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正文 第7节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第7节
清平刚要回答,她就仿佛害羞般去叩门,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蓝衣男人的身影出现,陈珺向他行礼,那人亦是回礼,轻轻关上门。
回去的路上清平有些紧张,陈珺像的感觉到了一般,附在她耳边问:“怎么,不高兴?”
清平摇摇头,陈珺感觉有点奇怪,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也不知道清平究竟在纠结什么,她没照顾小孩子的经验,只能道:“莫不是怕进不了那什么阁,见不到你的小朋友了?”
“是慧雅阁。”清平好心提醒她,陈珺敷衍的点点头,显然是一点都不关心是什么地方:“进去做什么?”
清平感觉今天陈珺非常不按常理出牌,闷闷道:“去读书,学更多的东西。”
“哦。”陈珺道,“懂了。是要多读书,读更多的书,做个读书人。”
清平觉得她今天怪怪的,忍不住侧头看她,但奈何陈珺比她高太多,怎么都看不到她的脸。
陈珺还以为她有话要说,又低下头去问她:“嗯?”
清平只看见她鲜润的嘴唇,线条优雅的下颚,就在自己的耳边,当她吐气时,那温热的气息就扑在耳边,清平有些不自在的躲了躲,陈珺见她如玉般的耳廓染上一层粉色,知道她是害羞了。
说来奇怪,清平在一些事情上总是镇定冷静超出寻常的孩子,却出人意料的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害羞。
陈珺夹了夹马腹,黑马便在巷中跑起来,晚风带着些许潮shi的味道吹过她们,清平犹豫了一会,还是把自己的疑虑和担忧说了出了。
陈珺听完后微微一笑,只道:“你怎么就知道‘余珺’此人不存在呢?你若是想,你就是‘余珺’。”
她话锋一转,道:“交友无妨,并不碍事,你若是去读书连个朋友都没有,岂不是更奇怪?清平,你就是想的太多了。有些事情,本不必你去担忧,好好读书罢,小孩子家的,想这么多做什么?”
她好像在宽慰自己,清平转身去看她,没想到直接撞向陈珺胸膛,熟悉的熏香充斥着她的鼻端,而脸却撞上了更为柔软的地方,她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的时候慌乱的想道歉,但陈珺反而伸出手臂,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怕,清平,天塌下来还有你家小姐顶着。”
经过一个月雨水洗礼的乐安城,终于要迎来放晴的时候了。伴随而来的还有街角巷口越来越频繁的卖花人的叫卖声,她们水桶里探出的明艳的色泽仿佛这个城市的心情。
临水的地方,几棵桃树含苞待放,夕阳西下,将水面映的金红一片,波光粼粼的水中仿佛有金鲤在跳跃嬉戏。她们打马而过,悠然地走在四月末尾的晚风里,就这样,走进暮春的画卷里。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陈珺不会撩?
我告诉你们她后来可是(被捂住嘴拖走)
一二章已经修改,和谐部分看围脖,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28章 尘世
她们回到家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刘甄在门上挂了灯笼, 见她们回来了, 笑盈盈的和清平打招呼。
她又要向陈珺行礼, 陈珺示意她不必多礼。下了马,清平不敢让她再来扶自己了, 主动攀着马鞍滑下马,去牵引绳, 将黑马牵到马厩里。
做完这一切她便回房, 刘甄已经将房间打扫完毕, 床也铺好了,陈珺睡在南边的屋里, 刘甄和清平睡一间屋子, 清平两个月没见到刘甄了,还是对她十分想念的。
刘甄也变成熟了许多,眉宇间也多了分坚毅稳重, 清平便取出功课向她请教,刘甄愣了一愣, 万万没想到清平居然如此好学, 当即拨亮灯芯, 披衣下床,坐在桌子边为清平细细讲解。
就这样讲到夜深,那盏油灯添了几次油,刘甄才心满意足的将清平放去睡觉。清平心里也是十分满意的,在书堂时先生也忙, 这些之前大家都学过的东西,她因为来的晚没有学,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先生,现在有了时间,就要及时补上。问题都被解决了,她便去打了水洗漱,发现陈珺那屋仍亮着灯,似在挑灯夜读。
清平不禁在心里感慨,做个古人也是不容易的啊。光是这个上学就让清平上的一个头两个大,连陈珺这种在她眼中的学霸都要勤学苦读,不缀耕耘,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尽力了,但此时不仅有些羞愧,动作间放轻了手脚,回了屋睡下。
第二天清平被刘甄叫起来读书,她怕扰着陈珺,端着凳子索性去了后院井边,正好那里有棵大树,也可以遮遮太阳。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清平翻开先生最近讲的开始读,一般读几遍就能大致记下来。清晨的空气清新自然,树影婆娑间,投下几点细光,偶然吹过一阵风,那树叶便沙沙作响,有种说不出的韵律。
倏尔从树枝上飞下一只鸟,落在那水井的轱辘上,侧着头与清平对视,那鸟儿一身雪白的羽毛,在晨光中微微发亮。她便去马槽里摸了点糠米洒在自己脚边,那鸟儿并不怕人,飞过来,在清平脚边吃糠米。
清平翻了一页书,怕惊扰它,便只在自己心里默读着,那鸟儿蹦蹦跳跳吃着东西,斜眼去看清平,清平想伸手去摸它,它就警惕的飞起来,正当清平以为它飞走的时候,它却在空中盘旋而下,落在清平的肩膀上,好像要与她一起读书。
清平索性不理它了,鸟儿停在她肩上,一人一鸟,在晨光下读书。
陈珺在前院突然没听见清平的读书声了,便从前院绕到后院,想看看她是不是在偷懒。
她脚步放的极轻,在墙角边侧身一看,清平正捧着书在看,肩膀上停着只雪白的鸟,也低着头去看书。清平随意把头发扎起来,如鸦羽般的黑发贴在雪白的脸上,清晨的阳光从她头顶落下,她神情专注的去看手里的书,嘴巴还在念叨着什么。那只鸟振翅飞走了,她也不在意,翻过一页继续看着。
人总是能从别人身上借鉴到一些东西,再转换成自己的。有时候伴随一个孩子成长,目睹她的一系列转变,亦能收获许多东西。清平像株小小的植物,起初长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如今在她手中慢慢生长,她也得以看见她的光彩。
陈珺这个年纪的人,最善于体悟世情人心。她当了半辈子的皇帝,有时候必须让自己心如壁垒,以雷霆手腕震慑臣民,这样也让她失去了表达自己情感的机会,逐渐失去最初的,属于普通人应有的感情。但如今,她却在一个孩子身上,目睹她的成长的每天中,再次找回了几分熟悉的情感。
她被压抑尘封的心,被这生机勃勃的绿意所感,坚固的铁壁,也随着春风暖意,爬上细嫩的枝条。
她曾是这国的君主,垂拱于凤廷之上;她的目光辽阔,俯视这片土地。她靠近这个孩子,借由她的成长,从高不可攀的帝位,再度回归到平凡尘世。
陈珺气道:“所以练了一月的字还是这副样子?”
清平看着自己刚刚写完的字,觉得还是可以的,但是陈珺很明显非常不满意,刘甄过来瞄了一眼,同情的摇摇头,走开了。
其实是小姐要求太高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把字写的又好又有自己风格的可是太少了。她观陈珺恼怒的神色,好像清平是她的女儿,大有为人母望女成凤之意,恨不得她生来就是个神童,知晓四书五经,书法直追前朝大家。
这样一想倒是很像呢,刘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对着一脸茫然的小清平暴躁的拆字,一点都不像之前那个沉稳冷静的王府小姐。
可怜清平不知道陈珺心里发生了什么转变,在心里吐槽她一天一个样,莫不是更年期到了?结果因为走神被陈珺看出来,又被罚了几张字帖。
陈珺的要求比先生还高,学了东西不仅要会用,还要融会贯通,将彼此紧密的联系起来。清平最庆幸的就是上辈子好好学习过,尚能应对陈珺的问题,但若是问的深了些,她就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上来了。
陈珺端了杯茶坐在清平边上看她写字,一个下午写下来,才有那么几页是陈珺的能满意的字,清平累的手腕酸痛,坐的屁股也疼,陈珺才勉强道:“这还凑合吧,清平,不是我说你,你这字真该多下下功夫。”说完对刘甄道:“来,让你看看刘甄的字。”
刘甄放下手中的扫把,端正的坐在桌子边,一拿起笔整个人就变了样子,她下笔极快,起笔收笔间仿若夹杂风雷之势,一副草书,便跃然纸上。
清平再傻也能看出来这副字写的既有风骨又有神韵,刘甄写完放下笔对清平笑了笑就去扫地了。陈珺站在边上抽出清平的字放在边上做比对,高下立见,她冷酷道:“不要有点进步就沾沾自喜,你还差的远了呢。”
她的话瞬间击碎了清平的心,清平看着自己幼稚的字体,突然悲从中来,陈珺似乎瞧出了她悲痛的心情,温声道:“不过你的功课还是学的很好的,最近看了什么书?”
清平回答:“最近读了《岚月传》。”
陈珺思索道:“喜欢这书的哪里?”
清平只记得一些零碎的段落,道:“说人世的那个故事。”
陈珺点点头道:“是了,将云水比作人间,云随风动,水顺势流,人世之中家国兴亡,皆若如此。”
清平惊讶的看她,陈珺微笑道:“你看的书,我自然也是看过的。”
陈珺又道:“你不是最喜欢看游记么?起初在我书房中看了那么多书,都是游记,怎么,想效仿那名人雅客,游遍山川大泽?”
她言语间是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清平见她如此,也敢说些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她点点头道:“是喜欢看游记,有种身临其境之感。”
陈珺一副了然的样子,笑了起来:“我像你这么大时也喜欢看游记杂谈,不过他人所言都是他人之语,有些东西,还是要自己亲自去看看才知道的。”她端起茶杯,道:“书中所言瀑布如九天银河,辰州凉山月如何妖异,也怕不过是写的人饮了些酒,头晕眼花,随笔写下,正所谓——”
清平为她接下一句:“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
陈珺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辰州闵州皆是有异于他州,其中风光也不尽相同,到时候我们会路过,你便可对照那些书中瞧瞧,到底写的对不对。”
她说的轻松,然清平心中一凛,陈珺这是在直白的告诉她,可能很快,她们就要动身去其他地方了。
三日休沐,清平可谓是过的艰辛非常,不禁要面对陈珺对她的字挑三拣四,还要被陈珺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当她来到书堂时,觉得自己瞬间放松了许多。
陈珺把她放下就走了,只不过走的时候留了一句话:“好好练练字,下月回来我再来检查。”
清平想起包里那些陈珺要她临摹的字,就觉得很是痛苦。
她刚进门,吴盈就一脸兴奋的扑了过来,道:“余珺!你进慧雅阁了!”
清平要进慧雅阁了。
慧雅阁在书堂东边,吴盈帮清平把东西搬过去,教她们的先生从走廊经过,见到她二人笑眯眯道:“进了慧雅阁,就需用心,专心,才行。”
吴盈和清平一同对她行礼,先生对清平道:“余珺,你是不是很奇怪,你比旁人来的晚,却比她们还早进慧雅阁?”
清平向她欠身道:“这正是学生不明白的,请先生为学生解惑。”
先生道:“你虽有许多不知,但却是学的最快的,而且还能一边学一边补上以前的东西,你有这份上进的心,我为何不荐你去个更好的地方。”说罢挥挥手道:“去罢,用些心思。”
吴盈闻言非常高兴,好像先生夸的是她一般:“真好,我们又可以在一起念书了。”
慧雅阁位于书堂东边,临近藏书阁,倚着一处湖泊而建,推开窗就是湖光山色,如此景致,令人心旷心怡。
升了慧雅阁后,读的书也不一样了,当真是又多又广。清平第一次知道古人居然要读这么多的书,而且还是只是起到一个启蒙的作用,星象八卦,古诗杂记,名人言谈许多书若是没有先生讲解,更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虽然难啃,但是必须读,早上一起来就拿起书复习前日所学,接着就是先生讲课,下午有段时间是留给学生自己的,类似于自习。先生也开始教作诗,什么‘起要平直,承要舂容,转要变化,合要渊水’,往往是随便找个事物写一些立意浅显的诗。
这就有点难度了,以前在蒙学馆的时候只是一昧的去记别人的东西,现在要自己写,清平简直就是一头雾水,和吴盈两人对着白纸几乎要怀疑人生了,幸亏大家都是新手,先生也没说什么,只是看到一些诗的时候一口茶呛在嗓子里,咳的面红脖子粗。
日月似箭,光y如梭,不知不觉五月也要过去了,春花已谢,到处都是葱茏苍郁的绿,清平和吴盈每日结伴读书,从不过问其他同窗的事,晨起便伴着鸟叫复习功课,下午抽空练字,经过清平的不懈努力,吴盈都夸她字有大进步。某日先生查功课,见了清平的字也点点头道:“写的很好,人正字也正。心意到了,字自然能写好。”
乐安城在岭北,夏天来的晚,五月将尽,风仍是凉爽的。慧雅阁边种了只株桃花,临水而生,清丽透亮的花瓣,远远望去非常美丽。但随着天气的回暖,花瓣也渐渐凋零了。直到最后一株桃树也落完了花朵,乐安的夏天,便这样不知不觉到来了。
夏日的气息不知从何时开始充斥在她们周围,学子们换了夏衫,那是一件浅蓝色的长袍,外面罩着一层纱衣,宽大的袖子格外凉爽,就是写字时一定要注意挽袖,不然沾上墨汁,失了仪表,也是要被先生责罚的。
眨眼睛五月就要过去了,清平感觉自己学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学。她能感觉到自己和之前沮丧郁闷的样子大不相同了,在读书的时候,似乎多了一些更有力量的东西进入到自己的思想中。她不再去担忧陈珺在做什么,更多的时候她都在关注自己的内心,自己的世界。脱离那种惶恐不安的思绪后,她整个人都像是脱胎换骨般,在功课上进步的飞快,连字也能写的有些模样了。
一月一次的休沐又要到来了,这次吴盈也没说要跟着清平了,自从她上次亲眼见到陈珺来接清平,便放下了心。因为上次在清平家用饭晚了,回家时被父亲责罚了一通,这次也不敢再拖拉,只得和清平告别。
清平知道陈珺要等到晚些才来接自己,故而在书堂门边随便找了个地方靠着,拿出一本书看。她本来就生的好看,穿着蓝色的纱罩长袍更显的俊秀文静,她捧着书靠在墙上,专注的伸出手去勾划,四周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向她看上一眼。
陈珺来时就看见她靠着墙看书,便下了马,慢慢走到她边上,见她看的专心,靠在她边上,低头去看那书上的内容。清平看完了要翻页,却突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那页,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等等,我还未看完。”
清平大囧,想把书收了。陈珺却按住她的手,笑道:“看完再说。”言罢,她真站在一旁看完,才对清平道:“走罢。”又见清平一身夏衫长袍,十分赏心悦目,道:“你穿这身不错。”
清平笑着回礼,非常坦然的接受了她的称赞。陈珺察觉她态度上的转变,微微失笑,见眼前的女孩一个月不见,却出落的如临水桃花般秀丽雅致,依稀可见长大以后的模样,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骄傲感。
她翻身上马,这次没出手扶清平,只伸出一只手对她道:“上来,能上的来吗?”
清平接了她的手,一用劲就翻了上来,动作间长袖翻飞,蹭过陈珺脸边,陈珺笑着躲避:“嗳。”
陈珺问:“走啦?你的小朋友呢,这次还来玩么?”
清平有些惊讶,转念一想明白过来,怕是陈珺担心她被孤立,所以才格外的留心她身边的朋友的吧?她心里有点感动,摇摇头道:“已经回家了。”
陈珺一夹马腹,马儿就奔跑起来,清平听她道:“既然如此,便带你去个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快开新地图了,贺州地图还有两章攻略完毕
感谢大家的支持,你们的互动都很有爱,让蠢作者忍不住开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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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仁心
去什么地方?清平疑惑的抱紧怀里的书袋, 陈珺今日驾马的速度极快, 她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 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恍惚间看见周围的石墙不见了,想是出了巷子。
马顺着青石板路一直跑, 来到一处山脚下,清平抬头向上看去, 葱郁的树木遮住了视线, 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陈珺四下看了一圈, 疑惑道:“我记得就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
她驾马跑了一段路, 终于在杂草丛生的地方发现一条小路, 沿着这路策马狂奔,清平在她手臂间只看到一路长及过人的野草,马儿突然向前一跃, 一块平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陈珺翻身下马,把绳子栓在一棵树上, 自然而然的牵着清平向前走, 这山顶上原来建了一座塔, 塔身用青砖砌成,由下至上逐层收缩,形如锥体,各层皆有出檐。塔并不高,一层塔身有明显的火烧过后留下的焦黑痕迹, 仔细一看,各处皆有破损,陈珺边走边道:“约莫三百年前,西戎千晖族由云州入侵,一路竟打到贺州,眼看就要直逼恒州,破开帝都长安,时任贺州州牧的吴昌允率残兵抗击,但奈何势单力孤,被围困在这明霞山上。”
她们从后门进去,向上望去,长长的楼梯呈螺旋状,清平挽起袖子,跟着陈珺往上爬,就听陈珺道:“那时贺州伏龙岭以南皆是世家大族所居,她们倾尽族力,出兵支援吴昌允,竟拖住了千晖的主力,没想到就这么几日,战情突然逆转,西戎后方贵族争权内斗,自乱了阵脚;而此时朝廷大军集结由云州攻向边戎后方,千晖主力都在前线,万万没有想到后方王庭被攻破,只得撤兵回援。临走时屠戮岭南氏族,至使二十三支氏族仅存五支,岭南声势也大不如前,虽战后朝廷多有抚恤嘉奖,但逝者已逝”
“贺州州牧吴昌允便修缮此塔,却不许工匠将塔身被火烧出的砖墙换去,原来那时被围困明霞山上,千晖将领放火烧山,想将她们烧死在这山上,而山火烧及此塔时,蓦然下起雨来,一场大雨将火灭去,众官员才得以保全性命,吴昌允便将此塔改名为乐安,连带此城,也被改为乐安城,后被定为贺州主城。”
她们走在光线暗淡的楼梯上,陈珺以平淡的声音缓缓讲述这个故事,三百年前的过往溯流而来,人们不甘愤怒的吼叫声裹挟着战马的嘶鸣声,烈烈火光映出那一张张坚毅的面容,史册未必将她们的姓名一一记下,但那日的情景,仿佛已经超越时间与空间的束缚,在这陈旧破败的塔中再次浮现。
“到了。”陈珺一把拽住清平,猛的一用力,把她带到一处光线明亮的地方,清平刚从黑暗的地方出来有些不适应,用手挡住光线,感觉有风吹着头发,她慢慢睁开眼睛。
入眼处是薄薄的云气,淡淡的飘过乐安城,飞鸟从云层下掠过,清平终于见到这座城池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缩小了,在她面前的城池规划有序,井井有条,街市,居民区,书堂,这些她所熟悉的地方原来只占据了乐安的一小块面积,一条长河如锦带般穿过整座城,河水闪闪发光,美轮美奂。
这座曾历经战火洗礼的城池如今已经恢复生机,丝毫看不出被摧毁过的样子,此时已近黄昏,橘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下,如同过往的每一天,温柔的笼罩着乐安城。这壮丽的景象刹那击中了清平的心,一时间她心中感慨万千,有许多话在胸腔中急于吐出,但却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
乐安城的边缘隐约可见绵延起伏的山峦,被一片雾气遮住,陈珺道:“越过伏龙岭,便是岭南了,因伏龙岭的存在将贺州分为岭南岭北,丽泽书堂中招收的多为岭南人,也是那次大战后,为重振岭南而由德高望重的学士们组建的。”
陈珺趴在栏杆上,笑道:“以往若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我便会来此处远眺乐安,便是有再大的烦心事,也随着这天上的云,一同被风吹远了。”
清平听到她这样说愣了一下,突然感觉有点无措,陈珺却看向更远的地方,迎着风,衣袍被吹的猎猎作响,她说:“女儿家要胸怀开阔,心有天下。若只限于自身,便如同被蒙住了双眼,只看得见自己要看的东西。你需立足脚下,尝人世之艰,而后于书中去寻你要的东西。”
她收了笑,墨色的眼眸在夕阳下有淡淡的金色浮动,肃然道:“李清平,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清平哑然,她好像明白了陈珺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在她的注视下,清平觉得自己再也说不出什么欺瞒搪塞之词,她沉默片刻,道:“大概是想,看看这个天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她向下望去,想把这一幕刻在脑海里。落日熔金,沉默无声的覆盖塔身,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塔檐上悬挂的金铎在风中摇响,空灵而飘渺,前世过往的记忆好像慢慢消逝,而这个世界的一切,却在她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深夜万籁俱寂,只听见窗外蟋蟀的鸣叫声,清平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恐怕她自己也不能给出一个答案,起先在王府时,她希望能早点存钱赎身;而后来她进了书房,又希望能看遍这个国家;如今在乐安读了几个月的书了,感觉想要的越来越多,人心是不知足的,总想要更好的。
清平却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自己书也读的平平,对这个世界所了解的是那么那么的少,但今天陈珺带她去看乐安城,又为她心中带来了一种说不出的震撼。
人力虽有穷,却生生不息,在这片土地上繁衍出一代又一代,铸就恢宏雄伟的都城,建国立业,成就百世,甚至千世的功业,而后又被推翻重来,这其中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不停推动兴亡更迭。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在历史的洪流中以一个外来者的姿态怀着敬畏的心仰望这宏大的一切,她重新回归到蒙昧无知,在梦中温柔的怀抱里,融入这个崭新的世界。
第二天早上清平起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几朵白云懒洋洋的飘过院子上方的天空。又是一个晴天,阳光洒在身上渐渐有了灼热感,她搬了凳子坐在后院的树荫下读书,那匹矮马呆呆的望着她的背影嚼着马草,鼻孔不断喷气,发出噗噗的声响,却在看到一个人的时候,立刻安静的低头吃草,眼睛也不敢抬。
“倒像是开窍了般。”刘甄站在陈珺身边轻声道,“清平书读的也是越来越好了。”
陈珺漫不经心的给黑马添了些草料,道:“与聪明人相交,就这点好处,点到为止即可。”
刘甄点点头,跟着陈珺去了屋里,她要关上门,陈珺拦住,道:“不必,开着就是。”
刘甄迟疑道:“小姐不怕”
“你说清平?”陈珺坐在桌前为自己倒了杯茶,“她一点即通,你只需稍稍动作,这孩子就知道什么是自己该听的,什么是自己不该听的。”
“况且,我如此费心费力,也是想把她留在身边。清平此人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以为她真是个懵懂的孩童?”陈珺饮了一口茶,“有人生来早慧,通晓世理人情,但这种人往往沦为钻营之辈,如无师长教诲,走向歪路的多不胜数。反观清平,她虽机灵聪明,却懂藏拙,昔日在王府下人中亦不出挑;静香与她有冲突,她也知忍让但其实这都算不得什么。”
陈珺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刘甄,你也是极聪明的,若是你是清平,那日书房走水,你会去救静香吗?”
刘甄想了一会,老老实实道:“我恐怕是不会去救她的,为一个相识没多久的人甘冒性命之险,怕是做不到。”
“是了。人人都将己身性命看的如此之中,难道李清平不知道?她也不是傻的,却为静香冒这么大的险,险些将自己都赔进去,图的是什么?”陈珺饶有趣味的摩挲着指节道:“一路走来,你我都看的到,她处变不惊,纵有千般不解,也是放在心里绝不流露观她接人待事,不谄媚于上,也无不屑于下。在她心里,恐怕并无什么主仆上下之分;你我在她眼中,恐怕都是没什么区别的。那日大火,换是谁在其中,怕是她都会去救,刘甄,你明白了吗?”
刘甄道:“小姐是说她有仁爱之心,视人皆平等?”
陈珺铮的一声抽出长剑,取了一块绒布来回擦拭,她将长剑置于晨光中,剑身雪亮,映出一双深沉的眼眸,她轻声道:“只愿她于这人世中仍能保留此心,也不枉,我今日所做的一切。”
刘甄思量片刻,道:“我观清平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小姐费心而为,她自然都知晓的。”
陈珺闻言轻笑道:“刘甄,你此话倒是不假,清平的确极重恩情,但我不要她如何报偿,我要她知礼晓义,要她懂得何者为大,要她心甘情愿的——”
她手中长剑铮然入鞘,卷起空中灰尘,在阳光中变成金色的光点,继而纷纷落下。
“为我所用。”
“余珺!”吴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清平放下书就往前院跑,去开门。
陈珺已经开了门了,吴盈进门先向她行礼,期期艾艾道:“余姐姐好,请问余珺能去我家吃饭吗?我已问过父亲,他许了。”
清平在她们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抬头和陈珺的视线撞到一起,陈珺笑笑道:“当然可以了,只不过要叨扰家君了。”
“不会的不会的!”吴盈摆摆手,眼睛亮晶晶的,欣喜道:“那可以在我家歇息一晚吗?”
陈珺拧了拧眉,向清平看去,问道:“你想去吗?”
清平点点头,陈珺松了眉头,道:“那便去吧,路上小心。”
又思及去吴家路上太远,牵了那匹矮马出来,对清平道:“敢骑马吗?敢就骑去。”
那矮马懵懵懂懂的被牵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清平接过引绳,翻身上马,陈珺扶着吴盈上去,吴盈笑的非常开心,两颗酒窝又深又甜。
清平学着陈珺的样子一夹马腹,喝道:“驾。”
那马纹丝不动,呆立在原地,好像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搞什么,清平大窘,马难道还会熄火吗?她不信邪,又呵斥了几声,矮马仍是不动。
陈珺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吴盈见清平窘状,小声建议道:“不如我们走路吧,走路也一样的。”
清平坚定的摇摇头,今天要和这马杠上了,陈珺笑着圈住清平的手,手把手的教她抓住引绳,把脚放进脚蹬里,在她耳边道:“再来一次,没事的。”
清平只好又喝道:“驾!”
陈珺趁机在马屁股上重重的拍了一下,那矮马极不情愿的迈开脚步,走出院门。
吴盈高声道:“余姐姐再见啦!明日我再将余珺送回来!”
陈珺在她们身后挥挥手,转身进了院子,又想起方才清平骑马的情形,觉得可笑至极。靠在门上笑的毫无形象,一路打跌,扑进屋子里。
刘甄刚才在后院晒被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动静出来时清平已经走了,只听见陈珺的大笑声,惊起停在院墙上的麻雀数只。
清平第一次骑马,虽然不是那种高头大马,却仍不敢放松,小心翼翼的把控节奏。
这矮马偏偏极具探险ji,ng神,清平让它走东,它就要向西,要它去南,它必定往北。
一趟路下来,去吴盈家费了不少时间,但吴盈一路上还是非常高兴,没嫌弃这马的速度太慢,和清平有说有笑的,一路慢悠悠的回去。
吴盈家在东城,沿途树木葱茏,遮住阳光,也不算很热,只是两个孩子共骑一匹马,靠的又近,免不了出了一身汗。
清平被颠的头昏脑胀,在吴家门前下了马,那门开了一道小缝,出来一个下人打扮的少年,见到清平牵着马,微微有些惊讶。
他身后是个身着淡绿色长衣的男子,梳着发髻,簪着素雅的银簪,并无带耳环之类的,但却显得十分雅致,他的容貌与吴盈有几分相似。清平向他行礼,他道:“是余珺吗?请进吧。”
有下人过来牵走了那马,清平踏入院中,才发现吴盈家好大,恐怕是买下了周围的院落一道打通而成。
院中种了一棵梧桐树,枝叶繁茂。而院子两侧则种了些花草,皆打理的井井有序,来往的下人都低头噤声,吴盈的父亲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清平进去。
这是清平第一次来别人家做客,她不敢乱看,恭恭敬敬的跟在吴盈后面,正厅中放着一扇绘着荷花的屏风,屏风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已经摆好饭菜,吴盈父亲上了主位,吩咐下人:“你们退下罢,在外候着。”
仆人们齐声应道,而后退下,吴盈父亲笑道:“你既与吴盈是同窗,怕平日少不得多照看些她,这孩子性子倔,也望你多担待些。”
说完以茶代酒,要向清平敬上一杯,清平不敢受,忙起身道:“叔叔客气了,在书堂里都是吴盈照顾我,我也没做什么,吴盈于功课上助我良多,怎么好意思受您这杯茶?”又敬还吴盈父亲,吴盈父亲笑了笑,道:“不必这么多礼,余珺,吴盈每月回来都要与我说些你的事情,她在书堂中也无什么朋友,这日月休沐归家,倒是频频与我说起你来。既然你们是好友知交,就不用多礼了,用饭罢。”
他话音刚落,就从屏风中出来几个下人布菜舀汤,清平感觉这吃饭的仗势根本不像个小户人家,突然想起吴盈父亲乃是乐安吴家嫡子,观他行事确实有大家风范,仔细想想吴盈也是和他极为相似,做事细致周到。
吴盈父亲没用几口就从席上退下,道:“我在这怕你们都不自在,休沐难得,便趁着现在多说说话罢。”
他带着一干下人离开,吴盈见他走远,才对清平扯了扯嘴角,无奈道:“我父亲就是这样子,他说什么你都别放心上。”
清平倒觉得没什么,道:“叔叔没说什么啊,你别多心啦。”
吴盈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清平,确认她真没生气,才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快用饭吧,吃完了我们出去玩。”
两人用完饭后,吴盈去换了身衣裳,带着清平出门,吴盈父亲本来要给她们安排一辆马车,找几个仆从跟着,都被吴盈给拒绝了。清平发现她并不是很喜欢父亲的这种做派,吴盈带着清平急急忙忙的出了门,清平跟在她身后问:“要去哪里?”
吴盈笑道:“去街上,你去过城东这边的街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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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盈盈
清平自从来了乐安, 就只去过家边上的市集, 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书堂, 休沐时也只在家中。陈珺要忙自己的事, 也不见得有时间带她出去逛逛,所以她还真没仔细逛过乐安的街市。
吴盈拉着清平在人群里穿行, 她们站在桥上向远处望去,只见人头攒动。这条大街竟是如此的繁华, 宽阔的长街两旁店铺林立, 飞檐楼阁, 从高处垂下的幌子在风中轻轻飘起。这街道仿佛望不到尽头般,道路上来往的拉货车马缓慢的在人流中行驶着, 锦衣商人们在钱庄门前问安行礼, 继而去了隔壁的饭庄。偶尔可见异装打扮的外族人,身材高挑,穿着皮袄, 头戴毡帽,深目高鼻, 瞳色微蓝, 与一帮贺州商人混在一起。
清平有些好奇的看着一个外族女人, 她身边跟着一个同样打扮的女孩,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周围的人,面露不屑的神色。清平从她边上经过,多看了她一眼,吴盈嫌弃般的拉着她快步走过, 那女孩和她对视,电光石火间,女孩怔怔的看着清平,好像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清平对她笑了一下,转身跟着吴盈挤进人群,吴盈抱怨道:“早知道还是坐车来了,没想到今日人这么多。”
吴盈实在被挤的没办法了,新换的袍子都被挤的皱巴巴的,她抓紧清平的手在人潮中灵活的走来走去,最后用力钻出人堆,扯着清平进到一条人少些的巷子里,清平也被挤的够呛,两人站在巷口,心有余悸的向外看了看,而后相视一笑。
吴盈道:“算了算了,我们走这条路吧。”
就在她们走后,繁华的街道上突然传出马受惊后的嘶鸣声,方才与清平对视的异族女孩奋力挤开人群,却不小心惊了拉货的马,她着急的在人流中张望着,像在寻找着什么。
但目之所及处皆是一张张陌生的人脸,女孩拳头握的紧紧的,牙关紧咬,愤怒的跺了跺脚。
清平和吴盈正在逛书店,吴盈买了些纸和笔,看到一个架子上放着一堆话本,怂恿清平去买一本带回家。清平拿了一本随手翻了几页看,讲的还是什么小姐公子的故事,觉得太刺眼,又放了回去。
她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自己以后要娶个男人的实事,一想到就觉得毛骨悚然,干脆想都不想。吴盈见状以为她是害羞了,颇为老道的搂过她的肩膀,拿起一个话本义正言辞道:“余珺,先生说什么?要多读书啊,博览群书,才能作的出好文章不是。”
清平推开她的手,皮笑r_ou_不笑道:“不如你买回去吧?你瞧瞧那上次作的诗”作势要读,吴盈急忙放下手里东西捂住她的嘴,道:“好了好了,你别说了。你不说我,我也不说你,行不?”
清平哼了一声,这才放过了她,想起先生读到这诗一口茶都喷出来的样子,硬是忍住没笑出来,吴盈又拉着她上了二楼,想看看砚台,伙计殷勤的在前面引路。
二楼已经有人在了,一个身着青色儒袍的少女带着两个仆从正在挑选砚台,伙计躬身道:“小姐慢慢挑选,若有事便叫我。”
吴盈点点头,抓紧时间去看那砚台,清平对这文房四宝一点兴趣都没有,吴盈挑了块雕工细致的青石砚,这砚台石质一般,但工匠用心灵巧,顺着青石的色泽深浅,将这块石头雕成一个水塘的模样,用来研墨的凹陷处是极深的绿色,而围绕这周围的浅色则被雕琢成莲叶,芦苇之类,砚台不大,刚好是一个手掌的大小,可以随身带着。吴盈捧着这方砚台,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清平悄声问道:“买吗?”
吴盈有些犹豫,附在清平耳边道:“我怕带的银子不够,刚才已经买了纸笔了。”
清平也没带什么钱出来,有些尴尬,两人对着砚台发了会呆,清平道:“不如问问店家吧?”
二人正要叫伙计上来,突然旁边穿来一个声音:“两位,这方砚台我家小姐很是喜欢,不知道能否割爱?”
说话的是那两个仆从中的一个,言词十分恭敬的样子,吴盈去看那少女,觉得对方外形看起来非常熟悉,清平已经瞧出来是谁了,这不正是之前在竹林,跟在吴钺身边的女孩吗。她明明认识吴盈,却要故意让下人来说话,摆明了是看不上吴盈的身份。
清平轻描淡写拱拱手道:“这不是同书堂的师姐嘛,真是失礼了。”
仆从惊疑不定的扫过她们两人,那少女手持折扇侧身,恍然大悟般道:“原来是吴师妹,这是你的同窗?真是失礼了,方才未曾认出你来,不要见怪。”转身向清平道:“这位是余师妹吧,也是好久不见了。”
她这话说的十分敷衍,清平直接拉着吴盈就要下楼,她却伸手拦住,笑道:“吴师妹这块砚台,不知可否让给我呢?”
吴盈皱眉道:“林璇师姐,凡事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林璇手上一抖,折扇开了半边,她悠然道:“我买这方砚台是为了去贺你表哥生辰的,横竖你又去不了,何必与我争执呢,你说是不是?”
吴盈的身份在吴家可以说是非常尴尬,虽然她姓吴,但却上不了吴家的族谱,又加上逃生子的身份,一般吴家族内的宴请,都不怎么会请她去。吴盈闻言脸色刷白,眼睛凝出尖锐的恨意,吴家请不请她倒是无所谓,但她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反复提及的这个逃生子的身份,哪怕是略微的提起,都会让她心中升起一种无力之感,仿佛被人扒光了丢到大街上,尊严荡然无存。
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清平接过那块砚台淡淡道:“君子不强人所爱,师姐还是让一让吧。”
林璇冷冷一笑,将清平上下打量一番,见她穿着普通,心中便有些不屑一顾,只道:“你算什——”然而却突然见她腰间的玉玦,面色一变,刚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收了回去,林璇勉强笑笑,道:“余师妹说的也是,这砚台就归吴师妹好了。”
说完又仔细打量了清平的脸,带着仆从匆忙离去,吴盈还未说什么,见她背影远了,才与清平说:“这人真是不知所谓。”
清平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问:“她姓林,是岭南的那个林家?”
吴盈扯了扯嘴角,去楼下付账,道:“可不是么,自然就是那个林家。能去我表哥生辰宴上的,哪个不是出生名门。”
清平听她口气郁郁,知道她心里不高兴,安慰道:“别放在心上就是了,到时候你去了官学读书,到了苍梧郡,不就见不着她们了吗?”
吴盈深吸一口气,道:“我去了苍梧郡,难道她们就不能去了?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没本事,才叫别人笑话了。况且官学是那么好考的?还能不能考上都未可知。”
她这样一说,清平也不好再说什么安慰她了,索性什么都不说,陪着她把砚台包好,两人沉默的走到巷口,吴盈突然道:“我不是冲你发脾气,我——”
清平温柔的打断了她:“我知道的,这没什么。”
知了的叫声从远处传来,巷子中隐约可听见长街上的喧闹人声、不知名的吆喝声渐渐远去,一片阳光落在她们脚边,吴盈看见清平的浅色眼眸像日光下的溪流,清澈的眼睛是那么的温和。
半响,她才轻轻道:“谢谢。”
回到吴家已临近傍晚,用过晚饭后,吴盈父亲又体贴的离开,屏退了下人,给她们留下了足够的空间玩闹。吴盈觉得今天也没带清平去街上见识到,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决定偷偷带清平去澡堂泡澡。
吴盈裹了几件衣服,从后门溜了出去。又担心被下人发现去和她爹告状,一路狂奔,拽着清平来到了澡堂。
乐安在岭北,延续了北方人的生活习性,喜欢泡澡,哪怕是在夏天,澡堂也是不关门的。吴盈熟门熟路的进了澡堂,把手中的衣服交给伙计,道:“要个小些的池子,安静些的。”
伙计应声,掀开帘子,领着她们穿过水雾弥漫的浴池,最后在一处帘子前停下,吴盈数了银两付给她,那人便道:“两位将脏了的衣衫挂在竹竿上便是,会有人洗好送来的。”
两个人坐在水汽腾腾的浴池中,都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抻开四肢,半靠在石壁上。温热的水流从竹筒中流出,令一侧也有一个竹筒,清平踢了踢吴盈,道:“那个是什么?”
吴盈懒洋洋的瘫在池子里,瞥了一眼那空着的竹筒道:“应该是冷水吧?我也记不大清楚了。”
清平过去把那个翘起的竹筒按下来,没过一会,冷水就流了出来,她把竹筒抬上去,水也就停止了。
吴盈看了看清平,道:“你头发真黑。”
“太长了。”清平无奈的拧了一把shi漉漉的长发,事实上她并不喜欢留这么长的头发,但一直没机会剪掉些,幸而长的慢,束起用布包好,倒也没什么。
吴盈道:“不算长。”
因为刚才清平放了些凉水进来,水池中的雾气也散了些。清平靠着石壁,长发被她捋到背后,清澈的池水中她窈窕的身形一览无余,水滴顺着锁骨一路滑下,她不自觉的摊开双手,头向后仰去,修长的脖颈呈现出完美的曲线。吴盈怔怔的看了会,有些难为情的偏过头去,又瞥了几眼,恼怒的按下出热水的竹筒,随着水流涌进池子,雾气又轻轻腾起。
有人把清洗好的衣服,烘干后挂在竹竿上送进来,她们便起身擦净水,穿好衣服后回去。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月已中天,吴盈做贼般从后门进了屋,见无人发觉,忙带着清平回到卧房,合上门后才长舒一口气。
吴盈状似漫不经心道:“余珺,别睡客房了,上来和我睡吧。”
清平也不愿那么麻烦,还要跑到客房去睡。于是解了头发,穿着里衣爬上床,她发尾没干,就靠着床边睡,省的弄shi了枕头。吴盈是第一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心里莫名的有些激动。她把薄被分了一些给清平道:“睡进来些吧?别掉下去了。”
清平今天又是骑马又是逛街,泡了澡后困意便止不住的涌上来,没多久就闭上眼睛睡着了。吴盈虽然也累,心里却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的兴奋,她见清平闭上眼睛,轻轻推了推她,道:“你睡了吗?”
面前的人气息悠长,明显是睡着了。吴盈慢慢地靠近了她,躺在她的枕头边,望着清平平静的睡颜,心里那股兴奋劲也消了下去。她伸出手指,在半空中轻轻触碰清平长长的睫毛,那种悸动又出现在她心里,吴盈索性什么都不想,闭上眼睛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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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他乡
第二日清平从吴盈家早早就出来了, 吴盈还想送她回家, 但清平态度坚决, 不肯她送。今天是休沐的最后一天, 两人下午还不是要在书堂见面,送和不送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吴盈父亲想留清平用饭, 但清平婉拒了,留宿别人家已多有不便, 她并不想再多做停留打扰。
矮马在吴盈家歇息了一夜, 毛色都变的有光泽了些, 清平摸了摸毛,感觉好像被洗刷过。这马ji,ng神昂扬, 看起来似乎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清平翻身上去, 试探性的夹了夹马腹,矮马动作利落,抬蹄就跑, 她虽然在马背上被颠簸的够呛,但也享受了一把骑马奔驰的快感。
等到回到家中, 恰好是中午, 陈珺听到声响去开门, 也没多问清平什么。刘甄见清平回礼,就多添了一副碗筷上来,三人一起用了饭。下午时,清平收拾了东西,陈珺已经站在院子外面了, 清平注意到她又换了一身衣服,好像是骑服,腰侧的线条十分好看,陈珺拉着清平上马,送她去书堂。
路上陈珺惋惜道:“这次没时间考你,也不知道你的字写的如何了。”
清平从书袋取出一张练字的纸递给她看,陈珺瞥了一眼,伸手夹着纸张防止飞走,搂着清平示意她展开,清平打开纸,陈珺仔细看了看,笑道:“是有所进步,写的好看多了不过你这字?”
那字体有几处地方很是眼熟,陈珺发现居然是自己的字,忍不住轻轻敲了敲清平的头,笑意直达眼底,佯怒道:“小滑头,仿了我的字来讨我欢心?”
清平看不到她的表情,以为她真生气了,只好收了那纸要撕成碎片,陈珺没想到她误会了,出手拦住她道:“行了行了,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写的好,粗看仿的也像,不过你为什么要仿我的字呢?”
清平道:“因为写的好看。”
陈珺心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做什么事都是由着自己喜好来,有心想教训她一番,又想起不可c,ao之过急,干脆又考校了清平今日所学,心中略微有些满意。
清平被她问的满头大汗,觉得这些问题真是又古怪又刁钻,腹诽了陈珺一顿。到了书堂前,陈珺才道:“我有事要办,得离开乐安,约莫四个月以后才会回来。这四月的休沐,你便呆在书堂里,不要出来,知道了吗?”
清平微微一怔,刚想说话,陈珺却在她耳边道:“嘘,别多问,把书读好,记住我的话。”
书堂已经到了,她把清平放下马,清平站在书堂大门口,两人对视,周围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陈珺看了她一会,示意她进去。而后她策马离开,一种奇怪的感觉驱使她回头,但她忍住了,她猜测清平可能还站在那,一直看着她。
有进来的孩子好奇的打量着清平,她站在大门口,看陈珺消失在拐角。清平叹了口气,感觉那种飘渺虚无的命运又要降临在她身上,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安静的等待。
好像无论如何去努力,该离开的始终是要离开的,一个人的生活仍要继续,就像她对吴盈说的话,属于她的,也仅有自己。
在慧雅阁读书的时间过的很快,清平闲暇之余喜欢去藏书阁借书看。丽泽书堂的藏书阁书籍种类繁多,借书时要去先生那里取借条,借了什么书都要被登记在名册上,清平借了几次觉得太麻烦,索性直接呆在里面看。
吴盈想找她也只能到藏书阁,阁中严禁喧哗,小声交流都不许。两人自取所需的书,倚着书架坐在地上看,或靠在窗边看,时间长了,吴盈也自发的跟着清平来看书,两人之间除了用饭时话要多些,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功课和看书上。
渐渐的吴盈发现清平越来越沉默了,但这种沉默不是无话可说,更像因为内心的平静宁和,体现到行为上来。其实仔细想想这种心态不该出现在清平这种少年人身上,但吴盈对着清平从来不会多想多问,觉得她做什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渐渐的吴盈也被她的气场所感染,两个人静心读书,从不过问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如此于功课之上大有进益,倒是得了先生几次表扬。
六月末的休沐清平没有回去,呆在自己房间里练字。她没和吴盈说这件事,饭堂在休沐期依然开着,如此似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休沐不回家的学生还是有很多的,有些家离的远,或者在别的州的,都是不会去的。时间长了,冲淡了回家的念头,看到别的同窗好友回家,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清平趁着这三日书堂人少,到处逛了逛,丽泽书堂占地面积广,其中种植了许多花木,点缀在楼阁院落之间,白墙青瓦映衬红花绿叶,细品也别有一番趣味。
这日清平在慧雅阁湖边的一处树荫下看书,太阳毒辣,知了在树上叫的欢快,惹的人里中烦闷。突然对岸飘来模糊的笛声,清平凝神听了一会,那声音断断续续,但曲调却似曾相识,她收了书,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
对岸的桃树长满了叶子,绿荫之下,坐着个少女在吹笛子,那曲子有些悲伤,清平站在一边细听了会,一时没察觉,书从袖口掉在地上,笛声同时也停了。
“谁在那里?”
清平只好出来,拱手行礼道:“抱歉,打扰了——”
然而一句话还未说完,那人已经起身,冷冷道:“原来是你。”
没想到吹笛子的人是吴钺,清平无奈的捡起书塞进腰上,淡然道:“自然是我。”
吴钺收了笛子,不悦道:“你为何在此处。”
清平奇了,道:“怎么书堂这么大,师姐还要管我去哪里?莫非这书堂是师姐家开的?”
吴钺被她噎了一下,颇为不善道:“你若是知情识趣些,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
清平觉得这些世家子女简直就是有病,她懒得对应吴钺,随意拱拱手道:“好的,我这就走。”
吴钺没想到她说走就走,脱口而出道:“你先别走!”说完又心中后悔,清平回头看她,吴钺想了想,道:“那块玉佩,你——”
清平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温和回答道:“师姐放心,那件事我谁也没说过。”
听她主动提及那晚的事,吴钺眼神游离,不敢向她看去,心里仿佛住了个鬼,虚到没办法。
那夜她只喝了一点酒,说起来也并没有到昏头的地步,难道真是色|令智昏?吴钺忍不住去看了看清平,她似乎又长高了些,面容白净,五官秀丽。穿着普通的儒袍,明明和大家一样,但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想到这里,吴钺闭了闭眼,刚想说什么,就听面前的女孩淡淡道:“那夜的曲子,是师姐自己的写的词么?”
吴钺下意识就应道:“嗯。”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她有些恼怒,刚要出言呵斥,却听她低声道:“那句‘寂寞故国月,独行他乡里’写的真好。”
她说完就潇洒离去,零星光点透过叶间洒在她的袍子上,吴钺站在原地,取出笛子,以手轻抚笛身,怔怔的看着。
陈珺既然说四月以后回来,清平算了算,似乎要等到九月末。七月流火,乐安的夏天来的快也去的快,仅仅热了一个月,天气就渐渐转凉,偶而下一阵小雨,坐在窗前观湖面涟漪圈圈,鸟鸣声在绿叶间时响时歇,不知不觉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在书堂读书的日子平静如水,上课下课,背书练字,习文作诗,日复一日。清平始终只有吴盈这么一个朋友,其他的哪怕有心结交,她也是淡淡的,疏离有礼的拉开距离。她内心总记得自己不是‘余珺’,为了给陈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一直都保持低调,远离其他的同窗,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出众。慧雅阁中读书好的,天资聪颖的到处都是,也不缺她一个。时间长了,众少女发现她似乎并不是很想交友,也对她失去了交往的兴趣。
在往后的许多年里,清平回忆起在丽泽书堂读书的日子,觉得那时虽然过的平淡,每日就是读书练字,却过的非常快活。
而余珺此人,在许多人的回忆中,只是个面貌模糊,沉默寡言的同窗,随着年月渐长,能勉强回忆起来的,也只是余珺这么一个名字罢了。
那日晨起,清平听见窗外有鸟叫声,抬头看,是几只灰色的麻雀在树上叽喳个不停。
她起身去饭堂用饭,而后在藏书阁看书,这种看似单调的生活方式隐藏着她不为人知的乐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乐趣。
这是七月末的休沐,清平自然是没有回去的。她在书堂逛了几圈,走过一条小路,偏偏不走大道,拐弯抹角的走崎岖不平的小路,惊了几只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以后,去了藏书阁。
清平自知自己的愚笨,总要比别人付出许多的时间和ji,ng力才能把一件事情做好,是以她在功课上永远不敢掉以轻心,长久以往,这样的努力也能见成效。说起来读书能有什么技巧呢?不过是勤学苦读罢了。
她待到中午,就去饭堂用饭,没想到刚寻了个位置坐着,吴盈就怒气冲冲的出现在她面前,道:“你休沐不回去,为何不与我说?”
清平捧着碗吃饭,闻言看了她一眼,感觉有点心虚,还是故作淡定道:“忘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吴盈瞪了她一会,泄了气,趴在桌子上道:“你可是你家人不在?不便回去,若是如此,你何不来我家?”
清平道:“在书堂呆着也一样的,何必去打扰叔叔?”
吴盈没想到以她们两人的关系,清平居然还如此见外,想发火又发不出来,饭堂里零散坐着几个用饭的人,清平问她:“吃过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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