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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砺金[金玉王朝第二部] 作者:风弄

    正文 第7节

    砺金[金玉王朝第二部] 作者:风弄

    第7节

    「再怎么样,也让姓白的知道一点轻重,别老把咱们当软柿子,爱捏就捏。」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异常积极。

    只有林奇骏在一边,把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喝干了,整个儿局外人似的。

    王老板看向他:「林老弟,瞧你这样,若有所思啊。我们谈得有不周到处,你也提醒提醒。」

    林奇骏放不下来时遇到的事,心绪始终有些不甯,正说着要紧事,居然无端端就岔了神,被王老板一语惊醒,强笑道:「各位老兄虑事周全,我自然全心全意的附议。」

    正要继续聊下面的,房门被人敲了敲,打开来。

    一个穿着西装侍服的西崽进来,走到林奇骏耳边,弯了弯腰,说:「林少爷,隔壁包厢里有位先生,说是您的朋友,请你过去见一见。」

    林奇骏也感到糊涂,想不出是谁,皱眉问:「哪一位?要见我,怎么他不过来呢?」

    那西崽原是得了小费的,自然要把事情办严密些,听林奇骏问,又把腰弯得更低一些,凑到他耳朵边,低声说:「那位先生说,要是见您不愿去,就要我和您说,他姓周,是您一位极熟的朋友。」

    周?

    林奇骏一怔,接着便浑身一冷,已经猜到七八分。

    懵了几秒,知道躲也躲不过,站起来勉强笑道:「有一位故人,请我去见一见,要失陪片刻。各位见谅,见谅。」

    西崽领着他到了另一个包厢。

    门一开,包厢里一股子臭烟味直涌出来,钻进鼻尖。

    林奇骏少不了一阵厌烦。

    往包厢里看,两个高大汉子穿着短褂站着,桌子旁只坐了一个塌鼻子的秃头男人,正酒足饭饱地拿着一根牙签懒洋洋剔牙,两只脚放肆地搭在白蕾丝桌布上,浑身的泼赖跋扈气——正是卖烟土的火焰帮大当家周火。

    周火看他来了,把牙签咬在嘴里,指指桌边,说:「啊,来啦?坐。」

    林奇骏不想坐,呆站着,不无埋怨地小声说:「不是说好了,彼此不见面,免得让别人瞧见。我们打交道,总不好让人家知道。」

    周火嘿道:「林少爷,你也别小看人。我姓周的走出去,也是规规矩矩开铺子做生意的,和你说几句话,辱没不了你。况且,我不是也留神了?要不怎么特意叫西崽去请你?要是我叫这两个兄弟去你那包厢里,又如何?」

    林奇骏不想和他起冲突,忍着气问:「你叫我过来,有什么要紧事?」

    「自然是好事。」周火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在桌上啪地一丢:「你的。」

    居然是一张日本银行随时可取的定额存票,仔细一瞧,金额还颇大。

    林奇骏不解:「这怎么是我的?」

    周火说:「老子虽然是粗人,但做事一向公道。你既然帮了忙,就少不了你一份。这是上几次的花红,拿去。」

    林奇骏明白过来了,摇头说:「不不,我帮这些忙,不是为的钱。我只是个生意人,求个出入平安罢了。这些你收回去吧。」

    「你不要?」

    「不要。」

    周火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霍霍扫了两眼,狞笑起来:「林少爷,我看你白长了一脸聪明相,真不怎么上道。老实告诉你,我周火拿出来的钱,你要得要,你不要,也得要!」声音蓦然凌厉。

    林奇骏被他一双恶眼瞪得脊背发毛,心猛地一紧,垂下眼,犹站着不做声。

    周火拔高了嗓子问:「怎么,真的不肯收?姓林的,你少把自己当个玩意儿。」

    身后两个壮汉也撩袖竖眉地吆喝:「给脸不要脸!我们当家的拿你当兄弟,你摆他奶奶的什么臭架子?」

    「不拿钱,你照样是私运毒品的罪,别他妈的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小心惹火了我们当家的,把你干的事捅出来,倒看看大洋行的老板怎么下场!」

    骂得林奇骏又惧又悔,脸白得纸似的,缩着头不敢动弹。

    「你们这些小畜生给老子闭嘴。」周火喝止他的手下,站起来走到林奇骏身前,拍拍他肩膀,换了一副和气面孔,说:「兄弟,老哥也是为你好,有钱大家一起赚嘛。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以为毒品害人,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你看,那些犯了瘾的,要是没有毒品,哭着满地打滚,多惨啊。有我们,他们才有舒服的日子过,哪一天我们不卖了,任凭他们瘾头发作,那才叫作孽呢。好啦,何必和钱过不去?拿着,拿着。」

    拿起存票,硬塞到林奇骏手里。

    林奇骏迟缓地看看他的笑脸,又看看他后面两个牛高马大的跟班,咬咬牙,默默把存票塞到口袋里。

    周火笑道:「哈,这可不就好了。」

    招呼林奇骏坐下,问他:「听说海关打算抽查船只,你想到应付的法子没有?」

    林奇骏叹了一口气,说:「我正在办,不过办得成办不成,可不敢打包票。」

    周火问:「你打算怎么办?」

    林奇骏说:「叫商会出面抗议,给总理施压。」

    周火哂笑:「你们这些做生意的,身上一股钱味不奇怪,怎么还有一股穷酸味?什么抗议啊,施压啊,顶个鸟用!倒不如花点钱,把查船的人都买通了,管它船上装了什么,只报告上头是棉花就好。」

    林奇骏冷笑道:「这人精明着呢,如果要换查船方式,自然会有防着收买下属的后招,你怎么知道他下一步不弄海关内部整顿呢?周当家,你也要小心点,上次他被埋伏,中了一枪,这人爱记仇,说不定哪一天他就找到你头上。」

    周火不屑地说:「我怕他个屌,就算知道是我干的,又能拿我怎么样?警察厅长还是我拜把子兄弟呢,没凭没据的,他敢动我?喂他一颗枪子,是老子好心教导教导他,以后不要吃饱了撑着,专找老子麻烦。不然,嘿嘿,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

    林奇骏本来懦弱胆小,这一阵和黑道的人打了交道,见识了另一番世面。

    偷运毒品是一件,宣怀风又是一件,左左右右算起来,他和白雪岚之间的对立是很严重的了。

    每每想起白雪岚,嫉恨难当,那种痛恨竟是不曾对别人有过的。

    恨得厉害,怒气就盛。

    怒气盛了,居然胆子也不知不觉大起来。

    林奇骏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再来一次,利落点把事情办了,以后万事方便。」

    周火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这小子,怎么忽然转性,敢闻血味了?」

    林奇骏尴尬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不要当真。」

    周火说:「那混蛋中了一次埋伏,胆子都吓破了,出入带这么多人,哪有这么好下手。你也别以为老子是道上的,动不动就打人埋伏,没有那个必要,老子干嘛拿兄弟们的命去拼?只要那姓白的学了教训,别碍老子的事,这事就算过去了。要是有必要,能打打交道也不错,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后有事也好谈。」

    林奇骏相当惊异:「这怎么可能?他挨了你的枪子,还肯和你打交道?」

    周火哈哈笑道:「老弟,这你就不懂了,但凡当官的都怕死,我们对付他们,就像对付狗一样,打一棍子,打得他怕了,乖了,再给一颗糖吃,摸摸脑袋,顺顺毛。到时候每月送些钱给他用,交情自然就有了。这就叫先苦后甜。要是交道打得好,连带你这查船的难事,也不在话下。」显得很得意。

    林奇骏恍然大悟。

    仔细一想,他对付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一番行事,如今自己竟和他成了一条绳上的两只蚱蜢了。

    林奇骏满心不是滋味,一味苦笑,说:「周当家的,你厉害。」

    他本来就和周火没什么别的好谈,又想起另一个包厢里还有几位老板在等,把原因和周火说了,很快地走了。

    回到原来的包厢,几位老板早就吃饱了,又就商会抗议的事议论到差不多,只为了礼貌等林奇骏回来打个招呼。

    看见林奇骏回来,几人七嘴八舌把商量出来的主意说了,一顿饭便告结束。

    林奇骏自然做了东道。

    张老板耽于风月,身子失了保养,有个尿频的毛病,临上车前去总要去一趟小解,小解完了,回来包厢里,拿忘在椅子上的一件外衣,正巧看见林奇骏给了西崽小费,打算离开。

    张老板说:「你说巧不巧,那姓白的今晚也到这里吃饭来了。」

    林奇骏问:「你怎么知道?」

    张老板说:「我刚才从茅房出来,在走廊那一头正看见他进番菜馆,还带着一个副官,好些护兵在后头跟着。那个副官我上次吃饭时见过,姓宣。」

    顿了一顿,又把声音放低了些,色迷迷道:「我瞧他们两个定有一腿。那副官,连白云飞都能比下去。那么好的模样弄到身边,当什么副官?能办得上几件公事?还不是摆个虚名。这姓白的可真会享受。」

    林奇骏听得心里难受,像刀割的伤口上被人加泼了醋一般,虽恨宣怀风变心,亦憎张老板这副嘴脸,正色道:「可不要这样说,别人我不敢担保,这个宣副官当年是我同窗,我深知的,为人很正派,又好学,书念得极好,当年先生都夸奖他的。去英国学了真本事回来,到了海关里办事,也很兢兢业业。并不是那种中看不中用的人。」

    张老板讨了一个老大的没意思,说:「没想到姓白的身边,也有这样不错的人,呵。」

    和林奇骏告辞,拿了东西就讪讪地走了。

    林奇骏本来吃完饭就想回城去看看白云飞的,此刻却多了一番心事。

    去见宣怀风,并没有什么可说的,而且宣怀风身边必有白雪岚在,看了他们成双成对,只是给自己找难受而已。

    但就这样走了,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回家去恐怕会翻来覆去地乱想事。

    他像有一只猫伸着爪子在心里乱挠,疼而且乱,恍然觉得,这就是失去所爱的滋味了吗?

    这样一想,更添了一分伤心。

    从前宣怀风对他何等重视,知道他有一点不痛快了,宣怀风便感同身受,比他更不痛快十分。

    如今又如何?

    他在这里枉自痛断肝肠,那一位却和白雪岚在优哉悠哉地享受牛排大餐。

    不行。

    他这种遭到背叛的伤痛,也该让宣怀风知道才行。

    怀风是个软心肠的人,也许看见了他的痛苦,会愧疚怜惜,把从前两人的爱情,想起几分来,也未尝不可。

    林奇骏想着,心里又生出一种希望,仿佛寻找失踪的爱人一样的忧思缠绵,情不自禁走出包厢,在番菜馆里寻找起怀风的身影来。

    (注1):「西崽」。指在外国人家里或店里帮佣的中国人。

    第十二章

    宣怀风被白雪岚哄得一时昏了头,破天荒地在汽车里翻云覆雨,本以为是一次的事。

    不料白雪岚却没这个浅尝即止的打算,既然入了巷,少不了做了一次,又要一次。

    因为这两天总忍着,憋出了火,一开禁,劲儿出奇的大,时间也长,一连弄了几回,把宣怀风从中间掏得连肉带骨都全碎了一般,最后看宣怀风酥软如泥,连喘气呻吟的力气都没了,两只黑眼珠里全是求饶之色,白雪岚才心疼起来,不得已暂停了。

    此时天已经略晚,白雪岚知道宣怀风浑身无力,想今晚先到枫山的别墅,就在别墅里叫厨子烧点吃的,早早吃了睡下,好让宣怀风休息。

    至于番菜,可以明日再吃。

    和宣怀风一商量,宣怀风却不肯。

    倒不是宣怀风嘴馋一定要吃番菜,他想着自己和白雪岚在汽车里待了这么久,外面司机和护兵都等着,估计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如果临时改了主意,直接去别墅,脸面上实在过不去。

    说不定被人在背后嘀咕,半路上做那种脸红的事,竟做到连饭都没力气吃了。

    所以坚持要去。

    白雪岚知道他的心思,暗笑他此地无银三百两,但又觉得这害羞的个性,很是可爱,就依了他。

    找了近处一处山脚下的清泉,两人随便洗了一下。

    白雪岚应酬多,车里常备着临时要换的衣服,这时候刚好拿出两套休闲的洋衣裤来,和宣怀风一人换上一套。

    宣怀风和他个子差不多,裤子是合适的,就是胸背没有白雪岚厚实,上衣穿起来有些宽,但问题不大。

    都弄好了,就叫司机开车,直往雅丽番菜馆去,到的时候,恰好是一般客人吃毕结账的时分,空位很多。

    白雪岚问宣怀风想坐哪里。

    宣怀风说:「这里是山上,空气很清新,我们不要坐包厢了,坐露台吧,还可以看月亮。」

    西崽便把他们引到一个大露台,露台上摆着精致的长形小桌,上面摆着西洋款的黄铜烛台并一个水晶长颈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红玫瑰。

    两边各放了一张双人连座软沙发,又漂亮又舒适。

    宣怀风看了很喜欢,笑着说:「这里很好。」

    他被白雪岚弄得很累,腿上乏力,一边说就一边赶紧坐下了,身子挨在软软的沙发靠背上。

    白雪岚刚要坐,宣怀风警醒得很,立即拦住了,说:「你干什么?」

    白雪岚笑着说:「这是个双人座位。」

    宣怀风说:「不行,哪有两个人吃饭挤一个沙发,空着对面的?你坐对面那一张,我不想和你挤。」指着桌对面的沙发。

    白雪岚对他挤挤眼睛,说:「我缩着身子,不挤到你。这样可以一起看月亮。」

    宣怀风知道,刚才自己死去活来,其实对白雪岚来说是不够的,如果再挨挨碰碰,不知道又惹出什么事来。

    既然如此,当然分开坐比较安全。

    宣怀风叹了一口气:「你坐对面,就看不见月亮吗?月亮是在天上的呢。我们俩不要吵位置了,快点东西吃吧,我饿坏了。」

    白雪岚怕耽搁下去真的饿着他,只好放弃,坐到宣怀风对面去。

    两人点了餐,先有头盘和热汤、小面包送过来,他们随意吃着,聊着天等大菜上来。

    白雪岚问:「上次瞧见你在看《乱世佳人》,看完了吗?」

    宣怀风点头:「看完了,不过看得很匆忙,囫囵吞枣的。细论起来,倒是一本好书。」

    白雪岚说:「你看书,绝不会囫囵吞枣的,既然说它是好书,定有一些心得,何妨说出来让我也长长知识?」

    一只手搁在桌上,支着头,优雅地笑着。

    漆黑的眼睛盯在宣怀风脸上,像要从他表情里瞧出什么有趣的东西来。

    宣怀风知道他想诱自己说些罗曼蒂克的事,正因为知道,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装糊涂地说:「女主角虽逢乱世,但是很顽强,我的心得,就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总要靠自己实实在在的活着,才有意思。」

    白雪岚问:「那你偏向白瑞德,还是郝希礼呢?」

    宣怀风一怔,绕了一个圈子来答:「要是白瑞德不要那么咄咄逼人,我想斯嘉丽会对他好一点的。」

    此话一出,白雪岚就笑了。

    开始是微笑,后来像控制不住似的,咧着嘴只是合不拢,用手掌遮在眼睛上,低着头看着桌布,笑得肩膀一阵阵微颤,仿佛这真是一件开心得不得了的事似的。

    宣怀风大窘,轻拍着桌说:「收敛一点吧,别人以为你发疯了呢。快别笑了,你的大菜来了。」

    果然,西崽远远地端着一道大菜过来。

    放在桌上,揭开盖子,喷出热热的烧汁香,牛排还在一层薄薄的烧汁中嗤嗤发着响声。

    白雪岚问西崽:「这一位点的羊排呢?」

    西崽说:「正在制呢,弄好就给您送过来。」

    白雪岚掏了十块钱一张钞票,递给他,吩咐:「叫他们快点,饿着我朋友了。」

    西崽得了钱,赶紧答应着去厨房催了。

    白雪岚问宣怀风:「羊排还没好,你吃不吃牛排?」

    宣怀风说:「我吃了,你怎么办?况且等一下羊排来了,我吃不完又浪费,等一等算了。」

    白雪岚笑道:「不值什么,我不够吃,就再点一客。你怕羊排吃不完浪费,我也能帮你吃。我食量大着呢。」

    切了一块牛排,手横过桌子,用叉子送到宣怀风嘴边:「快吃一口。」

    宣怀风体力消耗很大,早就饿了,闻着牛排很香,又见露台上只有他们一桌客人,不再和白雪岚争辩什么,乖乖张嘴咬了。

    白雪岚兴致盎然地看他斯文地咀嚼完一块,又切了一块喂他。

    宣怀风说:「你吃啊,你也饿了。」

    白雪岚说:「那好,你一口我一口,这才有趣。」自己吃了一块,再送一块到宣怀风嘴边。

    两个肚子饿的人,越吃越香。

    一块牛排,这样你来我往,霎时吃了大半。

    后来西崽把刚做好的羊排也送过来了,摆在宣怀风面前。

    白雪岚探过头来看一眼,也是色香味俱全,诱人垂涎欲滴,说:「你也喂我几口吧。」

    张大嘴,待哺小雀似的等着。

    宣怀风吃了他的牛排,不好意思拒绝,就切了一块送到白雪岚嘴里。

    白雪岚犹如吃了老蜜一般,直夸好吃,央求再来几块。

    宣怀风已经喂了一块,也不在乎再喂第二块,索性像刚才那样,也是切一块给白雪岚,再切一块给自己。

    白雪岚也不闲着,把自己面前的牛排,一样你一口我一口地送。

    林奇骏找到露台上,一抬眼,正瞧见两人面对面隔桌而坐,谈笑着互喂牛羊排,蜜里调油一般,气得一腔血涌上头,差点栽倒。

    他似梦非梦地呆站了片刻,才走过去,强笑道:「雪岚,怀风,原来你们也在这里吃饭。真是巧了。」

    宣怀风猛然听见他的声音,手一抖,羊排几乎送到白雪岚鼻子上,赶紧撤了回来,说:「啊,是奇骏……你也在这里吃饭吗?」窘迫得手足无措。

    心忖,怎么这种轻佻的所为,偏偏让这个人看见了?

    白雪岚态度很轻松自在,抬起头笑着打量林奇骏,问:「你是吃过了,还是刚来?」

    林奇骏说:「虽然吃过了,但是很想再吃一个果子冻,刚才吃了一个,很好吃,觉得一个不够呢。不知道你肯不肯请这个客?」

    白雪岚哈哈笑说:「我要是连一个果子冻都不肯请客,那也太吝啬了。请坐,请坐。」

    林奇骏正要坐到宣怀风边上,白雪岚霍地站起来,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打了一个标准而殷勤的手势,笑着说:「你是客,这宽敞的位置,来,来,请上座。」

    请了林奇骏坐下,自己和宣怀风合坐了一张双人沙发椅,和林奇骏对着面。

    宣怀风本担心林奇骏坐到自己身边来,看白雪岚机灵,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往深处想想,这样一来,仿佛当着林奇骏承认自己和白雪岚的关系似的,又生出几分尴尬,垂着眼用银叉戳碟里的食物,没怎么说话。

    白雪岚叫西崽过来,要他把菜单拿来给林奇骏看。

    林奇骏说:「不用看了,不过就是果子冻罢了,点一客黄桃味的吧。」

    白雪岚转头看宣怀风,问:「你今天不是吵着要吃果子冻吗?想吃什么味的,一并叫。」

    宣怀风还没做声,林奇骏就说了:「怀风也爱黄桃味。」

    白雪岚问宣怀风:「是吗?要黄桃味的?」

    宣怀风说:「肚子太撑,吃不下果子冻了,你帮我要一杯热咖啡吧。」

    白雪岚便叫西崽一一记下,又为自己点了一份小奶油蛋糕。

    等甜点时,三人就随便聊聊。

    白雪岚问林奇骏:「你家生意最近如何?都顺利吧?」

    林奇骏说:「做来做去都是这个样,反正顺应着有钱人的爱好就好,现在的有钱太太和小姐们,很爱西洋人的小首饰,而且烫发的人越来越多了,烫了发,也常常需要一两款外国的精致夹子,好衬出烫发的美丽。带花边的长手套,和各种样式复杂的花边,也正时兴,买的人多。」

    白雪岚笑笑:「你呀,现在俨然是一副大老板的模样了,一开口就是整套儿的生意经。」

    林奇骏说:「怪了,这可是你问我,我才答你,你不问,我也不会说。另外,我正有一件事想问你呢。」

    白雪岚说:「什么事?」

    林奇骏问:「是不是以后海关要抽查船上的货呢?」

    白雪岚说:「你也听到消息了?不错,是有这样的举措,好防范那些借着合法生意名义乱来的家伙,我知道你不在此列的,所以这样做,对你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林奇骏说:「我又没有在船上夹带东西,也不少报数量,并不怕你查。不过听说消息传出来,不少和进口船有关的老板心里发急呢,雪岚,自你当了海关总长,可得罪了不少人。我劝你还是小心一点,到底众怒难犯呀,要是大家都闹起来,海关脸上也不好看。」

    白雪岚听了,偏过脸,用手在宣怀风肩上轻轻一拍,说:「怎么样?我说这样做得罪人吧,你偏不信。现在连奇骏也担心起来了,你还不信吗?」

    林奇骏听了,才知道这事原来是宣怀风的提议。

    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蠢,早该想到的。

    随机这种词,可不就是数学上的玩意儿吗?刚好怀风就是学数学的。

    暗暗懊悔自己提了这件事,倒好像要和宣怀风过不去一样。

    宣怀风一遇公事,不免认真起来,说:「一项新举措,必会伤及一些做暗事的人的利益,当然就会有人出来反对。如果得罪人的事就不做,那海关还有什么用处?你要是怕事,就和外头说,这些都是我的提议,哪些人不满意的,让他们对付我好了。难道他们也花金条请人打我的埋伏?就算打我的埋伏,我也不怕,大不了为国捐躯罢。」

    白雪岚听得极畅快:「说得极是,可惜没有酒,不然用这番豪言下酒,值得喝上三壶,不过你为国捐躯,我可绝对不批准……」

    凑到宣怀风,压低了声音,喉咙里沙沙地说:「你只为我一个人捐躯就好。」

    宣怀风愕了一愕,才明白他竟是在说轻薄话,顿时双颊飞红,当着林奇骏的面,不好说什么,只能霍然转头,狠狠瞪他一眼。

    白雪岚被他瞪了,更得意地扬起唇角微笑。

    被林奇骏看在眼里,酸味直冲鼻尖,恨不得冲过去把白雪岚一把从宣怀风身边扯开,丢到露台外面去。

    一时甜点上来,林奇骏看着那黄桃果子冻,也觉得面目可憎,一口一口吃着,仿佛掺了醋做的,酸得牙齿都是软的。

    偏偏白雪岚还小声问宣怀风:「我这奶油蛋糕很好吃,你要不要尝一点?我勺一口给你试试味。」

    宣怀风情不自禁瞥林奇骏一眼,摇头说:「我不吃。」

    这一个举动,对宣怀风来说只是为了避免尴尬,让林奇骏看来,却宛如绝境中看见一丝光明,心又猛地霍霍大跳几下,激动地想到,怀风心里还是有我的,他在白雪岚面前,少不了虚与委蛇,但是这样偷偷瞧我,估计是怕我见他们亲密,心里会难过。

    他还会担心我难过,自然是不曾真的把我抛弃。

    这就如白云飞到了恶客手里一样,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虚应承着。

    现在的宣怀风,比那样的白云飞更可爱可怜。

    现在的白雪岚,自然也比一般的恶客更可恶可恨。

    陷在情感纠葛中的年轻人,总容易被想象蒙蔽头脑,林奇骏恨起来,觉得怀风背叛了自己,伤害了自己,一时看见怀风玉人似的坐在自己面前,似远非远,仿佛触手可及,又忆起从前的甜蜜亲昵,不敢相信他已成了别人的爱人。

    便一味地往自己喜欢的方向上想,又充满希望和期待了。

    白雪岚开始见林奇骏脸色灰白,还以为已经把这个情敌打败得不能再起身了,没想到后来,林奇骏忽然眼睛又冒出光芒。

    他是极会观察情势的人,略一看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由暗中生起一点不满。

    一头,觉得林奇骏愚蠢可厌,不知道急流勇退,放弃对怀风的纠缠,另一头,又觉得宣怀风也有不是。

    你狠心绝情一点,在林奇骏面前表现得和我亲密,把关系彼此承认了,岂不是很好。

    也不至于让林奇骏以为他还有希望,

    难道你不敢对林奇骏承认你喜欢我?

    还是,你对他还有余情,所以这样藕断丝连?

    白雪岚这个患得患失的毛病,对着宣怀风是常常犯的,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就情不自禁担心自疑起来。

    吃完饭结了账,和林奇骏分道扬镳,白雪岚生了闷气,不自觉地想宣泄出来,就把宣怀风带到枫山的别墅去,纠缠着要把半路上未满足的那部分补足。

    宣怀风和林奇骏见了一面,难免想起从前那些年少单纯的岁月,纵然现在已经不爱林奇骏了,心里始终有些酸楚感慨,说不出怎样一番滋味。

    这样的夜晚恐怕多梦,如果能和白雪岚两人打开窗户,吹吹晚风,谈笑着纾解心郁,倒也不错。

    不料刚进了别墅的睡房,白雪岚不但没有体贴的表示,反而立即提出色欲的要求,让宣怀风顿时更难受起来。心忖,难道我们之间,就只有肉体上的关系不成?不分时间地点,只想到这件事上。

    白雪岚身子一贴过去,被宣怀风一掌推开了。

    宣怀风说:「发什么疯?现在又来这么一出。我腰都要断了,骨头断了几根似的,要人的命吗?」

    白雪岚最在乎的,是宣怀风见了林奇骏后,心思又有活动。

    身体上这档子事,白天在汽车里都能做了,怎么见了见林奇骏,就变成了禁忌,不能做了呢?

    他心里越在乎,面上越是嬉皮赖脸,笑道:「可不是,迟早不是你要了我的命,就是我要了你的命。」

    宣怀风露出正色说:「别尽说这些难听话,我可没有想过要你的命。」

    白雪岚说:「只是一句顽话,你何必多心?」

    宣怀风说:「说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像你这样,一会要死在我手上,一会我要你的命,时时刻刻不离口,是我多心,还是你存心?」

    白雪岚淡淡微笑着吐了两个字:「奇怪。」

    宣怀风问:「奇怪什么?」

    白雪岚说:「我奇怪怎么你和别个男人见一见面,转头就看我不顺眼起来,连我开句玩笑也不放过,非要从里面挑出刺不可。」

    宣怀风最受不了他皮笑肉不笑的习惯,一时恼了,和他硬扛起来,说「人家嘴里至少没这么多不中听的话,做人行事规规矩矩的。」

    白雪岚最听不得他夸林奇骏,闻言脸色一变,从沙发上霍地站起来。

    这一下动作很猛烈,宣怀风吃了一惊,眼睛一扫,瞧见他两个拳头都攥起来了,气愤地问:「你嘴上说不过了,要打人吗?」

    白雪岚恶狠狠瞅着他,站了足有十来秒,拳头攥得越来越用力,指节几乎发白,可最后,猛一下把拳头松了,一声不吭掉头往门外去。

    宣怀风刚想问,到哪去?

    话到舌头尖,又忽然缩了回去。

    看着白雪岚踏着重重的脚步出了睡房,知道他是负气而去,自己莫名其妙地更恼起来,索性把睡房门关上,从里面锁死了。

    白雪岚正顺着小楼梯往下走,听见睡房门啪嗒一下关上,很快,里面还轻轻卡哒一声,知道宣怀风把房门给锁了,一股憋闷酸气直冲脑门,忍不住猛地转身,要回去一脚把房门踹个稀巴烂。

    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脾气,恼起来动了手是不知道轻重的。

    把门踹了不要紧,可万一踹开了门,进入又吵两句,急起来真的动手打伤了人,那可怎么办?

    怀风个子虽然高,身板却顶不结实的,挨得住他几下子?

    这样一想,白雪岚就硬生生把自己勒制住了。

    但就这样走开,又万分地不甘心。

    这是他的男人,他的别墅,他的睡房,居然把他关房外头!

    天理都到哪去了?

    白雪岚站在门外,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紧,牙齿磨得吱吱作响。

    他娘的平等!

    他奶奶的爱情!

    外国人这套玩意就是要命。

    换了咱们中国老传统,一家之长,夫为妻纲,何等痛快!

    在心里叫嚣得翻天,毕竟,白雪岚还是没有抬腿踹门,站了半日,自己也难免泄气,匆匆下了楼梯,在客厅的西洋小吧台里找了一瓶酒,拔了瓶塞,正要往嘴里倒,忽然又想起自己答应过戒酒。

    怔了一怔。

    更满心窝地火气,举手一甩。

    砰!

    把酒瓶砸在地板上,玻璃碎和酒珠四溅。

    外头两个护兵听见这么大动静,赶紧进来,探头一看,居然是总长在扔酒瓶子,瞧总长那脸色,就知道正发脾气,连忙缩着脖子回远处。

    白雪岚把他们叫住,问:「今天汽车上换下来的两套衣服呢?」

    一个护兵说:「不知道,大概还是车上放着吧。」

    白雪岚说:「你去找司机,叫他开车门,把宣副官那套军装拿过来给我瞧瞧。」

    护兵问:「那您换下来的那一套呢?」

    白雪岚不耐烦道:「叫你拿什么就拿什么,啰嗦这么多干什么?」

    护兵被得肩膀一缩,赶紧去了。

    不一会,果然把宣怀风当日穿的那套军装取了过来。

    白雪岚接了,挥挥手把护兵打发走,自己翻着军装,在上衣口袋探手一摸,摸出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了一个电话号,电话号下面三个娟秀小巧的字——舒燕阁。

    白雪岚看了一愣。

    白天已经瞧出宣怀风口袋里藏了不想让他知道的东西,还以为是和公务有关,或是心软的毛病又犯了,答应了哪个部员帮什么小忙。

    难道宣怀风这样的人,也忘不了那销魂蚀骨的风月场?

    那也保不准。

    对着会婉转奉承的风尘女子,当然比对着自己这种凶蛮霸道的大男人要惬意。

    而且,哪一次欢爱的时候,他不是眉头直皱,一副吃了亏的样?

    虽然不是冬天,山风却还是凉的。

    晚上从外面掠进来,凉风拭着凉心,白雪岚上上下下都是一阵凉凉的。

    他本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这一刻,想起争取了这么久,那个人也没把自己当一回事,堂堂一个留学归国青年,海关总长,混得连舒燕阁的女子都不如了。

    顿时心灰了一般。

    坐在沙发里,连叹气的劲也没有,哭又没脸哭,全身没一处毛孔是舒展的。

    都憋着。

    宣怀风却全不知道白雪岚这些心思。

    他锁了房门,本来只是一时气愤,后来想想,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头。

    在附带的小浴室里匆匆洗了澡,便坐在睡房里等着白雪岚来敲门。

    在宣怀风心里,是觉得他迟早是要过来敲门的,如果白雪岚来敲门,自然是要帮他开的,毕竟都是大人,为了琐事这样吵一场,好没意思。

    不料等到半夜,门外都没有动静。

    越这样,宣怀风越知道白雪岚气大了,便心里越黏黏糊糊地难受,要认真说为什么难受,又说不出个究竟。

    回头一想,又很是不甘。

    下午已经闹了那么一大场,他是舍命陪君子了,吃饭时还不怕丢脸的亲手喂了,这般迁就,还是不足,为着几句斗嘴就发这么大的火。

    这男人,这辈子都要压在他头上吗?

    宣怀风一这么想,立即把打开房门下去瞧瞧白雪岚的主意给打消了。

    只挨在床头发愣。

    他白天被白雪岚捣腾得够呛,吃饱了,又无端吵一场架,人更疲倦。

    坐等了两个多钟头,双眼不禁怔忪起来,身子渐渐斜过来,往床垫上略略一倒。

    不自觉就睡过去了。

    等耳边听见山里鸟鸣,睁眼一眼,窗外淡淡白光隔着半帘轻纱透进来,野雀儿叫得正欢。

    原来天已经亮了。

    宣怀风怔怔片刻,从床上翻坐起来。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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