,但也有可能会因为性格不够果决失去整个战局优势。时至今日,所有的假设都没有意义,时间已经一去不返,现在的我,我自己很满意,我的朝宇很喜欢,这已经足够完美,爸爸。我原谅您所有不得已的残忍,也请您原谅我的顶撞和刻意冷淡的折磨,好吗?”
爸爸一句话也说不出,儿子泣不成声。他们浪费了整整三十年,爸爸错过了可爱的儿子,儿子错过了慈爱的爸爸。多年的坚冰在经历过生死、经历过太多风雨以後终於融化,儿子决定毫无芥蒂地接受爸爸的道歉和弥补,爸爸也决定从此顺从本能,不再苛责不再刚愎。年华已老,下一个三十年,一定要满溢爱和温暖。
等他们都平静下来後,两个天生的工作狂骨子里的尽职因子开始发作。江扬详细地将江瀚韬被卓淳软禁以後发生的大事一一讲来,从彭耀继任朱雀王位到杨霆远一级上将炮击三大军区指挥中心,而雁京夺还战和嫦湖湾击退纳斯海军更是重中之重。帝国元帅听得很认真,不时提出的各种问题让江扬很有跳起来退到五步以外立正敬礼後再严肃回答的冲动,只可惜他的爸爸按住了他有伤的肩膀,轻轻揉著,他发誓,这是他迄今为止最不像样却最温暖的一次汇报,哪怕他们都坐在湿漉漉的石头上,携著水汽的风又那麽冷。
启明星终於亮起来,墨色的天空就像是被水洗过,一点一点褪去了颜色,记忆所及之处,这是父子俩第一次一起看日出。四野寂静,持续整夜的枪炮声都停止了,只有湖水哗哗地拍击著山石,金红色的朝霞渐渐染红了半边天空,空气暖起来了。江瀚韬问儿子下一步的打算,江扬安心舒展地平躺在刚刚干爽起来的山石上,闭著眼睛回答:“平定江北军可能的叛乱,请皇帝陛下根据宪法成立临时议会组织大选,然後我会退兵,发誓效忠新的民选政府。抱歉,我是西北基地的指挥官,我和我的士兵不能长期留在防区以外,这个国家也不需要军政府。”这是最明智最负责的做法,江瀚韬的理智无比赞同,感情却希望儿子能在首都住上几个月,好好调养身体。但他又很清楚,在各方相对敏感的现在,这是最不现实的奢望,因此,他只能点头表示赞许,却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江扬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您放心,苏朝宇会照顾我的。还有程亦涵、苏暮宇、安敏甚至苏晨,个个都是火眼金睛,我想亏待自己都不容易呢。”江瀚韬还能说什麽?他再次揉了揉江扬的短毛,儿子双手抱头,微微凝眉遥望远方:“居然还没人出海搜救?今天凌寒结婚,我可不想迟到。”
这又是怎麽回事?江瀚韬疑惑地挑起了眉,刚要问,只见儿子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指著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个小小的黑点大笑:“看,苏朝宇来了。”
果然,一艘汽船乘风破浪,卷著水花自码头方向而来。江扬相当镇静地整了整自己的内衣内裤,利落地转身,在朝霞里给江瀚韬敬了个标准极了的军礼:“报告长官,凌寒上校和林砚臣上校今天早晨十点在帝国军校举行婚礼,请问长官是否有空为他们主婚?”江瀚韬高深莫测地微笑:“元帅很忙,绝对没空,但是江扬的爸爸闲著,他觉得很荣幸。”
江扬拥抱爸爸:“我替小寒跟您说谢谢,爸爸。”
江瀚韬趁著那汽艇还有数十米,狠狠揉了儿子的头,并且说:“你们都是受欢迎的,儿子。”
汽艇上的人真的是苏朝宇。他老远就看到了爱人的背影,激动得不能自已,要不是被吴小京死死搂著腰,他差点一冲动就跳到水里去了。掌舵的是镜庭海公园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船工,他转舵调整了一下方向,笑著安抚苏朝宇:“就到了,游过去没有船快,绝对的。”船在距离江扬和江瀚韬五米以外的地方熄火下锚,苏朝宇几乎跳下船,趟著水奔向江扬,中途还非常戏剧性地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江扬早迎上去,伸开手臂把他最爱的人抄在怀里,苏朝宇立刻吻上去,双手还不闲著,相当专业地检查了他的肩膀、腰腿之後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哼道:“冷得像冰,吐了几次?”
江扬举手投降:“两次而已,都会好的,我的朝宇。”
苏朝宇暴怒,差点殴打江扬或者诅咒卓淳的祖宗十八代,纯粹因为看到站在江扬身後的江元帅才找回理智。他想要敬礼,却发现帝国元帅只穿真丝内裤、披著割开的防水衣,相当搞笑。这家夥天性直率,忍了一下还是噗嗤笑出声来,敬礼的手也软在一半。江扬毫不犹豫地拍了他一巴掌,自己却也笑了。江瀚韬才不管这两个幼稚的孩子呢,就算只穿著裤衩也依旧像穿著全套军礼服那样优雅从容,吴小京目瞪口呆地伸手拉他,他就上了船,还非常淡定地问面前的孩子们:“你们是要跟我回去吃早饭,还是等下一班船?”苏朝宇趁江扬不备,使出擒拿格斗术,捏住江扬的腰,一扳他没有伤的右肩,将他的爱人打横扛在肩膀上,欢乐地跳回船里,豪气干云地吼叫:“报告长官,这就返航!”
风雨过後,阳光灿烂。
江扬裹了温暖的毯子,正和苏朝宇头并头坐在船尾喝滚烫的养胃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只有他们俩才听得清的情话。江瀚韬坐在船头,轻柔的晨风里,他觉得暖洋洋的,那麽舒服,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就这样在阳光里打个盹儿,多美好。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41
如果这是个童话,时间就应该在那一刻镜庭海的晨光中凝固,可惜生活永远不停止。劳碌命的江扬在回程的车上找军医简单确认了左肩伤的情况,只睡了不到三十分锺,就冲个澡换上军服,投入了後续的浩如烟海的各种工作里,连苏朝宇那个深情款款的“梦里听到你在叫我於是惊醒冲到游船码头找人出海”的浪漫故事都是一边吃早饭一边听的,而且只回报了一个有红枣芝麻膏块味道的浅吻。
苏朝宇假装欲求不满地扭著屁股,江扬扬手要打,却在手掌接触苏朝宇屁股的一瞬间变成揉和捏,琥珀色的眼睛里都是爱意。苏朝宇立刻觉得特别幸福,眨巴著他那双宝石般的蓝眼睛,笑嘻嘻地说:“我有一个特好的小道消息,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但是鉴於长官的……咳,邀请或者承诺……”江扬笑著,征询地瞧著他的爱人,苏朝宇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说:“彭耀五分锺前给我打电话说,任海鹏上校及其机组人员,在飞机故障後跳伞,现在确认生还。”
江扬立刻用一只手捂住了脸,掩饰自己的表情。事实上,他在昨晚的战斗间隙还略微思索了一下墓志铭的内容,为空军的骄傲,和最宠自己这个“小朋友”的大哥。苏朝宇凑过去,一个一个掰开他的手指,蹭他湿漉漉的脸颊,继续说:“非常传奇,不仅是生还,还劝降了佯败集结、准备反攻我们的首都军区守军,正式战报彭耀会在三十分锺内发给你。”
太意外又太圆满,江扬眼睛里有泪水,却又忍不住微笑,他吻苏朝宇的额头:“谢谢你,朝宇,你给我带来的美好总是这样超出我最好的预期,没法用语言表达。”苏朝宇坏笑著勾起嘴角,仰头索要更多亲吻,喉咙里美滋滋地哼著说:“那就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吧,老混蛋!”
江扬细细地吻他,轻轻点头:“好,我的小混蛋。”
同样忙於处理後续事务的凌寒和林砚臣分别於布津帝国标准时间的九点四十七分和四十八分到达雁京新城区近郊的帝国军校。两个人都脏兮兮的,被雨水、汗水、泥水甚至鲜血浸透、弄脏又被阳光晒干了的野战服还来不及换下,林砚臣的脸上甚至还带著一道分明的泥痕就被同车过来的三四个兄弟推上了帝国军校大训练场上的主席台──昨夜的血战让它塌了半边,背後就是被炮弹轰成断壁残垣的主教学楼,看起来倒有种後现代的残酷美感。
过分紧张只能低著头的孟帆和过分沈默像一尊雕像的肖海被选中做伴郎,一左一右戳在凌寒和林砚臣身後。他们带来的十多个飞豹师或者z小队的兄弟们都端著枪警戒,牢牢地控制著这个即将成为婚礼现场的大操场,阵势十分唬人,弄得凌寒後背直冒凉气,低声对即将成为他合法伴侣的林砚臣抱怨:“我怎麽觉得有种宣读罪状然後‘砰砰’的感觉?”林砚臣也想到了那部相当著名的爱国主义电影,笑著回答:“那我们应该赶紧高呼‘布津帝国万岁’和‘江扬永垂不朽’。”凌寒呸了一下,四处环顾,又有点心虚,戳了戳林砚臣:“喂,我们真这麽结婚啊?”
林砚臣笑著扬起下巴:“宾客都来了,反悔无效。”
三辆相当酷的黑色摩托车从门口飞驰而来,一路用令人咂舌的高难度动作绕过了校园路上的建筑构件残骸和弹坑,唰地停在训练场门口,领头的骑士摘下黑色的头盔,抱在腋下,光头蓝眼睛都在阳光里闪闪发亮。林砚臣说:“苏朝宇上校真是帅到飞起。”
凌寒却高深莫测地笑而不语。果然,摩托车後座上的人比苏朝宇先一步下车,一巴掌扇在苏朝宇的光头上,苏朝宇嚣张的小火焰立刻变成温柔的小礼花,唰唰地围著他琥珀色头发的爱人冒桃心。江扬忍不住笑起来,捏了捏爱人的脸颊,两人十指相扣,并肩走进训练场。身後的骑士们也纷纷下车,吴小京自告奋勇守在门口接待宾客,苏暮宇则带来了江扬留在元帅府的那套昂贵的摄影器材。前帝国最佳新人导演重操旧业,担纲这场婚礼的特邀摄影师。
快门不过按了数次,又有两辆标准的黑色公务车出现在操场门口,吴小京唰地敬礼,大声通报:“江元帅、程中将、程夫人、凌中将、凌夫人到了!长官好!还有两个小朋友!小朋友好!”
凌寒和林砚臣立刻跳下主席台奔过去迎接。跳了悬崖又泡在水里、为儿子的“惊险动作”担惊受怕一整夜的帝国元帅看起来神采奕奕,他拍拍了凌寒的肩膀,笑容温暖。程非中将和程夫人一人抱著一个小男孩,分别是莫贝宁中校的儿子和他的同班同学,那个在幼儿园疏散时意外“捡来”的孩子。跟在他们身後的凌易挽著妻子的手,凌寒至今都为这场突发奇想的婚礼心虚著,并不敢像平时一样跟父母没大没小地瞎闹,反倒十分殷勤地跑过去搀母亲的手臂。凌易的脸本来绷著,看到儿子难得的“狗腿”表现终於忍俊不禁,随便弹了儿子的脑门一下就算是原谅了他和他爱人的鲁莽,话说得还是很严肃:“椅子呢,总不会让元帅陪你们站到婚礼结束吧?”
林砚臣立刻命令站得最近的士兵:“找三把椅子,快,最好带靠背和扶手的!”凌寒一脚虚踢:“至少五把,多多益善。”林砚臣疑惑地扬起眉,凌寒的脸差点红了,低声在他耳边说:“你爸妈虽然来不了,但咱们也不能……”江瀚韬、程非、凌易夫妇注意到了他们自然温暖的亲昵行为,想到日後,他们会同甘共苦地过完漫长又短暂的一生,经常亲吻,不时拥抱,永远携手,这种感觉让经历过风雨的人们有种落泪的冲动,不由地要露出欣慰的微笑来。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42
几分锺後,飞豹师的两个特种兵像耍杂技一样扛著椅子回来了,每人都是一手两把,头上还顶著一把,笑容却那麽灿烂。这两个活动的“椅子山”後面,踱进一个穿军服的老头,凌寒、林砚臣甚至正在江扬身边乱按快门的苏朝宇一见他,都下意识地立正敬礼:“校长好!”来的当然是帝国军校的史少昂校长。昨夜的战斗中,他组织军校生们英勇反抗,身上也挂了彩,左手吊著绷带,一面从容还礼一面笑骂:“占了我的操场也就罢了,还冲进办公楼抢劫扶手椅,那就怪不得我来讨杯喜酒喝了!”
江瀚韬看到老部下只是轻伤,十分欣慰,招手叫他上来,史少昂校长立刻跑步过去敬礼。年轻人们为那些严厉的父辈也笼罩在某个强大气场里的事实相视一笑,苏朝宇总结陈词:“这种基因,显然是遗传的。”
彭耀来的时候卷起了一片沙尘,狼牙嚣张的黑色军车在视觉效果上十分惊人,何况,他们很有规模地凑了十多辆,每辆车上都站著数十个全副武装的小夥子,一停下来就开始一箱一箱地往训练场里搬不知道哪儿来的啤酒和各种军用罐头。彭耀本人居然不是脏兮兮的,而是穿著干干净净的野战服,刚硬的短毛难得梳得很整齐,甚至还在停车以後屈尊绕到另一侧替副座的女士打开车门──出乎意料的,那不是狼牙所有官兵的梦中情人徐雅慧,而是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孩,金发碧眼,精致美丽。
主席台上江瀚韬停止了和史少昂校长的交谈,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江铭翡翠色的眼睛里有水色,她大步地跑向父亲,却在中途被大哥成功拦截。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毫不费力地把她托起来,像一份精致美好的礼物那样送到主席台上父亲的怀抱里。她的笑容像带露的玫瑰:“我很好,爸爸,一切都好。”江瀚韬吻她的额头,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朝宇挑剔地皱起鼻子,嗅了嗅彭耀的衣领,坏笑道:“啧啧,狼崽子居然喷香水?不会是想当我的大妹夫吧?”彭耀斜眼瞪他,磨著牙说:“我好心去看那重伤的皇後阿姨,谁料到她强迫我洗澡、把我的衣服头发弄成这样也就算了,还硬叫我当快递员!小阿姨就是帮凶!哼,女人!”
苏朝宇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勾著彭耀的脖子压低声音问:“喂,那件事呢,办妥了没有?”彭耀哼了一声:“一句话的事儿,早派人去了,倒是有两件正经事要跟你说。”
苏朝宇立刻上了心,彭耀的表情相当严肃:“西山大火已经熄灭,损失不大,十几亩林子,几栋别墅和一间疗养院,但巧合的是……白虎王卓雍就在那里,几十号病人和上百医务人员,没一个逃出来。”苏朝宇悚然变色。他十分确信,当时江扬正和自己一起忙著进攻夏宫,绝没下过这种命令,而且纵火灭口不符合江家一贯的行事方式,罹患帕金森症的老头也不可能自知事败举火自焚,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失火原因还不清楚,但八成是纵火,这种事实在为难,所以我小姨夫去瞧了现场,线索,有。”彭耀弹开手机,把一张高清晰的脚印图片调出来给苏朝宇看,“42码,右脚,初步对比认为,跟忘我岛绑架案、陆家别墅爆炸案里出现过的那只一模一样。苏朝宇,你还认为这是巧合吗?”那两次对於苏朝宇来说都太坏又太刻骨铭心的经历,让他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拳头攥得发白:“同样的错误不可能出现三次,这个人不是马大哈,他是故意的。”
彭耀点点头:“跟我小姨夫的判断一样。苏朝宇,职业调查办公室的文件显示,当时绑架你们并没有通过官方手续申请特工支援。後来陆家别墅的血案更不是我们国家任何一支编制部队做的。现在,我们都知道这两件事都是卓家的人干的……”
“但是卓家不可能派人去杀他们的老爷子,或者……白虎王卓雍其实已经被救走,他们只是要诈死隐匿踪迹?”苏朝宇的脑子转得飞快,说著说著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麽这种明显涉及贵族内斗的事,彭耀不去告诉江扬而要先告诉自己?难道他们俩不是一向避讳自己掺和到这种事里面吗?彭耀灰蓝色的眸子闪闪发光,摇摇头说:“不,苏朝宇,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当时那些卓家的人,又到底是什麽人?”
“你是说……海神殿!”苏朝宇脱口而出,整个人随即明白,彭耀是怕苏暮宇牵扯其中,才悄悄先对自己说明情况,可是苏暮宇根本不认识卓雍,和他无仇无怨,而且全心全意只想安静生活,绝对不会去做那种纵火害人的勾当。唯一跟海神殿有关且没有在这场决战中受到重创的就只有……霍思思。
战前,苏暮宇说起霍思思的时候有这麽一句话:“……她妈妈跟波塞冬好像有仇,她爸爸现在和白虎王卓雍住同一间疗养院……”而霍思思在跟自己谈判的时候也说过:“如果我走出这里,可能会造成一些意外的伤亡,我觉得很抱歉,可是没办法,是不是?”他当时已断定她打算进行一些平日不方便实施的报复,却因为战时情况而不得不承诺允许。只是他没有想到,霍思思要做的竟然是这件事。
可怜白虎王卓雍,几代殚精竭虑,谋划百年,争权夺利,到最後不仅仅没有成为死後入住皇陵、有人陪葬的皇帝,还成了别人的牺牲品,为霍思思的仇恨殉葬──当年海神殿内的遭遇一定让她恨透了父母的薄情,她懂得感恩却从不宽恕,这一晚的大火,她早有预谋。而这永远查不到线索的脚印并非是有意要江家找到“某个人”,而是指引他们看向海神殿,甚至是希望江家替她做刽子手,收复海神殿在卓家的分支权力。也许,这是霍思思安插在卓家亲信里的间谍有意留下的,也许,这仅仅是一种昭告或者证据,不过,在婚礼现场,没有人想知道这麽煞风景的事了。
列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43
苏朝宇当下简略将这些事说给彭耀听,彭耀放下心来,却到底忍不住补了一句:“妈的,白查了那麽久,不是线索,原来是那个妞儿的签名档!”苏朝宇哭笑不得。想起和霍思思打交道的那一段令人隐隐恐惧的记忆,他压著心里不知道该叫“生气”还是该叫“真他妈恶趣味”的诡异情绪说:“侠客都喜欢干这个,不算坏事,你记得告诉你小姨夫。”
彭耀磨著牙哼了两声:“你也告诉江扬,卓缜确认失踪。真没想到,那家夥看著像绵羊,其实却是条狐狸!你也不必担心那个患难之交‘黛丝’,她和卓缜一起远走高飞,我想这辈子再也不会出现了。”对於那个一生磨难的绝色女子来说,这样的结果甚至算得上美满,苏朝宇怅然地叹了口气,疲倦地摆了摆手:“这事儿不归我管,要抓还是就算了,你跟江扬商量去。我很累了,我要喝喜酒去了,再见!”
彭耀一拳砸过去,骂他“没良心的”,苏朝宇顺势还手,两个人又笑又骂,闹成一团。五步以外的江扬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微微笑著,按下快门。
又有几拨飞豹、狼牙、边境警卫队、z小队、特别行动队甚至海军陆战队的队员陆陆续续赶来参加这场时间地点都出乎意料的婚礼,在战斗中受伤的叶风强烈要求出席,刚被田晓萌手下一个清秀的女护士用轮椅推到现场。史少昂校长派人拿来了扩音器和麦克风,一直放著军乐和校歌,胜利的士兵们比在防区时放松得多,纷纷和相熟的兄弟们扎堆席地而坐,时不时吹著口哨哄一下平时严肃的老大们。
苏朝宇自高奋勇要充当司仪,江扬也不拦著他,於是海蓝色眼睛的年轻上校整理了一下军服,相当敏捷地窜上主席台。他的领导力和表现力在学生时代就已经十分出众,这麽多年以後,更是耀眼强悍,很快就把气氛调动起来,他大声地喊凌寒和林砚臣:“新郎和新郎准备好了吗?”底下的士兵们马上跟著起哄,弄得那两个出名勇敢、浪漫、沈著、冷静的军官脸都红了,凌寒还能无畏地大叫:“准备好了!速度开始!”林砚臣几乎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
苏朝宇却不肯放过他,特意凑到林砚臣身边去:“喂,你呢?”
林砚臣马马虎虎地点了点头,苏朝宇十分不满意,指著那两张空凳子怂恿大家起哄:“林师长的爸妈还没到,他就想结婚,该不该揍啊?”年轻小夥子们最爱起哄,立刻有许多口哨声响起来,狼牙的更是带头吼:“该啊,活该!”飞豹师立刻不甘示弱地回应,声音更大:“往死里揍!”凌寒想笑又不忍心,暗地里戳了林砚臣一手指头,用口型说:“你的兵,积怨已久嘛!”
苏朝宇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整个布津帝国军界最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部队立刻就安静了,苏朝宇对林砚臣说:“那就当著大家的面,先对伯父伯母说几句话!”
林砚臣虽然生性浪漫,骨子里却有那麽一点点矜持,想起远在数百公里以外的父母,想起自己几乎从未当面更别提当众说爱他们,而且最近太忙又要保密,他已经近两个月没与父母通电话,因此更是五味陈杂,接过话筒,酝酿了半晌才说:“爸爸妈妈,儿子……要结婚了,事出仓促,请您二老原谅……我和小寒……”他说不下去,脸都憋红了,凌寒正准备抢过话筒解围,忽然听见一阵马力强大的轰鸣声,接著,一架军用直升机盘旋而来,竟直直悬停在操场上方几十米的地方。
苏朝宇大笑著拍林砚臣的後背:“快接伯父伯母去,还好赶得上。”
凌寒反应最快,立刻拉著林砚臣飞奔而去,直升机底舱打开,顺下两根救生软索,飞豹师师长和边境警卫队队长立刻攀援而上。苏朝宇还没心没肺地怂恿士兵们用掌声和敲罐头的声音给他们打拍子加油,顺便吼叫:“後到的罚酒三瓶!”
这场由江扬主谋、苏朝宇和彭耀协同的千里接人“特殊战斗”在温暖友好的攀爬救生索比赛里取得了圆满胜利。林砚臣和凌寒背著父母下飞机,请他们坐在空著的两张扶手椅上,婚礼终於能够正式开始。苏朝宇意犹未尽地把话筒给了江瀚韬元帅,自己又跑回江扬身边,干点儿擦镜头或者扛东西的杂活儿,顺便冒些小桃心、偷点儿吻什麽的。
江瀚韬元帅很久没有笑得这麽畅然。他环视那些跟自己儿子一样年轻的士兵,注视准备好相携与共过一生的凌寒和林砚臣,说:“对於你们的人生或者这个时代,今天都很特殊。你们今天的幸福,从不源自长辈的祝福或上天的赐予,你们值得拥有眼前的一切,并且我相信,只要你们像过去一样努力,生活会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美好。作为父母和长辈,我们为你们骄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生中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我知道这麽多年血与火,你们已经比谁都更懂珍惜彼此,但是此时此刻,作为主婚人,我还是要说一句最俗套的话──请握紧对方的手,不离不弃。”
掌声雷动,林砚臣和凌寒下意识地紧扣十指,相视微笑。
江瀚韬见那不负责任的司仪苏朝宇已经跑了,干脆客串,对新人说:“你们可以交换信物了,戒指,或者别的什麽都好。”
林砚臣一直算计著要亲自设计他们的婚戒,可是这几年风云变色,哪里容得那样的闲情逸致?这回更是太仓促,在战场上,不要说买一对,连找一对不锈钢的都来不及。他相当歉疚地瞧著凌寒,在士兵们善意的起哄中抽出了自己的配枪:“枪是军人的命,这支枪,自我军校毕业以後从未离身,不知道多少次帮助我完成任务甚至救了我的命。小寒,你愿意作我的命的新主人吗?”真是只有文艺青年才想得出来的情话,偏偏还说得这麽光明磊落!凌寒立刻有点呼吸困难,鼻子发酸。他忍住眼泪,同样珍重地抽出自己的配枪,两支枪交换了主人,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两段生命从此再也不分你我。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 244 全文大结局
江瀚韬微笑,轻轻一挥手,就像指挥千军万马那样:“好了,你们可以亲吻了。”
林砚臣凑上去,一眨不眨地看著凌寒,凌寒也看著林砚臣。十几岁的时候,他们无数次在这个操场上偷偷牵手或者接吻;二十几岁的时候,他们总用调笑的口气嫉妒江扬和苏朝宇那两个把爱坦坦诚诚说给全世界的家夥。谁也没想到,三十几岁的时候,默默相爱十数年,经历了那麽多生死别离以後,他们回到这里,当著父母、长官、兄弟甚至校长和那些围在操场外面看热闹的师弟师妹的面,不仅大声地说了爱,还可以亲吻,还可以许下一生的誓言。
林砚臣轻轻拥住凌寒的肩膀,就要吻上去,岂料凌寒却突然推开他,林砚臣错愕,凌寒保持安全距离,回头对正跟彭耀说话的江铭叫:“手绢借我用用!”江铭十分惊诧,却还是立刻送到眼前。凌寒拿在手里,嚣张地抓起林砚臣的一只手重新拢在自己肩膀上,然後才用那手绢,使劲擦林砚臣的脸——特别是那条分明的泥痕。林砚臣知道这家夥有洁癖,能忍到现在已经十分不易,於是只含笑望著他的爱人。说起来,他们第一次深入“交谈”,确切地说,争吵,不就是因为这吗?
这奇妙的缘分。
趁他发愣,凌寒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然後反客为主地狠狠地吻了上去,林砚臣更紧地搂著他,心和心的距离无限接近。那些起哄、叫好、枪管敲击罐头的声音、啤酒被打开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像是绵延不断的喜庆的鞭炮。
江扬和苏朝宇第一个上来敬酒,接著是叶风和飞豹师的干部们。有个通讯兵拿来两台办公终端,一面是程亦涵依旧摆著那张扑克脸祝他的小寒哥哥和林师长新婚快乐,一面是慕昭白嗷嗷叫著质问为什麽没有直升机把他接到现场去。林砚臣严肃的父亲有点醉了,凌寒的爸爸把当年江元帅恭贺他们新婚的精工手表强行戴在林砚臣手腕上,林砚臣的妈妈赶紧摘下一块羊脂玉的护身菩萨挂在凌寒的脖间。孩子们的不好意思和幸福溢於言表,看著已经是成年男人的孩子们露出这样的表情,父母们都觉得得意起来。
无数同一品牌同一生产厂家的肉罐头被军刀撬开,咕嘟咕嘟地用便携式无烟炉煮著,冒出相似的香味,士兵们把酒倒在饭盒里相互碰杯。林砚臣很快就被灌得昏头昏脑,不得不搬出江扬救场,後者使出著名的“以茶代酒”之计,以不变应万变地击退了各种形式的进攻。苏朝宇笑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他退到角落去接听,那边是苏晨,他说:“一切都好吗,爸爸?”阳光温暖,风里都是肉罐头的香气,刚刚脱身的江扬从後面抱住了他最爱的人,亲吻他光溜溜的头皮,苏朝宇侧头蹭了蹭,回答:“当然,儿子,我们很快就能回家。”
叶风被小护士推到一对新人面前。他不能喝酒,於是开了一瓶矿泉水举杯:“新婚快乐,画家同志!还有特工先生!”林砚臣嘿嘿笑著喝了两杯,一转身,看见吴小京牵著程家两个孩子的手过来,说程中将让小朋友也来祝贺,“多子多福,”他凑到凌寒耳边说,“长官加油!”凌寒狠狠踢了他一脚,吴小京哀哀叫著跑开了,林砚臣抱起莫贝宁家的儿子来逗,凌寒则捏了捏那个“捡来”的孩子的脸,觉得他十分可爱。
本来和护士说著话的叶风,忽然被这个孩子吸引,不顾凌寒的存在,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叫什麽名字?”
那孩子黑亮的眼睛忽闪两下,大大方方地问:“你是好人吗?”
叶风笑了:“好人才受伤呢,坏人都死了。”
那孩子也笑了,踮起脚尖,呼出的柔柔的热气变成震天的呐喊,一直贯进叶风心里最不易被触碰到的角落:“叔叔说了,跟好人说,我叫叶旗,跟坏人说,我叫齐叶。”
据凌寒他们分析和叶旗的叙述,卓家的那个杀手尚存一线良心,自始至终也没有想要把这麽小的孩子杀害。从“前一个大胡子叔叔”家转移到卓家杀手手里後,叶旗没有被欺负过,除了很寂寞,一直过得不错。格杀令下达之後,那杀手把叶旗化名齐叶送进了离军官区最近的幼儿园,办了个全托业务,却只交了一个月的钱。他知道叶旗早就习惯了换幼儿园,也知道不告诉别人真的名字的意义,於是甩手离开。是上天垂怜,叶旗和莫小宁成了好朋友,在紧急关头又阴差阳错地坐进了程家的车里,被妥帖地照顾著。
叶风挣扎著站起来,跪在废墟上,紧紧抱著儿子的身体:“真好……碰巧我也姓叶,我们……做个哥们儿如何?”
半酣的气息在这个温暖的上午汩汩流动。军校大楼的废墟上三三两两坐著的士兵们开始唱各种南腔北调或者干脆不成调子的歌,那声音本来是渐次高低,後来不知怎的,竟然下意识地统一了曲调。那是流行音乐榜里最好唱好学的歌,你爱我我爱你,永永远远,直白通俗。林砚臣和凌寒互相扶著,一次又一次地给爸爸妈妈们端茶,凌易跟江瀚韬咬耳朵:“看,我儿子,结婚了。”
一如当年时光里,爸爸们含笑看著儿子的成长。
江瀚韬指指远处琥珀色头发的江扬,还有身边正在喝酒的笑容灿烂的苏朝宇,温柔地迎击凌易“比儿子”的邀请:“看!我儿子!和我儿子!”
时光多残忍又多精彩,怒马狂花刀光剑影,又或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繁盛凋零间,不经意就掩去一个年代。而他们,少年英豪,绚烂年华,有许多动人美好,正渐次展开。
《绚烂英豪》系列故事网络版,全文完
the end
《绚烂英豪》系列正式完结。
这是一个爱与梦……好吧这话说得太多了所以今天换个说法,这是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故事,长到第一次发表的时间是07年8月18日,现在已经是2012年的年底了。
五年半时间,把很多初中生都熬成了大学生,当初怀孕的姑娘已经要送孩子去幼儿园了,不知道发文第一天晚上贡献了第一个点击的读者现在在做些什麽?不知道追文的你们,现在和打开这个故事第一天的时候有多大区别?
祝愿我的读者一切都好。
凌寒和林砚臣结婚了,仗打赢了,故事结束了。这是网络版的终点,实体书里,还有尾声部分叙述了反面一号月宁远小姐的下场。在个人志的第一、第四本中,各有一个比较长的番外,填补了未来和过去的部分故事,主角悉数登场,温暖大於眼泪。也许这就是《绚烂英豪》故事的全部内容,也许过几天忽然想起来还会再乱写一些他们的未来,也许会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一些段子写了又抹去,总希望给人物更多更好的明天,却又想,定格在现在,不失为很好的一件事。
《绚烂英豪》其实更像个童话,好多情节脱离现实太远,最後仍旧在合理的范围里让勇敢正直的王子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设计最後一个部分的时候,几次想要对主角下手——战争嘛,总有意外和不测——最终让他们活了下去,是希望故事比现实看起来更好一点儿,希望虚构的二次元人物一直存在於三次元的想象力里,这样就可以跟过家家似的一直摆下去,每一个读者心里都会有一个他们幸福的大结局。
这种不负责的自私想法也造成了故事的诸多缺陷,个人志印刷之前已经努力修订了两次,无奈写了太多字,隔了太长时间,总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没想到个人志依旧受到读者支持,直到最後完售(目前淘宝姑娘那里仅剩若干瑕疵套装出清),这让我格外感激,之前的答谢信仍然不足以表达情绪,在此,再一次鞠躬答谢支持《绚烂英豪》实体书的各位读者。
而那些一直蹲守晋江这个破服务器下、坚持不懈每天刷新专栏的读者,你们的id反反复复留言出现,我已经记住得八九不离十,所有的精华评论和长评,我已经复制备份了文档,也许多年之後再看,还可以享受穿越回来的感受。剧透组、工会、江派等等小团体都是神一样的存在,我还会惦记著没写完的一百问(作者请继续呀),还有q群里败阵就果断发长评的愿赌服输好品格。
尤其感谢鲜网读者默默的鉴定的支持,因为留言板总是刷不进去的缘故,一直没法和大家顺利回帖交流,彼此都采取“跨越空间的脑电波式感应”,很多你们的意见建议无法及时反馈,但是和几位读者一直保持邮件交流,也算是聊以弥补。无论何时,无法直接回帖的读者,欢迎你们写邮件给我,,这个信箱将一直开放给各位。
谢意很多,无法尽述,还是那句话,我会用好故事来答谢各位读者的厚爱,只要你们看得开心就好。
传说里的世界末日要到了,说远一点儿,再过一百年,不知道世界会变成什麽样子,现在网络上的东西是不是会留到很久很久以後。既然太远的未来没有什麽特别现实的意义,那麽就专注於当下好了,江扬和苏朝宇能够在布津帝国结婚,他们住在充满阳光的房子里,指挥官依旧讨厌吃茄子,他的小兵还是能爬到树上去打电话——多希望这满足感可以一直持续,随时需要,随时就会想起。
我会随时想起这个写了五年半的故事,多希望给你们也会。
祝我的读者们幸福!
下个故事再见。
醉雨倾城
20121129
第4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