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绚烂英豪终极篇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45节
绚烂英豪终极篇 作者:醉雨倾城
第45节
一道窈窕绝丽的影子出现在新房门口:“岳中将。”那声音婉转、殷勤、媚入骨髓、甜而不腻,连同为女性的江铭听了,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何况是老色狼岳群。他忍不住放开床上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淫笑著说:“安吉娜?快来,想死我了!”
真的是女皇陛下!她只穿了一件酒红色的丝绒长睡袍,长发松松地挽了个扣,神情慵懒,站在门口微微一笑,岳群的魂儿就给勾飞了——他不记得自己上过多少女人,可是他永远也忘不了安吉娜带给他的欲仙欲死的感觉。就像圈子里有人说的,任何男人只要沾过安吉娜,就会发现他们之前、之後遇到的所有女人,都不过是死气沉沉的木头罢了。这样的尤物居然成了女皇,居然被卓缜那小子霸占!这些日子以来,岳群每次见到她都要咬著牙才能抑制住扑上去的欲望,可是她居然在这个时候送上门——有了她,谁还要江家那个雏儿?
江铭的听力终於恢复了正常,但脑子还未清醒。她吃惊地看著眼前发生的一切,有点不知所措:安吉娜怎麽会来,难道是来救她的吗?怎麽会!她是卓家的人啊!她想不明白了,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很危险,於是她抓紧时间,玩命在床栏上磨那捆住她双手的衣服碎片。
安吉娜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都有万种风情,引得岳群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她欲拒还迎地引著他拽开了睡袍带子——不出意外,那里面,她什麽也没穿,无瑕的蜜色肌肤在半明半暗的暧昧的灯光下闪闪发亮,如同最上等的绸缎,丰满的胸部和纤细却充满弹性的腰肢能让任何男人的关键部位瞬间充血。她显然对岳群的每一个反应了若指掌,因此一点也不著急地勾引著他,他几次扑过去都被她笑眯眯地闪过,但他又依稀摸到了她的腰或者脚或者胸,因此更加心痒难熬,什麽也顾不上了。
他终於逮到机会,把安吉娜顶在装饰华丽的酒柜上。她笔直修长的右腿被他扛在肩膀上,她的左手勾著他的脖子,右手轻抚他的前胸,丰润的红唇凑到他的耳边,似乎要亲吻或者要说什麽,姿态美丽柔顺,又那麽妩媚。可是怔怔看著这离奇的一幕的江铭却十二万分地确定,安吉娜其实也在看她,而那双绝美的黑眼睛里有蔑视有嘲讽,还有类似於猫杀死老鼠时那种毫不在意的冷酷——她根本没有把正要爬到自己身上的这个男人当成一个活物。
岳群没机会开始“运动”,身子就忽然软下去,嘴角不断地溢出白沫和食物的残渣。他的眼睛瞪得很圆,却发不出声音,手脚抽搐了两下以後,两眼一翻,再也不动了。安吉娜相当专业地摸他的颈动脉确认死亡,然後站起来优雅地穿好她那件酒红色的睡衣,把带子系成美丽的双耳蝴蝶结,又对著房间里巨大的穿衣镜好好地梳理了一下黑发。然後,她终於注意到了刚刚解放了自己的双手、正胡乱抓了个床单挡住身子的江铭,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会走路开始就参加各种高级别外事活动的江铭发觉自己没办法自如地应付这个局面:不好说是羞耻是尴尬或者别的什麽奇怪的情绪,总之,与其说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倒不如说是被安吉娜的利落和专业给震了。她咬著嘴唇努力平稳语调:“谢谢您……”她甚至不知道如何称呼安吉娜——作为江瀚韬的女儿,她不可能称她为“陛下”;作为被救助的对象,她也不能不识好歹地叫对方“安吉娜小姐”,真是太为难。
安吉娜倒笑了,伸出一根戴著戒指的手指摇了摇:“苏朝宇为了哄我开心,一直叫我‘姐姐’,你是他的小妹妹,也不妨跟他一样。他是个好男人,我很喜欢。”在“销金行动”那年,江铭还不到十岁,又是个女孩,因此,家里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她关於“黛丝”和“戴维”的往事,她不知道蓝头发的大哥到底跟这个美丽的“女皇陛下”有什麽关系,不过安吉娜明显比她大好几岁,叫一声“姐姐”一点也不吃亏,她立刻点头:“谢谢姐姐。”
安吉娜没有穿鞋,赤著脚的每一步依旧优雅至极,笑吟吟地走近大床边,像只魅惑的猫那样,轻轻柔柔地说:“今天晚上,我需要一个人替我睡在床上,你可以帮我这个忙吗?”尽管都是女人,而且江铭百分之二百地确定自己喜欢自由彪悍或者温文尔雅的小夥子,对女人不感兴趣,但是安吉娜的魅力仍然让人无法拒绝。江铭的理智让她问:“为什麽?”可心里却好像有个可爱的内奸一直喊:“答应她,答应她!拒绝这样的姐姐简直是犯罪!答应吧!”
安吉娜笑而不答,那双似乎会说话的手温柔地帮江铭整了整那胡乱裹上去的被单,让它牢固又美丽地包裹她的身体,就像一件後现代的小礼服。然後,安吉娜牵著江铭的手离开了这个有死人的房间,江铭的心砰砰乱跳,却发觉自己无力拒绝。她隐约觉得,这个美丽得不真实的女子值得信任,最起码,她刚刚拯救了她的一生。
女皇陛下的寝宫一片寂静,空气里弥漫著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江铭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意识到那是什麽人的胳膊或者小腿,试图低头去看的瞬间,只觉得头晕目眩,眼皮沉重得像是挂了秤砣。疲惫从骨子里向外蔓延,她的身体软下去,然後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抄起来,她听见一个男人温柔地说:“干得好,我的小十三。”
江铭陷入甜蜜而舒适的黑暗中,噩梦已经完结。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21
江扬觉得自己肯定是做了个噩梦。
半小时前,他们护送卓缜回到老城区,对方十分信守承诺,在进入卓家龟缩重兵布防的东部及皇宫区以前,将一枚用特殊材料制作的三维钥匙交给琥珀色头发的年轻指挥官,曾经近距离见过它的凌易中将、国安部特工或者江扬都可以肯定这是真的。可是它居然打不开那台该死的黑色防卫终端——插入钥匙以後,无论怎样拧,这台终端机都停留在启动屏,除了安全说明之类的例行公事以外,什麽不肯放出来。
事情有诈!
凌易细细地问拿著防卫终端的那名特工,他却对此一无所知。曾经接受过启动防卫终端的绝密训练的江扬发觉那些刻在脑子里的操作步骤完全无法开始,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停地拧钥匙或者用自己的手指细细地摸这机器,希望能够碰巧启动某个新加上去的指纹验证程序。
见此情况,一点也不擅长这种事的苏朝宇和凌寒默契地撤退,各自整队准备下一场战斗。孟帆联络到在城市其他地区作战的友军——林砚臣和华启轩已经成功解救出了被困的民众和飞豹师队员,现在正在霍思思的帮助下,集中力量挨个打击卓家分布城市各处的“教堂”。首都防卫指挥中心几乎瘫痪,外围不属卓家精锐的守军军心涣散,对江扬军的围追堵截效率低下,再加上所谓“叛军”与他们本都是帝国将士,共享相同的军服、标识和通讯习惯,在漆黑的雨夜里,除非面对面盘查,否则很难识别彼此。好多次,林砚臣的队伍与守军擦肩而过,副座的队员笑眯眯地敬礼,对方便还礼离去,按华启轩少将的话说:“天上的和平鸽飞过了一次又一次。”
然而,在援军从d393入口顺利通过之後,负责统筹指挥工作的江扬的手下在d393入口指挥部的反锁的卫生间里,发现了乔路中校。扔在地上的手枪装了消音装置,军帽和公文包都端端正正地挂在门口的衣帽钩上,他穿著全套整齐而干净的军服,字迹从容的遗书放在有军官证的上衣口袋里,如果忽略头部那个已经不再流血的弹孔,乔路看起来和生前一样理智、自信。遗书上说,是他个人的懦弱和鲁莽导致d393在“叛军”手里“沦陷”,自觉无颜面对上级长官、父亲和恩人白虎卓王,唯有自杀谢罪,希望对自副手以下的所有官兵免责,“临行涕零,惟愿现世平安,永无纷争。”雨夜,一辆辆支援前线的军车从d393出口呼啸而过,狭小的卫生间里血气弥漫,正在给现场拍照存证并把遗书传给前方指挥部的士兵并不认识这个死去的乔路中校,但他却默默地,抹了抹眼角。
随著战局的深入和江扬的多方活动,部分华启轩少将的旧部、江瀚韬的老部下、帝国军校校长史少昂少将领导的帝国军校等势力开始响应这场决定布津帝国命运的决战。整个新城区到处都在爆炸,子弹乱飞,满载特种兵和各种弹药装备的军车不断地从d393出口进入雁京城区,彭耀在s773的战斗也取得了绝对优势。唯一艰难支撑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嫦湖湾基地,纳斯的航母近在咫尺,所有的常规手段都已失效,江立和嫦湖湾基地指挥官孙琪欢中将、西南基地指挥官许志飞少将,将不得不在两小时以内,与纳斯军展开血战。
苏暮宇把这些信息汇总分类後递交江扬,同时递过去的还有装在野战保温杯里的陈皮养胃茶。江扬灌了三大口,习惯性地皱著眉道谢,苏暮宇为了让他放轻松,露出了一个绝似苏朝宇的笑容:“您是受欢迎的,亲爱的长官。”
话音未落,仿佛有一道闪电照亮了江扬被打不开的启动终端搞得一团糟的思路。他忽然站起来,连脑袋磕在指挥车的顶棚上都不知道痛:“‘孪生机’,他们配装了。”
凌易中将立刻明白。“孪生机”是“零计划”中涉及到的一项加强型的安全保障计划,中心意思就是为类似於国家防卫系统启动终端之类的关键器材准备不配装控制元件的备份机。这些备份机与真机大小、外观完全相同,甚至使用相同的安保标准,除最高负责人以外,无人可以分辨其真伪。这一计划的相关负责人相信,极端条件下,“孪生机”可以有效降低关键设备被毁或失控的几率,同时可以完成对主机的零件快速替补和维修工作,在关键“甚至可以拯救国家”。但遗憾的是,这一议案并没有在当时的最高军事委员会获得批准,不过也未被彻底放弃,而是和零计划中的很多项目一样被封存,“留待更具智慧和眼光的後人决定去留”。据江扬所知,唯一完成的“孪生机”正是作为演示模型的国家防卫系统启动终端。他们都以为它已被销毁或者封存,却没想到它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耍了所有人。
江扬苦笑,它的设计者应该觉得讽刺,计划用来拯救整个国家的设备也许会使他们错失最後的机会。他闭上眼睛,沉默了大概半分钟,然後下达命令:“林砚臣,苏朝宇,凌寒以及协同作战的华启轩少将,立刻放弃现有战斗任务,一小时内集结,准备强攻。”
将集结地的坐标发出以後,江扬离开了指挥车,在泼天的大雨里站了片刻。远处,皇宫巍峨的影子里没有一丝闪耀的灯火,只有无数探照灯摇晃著惨白而紧张的光柱。他甚至忽然记起第一次被父亲抱著进入那里的情景,那时的天空晴朗湛蓝,笼在金色阳光里的红色的宫墙似乎高得通天。那样辉煌壮丽的建筑是人类智慧造就的奇迹,它已在那里伫立数百年,连入侵的纳斯军都不忍心将它摧毁,可是现在,它即将为少数人的私欲,卷入战火。
从不相信命运或者神的江扬决定祈祷,把手指放在心口,湿透的军服下面,那枚像苏朝宇的眼睛一样湛蓝和光彩夺目的彩钻婚戒就像是最灵验的法器,有那麽一刻,他甚至愿意向胜利女神献祭生命和全部的爱,只要能赢得这场战争,拯救这个国家和所有活著的人,他愿意放弃最珍视的一切。
苏朝宇从後面拥抱他。这世间只有小混蛋可以接近老混蛋而不引发他敏锐的防御本能,江扬甚至没有回头,苏朝宇贴在他的颈侧,冰凉的脸颊炽热的呼吸,让江扬有种穿越般的幻觉——那麽多年以前,他的小兵就是这样抱著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超越上下级的亲密拥抱。
苏朝宇理所当然地了解他的心事,收紧手臂,用呢喃般的调子在爱人的耳边说:“不……我才知道我的长官也需要拥抱,并不像外表那样。江扬,你闯入了我的生活,驯化了我,我爱上你了,所以愿意放弃生命中最痛苦的过往,从此,只有你,生死相随。”
一字不差的表白,恍若当年。江扬笑了,侧过头看苏朝宇,苏朝宇没法用毛茸茸的海蓝色短发蹭他,只能贴了贴脸颊,那双蓝眼睛却一如从前,流动著最真挚的情感,脸上的泥水还未擦干,依旧绽放出最美的笑容。江扬整个身子转过来,慢慢抬起手臂,苏朝宇立刻假惺惺地护住了自己的脖子,笑容却愈发灿烂。江扬也笑了,张开双臂拥抱他最爱的人,苏朝宇立刻热切地吻上去,管他决战之前,管他枪弹横飞,他们要在一起,过去、现在、将来,每一分每一秒都不会彼此错过。苏朝宇低声说:“等我们都老了,就找个没人认识的小城里住,每天手拉手去广场喂流浪猫,阳台上摆好多好多垂蔓的花。”江扬一点也不相信苏朝宇这样的人会喜欢那种淡到发慌的生活,但恬静温暖的日子是他们为之战斗的本源,他用尽全力地吻苏朝宇,喉咙里一直说“好”。
他们在雨中缠绵了几分钟,只是拥抱和亲吻就能让彼此那颗在硝烟和流血的世界里悄悄失常的心冷静下来。最後,江扬先放开苏朝宇,蓝眼睛的狼牙师长意犹未尽地开口,说得却那麽正经:“我道歉,江扬,我会更冷静更小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和手下,你放心。”
江扬微笑。他的爱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因为刻骨的伤痛和歉疚失去自我的冠军,现在的他,是一把绝世名刀,该出手的时候依旧有著山河变色的雷霆之力,却已知道如何毫发无伤地收刀归鞘。於是指挥官凑过去吻那颗光头,话却那麽凶那麽严厉:“再敢擅自行动,你就完蛋了。”苏朝宇才不怕呢,干脆笑眯眯地低下头送给他吻,然後退後半步敬礼:“长官,再会。”
江扬还礼,深情脉脉却那麽正经:“恭祝凯旋,我的朝宇。”
苏朝宇笑了,大步跑回自己的战车。江扬登上指挥车踏板的时候,苏暮宇已经递来干净的军服。他一面换一面目送著苏朝宇在雨中整队,然後所有人上车,消失在黑暗的雨夜中。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22
距离首都旧城区不过几十公里的正面战场上,彭耀盯著江扬方面传来的最新战报已经超过三十秒,美女副官徐雅慧为那凝重而相当担心,一面给他开了罐鲜橙汁一面问:“情况不好?”
彭耀一口气灌下半罐,然後捶桌狂笑:“江扬让人给涮了!用‘孪生机’!哈哈哈哈,双胞胎什麽的,真他妈带劲啊!”徐雅慧忍俊不禁,使劲揉了两下彭耀刚硬的短毛:“笑屁!他有大麻烦,你得什麽好处?”
彭耀幸灾乐祸地打了个嗝,心里却非常明白这封战报的分量——没有拿到国家防卫系统启动终端意味著整个国家将毫无遮拦地暴露在纳斯的各种高精度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之下。这不是一个玩笑,江扬将不得不正面对阵卓家龟缩於古城区的重火力守军,没有退路,不能失败。“当然要增援。”彭耀在这一点上毫不犹豫:“一小时内击溃敌军,入城增援。”
徐雅慧惊讶地挑起眉。尽管知道眼前的指挥官在如何打仗上比她擅长一千倍,她还是忍不住要劝:“这是不可能的,与旧部会合後,我军确实在战场上取得主动,但与此同时,我们的战损和守军一样居高不下。他们已经龟缩防守,如果我军再次强冲,只怕过犹不及,一线失守,全军都会陷入被动,那麽……”後面不吉利的话她不会说出口,灰蓝色眼睛的狼崽子当然明白,用一根食指揉鼻子:“我知道,但我们不能赢了眼前的这场战斗却输掉整个战争,虽胜犹败是可耻的。”
徐雅慧的眼睛亮了,彭耀压低声音:“兵不厌诈,今儿我要苏朝宇看看,‘彭耀’这两个字是如何唬人的!”他说著就有些得意洋洋和不服不忿,但命令却那麽严肃正经:“叫技术参谋和气象专家模拟计算一下未来一小时的天气状况,找出适宜飞行的时间。通知飞航大队实时准备,即刻起,每五分钟派一架无人机沿山体盘旋拍照。另外,我要见高淮南准将,速度。”
徐雅慧立刻著手去办,片刻以後,通讯灯亮起,通讯参谋说:“高淮南准将无法赶回,请求保密通话。”
彭耀面无表情地回应:“接进来,标识位置。”
“对不起长官,我不能一个人躺在朱雀王城的大床上。”高淮南准将的声音还是那麽稳定有力,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指挥车的条件不错,我习惯离我的士兵尽可能近。”四十多个小时以前,这个男人刚刚中了一枪,子弹贯穿後背,只差三公分就会伤及肺脏,但是现在,他居然在前线?彭耀凝视立体沙盘上刚刚亮起的那块绿色,似乎要用目光把它穿出一个洞,却毫不吝惜真心实意的感动和赞赏:“您是真爷们儿,但请停在现在的位置指挥接应,否则,作为您的直属长官,我不得不动用军法。”
“对不起,长官。”高淮南相当认真,然後汇报战况:“我军主力已完成泅渡及翻越,距离敌军主阵地不超过十五公里。”这是战斗开始以前,江扬和彭耀议定埋伏的奇兵,用以接应城内和城外的战斗。彭耀点点头,在刚刚发来的区域地图上随手圈了些位置打叉,然後发给高淮南:“通知一线战斗人员远离标识地区,未来一小时内我军可能会空袭这些区域。”
高淮南相当疑惑,但却毫不犹豫地回答:“是,长官。”
“派尖刀战斗小组继续潜入,主要战斗目标是击毙敌军中高层军官,破坏通讯装备。”彭耀相信高淮南准将的指挥水准,因此并不废话,挂断通讯以後又叫来了陈书强和黎祁两位心腹参谋:“通知前哨转变战斗队形,化攻为守,做一场漂亮的紧急撤退戏。”这两位都是稳重人,擅长的是部队操控和协调,对於用兵诡道不过粗通,他们相互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却绝不会质疑彭耀的决定:毕竟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一次又一次奇迹的创造者。
正这时,指挥车外忽然一阵喧哗,警卫兵在外面报告说飞航大队的任海鹏上校来了,要见长官,立刻马上,“速度”。於是彭耀一挥手,陈书强和黎祁便敬礼退出,任海鹏已被雨水浇透,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的天气,百分之二十五的飞机可能回不来,您需要给那些注定的牺牲一个理由。”
彭耀抬起头。他确定眼前这个总是微笑著却比谁都倔的男人根本不会畏死,一旦命令发出,哪怕是让他冲进龙卷风肆虐的灾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但他要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敌军的阵地依山临水,易守难攻,我们时间不多。纳斯的航母已经出动,嫦湖湾的全部海军可以撑四小时,之後,如果国家防卫系统还不能展开,高精度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将会毫无遮拦地打击我国全境。我必须在一小时内入城支援江扬,唯一的机会就是让敌军自乱阵脚。暴雨夜的山谷,完全可以重现查克达达完胜。”彭耀言简意赅:“这就是我的豪赌。”
任海鹏脱口而出:“这是不可能的,长官。与查克达达山谷不同,这个地区的山脉结构未经破坏……”指挥台的七八个屏幕不停变幻各种数据,彭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著诡谲的光,压低声音:“是,空城之计。”
任海鹏完全明了,苦笑说:“您是奇才,长官,我会尽力,只要有一线机会。”彭耀起身,十分严肃地给任海鹏敬礼,任海鹏同样用近乎自虐的严肃还礼。他们再没有一句话,却知道这一次豪赌,赌上的不仅仅是彭耀的荣耀和飞行员们的生命,更是整个国家的命运。
十五分钟後,技术中心确定了适宜的飞航时间,又过了数分钟,第一架轰炸机及其护航僚机腾空而起。
已过午夜,首都郊外s773附近大雨渐停,能见度较之前略有好转。刚刚被混迹在自己人中的第四军旧部狠狠啃了一口的首都军区守军正趁著炮火间隙进行补给和休整,没有人注意到一些装备服装与他们毫无区别、身手却明显敏捷太多的士兵正在悄悄潜入。现在前线的总指挥官胡前进少将只是个宣传出身的文职干部,始终完全按照卓缜的遥控进行战斗。但五十分钟前,来自首都的通讯突然消失,卓缜似乎人间蒸发,胡前进徒然地坐在指挥车里一次一次地呼叫著“全军待命,请指示”却无人理睬,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几乎站不稳坐不住了。
这种状况下,参谋们提交的情报变得无足轻重,胡前进努力阅读,发现自己认识每个字却无法分辨它们组合起来的意义。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懂战略,如果让心理医生江立分析原因,翡翠色眼睛的小江中将一定会相当不屑一顾地立刻得出结论:“暂时性阅读障碍,纯粹是吓的!”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23
大量的无人机突然不顾战略雷达和大雨天气出现在山体周围这件事,起初并没有引起胡前进少将的注意,他还是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卓缜身上,毕竟,从开始到现在,卓缜几乎料到了每件事——他告诉胡前进,朱雀王彭耀是战神般的存在,绝不可贸然出击;必须进行富於流动性的防守,在彭耀展开擅长的集中攻势时及时避其锋芒,在敌军短暂退避的时候进行精确打击;由於己方兵力占优,相似战损的情况下,彭耀必败。他还告诉胡前进,第四军旧部必须被随时调动调整,千万不可以把己方的少量兵力放在彭耀的第四军和彭燕戎的第四军之间——正是这未被彻底的一点执行导致了整个战局的逆转,胡前进现在想起来,後悔得肠子都青了。想到自己可能会战死,家里老婆孩子无人照顾,他就觉得心惊肉跳,只想乖乖执行命令,平安回家。
总参谋长馀敏上校和他的长官一样慌慌张张。他被提到这个职位不过是这一两个月内的事——卓家借由杨霆远的案子牵连了数十位中高层军官,其中一些被迫退役,而另一些至今仍然被关押在最高军事委员的特别看守所内。与此同时,无论是野心勃勃的卓淳、心思缜密的卓缜或者接替了杨霆远位置的岳群都没有能力在这麽短的时间内选出足够的高素质战斗员。但他们不能让军队职务表上出现太多空白,否则,看起来仿佛因为敌对势力被驱赶之後,自己反倒一片七零八落的样子,因此,卓家短时间大面积地提拔、调动了相当多的中层军官,只要年限、军衔看上去合适,根据战时特别规定,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送去前线。这项工作在开始一两周里,还是尽量选择资历合适的军官调入战斗部队,但逐渐的,他们很难再找到完全匹配的人,可用顶梁柱越来越少,最後干脆凭感觉和军官简介随意搭配——本来相当严肃的调动和替补工作变成了笑话,以至於原来主管部队文娱活动的高级参谋官馀敏上校因为从未在杨上将的班子里得到任何重用而暂补到“代理总参谋长”这样的作战位置上。这几周以来,馀敏上校一面祈盼著新的真正懂打仗的参谋长上任,一面兢兢业业地研究了江扬和彭耀过去的每一战,结果不太让人满意——那两个人就像是天生的战场机器,用兵的方法在教科书里找不到,绝大多数作战数据看起来都过於完美以至於像编出来的,但他们每一次都赢得惊世骇俗,尤其是彭耀,还喜欢搞得腥风血雨、生灵涂炭。
更可怕的是,数小时以前,战斗刚刚打响的时候,馀敏等到的居然是一封火线调令,正式任命他为首都军区总参谋长,协助胡前进少将进行战斗。馀敏被迫在烧红的铁轨上走路,痛苦却不敢懈怠,只因为下面是烈烈火海,一失足就只有死。
这个谨慎有馀魄力不足的总参谋长首先注意到无人机异常的动向,并且认为这是彭耀采用奇袭的前兆,理由十分令人信服:“无论雪伦山或者查克达达山谷战役,彭耀都大量使用无人机进行地理侦查。”胡前进被“雪伦山”和“查克达达”这两个恐怖的名字震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细看情报,临时指挥部的地板忽然开始强烈震动,门外的士兵们大声喊著“空袭”、“卧倒”、“注意隐蔽”等等不吉利的词。尽管知道现在的能见度和天气条件并不足以完成精确引爆和投弹,馀敏还是两腿发软,脑子里唰唰地划过刚看过的资料——边境基地飞航大队曾经在西南沿海台风灾害抢险中立下一等功……
没有炸弹落下来。等到远程监控系统传来消息,已经是两分钟以後了,远方传来闷雷般的轰响,屏幕滴滴乱叫,把一张标注了敌军轰炸点的地图传了过来,光点显示,每一发火箭弹都砸进了山体,可见并非巧合。馀敏脑子里那个装满查克达达山谷战役的恐怖现场图片的文件夹立刻唰地展开了,令他冒了一头冷汗,对绝望地抱著通讯器的胡前进少将说:“他这是炸山呢!”胡前进完全不明白地看著馀敏,後者只能近乎哀求地解释:“下过雨,轰炸山体以後,会造成泥石流……”
一个年轻的技术参谋快步跑进指挥室,敲门报告:“敌军前线主火力开始撤退,请问是否追击?”胡前进少将一下就蹦起来了:“撤了?完了完了,他们真要炸山,这可怎麽办……”
始终埋头作业的助理参谋员赖希文中尉凝著眉。他才二十五岁,跟前任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年轻的时候非常相似——都是战史系的高材生,都有一头短而乱的黑发,都擅於思考和用旁人预料不到的角度解决问题。虽然他也是在动荡中被忽然胡乱增补进入总参谋室的,但是不像馀敏或者胡前进那麽傻或者那麽怕死,他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敬礼:“长官,我认为敌人只是在故布疑阵,或许有什麽事让他们不能再等,我们只要严守战斗位置……”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年纪轻轻懂什麽!”胡前进少将仗著自己三十年的军龄,肆无忌惮地骂著:“彭耀是死神附体的鬼,活鬼,都说他能招山神作法,我的老神仙这可怎麽办……”馀敏上校十分同情地看著赖希文中尉,却一点也不赞同他的意见。彭耀过往的骇人战绩压倒了他脆弱的心理平衡,他现在只想跑得越远越好,於是使劲摆手,让赖希文闭嘴。
但这个黑发的年轻人却不肯放弃,甚至展开一张地质分布图:“爆炸点并不是山体薄弱位置,散落、没有规律,与查克达达山谷战役中的精心选择截然不同。无人机从一小时以前才开始出动,显见这次行动并非预谋已久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山体和植被……”
“够了!滚!”胡前进少将有点口不择言了,甚至开始拍那个再也不响的通讯器,一面喃喃地念叨著“首相阁下首相阁下”一面呵斥赖希文中尉:“立刻开始撤离作业,再有动摇军心者,以通敌论处!”
赖希文的黑眼睛里有团火在燃烧,手心都被自己抠出血来,他真想冲过打倒这两个胆小又愚蠢的指挥官,却知道这样的举动除了让自己被以通敌罪击毙以外不会产生任何结果。他终於坐下,重新开始敲击键盘,没有“对不起,长官”,甚至没有垂下他那双酷似杨霆远的黑眼睛。
机械的编队调配作业中,赖希文忽然有了个想法。他推上护目镜,飞快地敲入了一行又一行的额外参数。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24
十五分钟後,战斗机的轰鸣声中,海军陆战队的参谋长崔达上校带领队员开始了第一次冲锋。先遣组对守军指挥部的测绘非常准确,以至於第一发火箭弹就引爆了总通讯机房。这个时候,整个阵地的士兵都乱了,胡前进和馀敏转移到了前线指挥车里,准备趁乱逃走。赖希文中尉因为之前的“顶撞”被留下来殿後,但他对此一点也不抵触,说“是,长官”的时候甚至嘴角有笑意。胡前进和馀敏早注意不到这些细节,带著亲信卫队就直直向首都方向奔袭,竟然把馀部全丢在一片混乱、“随时会被泥石流淹没”的战场上不管了。
彭耀的主力部队只是佯装撤退,在海军陆战队用第一次冲锋搅乱了敌方阵营之後,立刻重新集结推进。从第四军旧部的指挥官那里,彭耀算是相当了解这支守军的混乱和指挥员的庸碌,因此无论是之前的空城计或者现在的推进都信心十足,甚至为了防止敌方撤退後重新集结反攻,他已决定尽力在这次袭击中消灭敌方的有生力量。
向来战无不胜的彭耀没想到,这一次,他做好了恶战、血战的准备,过程却顺利得有点像做梦。
没有抵抗,守军几乎是以潮水般的速度向两侧山地散开,大量辎重都扔在公路上,却并不是为了阻挡追击,而是简单彻底的遗弃,对比守军井然有序的快速撤退,实在有些可疑,但前锋崔达上校的报告始终是“一切正常,可以推进”。在这样的时刻,他们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时间和精力追击散入山林的士兵,哪怕他们队形完整,还持有各种轻重武器。因此,彭耀命令部队注意警戒,专注突进。
又过了二十分钟,海军陆战队的先遣队赶上了逃亡中的指挥车,击溃了亲卫队不怎麽像样的抵抗後,生擒了瑟瑟发抖的胡前进和馀敏。对於这俩“废物点心”,彭耀毫无兴趣,只是简单审问了一会儿就让他们说出了实话——守军没有下一步的计划,目前暂由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中尉参谋组织撤退。彭耀留下两个团打扫战场、扼守主干道,自己亲自带海军陆战队、狼牙、飞豹留守的特种兵及各种轻重武器团,分批推进,直取皇宫。
路上,飞航大队传来战报:出航四十七架战机,返航四十六架,任海鹏上校及其机组成员,确认失踪。
彭耀在指挥车里觉得眼前一黑,脑子嗡嗡乱响——先是王准,然後是任海鹏,这场战斗还要夺去多少他认识并且喜欢的人?妈的,不是说好了要教我开战斗机,然後灭了江扬的记录吗?骗人!
年轻的朱雀王狠狠踹了一脚指挥台,差点被纯钢的台基掀掉大脚指甲,痛得脸都变色,牙关紧咬。徐雅慧无声地拥抱他,那感觉像妈妈,彭耀的眼泪,终於肆无忌惮。
凌晨一点半,月宁远仍然醒著。尽管忙碌了整天,她年轻的身体依然精力充沛,思路和刚睡醒的时候一样清晰敏锐。岳群纳妾的宴会结束以後,她回到自己的小套房冲了个澡,并且换上了一身轻便、适宜运动而且十分低调的平民服装。她甚至为自己准备好了一个背包,里面有乱世最通用的大颗粒无瑕裸钻以及最重要的波塞冬挂坠——这枚当年帮助苏朝宇在战火纷飞的迪卡斯弄到船的信物现在依旧能够帮助它的持有者轻松取得逃亡需要的任何交通工具。
没错,就是逃亡。现在的月宁远,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在宴会中途离开、去首都防卫指挥中心及s773前线视察的卓缜一直没有回来,甚至像人间蒸发一样与月宁远和他的父亲卓淳断了联系。接著,分散於首都各处的武装恐怖分子集结地被入城的“叛军”围剿,而江扬的部队肯定拿到了内部情报,总能恰到好处地回避守军的盘查和巡逻,精准地袭击各地“教堂”。另一方面,月宁远在和平时期惯用的调兵遣将技术却在战时总是比实际滞後,每一次奔袭、救援或者撤退都执行不力,最终不得不眼睁睁地看著卓家花大价钱养出的“奇兵”被歼灭或者控制。继莫名其妙死在自己儿子手里的老波塞冬、被西南江立枪毙的“柯西里猎人”头子以後,卓家隐藏数十年的另外几名“七宿”成员也在乱军中被杀或者被俘,手下人和雇佣兵群龙无首,不是内部分钱火并就是树倒猢狲散,遇到江扬麾下最精锐的飞豹师自然毫无抵抗能力,很快就被完全击溃。虽然对s773的战况一点也不清楚,可月宁远见过前线的主将胡前进和总参谋长馀敏,与其相信这两个人能打败江扬和彭耀率领的虎狼之师,还不如相信野猪会爬树。
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纳斯的入侵。作为帝国最坚实的屏障,嫦湖湾、西南军区和江扬的西北军区一定是战略打击的重点目标,如果西北军区被重创,失去了补给能力的第四军或者第十三军便不足为虑,这是江扬最担心的,当然,也就是卓家最盼望的。他们现在只要牢牢控制国家防卫系统的启动终端,尽力拖延时间,就已经立於不败之地。月宁远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电话,拨给她也没有见过活人的霍思思。
後者很快就接听了电话,声音还是那样殷勤甜美,却对月宁远提出的任何疑问都一律不予理睬,一直非常认真地用“对不起,这件事并没有报告”或者“我想事情平息以後,我们可以找到真相”之类的话来回答,以至於月宁远的质问越来越不能注意语调和语气。,最後月宁远几乎暴怒:“作为现任波塞冬,我要求你立刻把你的人放出来投入战斗,杀了苏朝宇,杀了江扬!用候鸟用寄居蟹随便你,我要他们去死!”
霍思思还是微笑,声线依旧那麽甜美,可是殷勤的语气里却有一丝令人听了牙齿打颤的冷漠和残忍:“向人提出要求的时候,应该说‘请’,您真是没有礼貌的小姑娘。”
月宁远察觉到那种寒意,可是以她的性格,这样的时刻怎麽可能听从所谓“下属”的如此不知轻重缓急的教训?她手里的钢笔因为用力过猛折断了笔尖,语气里充满不耐烦和讥讽:“把苏朝宇的头放在我面前,我立刻请你吃饭。”
霍思思又笑了,语调恭谨柔和,话却说得那麽无情:“苏暮宇和苏暮宇的哥哥都很可爱,远远超出了你所能得到的。你很快就会知道,旁人的生死富贵,与你,没有任何瓜葛。”
设局杀死了牛头、庄奕夫妻、陆家十数名保镖和江家的亲卫队员、逼死彭燕戎、蛊惑了千万人的月宁远被这一句话说得浑身发冷,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清。霍思思非常温柔地与她告别:“再见,我想我们不久以後就能重逢,我很期待。”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25
月宁远握著电话愣了片刻,终於被骤雨般的敲门声惊醒。她扬声呵斥:“进来,什麽事?”年轻的小助理慌慌张张地递近一张纸:“前线失守,第四军将在一小时内入城。”尽管早就知道胡前进和馀敏靠不住,但她仍然料想不到,失败会来得这麽快,毕竟,首都守军兵力是江扬军的数倍,她以为他们至少可以撑到天亮。薄薄的一张纸似有千斤,月宁远强自镇静:“首相怎麽说?”小助理似乎要把整个身子都藏到门後面去:“对不起……失去联络……所以……”
月宁远不自觉地把战报捏成一个团。窗外,雨渐渐小了,炮声却压过闷雷,近距离地炸个不停,似乎整座皇宫都被挪到了飘摇的大海上,时不时就会被大浪掀翻。小助理被吓住了,可是职责所在,他还有更坏的消息要报告:“江扬中将的队伍包围了皇宫,要求首相阁下交出国家防卫系统的启动终端,否则,半小时内将发起强攻。他们甚至扬言要……玉石俱焚……”
和江扬、苏朝宇打过不止一次交道的月宁远知道那个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实现,她努力做出沉稳的样子来:“好,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小助理如蒙大赦,飞快地带上门消失,月宁远深深吸了口气,终於在“走出去与父亲卓淳商议”或者是“拎起包走人”中选择了後者。她扎起马尾,戴上鸭舌帽,背起双肩包,披上雨衣,看起来就像郊游的大学生或者逃避战乱的年轻女孩子。她,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融入一片漆黑的雨夜之中。
月宁远有定位仪器和皇宫附近的详图,熟知守军的每一个口令,并且已经谨慎低调地走出宫墙,现在只要转过一个路口,就可以离开内宫。早已改成帝国国家博物馆的外皇城在战前一直对普通民众开放,游客中心有一个很大的地下停车场,月宁远早就在那里安排了至少四辆可以随时使用的汽车。她打著手电筒下去,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小心地接近那辆性能最好的军绿色越野车,它就在那里停著,加满了油,後备箱里还存了必要的枪械和足够的食水。
月宁远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手指几乎碰到了车门。
“变态小姐,你似乎忘了东西。”
一个月宁远只听过几次但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一片漆黑的地下车库里,她宁可见到吸血鬼或者狼人也不愿意与那个人面对面——是苏朝宇,月宁远确定。她立刻关闭自己的手电筒,闪身躲到车後。苏朝宇动都没有动,笑了:“变态小姐,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但是对付你,我只要动用一只左手,就足够了。”
月宁远蹲踞在越野车後,努力屏住呼吸,试图让自己砰砰怦怦乱跳的心平复下来。即使没有看到苏朝宇的表情,她也清楚他对自己刻骨的恨意,只能在心里想:她从他手里逃脱过两次,第三次也一样没问题。
苏朝宇掏出一支手枪,从容地装上消音器,金属轻微的咬合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那麽瘆人。他真的只用左手持枪,扣动扳机,枪筒发出微小的“噗”的一声,月宁远发现自己左脚脚尖前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多了一个新鲜的弹孔,冒著硝烟,还有馀温。她确定苏朝宇是故意的,冷汗瞬间浸透了真丝衬衫。
海蓝色眼睛的年轻人笑容更胜,轻轻拨弄著弹匣:“我想,你一定想要知道,我为什麽会在这里等你,是吗,变态小姐?”
月宁远悄悄地向後蹭,假装平静从容:“当然,我向来不相信巧合。”
苏朝宇点头:“这很显然,你连活生生的性命都不懂尊重,更别说那些听起来非常虚无的‘报应’或者‘注定’了。变态小姐,刚刚我路过游客中心的时候,忽然想起我读中学的时候,曾经和小奕——也就是被你杀死的陆夫人——一起参观帝国博物馆。她喜欢这座恢弘的宫殿,说,将来她死了,一定会跟这里的无数亡灵做好朋友,听它们讲千年的传说。”
“很美很天真……”月宁远也笑,继续向後蹭著。只差三十公分,她就可以摸到後备箱,拿出里面藏著的枪械。她一定没有苏朝宇那样的枪法,但是至少可以引来守军为她解围。
苏朝宇似乎恍若不觉:“我想著就觉得很难受,然後……我的车挂了。油箱渗漏,可能因为之前的撞击,也可能是小奕的朋友们有话要告诉我。我记得这里的地下停车场有个小加油站,於是抱著试一试的心态下来,然後就看到了你的车。完好无缺的车身、相当出色的改装性能、酷似今夜街上跑的大多数分不清阵营的半旧的外观、加满的油箱,实在太完美。变态小姐,我差点把它开走,不过最後我想,我应该跟它的主人打个招呼,不论是卓淳、卓缜,或者你,对吗?”
月宁远努力让自己的干笑听起来愉快而充满感情:“被您这样夸奖,真是不好意思呢……”她的手指已经伸进後备箱,只要轻轻一捞……沉重的後盖忽然轻了,月宁远悚然抬头,不知什麽时候,苏朝宇已经走到她面前,右手扶著车後盖,左手用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指著她的头,野战腕表上的强光手电照亮了整个後备箱——那里面干干净净,没有枪,没有食物。
苏朝宇微笑:“兄弟们喜欢宫廷秘制火腿,让我告诉你,承蒙招待,不胜感激。”
月宁远的脸上再没有任何属於人类的表情。她凝视苏朝宇闪闪发光的蓝眼睛和同样闪闪发亮的光头,猛然想起了自己那道针对“海蓝色头发的男人”的格杀令——这个从出生起就在逆天、就在反抗命运的女孩有种被上天抛弃的幻觉,强烈的嘲讽感和挫败令她向後退了半步:“你居然知道!你居然剪掉了头发!是谁泄露全城的狙击手格杀海蓝色头发的男人的事给你?是霍思思!对不对!”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26
月宁远的脸上再没有任何属於人类的表情。她凝视苏朝宇闪闪发光的蓝眼睛和同样闪闪发亮的光头,猛然想起了自己那道针对“海蓝色头发的男人”的格杀令──这个从出生起就在逆天、就在反抗命运的女孩有种被上天抛弃的幻觉,强烈的嘲讽感和挫败令她向後退了半步:“你居然知道!你居然剪掉了头发!是谁泄露全城的狙击手格杀海蓝色头发的男人的事给你?是霍思思!对不对!”
苏朝宇恍悟苏暮宇遭袭的真相,顿觉後怕。他想到贝蒂,脸色变得很难看:“很好,我又弄清了一笔血债的归属。月宁远,我最後给你一次机会:忏悔,为你所做的一切真心实意的忏悔;向死去的牛头、彭燕戎庄奕、陆林和那麽多安保队员道歉;向活著的彭耀、苏晨、苏暮宇道歉,立刻忏悔。然後,我会仁慈地给你的心脏一颗子弹,否则……你会很惨,我保证。”
月宁远瞪视著苏朝宇,似乎冷笑又似乎要扑过来咬掉他脸颊上的肉,美丽的脸庞因此变得扭曲而狰狞。她近乎歇斯底里地笑:“忏悔?苏朝宇,你会忏悔吗?没有你,我不会动庄奕,江家和陆家的卫队都不会死!苏朝宇,你知道你的青梅竹马为什麽会死吗?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我那软弱的首相哥哥,他不同意让我把你扔到海里喂鲨鱼!苏朝宇,你活著从职业调查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预定了庄奕的死!”
神经病,歪理邪说!苏朝宇死死瞪著月宁远,进一步用枪管顶住她的额头,月宁远无所畏惧地盯著他的蓝眼睛:“你可以杀死我灭口,但是你会永远记得,是你害死了庄奕,害死了你儿子的母亲。他会长大,他叫陆晨对不对?呵,或者说是苏晨,苏晨终究会让你死得比我更惨,苏朝宇,你不敢开枪。”
苏朝宇居然笑了,俯下身子,用右手托起了月宁远的下巴:“你确实很会说很会蛊惑。但是,月宁远,你不懂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比如尊重,比如信任,比如爱。如果你懂得甚至拥有了这些最稳定的生命能量,那麽,别人的舌头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你的心会判断一切。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我确实不会开枪,因为你错过了我最後的仁慈。”他手指一转,用枪柄猛击月宁远的颈侧,她尽力向後躲,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她昏了过去。苏朝宇抽出背包绳,像捆一头猪那样将她的四肢向後绑在一起,塞进後备箱,然後把这辆加满油的越野车开出了地下车库。
五分锺後,霍思思收到苏朝宇的通讯:“礼物备妥,如何发货?”
霍思思的回复十分迅速:“立即派人自取,您的位置?”
苏朝宇到达预定与江扬的队伍呼应进攻的埋伏地点,不能暴露位置,可是他又不能将月宁远留在身边──不是怕她逃走,而是怕自己,怕自己会忍不住把她吊起来当射击靶或者拧断她漂亮的脖子。他想到儿子那双不会笑的眼睛,想到庄奕诀别时灿烂的笑容,想到彭耀茫然欲泣却伪装坚强的灰蓝色眼眸,就忍不住要把月宁远千刀万剐。他让大雨把自己浇透,深深吸了口凌晨冷冽的空气,叫过吴小京,最後一次检查确定月宁远还活著、还在後备箱里、捆得很结实,然後吩咐:“带几个人,把车开到五公里以外,等霍思思的人来,就把车交给他们,小心一点。”
吴小京知道苏朝宇被夺去的一切,知道狼牙的吉祥物苏晨遭遇的人间最悲惨的事,了解这个美丽的女人内心蛇蝎般的毒辣,因此一点也不同情她,要不是一直谨守“好爷们儿不能打女人”的底线,肯定忍不住要狠狠踢月宁远几脚或者抡她几对大嘴巴。过分活泼的前武术冠军敬礼回答:“班长放心,保证办妥。要不要开发票?”
满心矛盾、伤痛和愤怒的苏朝宇这回是真被逗笑了,他拥抱吴小京:“谢谢,办完就赶紧回来,路上机灵点儿。”
吴小京忍住不吹牛皮,带著人上车就走,不到半小时就回来了。同时苏朝宇收到霍思思的通讯:“苏先生信守承诺,包装严密,货真价实,发货速度又快,如有机会,希望还能与您合作。”苏朝宇被这种类似网络购物之後信用评价惯用的句子雷到了,苦笑著揉了揉脸颊──不要合作了,真的,我不会做生意,尤其是跟您这样的……
正在他纠结要不要把“处理掉月宁远”这样的“小事”告诉居中调配所有兵力、忙得要死的江扬的时候,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发来通令:“对方拒绝投降,十五分锺後全军总攻,尽量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尽可能减少对文物古迹的破坏。”苏朝宇差点笑了,刚要回复,江扬便接通了私密通讯:“苏朝宇上校,我接到报告,你在游客中心停车场逗留超过二十五分锺,陈述你的发现。”
苏朝宇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对不起,长官,家务事。”
“说来听听,我的朝宇。”江扬了解苏朝宇在战斗中的专业素质:“与月宁远有关?”苏朝宇为这样的默契微笑,长长呼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某种沈重的东西就这样烟消云散。决战之前,他轻声说:“从此刻起,她已是历史,我最亲爱的老混蛋,我爱你。”
江扬来不及问经过,只能用最温柔的声音轻轻说:“我也一样,我爱你,小混蛋。”
苏朝宇忍住不提出“潜入”之类煞风景的高危方案,又问其他方面的战况,江扬回答:“一切都好,彭耀已经入城,我请他直接处理新城区的武装分子叛乱,同时收编愿意投降的守军。我们这里时间不多,速战速决。”
苏朝宇觉得有点怪怪的,却又没时间细问,只能闷闷地挂断了通讯。几公里以外,江扬的指挥车上,苏暮宇递上一张纸巾。琥珀色的眼睛里有淡淡红丝──十分锺前,他把那份几乎等於宣告任海鹏上校阵亡的战报折起来塞进前胸的口袋,然後很久,都没有说过命令以外的句子。
任海鹏坐在一块突起的山石下面,身後是他的机械师楚捷中校和炮击手许峰中尉。一夜的大雨汇成颇具规模的小溪,像条水做的帘子,遮挡著这个小小的避难所。向来乐天的任海鹏颇为认真地用伞兵刀在头顶的石头上刻了“水帘洞”三个大字,又刻一行小字:“任海鹏到此一游”,最後意犹未尽地要把楚捷和许峰的名字也添上去的时候,跟他合作十多年的楚捷淡定地评价:“虽然跳伞是成功的,虽然胜利属於我们,但是让一千年後的人都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实在是比让全队的人笑话还丢脸。歇会儿吧,嗯?”真是冷水浇头,三十分锺前,因天气原因和飞机机械故障被迫跳伞的任海鹏只能悻悻地坐下,开始用他的刀子分割应急口粮。
一直端著手枪警戒的许峰忽然伏低身子,抽出随身的匕首插进半砂半石的地表,侧耳倾听,甚至还不忘给那两个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任海鹏和楚捷都知道如今大局未定,守军虽然很有可能被彭耀击溃,但是现在,仓促跳伞的他们三人都不是陆战队员,也没有重型武器,哪怕遇到一个全副武装的班,都不是对手。原飞豹队员许峰是在几年前那场拆改风波後调入飞航大队的,应付这种战斗条件的招数相对专业,飞快地用手势通告情况:“七点锺方向有部队行进,不少於三十人。”楚捷耸了耸肩,相当认真地擦了擦他的枪管,任海鹏笑眯眯地做了个祈祷的姿势。面对十倍以上的敌友莫辩的队伍,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尽量隐藏行踪。
天不遂人愿,脚步声越来越近,子弹上膛,任海鹏的手指触到扳机──他已多年未曾试过这样近距离的伏击。许峰的脸色忽然变了,用手势告诉任海鹏和楚捷:“情况有变,大部队。”
这就肯定不是重装疾行入城增援的第四军了,几乎可以确定,来的应该是被击溃撤退的首都军区守军。任海鹏望天苦笑,在对方开始包围这处小小的避难所时,他听见了重机枪弹匣拖拽的声音。虽然为难,他还是按住了许峰准备开枪的手,飞快把一块白手绢绑在树枝上,低声说:“都是自己人,没必要作困兽之斗,他们一定是败了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但败兵怎麽会保持完美的队形来包围我们?只怕对首都或者彭帅的队伍还有图谋,咱们三个必须勉为其难演一次战俘,见机行事。”
年轻的许峰还稍有骄傲的犹豫,但有近二十年军龄的楚捷却深知个中轻重,点了点头。许峰的枪口只能垂下来,瞧著任海鹏把那个简易的白旗伸出“水帘洞”,按敌军要求扔出所有武器,然後依次走出去。
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果然都带著首都军区的臂章,任海鹏他们被从头到脚搜了个彻底。任海鹏瞧见许峰脸都涨红了,生怕他会因反抗招来杀身之祸,赶紧低声劝解:“新兵体检而已,别动。”楚捷气乐了,任海鹏也因为“窃窃私语”被守军用枪托警告,他瘪著嘴做了个鬼脸,意在声讨老朋友的幸灾乐祸。
布津帝国军界向来没有“优待俘虏”的传统,任海鹏他们三个被捆成一串,待宰羔羊一样堆在一辆山地越野车的後车厢里,屁股贴著屁股,姿势十分难受。楚捷长长地叹了口气,许峰捏紧了拳头。这支抓俘虏的小队继续前进,颠簸的山路似乎永远走不到头,楚捷和许峰都在闭目养神,只有任海鹏一路跟他们的小队长套近乎,磨破嘴皮才得知他们是在与大部队汇合的路上发现了战斗机残骸,因此奉命寻找跳伞飞行员的:“长官说了,尽量抓活的,反抗就往死里打──你们为什麽不反抗?”
任海鹏差点被这个年轻的士官给逗乐了,正要继续问,车子却忽然转了个陡峭的弯,侧著俯冲下去,他们三个手脚被捆,无从借力,不由自主地跟著倒下去。最靠外的许峰因此被任海鹏和楚捷的体重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好在司机很快踩了刹车,尖锐的摩擦声中,车子打著旋停下来。小队长不等车子站稳就拉门跳出去,兴高采烈地跟哨兵打招呼:“拉回来了,要给长官送去吗?”
楚捷揶揄地笑了,许峰长出一口气,呸道:“豹子让人当肉猪了,没这麽丢脸过!”
任海鹏却一点也不觉得窘迫,小心翼翼地凑到车窗旁边。借著没有关闭的野战车前灯的光亮,他发现这是一片颇具规模的临时营地,目力所及范围内没有太多重型武器,但组织严密、井井有条,怎麽看也不像是一支被击溃或者打散的部队。正疑惑间,野战车的後箱门忽然打开,一个脸上涂著油彩的士兵用步枪指著他们,简单地命令:“下车。”
雨仍然下得很大,地上都是泥泞积水,任海鹏他们三个的腿脚都因为之前长时间的蹲坐变得麻木酸胀,一路跌跌撞撞,被人推著带进了中间的简易营房。
那就是守军的临时指挥部了,任海鹏在肩膀上蹭了蹭影响视线的泥水,终於看清了坐在正中间的人──对比他统辖的这支部队,这个黑发的中尉明显过於年轻,职位也太低,简直让人没法确定他到底是指挥官还是助理参谋──那当然就是已经成功撤出战场、在这个距离首都新城区不到两公里的山谷里完成集结的赖希文中尉。他还带著护目镜,试图分析从已经瘫痪的首都防卫指挥中心传来的少得可怜的战报,听到脚步声和士兵的报告,他终於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谨慎地打量著俘虏们。任海鹏也在看他,试图读他的想法和心事,然後赖希文站了起来,并且摘掉了那个碍事的护目镜,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任海鹏的脸上、身上。
任海鹏觉得这个人好像不是要审问,刚刚编好的关於江扬、彭耀的假情报也不好贸然说出来,只能坦然回视,顺便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微笑:“小兄弟,贵姓?”
赖希文的身子一震,更仔细地打量任海鹏:“您是……获过金翅勋章任海鹏少校?”
任海鹏点了点头:“当然,每年都得,镀金的,但工艺不错。我老婆说凑足十二枚就可以做一件双排扣的大衣。还有,我现在是上校。”
赖希文黑眼睛里的戒备和算计瞬间消弭,甚至笑起来,吩咐士兵:“为任上校和副手松绑,再拿热水来。”
任海鹏愣了几秒,躲了一下试图给他解开的守军士兵:“请问您是……?”赖希文看著他的眼睛,回答:“您已不记得我了,很正常。十年前,南部沿海台风,是您冒著生命危险救了我们全家。当时我八岁的妹妹已经开始发烧,医生说,如果再晚一两天,她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终身智障。”
任海鹏还真不记得了。在他的军旅生涯中,参加过太多次抢险救灾,拯救过的生命不计其数,不过他从未想过会因此获得回报,於是相当不好意思地又笑了:“头批送的都是老弱病残孕,那次我飞的第一班没错,但是你说的,我想不起来了,真的,我只是个开飞机的。”
赖希文摇头笑笑,伸手向小兵拿过钥匙,亲自给任海鹏打开手铐和脚铐:“我相信您的人格和操守,所以也请您相信,我并不是为了叛军的行踪才跟您套近乎。事实上,我不能放了您,但是您是我本人的贵宾,战斗结束以後,我也将尽力为您担保和开脱。”
任海鹏活动了一下被勒得发麻的手腕,想了想说:“那麽,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关於你所说的‘叛军’和我们的战斗。”
赖希文迟疑了一下。任海鹏真诚地望著他,他终於点头,恭敬地一指私人休息室的方向:“请。”
凌晨时分,肆虐整个晚上的暴雨稍稍小了一点点,空气里弥漫著挥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皇宫附近的战斗结束了,在卓淳指挥下负隅顽抗的近千守军被江扬麾下的精锐部队完全歼灭,千年王城的宫墙上尽是累累弹孔,城墙、广场上都堆满了尸体。江扬凝视这惨烈如同森罗鬼城的辉煌之地,琥珀色的眼睛里尽是悲悯,却不会有一丝犹豫。他给自己的枪换上一个新弹匣,然後命令林砚臣、华启轩率所部严守宫城各个出口,自己带苏朝宇、凌寒及百余名精锐士兵,自正门进入皇宫搜查,同行的当然还有王若谷的警犬分队。时间不多,卓淳卓缜安吉娜都不重要,甚至连江铭都可以不管,他们必须找到那个黑色的国家防卫系统启动终端,没有它,一切都没有意义。
皇宫的侍女和侍从们是最先被抓出来的。苏朝宇的手下把他们都集中在大殿里,分批搜查和甄别。江扬从中认出一名相熟的姓王的银器总管,便问他卓缜的行踪,他和其他侍从一样,被持续整夜的炮火震得习惯性哆嗦,强自镇静地摇头回答:“首相阁下在宴会还未结束的时候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江扬在心里叹了口气──卓缜交出钥匙以後,分明是在他们眼皮底下乘车进入皇宫,可无论是月宁远、胡前进还是王总管都说他不见了,这又是什麽阴谋?他拍了拍王总管的肩膀,又问:“女皇陛下呢?”这回,王总管总算回答得很流利:“在寝宫。侍女们说,两小时前已经熄灯就寝。”
江扬挥手叫苏朝宇:“留几个人在这儿看著,你跟我去寝宫,问问首相阁下的未婚妻。”
虽然在皇宫举行过婚礼,但苏朝宇对於神秘的皇帝寝宫依然充满了好奇心,立刻大声答应了,快步跟上。大家才走过第一条长廊,却被凌寒叫住了。黑发特工一只手放在一扇虚掩的大门上,神情犹豫且间杂著些许痛苦说:“这是江铭的新房……至少,我们可以审问岳群……”
江扬痛苦地抽了口气,终於明白这种内外煎熬的难过之处:一面是在领海准备好“战殁”的弟弟,一面是生死未卜的父亲,一面有刚刚被凌辱的妹妹,另一面则是整个布津帝国和百万千万民众的安危。纷乱的念头在指挥官清醒的脑袋里虽然只是一闪而过,身边的苏朝宇却已经毫不爱惜地一脚踹开了那扇古董门:“看看她是死是活只要一秒锺,她和这个国家一样,需要你,江扬。”
江扬驻足。电力被掐断的房子里只有两根几乎燃尽的红烛发出幽幽的黄光,门框上有带血的抓痕,丝绒地毯上散落著妹妹曾经闪闪发光的长指甲。作为大哥,江扬几乎不敢走进去,仿佛不亲眼看到,噩梦就不会成真;作为神一样的指挥官,他却必须要马上了解情况,一分锺的停留已经太奢侈。
他终於决定走进去,面对现实。
房间里弥漫著浓郁的酒臭和花香,格外令人作呕,宽大的古董床和地毯上尽是粉红色的礼服碎片,江扬甚至认出那个小蝴蝶结是妹妹亲手加上去的,他一步一步走进近,伸手抓住华美的丝被,准备好看到被凌虐过的妹妹,准备好带她离开这噩梦般的一切。他掀开了被子,然後愣住了。凌寒走过来打开野战手电筒,伸出两根手指试了试,一面检查尸体一面说:“首都军区的代理指挥官岳群中将,死了很久了,死因……大概是太阳神经丛被暴击,需要尸检才能最後确定。”
苏朝宇几乎翻遍了整个房间,连只耗子都没发现。江扬已经快步离开,一面走一面吩咐:“派人守著现场,其他人继续搜查,目标不变,卓缜本人及国家防卫系统启动终端。”苏朝宇一路小跑跟著江扬,相当没有水准地安慰了两句诸如“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之类的话,神一样的指挥官只是拍了拍他的背,神色镇静地说:“没事,我会找到她,但不是现在。”
穿过几道宫门,安吉娜的寝宫就在眼前,苏朝宇以为江扬会第一时间冲进去,没想到江扬居然一个急停,抽出手枪後低声下令:“情况不对,注意警戒。”
z小队和特别行动队的队员们立刻散开,以标准的战斗队形开始接近、突入、警戒。江扬看出苏朝宇和凌寒的疑惑:“没有守军很正常,但是没有仓皇逃离的迹象就不正常。看,宫门上这对特制的双龙捧珠门环,龙头相对、位置恰好,这样的时刻,谁有闲心弄这个?”
话音未落,前锋队员发来报告:“确认安全,发现五名疑似被灌服大量安眠药的侍女。”此时此刻,再诡异的事都不能阻止江扬,他跨过高高的门槛,快步走了进去。
寝宫里一片漆黑,队员们都谨慎地背靠背打著手电筒搜索,江扬听父亲谈及过寝宫的各种摆设,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径直走向皇帝那张有三百年以上历史的雕花大床──它顶天立地,被层层叠叠的绫罗幔帐围著,像个小屋子。苏朝宇握著枪挡在江扬身前,低声说:“小心埋伏。”
江扬点头,琥珀对上海蓝,交换了充满爱意的默契的光。他们几乎同时上前,一人一边扯下幔帐,两支枪指向大床的不同位置,没有射击死角;凌寒和另外四个队员同时打开手电,然後,他们都愣住了:纯白滚金边的床单上,蜷缩著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赤裸的身体上围著一片床单,金发凌乱姿容秀美,居然是江铭!
江扬所有强行压抑的担心瞬间涌起,忍不住把枪扔给苏朝宇,抢步过去紧紧抱起妹妹。江铭和那些侍女一样,被灌服了安眠剂,睡得很沈,指甲都已断裂,指根却多了一枚形状奇异的钢戒指。凌寒把它摘下来细看,在背面某个花纹上轻轻一按,它立刻发出劈里啪啦的电火花,凌寒忍不住啧啧惊叹:“微缩版高压警棍,可能就是杀死岳群的凶器,江家的人都够牛的!”在江铭醒来以前,没法确定这个凶器是哪儿来的,江扬扯下床单为江铭遮体,苏朝宇眼尖,指著枕头底下露出一角的黑箱子叫:“那是什麽?”
江扬用一只手把它拖出来,掏出随身的三维钥匙插入,看著它亮起来,进入培训时见过的界面,终於露出微笑:“真正的国家防卫系统启动终端,我想。”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27
嫦湖湾的天空亮如白昼,纳斯帝国的军舰在航空母舰“草莓盛典”的统领下,就像是童话里进攻城堡的喷火恶龙,不断以远超常规武器水准的高精度杀伤性武器打击嫦湖湾基地的守军。战损数字飞快攀升,屏幕上象征敌军的红色光点谨慎地前进,而象征守军的绿色光点则在这种推进中,一个个消失──镇守嫦湖湾基地的主力舰艇在这种超常规的战斗中,消耗速度快得让人心寒,西南基地指挥官许志飞上将私下里说:“照这样下去,也许撑不过四小时。”
江立知道,这不是退缩怯战而是陈述事实,他甚至知道自己在焦虑,但神情却依旧那麽淡定:“西北军区会协助防守,或者再有半小时,国家防卫系统就可以启动。”
嫦湖湾的指挥官孙琪欢中将不以为然。他用两根指头捻著自己银色的胡须,看起来就像是古代故事里那些银盔白发的老将军:“我上下一班船。作为嫦湖湾基地的指挥官,我不可能死在陆地上。”
又一个绿色的光点沈默地消失,隔著那麽远,海面上的火光看起来就像是节日的焰火或者祈福的漂灯。但这些身在战场上的人明白,每一次火光炸响,屏幕上每一个光点的明灭,都意味著多少生命的逝去,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一去不返。
孙琪欢中将这时候的决定不是任何人可以阻止的,江立沈默地为老将军斟一杯茶水,孙琪欢在整个指挥中心所有人含著泪光的敬礼中,将这代酒的茶一饮而尽,转身走出大门。江立站在窗边,看著远方一艘艘舰艇驶离军港,这个离开军校多年的年轻人抬起右手,敬了这辈子最标准也最虔诚的军礼──为了那些明知没有归路却义无反顾的士兵将校。
距离嫦湖湾基地指挥中心不过百公里的普内斯省政府大楼里,所有的公务员仍然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包括江立女儿的母亲梁丽征。她所领导的西南情报科使首都防卫指挥中心的巨型机火龙陷入半瘫痪状态,在这场惨烈的斗争中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但时间不够,人手不够,无论如何天才或者怎样努力,她都已经来不及阻止纳斯海军对嫦湖湾的猛烈进攻,她的丈夫、边境少数民族的族长向思陪著她工作超过了四十八小时,此刻虽然还能搂著她的腰,人却已经疲乏至极,靠在椅背上半睡半醒。
有文书官跑进办公室,大声地传达江立最新发来的命令:“立刻放弃现有工作,全体都有,在省长王斌阁下的指挥调配下,组织平民撤离或进入防空掩体。只有四小时,立刻行动!”
梁丽征一愣,向思也醒了。谁也没有想到情况会恶化得如此之快,内部通讯软件滴滴滴响个不停,不断地发来最新的警报和撤离时间表,向思轻轻吻梁丽征的额头,问:“怎麽办?”
梁丽征其实并没有这麽近这麽真切地经历过战争,之前两次迪卡斯之行在她看来都像是郊游。尤其是後一次,江意在战场上的突然出生成了全部回忆,此时此刻,她的心早已乱了,只能茫然地看著向思,整个人鸵鸟似的藏在他怀里,等他拿主意。
“你是我的妻子和江意的母亲,这种时候,最应该撤离,但是你曾经是个军人,此时此刻……问问江立吧,他是最了解战局的人。”向思试图去拿通讯器,却被梁丽征握住了手腕,她说:“你回去,族里需要你,我……你先帮我带走小意……”向思笑著看著她,梁丽征被这样温暖宠溺的目光盯得脸都红了。她本就是个孩子:“我当过一次坏士兵,不想再当逃兵。”
向思吻她:“我明白。你说,咱那地方,一两千牧民,几百间木头房子,牛啊羊啊猪啊狗啊,值一颗导弹吗?再说还有爸爸呢,放心,我不回去,就在这儿,陪著你,保护你。”梁丽征为这样的情话涨红了脸,紧紧地勾著向思的脖子,向思轻轻揉她的头发:“乖,干活吧。”
快三岁的江意正好抱著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暖瓶从外面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看到这样的情形,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著迷惘的光,奶声奶气地叫道:“姐姐抱!”
向思怕她烫到,连忙过去,一只手拎起暖瓶,一只手把江意扛在肩膀上,她就咯咯地笑起来。梁丽征也微笑,使劲按了几下睛明穴,戴上最讨厌的护目镜继续工作。向思凑过来吻她的鬓角,叫她“我家的爱国少女”,她就呸:“你才是少女!你全家都是少女!哼,早干完早回家,老大要加油哟!”
此时的江立近乎绝望。跟首都的通讯始终不怎麽畅通,战报都是简单的告捷,但国家防卫系统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嫦湖湾基地的战斗机一架一架被击落,战舰一艘一艘地沈没,孙琪欢中将以下数万将士几乎是用血肉之躯阻挡纳斯的攻势。那些英勇牺牲的战士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血本不必流,他们的生命之路原本不必止步於此,所有的牺牲只因为卓家的野心和私欲。江立死死捏著拳头,从指挥屏上,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高性能武器的飞行轨迹,却和那些同样看到它们的将士们一样,无力改变任何事。
这甚至不是战争,而是屠杀。又一轮的轰炸开始,江立强迫自己盯著屏幕,看己方士兵的生命之火像绿色的光点那样无声无息地熄灭。
五,四,三,二,一……没有变化?
江立惊讶地跳起来,刚要叫技术参谋问个究竟,那些压抑了太久的小夥子们忽然开始欢呼,一个向来腼腆的年轻上尉第一个把军帽扔起来,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叫:“系统展开了!西北军区成功拦截袭击!我们的系统也在启动!胜利了!”
江立几下调出国家防卫系统西南分区和嫦湖湾分区的启动进度图,那绿色的进度条就像是荒原里的一点新绿,百分之一的前进就代表著无数生命将被拯救。江立紧紧握著拳,手心里开始冒汗。短短十数秒漫长得像是几小时甚至几天,他不由自主地凑过去,鼻尖都快碰到屏幕的时候,进度条终於到达终点,整个指挥中心都沸腾了,孙琪欢中将手下那些原本纪律严明、严肃紧张的军官们大声欢呼,肆意拥抱身边认识的不认识的战友,每个人眼里都有泪花,无数的军帽被扔起来又扔起来,以至於江立不得不吼了三次才能让所有人回到工作岗位。
国家防卫系统的启动使纳斯和布津守军的实力发生了明显的逆转,一艘航母及其编队没法同时面对三四个基地的全部高精度高烈度杀伤性武器,孙琪欢中将沈稳的声音再次响彻整个基地:“敌军开始撤退,注意警戒!”
那位值得尊敬的长辈还活著!江立翠色的眼睛里也有泪光,大声地回答:“是,请您放心。”
从来不笑的老将军的眼睛里有欣慰,神情却依旧那麽严肃。江立看著他从屏幕上消失,然後开始给首都和普内斯省省会历城的秦月朗、王斌、梁丽征等人发出战报:“国家防卫系统顺利启动,纳斯军开始撤退!”
对於处心积虑谋划数年的卓淳来说,国家防卫系统的展开和纳斯海军撤退的消息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当时正在亲信死士的簇拥下准备逃离皇宫,闻言捏碎了手里的水晶酒杯,整个右手鲜血淋漓却不觉得痛。他吼秘书官:“启动终端怎麽弄到江家小子手里了?叫卓缜滚过来见我!”
秘书官战战兢兢:“首相已经失踪近四小时,殿下……”
卓淳的表情看起来很狰狞,他运气:“月小姐呢?七宿呢?都叫来!”
“月小姐……”秘书官硬著头皮小心翼翼地回答,“一小时前,失去联络……七宿由月小姐调配,所以……”
卓淳怒不可遏,简直要立刻毙了眼前所有活人,秘书官缩在副座後面,为了免遭池鱼之殃,赶紧报告唯一的好消息:“瞻先生五分锺前报告,夏宫一切正常,有过小小的骚动,不过都已平息。”
“不可能,皇帝如果还在夏宫,国家防卫系统不可能启动!”卓淳下意识地搓著手指:“难道江家小子又使诈术?转向,立刻去夏宫!”
暴雨渐歇的凌晨,在这座彭耀的军队已经进驻的城市里多停留一秒锺都太危险,他们应该立刻突围,到仍在掌控中的江北军区整顿队伍,再图明日,可是卓淳的决定从来没有任何人敢於质疑。秘书官立刻传达命令,司机当即转向,每个人都宁愿被“叛军”的炮火击毙,也不愿承担惹怒卓淳的後果──那绝对是真正生不如死的噩梦。
凌晨三点三十五分,江瀚韬从假寐中惊醒。窗外火光半壁,不停传来人类濒死的惨叫呻吟。他站起来走近窗边,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东面的山间火光猎猎浓烟滚滚,局势显然已无法控制。
卓瞻带著一大群人跑过窗外,每个人都有枪。那个平时看来恭谨温和的男人现在满面肃杀之气,大声吼著:“退後者杀,逃跑者杀,趁乱窃掠财物者杀!”枪声一直响,有小小的侍女仅仅因为不可抑制的惊叫就被子弹射穿胸膛,所有正常的人类面对这样肆无忌惮的杀戮时都会产生正常的恐惧、愤怒或者悲悯的反应,但卓瞻和他的杀手死士们没有。他们仿佛是一群被抽离了情感的机器,精确地执行命令,不迟疑不犹豫,仿佛那些倒下去的人体不过是花园里多余的杂草或者必须被消灭的蚊蝇。
江瀚韬凝眉思考。他一向都知道,卓淳的儿子卓缜和管家卓瞻看起来是同一类人──温和、恭谨、做事滴水不漏,但本质截然不同,前者还是富有七情六欲的人,後者却已是被彻头彻尾改造过的机器。卓瞻也看到他的凝视,立刻招手叫两个亲信护卫紧紧守住了江瀚韬所在的“养颐阁”,江瀚韬完全不反抗,微笑里充满悲悯──为了被害者,也为了这些拿著刀的凶手。
这样近乎疯狂的屠杀让江瀚韬知道,卓家大势已去。
卓淳是十五分锺以後进入夏宫的。他目不斜视地跨过还来不及拖走掩埋的尸体,毫不怜惜地踩过还温热的血,卓瞻快步跟在主子身後,低身报告行踪:“皇帝醉了,和江瀚韬一起在养颐阁。”
卓淳哼了一声表示满意:“死守,必要时一把火烧了夏宫。还有,除了江瀚韬和皇帝……”他的手掌向下劈,“做得干净点儿。”
卓瞻立刻微笑躬身:“如您所愿,主人。”
卓淳更不停步,一路冲进毗邻镜庭海镜庭海的养颐阁──皇室有传言说那建在危崖上的小房子是夏宫的凶宅,可江瀚韬自少年时代起,就爱它小巧雅致、能望见山水,这一次被软禁,他也和以前一样,偏挑这间。当时负责这些琐事的卓缜同意了,於是就让他住到现在。
卓淳踹门而入,只见江瀚韬果然如想象中一样,神情淡淡地坐在焊了铁条的窗边宝座上,手里拿了卷线装的古书,含著盐渍梅果翻看,嘴角还带著悠闲的笑意,仿佛置身暮春花下,而不是已成人间地狱的夏宫。最诡异的是,琥珀色头发的前帝国元帅穿的既不是军服,也不是丝绸质地的家居服,而是一件绣祥云海水朝阳金霞的长袍──布津帝国皇帝在普通节日里会穿的常礼服。
作了数十年皇帝梦的卓淳眼睛立刻就直了,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江瀚韬仍然在微笑,随随便便地披著皇帝的礼服,站起来溜达到落地窗畔,轻轻敲打著铁窗:“有些东西,就算你想得要死,也永远没法摸一下,但是我却只要一句话,就能得到。比如这件衣服,比如国家防卫系统的启动卡。无论你威逼利诱或者掘地三尺都拿不到找不见,因为陛下早已把它托付给我,我想江扬此刻已经拿到。没有外援协助,你赢不了了,对吗?”
落地窗的一扇玻璃开著,皇帝不在这里。
这个事实令卓淳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没人相信江瀚韬竟然没有喝醉,没人知道真的醉倒的皇帝去了哪儿,甚至没人看见这出金蝉脱壳的戏码是怎样上演的。源自父辈的苦心经营和自己的一切努力谋划都在此刻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嘲讽,卓淳觉得悲伤绝望,每丝每缕的空气都是对他的鄙夷和奚落。此时,江瀚韬脸上自信温和的笑,是对比,更是一个巨大的挑衅,积累数十年的忍耐和算计已经爆发,卓淳感到眼前的世界正在变化:声音变得嘈杂,颜色开始刺目,情绪已到极端,却是各种滋味混合,不可分辨。
携著雨丝的风呼呼吹动著江瀚韬身上那件似乎会流动的皇帝长袍,金霞和朝阳都是用金线绣的,在半明半晦的灯光和水光映衬下,似乎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卓淳的表情扭曲了,他不理解江瀚韬所说的这种可能,因为他的世界里从没有这种深及灵魂的信任;他至今仍不相信卓缜和月宁远已经背叛他独自逃生──他永远不会把旁人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去爱和尊重,他只需要他们服从,顺者昌,逆者亡,强者生,弱者死。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28
江瀚韬轻轻抚摸身旁宝座上那些象征皇权的雕花,笑容仍然那麽悠闲那麽气人:“你花了半生的时间和心血,所得只是身败名裂,你的儿女都离你而去,你众叛亲离而且一无所有。是我教的儿子挫败了你所有的谋划,毁灭了你所拥有的一切,是我告诉他启动卡的位置,让他及时击退你那些肮脏的盟友,可是你仍然不敢给我一颗子弹,甚至不敢走上来碰一碰你做梦都想得到的这件衣服,或者试著坐一下这张宝座──你也许知道,三百年前的君主喜欢在这里看奏折公文,凭海临风,指点江山。”
卓淳一步一步走过去,狞笑道:“不,你错了,江瀚韬,我不会给你一颗子弹,因为那对你来说太轻易。让我不愉快的人会死得更不愉快,我会杀了你,一点一点,一刀一刀,把你的肉放在火炉上烤,让你的儿子和女儿含著泪一块一块地吃下去。”
江瀚韬大笑:“好啊,别忘记刷蜂蜜。而且我的大儿子不吃辣椒,你可以用孜然和白胡椒调配蘸料。”
卓淳距离江瀚韬不到半米,站在门口的卓瞻外表镇静内心惶恐,想要大声喊“小心有诈”却又怕卓淳发怒,只能干站著,眼睛也不敢眨。
江瀚韬伸出右手晃来晃去,中指上套著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璀璨夺目,华美无方,正是象征光明神授予帝国皇帝权力的宝物。戒指的背面有复杂的纹饰雕花,某种程度上相当於皇帝的私玺。卓淳手指上也带著一枚,是从皇帝的私人保险箱里找出来的,平时看来一样光华夺目,此刻与江瀚韬手指上的这个一比,立刻就像是鱼眼睛遇到了珍珠,黯然失色。他的脸色变了,一把抓住江瀚韬的手,蛮力猛抢。江瀚韬并不挣扎,而是左手飞快按下,卓淳只觉右手手腕一凉一痛,接著脚下一软,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倾倒,然後不受控制跌落。
立在门口的卓瞻和亲信护卫们见势不妙,立刻冲了进去,都看得清清楚楚: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江瀚韬用手铐式的钢手镯拷住了自己的左手和卓淳的右手,然後将卓淳往怀里狠狠一拉,借力後倒,红宝石戒指滚在地板上,那两个纠缠著的人居然就这麽从焊著铁条的窗子里,摔出去了!卓瞻冲到窗边才发现那些铁条的断口非常整齐,显然事先已经有所安排。窗外一片漆黑,十来米的悬崖之下就是镜庭海幽深的湖水。江瀚韬和卓淳仿佛挣扎了几下就消失不见,只有那件耀目的皇帝礼服漂在水面的涟漪之上。一个脑子慢的护卫拔出手枪,试图向下射击,卓瞻立刻一巴掌甩在脸上:“伤了世子殿下怎麽办?还不马上找潜水镜和救生索去!”
整个夏宫因为江瀚韬和卓淳同归於尽、丧生镜庭海而一片大乱。卓瞻一心一意只想救回主人,顾不得外面咄咄逼人的江扬,更顾不得宫里的其他人,那些在之前的屠杀里幸存的侍从侍女纷纷按照记忆中的小路逃生。夏宫本就是一座避暑的行宫,并不像皇宫那样有四面高墙保护,江扬的人趁乱突入,转眼就控制了整个夏宫外围所有的出入口。
苏朝宇、凌寒、林砚臣都在身边,甚至彭耀也在十五分锺前赶到。狼崽子说:“看到这边冒烟,还特意调了几个消防车来。嗯,新城的事儿搞定了,首都防卫指挥中心物归原主,华启轩少将会协同作战。帝国军校挨了炮弹,两座楼塌了,但无人伤亡。”
胜利在握,可江扬一点也笑不出来。他们赢了,可整个事件的主谋卓淳还没有伏诛,被软禁的皇室成员、江瀚韬和他的旧部故友仍在夏宫中生死不明。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向来无所畏惧,此时此刻却能感觉到阵阵寒意──难道他会像父亲一样,等到了胜利的消息,却从此失去挚爱的家人?
所见所闻都是坏消息,幸存的侍女个个披头散发,哭得十分凄凉。一具又一具尸体被抬出来,清理战场的士兵们甚至找不到足够的白布保护死者最後的尊严。彭耀静静地看了大概十五分锺,一面穿防弹背心一面对江扬说:“我进去,你守著。我姥爷就剩俩闺女了,都在里头,再等,我怕来不及。”江扬想做的和他一样,以至於全副武装的苏朝宇不得不寸步不离地守著他的长官爱人,同样冲动的还有凌寒──他的母亲没来得及和需要搭救皇帝的父亲一起逃离夏宫,现在生死不知。
再也没有时间犹豫和等待,江扬叫过苏朝宇:“外面的事我只能交给你,第四军在城内的战斗以及战斗结束後的驻扎纪律,一切都由你与齐音中将协同。可以吗,彭帅?”彭耀正在检查枪械,不耐烦地点点头:“当然,我死了,苏朝宇就是第四军和第十三军的军长,齐老爷子会安排的。”
江扬的眼睛里有惊讶的神色,但时间不对,他来不及细问,只是拥抱了苏朝宇一下:“一切小心,别冲动。”
苏朝宇的蓝眼睛里有许多不舍和犹豫。他想说:“不,你搞错了,应该留在这里指挥全局的人是你,突入救人的是我。”可他太了解他的江扬,大局已定的现在,琥珀色眸子的爱人满心都只有父亲和那些熟识的长辈,他说不出阻止的话,只能强笑回答:“好,但是,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不再爱你。”
江扬微笑了。几年前,零计划危机时诀别的情话此时此刻让他有种穿越的幻觉,他忍不住轻轻吻了苏朝宇的额头和脸颊:“好,你也要乖乖的,不然……”苏朝宇眨巴眨巴眼睛,後面那句话不用问也是:“没人惹我,我自然乖乖的。”因此,江扬不得不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转身调配其他人:“林砚臣带飞豹师从夏宫各个方向渗透,接应突入部队,时刻保持警惕,一个也不要放过。”
刚刚跟凌寒重逢、还未来得及说话的林砚臣立刻敬礼,跑步执行,江扬继续下达命令:“彭帅、凌寒和我本人各带一百名精锐队员,从东、西、南三个方向突入夏宫。战斗目标:解救人质,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生擒或击毙卓淳。”
彭耀很少这麽严肃地敬礼,凌寒也一样,夜色里,所有人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江扬目送他们离开,最後一次检查了自己的配枪,轻轻一挥手,苏朝宇为他选好的队员们立刻跟上。琥珀和海蓝最後一次交换了充满爱意和默契的眼神,然後,江扬化身出猎的虎豹,消失在暴雨骤停的暗夜之中。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29
彭耀整个人都绷得很紧。他从小叛逆,对宫廷各种繁文缛节的活动完全不感兴趣,十四岁“改邪归正”後,虽然为了增加自己今後的政治资本而参加过若干次在夏宫的舞会或者下午茶会,却从未真切地了解过这座恢弘又精巧的宫殿。因此,尽管带的是最精锐的狼牙特种兵,又有定位地图辅助,他仍然走得非常谨慎,身後跟著特别行动队的神枪手肖海。一夜激战之後,这个沈默沈稳的小夥子脸上照样看不出任何疲惫,端枪的手依旧稳如泰山。
夏宫东路是距离出事的养颐阁最远的地区,也是帝後日常生活的区域。守军乱而不散,仍然在卓家死忠护卫的指挥下,组织了卓有成效的反抗。直到肖海用精准的点射干掉两个居高临下倾倒子弹的机枪位以後,形势才逐渐被彭耀所控制。他花了三十分锺到达皇後的寝宫,一路上,狼牙的特种兵让数十名负隅顽抗的守军失去了战斗力,其中一部分被击毙,另一些人则成为了俘虏。在他们口中,彭耀得知了卓淳的“格杀令”,灰蓝色的眼睛里瞬间充满红丝,几乎像一阵风那样冲进了还未确认安全的宫殿。
浓重的血腥味让彭耀这样走过无数血雨腥风的男人都有种几欲作呕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军靴一不留神就踩上了一滩粘稠的液体,跟上的士兵打开探灯上下左右地扫视。昔日华美舒适的起居室现在一片狼藉,水晶吊灯碎裂了半边,歪歪斜斜地挂著,墙壁和硬木柜子上都有弹孔和喷溅的血液。地上横七竖八地倒著尸体,从服饰上看,大部分是侍从和侍女,其中一两个则是日常陪伴皇後的贵妇人。彭耀看到前年刚刚结婚的三公主就不忍再看了──那少年时代起就被誉为“皇室最美的明珠”的少妇满面是血,昔日美丽的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依稀还能分辨出临终时的恐惧和不甘心。肖海用手电筒照了照,摇摇头,低声报告彭耀:“一个深栗色头发,一个金发,应该都不是皇後或者凌夫人。”彭耀没有停步,一路往後面卧室冲:“那就好,我最讨厌跟人说‘节哀顺变’,谁他妈能节哀?没法顺变!”
真是典型的狼崽子宣言!他虽然会说“那尸体那骨灰都不是我爸爸”,可是心里对於亲人的永远离开,一样会难过,一样会悲伤,只是孤狼永远把伤口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一个人,静静看它痊愈。肖海理解地点了点头,同时不忘指挥其他士兵小心警戒。
皇後的套房分三层,用来招待客人和日常活动的大起居室後面,是用来化妆、小憩和招待私密客人的小起居室。那扇门是樱桃木雕花的,十分宽大厚重,镀金的门把手上都是划痕,前锋士兵小心翼翼地接近,用标准的特种兵动作突入。门开的瞬间,肖海的枪响了。
一个戴黑面罩的男人眉心中弹,身子软软地歪在门边,手里的机枪也落在地上。彭耀不是第一次看到肖海这种出神入化的射击,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大麽指。狼牙的技术兵立刻展开单兵生物雷达,低声报告:“四个人,两个濒死,另一个应该是小孩。”
因为害怕伤及房间内任何可能的幸存者,前锋队员不敢使用烟雾弹或者催泪瓦斯,劝降未果後,开始强行突入。意料之外的,这个不算大的房间里空空荡荡,翻倒的梳妆台下到处是摔碎了的化妆品瓶子,脂粉气混著血腥气,格外诡异可怖。
门口歪著刚刚被肖海射杀的死士,左边穿衣柜下面倒著一个妇女,贵妃塌上则伏著另一个,从服饰上看,就是皇後本人。
彭耀觉得脑子都乱了,抢步向前,声音里已有哽咽:“姨妈?”就在这一瞬间,一个黑影从天花板上扑了下来,像暗夜里的吸血鬼,无声无息地亮出了獠牙,直扑彭耀後颈。距离最近的士兵还有三步,而杀手和彭耀的距离又太近,谁也不敢贸然开枪。
一柄锋利的、泛著幽幽蓝光的三棱刃携著风声,直直刺向彭耀的颈动脉。
年轻的朱雀王殿下从未像吴小京或者江扬那样精研近身搏击,也不像苏朝宇那样为了比赛进行过长期艰苦的训练,此时此刻,一颗心都在生死未卜的姨妈身上,与杀手的屏息凝神全力一击相比,已是落了下风。可是他在战场上、对抗中磨练出来的最实用最本能的反应却快得惊人,杀手的三棱刃几乎触到他的皮肤,彭耀的身体猛然向右转,左臂一托杀手持刀的右肘,手腕缠住对方的手臂,然後狠狠一扭。肘关节断裂、凶刀落地的瞬间,彭耀上步,带钢钉的军靴一脚踹断杀手的踝关节,杀手吃痛,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却还未倒地的时候,彭耀提膝,连续三次猛撞对方柔软的腹部。这以後,杀手就像个被倒空了的口袋,显然彻底丧失了所有的反抗能力。
尽管大多数狼牙的士兵都看见过老大矫健的身手,不过,这次几秒内就结束的近身搏击还是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差点鼓掌。只有苏朝宇带出来的肖海很淡定,打开通讯器,通报位置呼叫支援:“有伤员需要医护,最好有呼吸和输血设备,要快。”
彭耀一眼都没再看那个倒在地上的杀手,直接扑到皇後身边。她还活著,後背有一道狰狞可怖的刀伤,从肩头直到腰间,深得几乎能看见肋骨。彭耀怕伤了脊椎,不敢碰她,只是半跪著轻声叫:“姨妈,是我,能听见吗?”皇後美丽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彭耀连忙低头,只见她的右手臂微微环著,护著一个幼小的婴儿,裹著繈褓,睡得依旧很香。彭耀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出来,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语调安慰著姨妈,皇後似乎努力笑了一下:“我……没事,一定要救小妹……她是为了……救我们……”
皇後的小妹,就是裴家老四裴纬达同父同母的妹妹裴妮,也就是职业调查办公室的前任负责人、刑讯过苏朝宇的赵佩妮。她不是一直是卓家的人麽?甚至前阵子,还在彭耀母亲被毒杀的案子里,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据说,就是她把“彭耀寄来的礼物”与姐姐分享,才“侥幸躲过一劫”,彭耀因此背上了“鸩杀亲母”的恶名,受到通缉。这些,对於彭耀这样一个爱憎分明的狼崽子来说,实在足够恨她到骨子里,可裴妮是裴坤山的亲生女儿,彭耀曾在姥爷弥留的时候发誓尽力保护每一个,所以纵然千般不愿,还是顺著皇後的目光看向墙角侧倒的贵妇,甚至快步走过去,俯下身准备急救。
裴妮胸前都是血,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彭耀看到那伤,就知道她是活不成的。人类对於将死同类的悲悯毕竟占了上风,他伸出手臂搂住她,声音变得很温柔:“小姨妈,我来了。”裴妮的呼吸粗重,估计是肺部被刺穿,用尽力气抓住彭耀的手,说“对不起”,说许许多多道歉的话,胸口起伏间,伤口一直流血。彭耀低声安慰她,却渐渐发现,她那双失焦的眼睛始终只看著他的眼睛──和裴坤山或者裴纬正一样的灰蓝色眼眸,她在向死去的父亲和弟弟道歉,为所有的伤害和错误,为这被利用的一生。彭耀轻抚她的後背,甚至揉了揉她的头,就像是裴坤山对年幼的孩子经常做的那样。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裴妮轻声说:“爸爸来了,谢谢你,再见。”
医务人员带著器材赶到的时候,裴妮已经死去,躺在彭耀怀里,嘴角含笑。或许懂事以後好多年,她都从未试过如此坦然,不再算尽机关,不再计较得失,一切成空的时候,她又赢回了本应有的一切。
皇後被抬上担架,她怀抱的小女孩是死在外间的三公主的独生女,後来,狼牙的特种兵又在陶瓷大花瓶里发现了事先就被灌服了安眠药的六皇子,其他一切都好。
这不是童话般完美的结局,但至少,不是最坏的。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30
凌寒突入的夏宫中路殿宇恢弘,树木稀少,每条路都是直的,因此敌人很难实施埋伏和偷袭。短暂的搜索以後,他在皇家藏书的天海阁里找到了妈妈──这位布津帝国最好的女性化学家正在专心致志地读一册珍本古书,对於外面的枪炮恍然不闻,看到儿子满身征尘都闯进来,她居然说:“正好,快给我找杯水喝。”
尽管凌夫人那“炮声太大睡不著於是跑到这里看书而古人奇妙的炼化方剂又很有启迪作用於是忘记了时间和外面的情况”的解释在凌寒看来“几乎和江叔叔一样不靠谱”,但在动乱中毫发无伤的妈妈是老神仙赐予的最好的礼物,凌寒因此心情大好,十分不想杀人,虽然江扬的命令是“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一路上,他遇到的反抗不少,但认真的反抗几乎没有,主要因为z小队里的战士都异常勇敢地冲在前面,而他们的“敌人”则是那些本来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才选择卓家队伍的士兵、侍卫们。在看见z小队成员协同配合、如同大型耕作机器一般赤手空拳放倒所有人并轻松开出一条道路之後,他们纷纷主动高举双手,表示自己无害,向凌寒投降。
按理说,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又有上级的直接命令,最不伤脑筋的办法就是一人一颗子弹,保证干净安静地完成推进搜查任务的同时没有後顾之忧──凌寒已经下令z小队成员拔出佩枪。嚎啕和挣扎声弥漫了这条长得不可思议的走廊,凌寒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右手五指并拢,缓缓下劈:“都打晕。”
在通知了援助部队前来进行医疗救助同时登记俘虏情况之後,凌寒还是接通了江扬的通讯。他的长官似乎也刚刚结束一场小规模、无悬念的战斗,周围声音乱糟糟的,然而江扬没有计较凌寒这种明显违抗长官命令的行为,反而相当肯定地说:“我相信你,这个结果在预料之中。”
这种情况下,凌寒自然笑不出来,却理解江扬身为长官的不得已和残酷,只能大声回答:“这个决定和结论都是明智的,长官,请小心。”
江扬挂断通讯之後,抬头看著就在面前的养颐阁,点了身後的十名队员,包括吴小京:“检查通讯、武器,跟我上去,其他人原地待命。”
十五分锺之後,江扬站在养颐阁正门前的树下,远远望著门口的两个人。其中一人明显是皇宫内部的保镖或者侍卫,肩膀宽阔,整个身体呈标准的倒三角形,一看就是练过的。他左手持刀,右手死死箍著一个小姑娘的脖子,两眼血红:“放我们走!不然我就杀人了!”
真是令人头疼的、熟悉的场景,从电视剧到现实里,都太多。江扬用望远镜细细打量了对方一会儿,狙击手过来报告:“院内有埋伏,但没有杀伤性武器,卓瞻在里间,三点方向。眼下位置都不太好,容易伤到人质。”
“那我就去换好了。”江扬说著,就开始从容地解下手表、佩枪等物品,交给身边人。吴小京虽然忙不迭地接过来,但显然又吃惊又不能理解:“您?换那个小姑娘?长官……”
江扬又抓过望远镜看,同时低声说:“不考虑人质安全,能击毙吗?”
“能,长官。”狙击手毫不犹豫:“随时都可以。”
江扬要了两把军用匕首拿著,然後分别向身边人下令:“你负责女孩。她不是人质,养颐阁侍女都是半袖长裙,她这件是下面茶室里的工作服,无袖边外露出的黑色部分是遮不住的防弹背心──直接射击头部。”他转向狙击手:“你们分别负责其他人,我会把他们都引出来的。”
所有战士显然被帝国中将去做诱饵这件事吓坏了:太疯狂太危险,尽管不是正经的战场,也没有中将冲锋陷阵的道理!江扬显然看出了这种疑惑,轻笑一声:“他们不会要别人的。我比较值钱。”
果然,负责谈判的队员已经回来:“卓瞻说要中将过去谈谈,放他们生路,同时……”他使劲咧了一下嘴才小声说:“拿回江元帅的尸首……”
江扬琥珀色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失神。从江瀚韬入住夏宫的那天起,他一直都有接到噩耗的心理准备。卓家既然决定要反,那麽杀死一个帝国元帅跟枪毙一个叛逃的士兵一样,随时随地都可以。但是,事实就在眼前,江扬却不太能接受,甚至有了不管不顾、下令突入的冲动。微风吹动树枝,那响声仿佛一勺细碎的冰沙浇在赤裸的皮肤上,让人觉得又战栗又清醒。江扬问:“尸首在哪儿?”
“确定挂在落地窗前,卓瞻说,如果不能两全,就立刻把尸首坠入镜庭海。”
江扬望著院内,风吹过的战栗感消失了。他惯用的思维方式回到身体里,让一切慢慢变得清晰。琥珀色眸子的帝国中将思考了十秒,挥手叫吴小京:“喊话,现在就交换。”
双方达成协议用了不到五分锺。江扬平举双臂站在光线充足的地方:“我要走过去了,你,松开那个女孩一点。”
人高马大的侍卫把她拽得更紧了。
江扬露出一个微笑,停下脚步:“这样不太绅士。”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31
慢慢地,侍卫把女孩的脖子松开,江扬进一步要求:“往前推一步。”女孩子依言向前迈了一小步,侍卫干脆抓住了她裙子的系带,声音颤抖怒吼:“你快点过来!”
江扬保持均匀的速度向前走,就在要接近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抱歉地欠了欠身子:“对不起,我忘了,我身後有两把匕首。”他缓缓放下手,侍卫嘶嚎:“不要动!我要开枪了!”
一切都没有按照预定的情节发展,伪装人质的女保镖借男侍卫从身後伸手一推作为起始速度,急速奔向江扬。这种不要命的袭击方式可以轻易将营救者撞翻在地,尤其是,对方很可能以为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却没想到她每天都会去健身房推杠铃三百次。然而江扬早有准备,一面动用大臂力量将匕首平飞出去,直插男侍卫大腿,一面以令人惊异的准确角度略一侧身,右手稳擒女孩的腕子,借力向後一扯,贴近身体,瞬间一脚将她反踢出去。没人看清江扬是如何这麽快完成这一系列借力、近身、发力动作的,狙击手聚精会神,在女孩离开江扬身体之後就迅速击毙了她,抬眼看时,江扬刚刚把匕首从男侍卫的胸口抽出来,身形移动之快,就好像摁了快进。
然而一切都是真实的。江扬只用了最简单的一招“投石问路”,把带血的匕首扔进了院子里,立刻遭到了埋伏在里面的手枪的围攻,那些侍卫的整体素质仿佛瞬间变得远低於平时皇室保卫部门的训练水准。对方的低级错误让江扬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断:卓瞻根本没有江元帅的尸体,这是一群已经慌了手脚的败军。狙击手们远距离解决了其中两个人,江扬几乎无声地从外缘攀上院墙,落在一名埋伏人员的後背上。他听到了对方身体里某根骨头断裂的声音,还瞬间意识到危险就在对面,却看不见。但长期艰苦卓绝、近乎绝境的训练让他的身体在极端情况下更具爆发力,江扬抓起身下人的身体当盾牌,全力翻身俯卧,在对方伸手试图钳住他胳膊的时候,推肩转肘,敲歪对方面门,紧跟著就抬腿压制,提拳猛击。
刚翻滚的方向十分巧妙,江扬处在院内的树丛遮蔽下,可以清楚看见落地窗前端枪站著的卓瞻,以及他身後那具晃晃悠悠的尸体。江扬来不及多想,摸到身下死人手里的枪,看了看,只有四颗子弹,而对面的人似乎是被之前的流弹伤到,一面痛哼一面试图缩回右腿。
江扬没有选择击中他的腿,促使他暴露身体的更多部分再击中要害。那将浪费一颗子弹,而江扬不确定他会跟卓瞻消耗多长时间。因此,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花了五秒锺精确定位从那条伤腿到头部的距离:皇宫侍卫的挑选条件是一米七五左右。子弹穿透了对面伏击者的喉管,江扬站起身来,从侧面贴墙进里屋,之前还没忘记向远处的狙击手下命令,从侧後方包围养颐和阁。
卓瞻站在多宝阁後面,黑色的枪管随著江扬的身体而移动。
“如果我死了,你什麽也得不到。”江扬不紧不慢地说著,持枪走近,“把我父亲的尸首放下来,平置在地板上。”
“不,我已经说了条件,你打电话给首都应急指挥中心,我听到电话之後才会让尸体落地。”
江扬并不了解卓瞻的枪法和准头,不敢大意抬头去看到底是什麽吊著那具尸体,但卓瞻的话令人起疑:此时此刻,想要活命,要的应该是司法特赦令或者军政保护。江扬略歇了几秒,来不及想通便立刻下蹲,把身体藏进卓瞻看不见的角落──这只有一个弊端,光路是可逆的,江扬也看不见卓瞻了,此时此刻,只能凭借听力和判断。
卓瞻果然在行动,尽管脚步轻不可闻,但他的一句“江中将,这便没有诚意了吧”和一件瓷瓶上模糊的影像足以让江扬做出射击判断。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利用腿部力量弹跳而起,诱使卓瞻在慌乱中开了第一枪,打中了门板。很快,江扬闪身躲在桌下,举枪射击了悬挂尸身的那条链锁。卓瞻以为江扬会攻击他之後冲向尸体,谁知道两步都完全没有猜对,愣神的瞬间,已经被江扬生擒。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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