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正文 第9节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第9节
这座辰州的州城,是一座非常著名的城池,城墙选用辰州特有的青羽石砌成,远远看去,仿佛爬满了绿色的苔藓。不同于乐安的厚重古朴,昭邺焕发着年轻的气息,显的异常活跃。城墙上有十六个镜台,台中放有用青铜铸成的巨大铜镜,在镜前点燃火炬,就可将火光反s,he到地面,十六面铜镜皆为此用,便以夜间巡视。
当然,这还不是昭邺最为神奇的设计。在昭邺城中心建有一座通体洁白的石塔,塔高十丈五尺,塔顶也设有镜台一处,当城墙上的十六处镜台同时以最大角度将火光s,he向白塔时,塔上的镜台亦与之遥相呼应,便会将这十六束光芒折s,he成一个极为特殊的图案,只要火炬不息,这光亮在深夜都能将白塔照亮,远远看来起来就像是一束明光由天而降,照s,he在城中央,如同神迹一般。这便是昭邺名字中,‘昭’的由来,意为光明之地;‘邺’本就是城名,倒也没有其他特殊的含义。
傍晚的昭邺城门外仍是排着长龙般的队伍,因为年祭将至,许多商人从其他地方赶来,城中也加派了守卫,对来往的客商进行严格的审查,文书自不可或缺,若是携带了大批货物,还要在城门外拆卸分次搜查。
那位邵姓小姐取了文书,守卫长随手翻了翻后面板车上的东西,见是几块木头和杂七杂八的戏裳就失去了兴趣,指挥着手下放行,等马车慢悠悠的进入城中,两位师傅也醒了,在狭小的车厢中伸了伸懒腰,来了个对撞,瞬间清醒。
张师傅掀开车帘喃喃道:“我的老天呐。”
清平和王师傅从窗口探去,昭邺城中到处都是人,城中的建筑飞檐极高,青瓦密集。那楼宇几乎有四层之高,每一层都是互通的,顺着长街延伸到尽头。此时天色已暗,楼阁中点起灯盏,悬在屋檐下,互通的长廊中既有茶馆饭店与店铺相交,卖东西的商人趁着客人用饭,拿着货物从某一层的头推销到尾。亦有卖布匹的商贩,索性将那布匹从四楼甩下,在灯光的辉映下锦缎发出水波般的光泽,惹得两旁楼上的人们争相去瞧。
明灯璀璨,十六道光束从楼宇上空经过,照亮这片夜空。喧嚣的人声汇聚成巨大的浪潮,让这座城市充满了不可言说的魅力。一楼的夜市中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来自各州的商人们争先展示着自己的货物,上至珠宝布匹珍稀药材,下至各种有趣的玩意,商贩们熟练的推销着自己的货物,路边醉酒的人围着衣着暴露的少年纵情欢歌,动作幅度之大,险些撞翻了边上做吃食的小摊。
清平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她新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马车拐了个弯,驶离开刚才的地方,车铃叮当作响,随即来到了一处湖边的院子门前。
那院子没有院墙,边上扎着许多帐篷,颜色各不相同,邵小姐下了马车,熟练的指挥着仆人把东西搬到院子里。清平她们也从马车上下来,清平忍不住舒展了一下筋骨,从帐篷里出来一个短衣少女,见了她们疑惑道:“王师傅,这是谁?”
王师傅看了一眼邵小姐,见她正忙着事呢,就拉过那少女,同时将清平推过去,两人差点撞到一起,王师傅低声道:“这是来扮龙女的,叫清平,你们认识一下,熟悉熟悉。”
帐篷里慢慢亮起灯来,一顶接着一顶,顺着湖岸缓缓铺开,一片温暖的光亮笼罩了湖边。清平这才看见,沿湖居然都是这样大大小小的帐篷,那透过帐篷映出的光芒显得格外的温暖,倒映在平静的湖水中,好像湖里蕴藏着一片星海。
张师傅扶着帐篷道:“是平舒?半月没见了,你的台词背的怎么样了?”
平舒看了一眼清平,眼睛里带着敌视,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才道:“都会了,你们就找了个这样的人回来?她会什么?会唱还是会跳?”
王师傅和张师傅面面相觑,张师傅轻咳一声,道:“平舒啊,这个清平才学了三天,什么都只会一点皮毛,你也”
平舒冷冷一笑,鄙夷的打量着清平,道:“也是,三天能学会什么?你们就是找了这么一个人来糊弄邵小姐的?但你们糊弄不了我,这么一个人去望海宴上扮龙女,我还真不知道会被笑成什么样子。”
王师傅闻言有些不高兴了,她双眉紧拧,道:“怎么你还指望着那个万绫呢?人家跑都跑了,拿你的好心当狗屁呢!要不是邵小姐大度,这事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我知道你是想在这望海宴上出人头地,你好好想想,这想找个适合你要求的有多难你知道吗?我和你张师傅跑到乡下去挨家挨户的问,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这样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她说着说着火气也上来了,瞪了一眼平舒,怒气冲冲道:“这就是你的搭档,清平,你看好了,还有四日就是望海宴了,若是你再没个准心,行事还如此荒谬,我看咋们这个团啊,也散了算了!”
平舒僵着身子,张师傅过来劝道:“行了行了,你少说几句吧啊!平舒你也是,我们也是一心想在这次望海宴上出头的,不然干嘛费心费力的去找人,现在人到了,邵小姐也说了还有别的法子可行,你就先好好教教清平吧。”
清平站在一边安静的听她们说话,突然被点了名,就直起身子,站的端正了些。平舒本来还想发火,但见站在一旁的女孩生的白皙秀丽,一双浅色的眼眸在火光下流转,明净如同溪流。她静静的站着,一句话也没说,平舒却莫名的消了火气,别扭道:“那你先和我来罢,能学一些是一些。”
张师傅按着王师傅的肩膀,见状松了口气,笑着打岔道:“那平舒你可要好好的教啊,王师傅辛苦了这么多天,我先带她下去歇息了。”说完便拽着不情愿的王师傅走了。
清平跟着平舒进了一间帐篷,帐篷里点了一盏油灯,放着一张床,收拾的非常整洁。
平舒又回头看了清平一眼,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刚刚她说的那些话已经把自己对清平的态度摆的很清楚了,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床边,对清平没好气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清平走过去,平舒一边看一边叹气,道:“你,你会下腰吗?会翻身吗?会”清平始终是一脸平静的样子,她便知道自己是白问了。
平舒痛苦的皱着眉,仰了仰头,突然从床上跃起,在地上连翻几个跟头,灵巧的避开了帐篷里的摆设,最后她稳稳的落在地上的时候,清平差点出声叫好。
“去洗漱吧。”平舒叹了一口气,好像翻完跟头以后气都消了,她从木架上取了条巾子搭载自己身上,又拿了一条给清平,翻出两个铜盆,正好一人一个。
清平拿着巾子和铜盆跟在她身后,很想问问这是要去干嘛。平舒带着她七拐八拐来到湖的一角,放下东西利索的脱了衣服,如同一尾游鱼,灵活的滑入水中。
原来这就是洗漱,清平默默的解开了衣服,站在水下的一块石头上,任由湖水淹没自己,她确实多日未曾洗过澡了,在温凉的水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夜色中,她突然想起从前和吴盈在乐安的澡堂里泡澡的情景,她掬起湖水扑在脸上,遥望湖岸的繁华街市,觉得十分的寂寥和怅然。
第37章 章华
昭邺未设宵禁, 渐暗的天色就是狂欢前的信号。一入夜, 城中灯火通明, 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人, 许多杂耍艺人也整装而出,穿行在酒肆勾栏里, 奏乐连续不绝,清脆的鼓点声好像敲打在人的心上, 带动心跳加快, 在乐声中合成一首奇异的曲调。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昭邺主城边上的长街, 那里仿佛远离喧闹的外城,沿途种了许多花树, 在温暖的夜色中, 花瓣轻轻飘落,隐约浮动着醉人心魂的暗香。六人合力抬起的高轿如同移动的小房子,轻盈的纱帐从轿顶落下, 移动间依稀可见其中端坐的人影。
与城周边的建筑类似,楼宇皆为互通, 有男子坐在楼中抚琴。往来的车马也是极为安静的, 客人们下了车, 从侍童那里取过纸做的面具,戴在脸上,由美貌的侍者引入,来到这个闻名辰州的秦楼楚阁,章华馆。
月华如水, 轻柔的覆盖了整座城池。章华馆中只闻丝竹之音,客人们都带着面具低声交谈,随侍的琴师伶人皆素衣简服,坐于屏风后头,伴着琴声吟哦。熏香笼中吐出袅袅轻烟,馆内装饰十分清雅,客人们被有序的引入后去往不同的楼阁,长廊下皆点着琉璃灯盏,侍者们低头走过。这里不仅仅是有身份的人来寻乐的欢场,亦是密谈互交的好地方。
陈珺一身华服,直裾深衣,腰间束着玉带。梳着一至九鬟的高环,以宝石发冠固定,兼有明珠垂于耳侧。她走在夜风中,广袖翩翩,琉璃灯盏在她头顶轻轻晃动,细碎的光点照了她一身,如同鎏金般点缀在衣袍上。刘甄低头跟着在她身后,天璇抱剑,漠然直视前方。
领路的侍者跪在地上推开拉门,陈珺踏入房中,一方茶几前跪坐了三个中年女子,皆是盛装打扮,头簪珠玉,见了陈珺欠身行礼。有人在地上放了一个金红软垫,陈珺一振衣袖,缓缓落于席位。
其中一个女子起身倒酒,笑着道:“久闻小姐大名,今日一见,方知传言非虚啊。”
陈珺接了酒盏,却不饮,只放在一边,道:“诸位大人既然知晓我在贺州的所为,那也该明白我为何要来辰州了。”
三人这才瞧见她身后的天璇和刘甄,天璇抱剑,闭目沉思,倒酒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沉声道:“倘若吴执事所言皆是真的,那这一队卫家的暗卫,便是在小姐手中了?”
陈珺悠然道:“在谁手中不是都一个样吗,何必要分的那么清楚。”
她解下腰间木牌,轻轻放在桌子上,道:“诸位大人还是不信我呐,不如看看这个?”
其中一个女子接过木牌,在火光下翻来覆去的看,她疑惑道:“这难道是?”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她差点把木牌给扔出去,在其他两人不解的眼光中,她抖着手把木牌放回桌子上,道:“原来你是——”
话音刚落,铮的一声刀剑出鞘声盖住了她的话,陈珺优雅的欠了欠身,深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戏谑,笑道:“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那么清楚了。对吗,周大人?”
周大人连声道:“是是是!小姐说的有其道理!”
方才倒酒的女子疑惑的看了一眼那木牌,不停回想在何处见过。突然脸色一变,像想起什么般,她急忙整衣退后,两手相叠,与额头平齐,跪在垫子上拜了下去。这是极为隆重的礼节,应是晚辈对长辈所行的敬礼。陈珺于原地不动,安然自若的受了她这一拜。
她颤声道:“原来是家主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小姐受我一拜。”
陈珺笑了笑,但那笑意却未至眼底:“也是我冒昧了,辰州二族,也不知还能不能听从家主号令,毕竟时过境迁,”晚风从窗户吹进屋子,烛火摇曳,陈珺把那灯盏放上去,光透过灯罩照出,一室浮光碎影,她的眼中仿若有墨金华彩,摄人心魄。
她低低笑道:“怕是早忘了罢?”
此话一出,三人皆跪伏于地,不敢回答。
陈珺收了笑,冷冷道:“诸位请起吧,这份大礼,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参拜。”
三人起身心中一惊,思及所听闻的那些事情,觉得和这少女交谈好像是走在深渊之上,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陈珺对其中一人道:“李大人不是应该在琼州么,怎么来了辰州?”
姓李的女子忙道:“不敢不敢,唐突了小姐,还请看在卫大人的面上多多海涵只是年祭就要到了,属下携家眷受邀前来参加这一年一度的望海宴。”
陈珺的手轻轻扣在桌面,漫不经心道:“从琼州赶过来的?倒是有些远了。”
周大人见状忙道:“小姐若是不介意,便一同来这望海宴上观礼罢?”
陈珺瞥了她一眼,拿起酒盏在手里晃了晃,似笑非笑道:“好啊,还需周大人费心安排了。”
那人拜下,口称不敢。
那盏中酒香凌冽,色如琥珀,芬芳扑鼻,陈珺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清平的眼眸来,她心中顿时心生些许烦躁,起身敷衍的拱拱手,道:“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说完推开拉门,转身离去。在长廊中,四下无人,陈珺停了脚步,看向天璇,道:“清平还没找到?”
天璇道:“遣人在那村庄附近四处打听过了,未有人见到过她。”
陈珺沉吟片刻,道:“将人都召回来,在城内多找一找,她怕是已经进城了。”
天璇愕然,道:“但她身上未带文书,如何进城?”
陈珺微微摇头,仿佛想起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来,她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袖手淡淡道:“她的本事素来大的很,进城的办法多的是,她会找不到?”
言罢长袖一甩,不复方才冷峻肃然的样子,在天璇不解的注视下轻笑离去。
刘甄腿伤未好,走的也慢。天璇停下来等她,纳闷道:“怎么主人对那个小丫头这么有信心?我倒是不信,如今昭邺守卫如此之严,她还能混进来?”
刘甄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天璇是说清平?她向来就是最特别的,小姐看人,错不了。”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清平勉强睁开眼,感觉自己头有点晕,她靠在床头躺了一会,平舒掀开帐篷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怒道:“起来!邵小姐叫你去试戏!”
清平忙不迭的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把头发扎好出去。外面搭了一个巨大的帐篷,有路过的人好奇的驻足打量,平舒带着清平进了帐篷,帐篷里光线很暗,摆着几个白布板子,邵小姐神秘兮兮道:“人来了吗,快把灯点起来。”
有人点了一排灯盏放在板子下面,一个男孩站在板子后面,邵小姐道:“你动动试试。”
那男孩便在白布后面比划起来,众人都聚集到白布前面观看,一个人影清晰的投在布匹之上,每个动作都清晰可见。
邵小姐喜道:“就是这样!可以了可以了!快把那些做好的云朵放上去!”
白布后一团模糊的东西贴了上来,就贴在布匹的另一面,可以看到那是用木板做的云气,上了调料以后,在布板上乍眼看去,就好像是真的云气一般,邵小姐得意道:“咋们就靠这个出奇制胜!”
清平想这不是和皮影差不多么,她转念一想,大概是原本扮龙女的团队主力跑了,短期内又找不到代替她的人,那何不将龙女的戏份减少到最低,反正白布一蒙,大家只看到影子,也分不清谁是谁,权当看戏,免去了这部分的担忧,可以说是奇思妙想了。
邵小姐便嘱咐其他人注意事项,最后转身和平舒道:“你们是最后出来的,平舒还是照常演那恶蛟就是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清平。”
邵小姐恍然大悟,道:“就是你,到时候你只需要往那里一站,就好了!对了,你去把衣服换上我看看。”
清平就去换戏服,那戏服是无袖半截短衣,下身又是到膝盖的短裤,这一套换上去,清平暗道不好,后腰的伤再无遮挡,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了。
她思考了一会,又换回原来的衣服出去。邵小姐刚要叫她去和平舒配合,见她什么都没换,便奇怪道:“你的衣服呢,怎么不换上?”
她躬身道:“小姐,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请教您。”
邵小姐扫了一眼周遭神色各异的人,道:“说吧。”
清平恭敬道:“我猜小姐用布板映s,he人影,是为了让龙女不再是一个人扮演,加上有白布的阻隔,这样就看不出来了。那到了最后的时候,想必是龙女与恶神的争斗,此时必然不可能再靠人在布板后来演了罢?肯定是要真人上阵,否则观看的大人们也会不耐的。”
邵小姐点点头,目露赞赏之色,道:“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你既然猜到我要做的了,是想说什么呢?”
“这种简单的打扮是为了便于舞者更好的舒展身躯,也避免衣着夺过于夺目。但小姐所行恰好与之相反,若是最后还用这么朴素的戏服,又没有舞者的舞姿夺人眼球,恐怕不大好罢?”清平话锋一转,道:“不如最后盛装而出,配合舞姿和剧情,才会给人惊艳之感,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不是?”
邵小姐眼睛一亮,道:“我早有此意,可是现在去赶做戏服已经来不及了。你又有什么好主意呢?”
清平微微一笑,在邵小姐鼓励的眼神中腼腆道:“戏服上不过就是要些刺绣罢了,那我们为何不找人画上去呢?”
城北,车马辚辚,人声鼎沸,一家书画店中,店主拿着一件衣服,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客人是要在这上面用重彩画画?不知道要画些什么呢?”
王师傅拿着一只炭条,在那衣服上虚虚勾出一块来,道:“要日月山河图,上身要云纹飞鸟,后背要镇海图。”
画师取了水晶眼镜,道:“我从未在衣服上画过这些东西。”
重彩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颜料,一般是在刺绣时,先用重彩上好图案,再依照图案去绣。这种颜料提炼于矿石之中,不晕色,干的快。颜料的色泽非常浓艳,并不为时人所喜。清平看了她一眼,将那白色的素衣戏服一层层打开,道:“要用重彩颜料画,金笔描边,明日就要来取。”
画师思量了片刻,道:“若是明日,有些急了罢,客人要是能等,后日我倒能画好交货。”
清平道:“不必那么ji,ng细,只消能看就行。”说着推过一枚元宝,那画师见了钱便咬牙道:“那就请客人明日来取便是。”
清平满意的点点头,王师傅小声道:“这样真能行?”
她们走了三家书画店,将蛟龙,恶神,龙女的素衣戏服分别交给不同的画师来画,因为王师傅早先见过这戏服,邵小姐便让她跟着清平来办事。
清平看了看周围的人,她其实一直在找机会跑,但是王师傅实在是跟的太紧了,她道:“就先这样吧,明日来取就是。”
第二日取来戏服,展示在众人面前,若不是大家已经知道这衣服上的图都是画上去的,定是要感叹一番这刺绣的ji,ng妙。三套衣服,层层叠叠,从里到外都用重彩上色,金线勾边,那颜料微微反光,就像是真的绸缎般,光泽亮丽。
邵小姐便迫不及待的让她们换上戏服,三套衣服都是量身定做的素衣,但上了色以后穿在人身上,当真是明艳至极,硬生生衬出了一股气势,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清平所穿的戏服以宝蓝色为底色,上绘有海浪飞鸟,衣襟相交出的云纹用银线细细勾边,长裙委地,是一袭壮阔的日月山河图,裙子层层交叠,她站在白布边,长袖垂地,端庄清丽,不可方物。
邵小姐被惊的说不出话来,连王师傅也不住啧啧称赞,一旁换上戏服的平舒也是非常有气势,但此时她皱着眉道:“这衣服怕是要有光,才能看出图案来,可到时候台子上的灯盏都是悬空的,只照着上面而照不到下面,看起来还是不漆黑一片?”
邵小姐刚平缓的眉心又皱起来了,清平灵机一动,道:“我们可以在台子边上放铜镜啊,就像昭邺城墙上的那样,到时候光反到身上,就看的清楚了。”
平舒无言以对,邵小姐闻言立马去安排人手了。王师傅道:“平舒,你和清平对对戏吧?”
平舒烦躁的抓了把头发,吁了一口气道:“这真的是在演戏吗?就这些东西,能有用?”
王师傅道:“你别管有没有用了,你现在就好好和清平配合好,你们三个好好演,天大的事都有邵小姐担着。”
那个扮恶神的高挑女子一直没什么说话的机会,等王师傅走远了,她才对清平道:“戏词你都背好了吗,那就来试试罢。”
清平便去和她对戏,平舒一人靠在白板边,看着布上投出的人影,稍稍有些出神。
她一直以为望海宴上的杂耍团都要用最为绝妙的舞姿来一比高下,若是真像邵小姐所安排的这般,那万绫的离开,也没对杂耍团造成多大损失。说到底,也是她起先未曾将这扮龙女之人所要注意的禁忌说清楚了,才惹的万绫出走。不过她未曾料想万绫最后去了别的戏团,还反过来和她们打擂台。
平舒想着从前的搭档,又是后悔又是难受,思及当初所犯下的错误,便对清平道:“清平,你过来一下!”
清平正对戏,闻言拖着衣裙走过去,帐篷里闷热,她额头上都是汗。平舒见状,心中有些说不清的不安,她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招不到扮龙女的人吗?”
清平心里确实挺疑惑的,她点点头,平舒心里一口气舒了,又被一口气堵上了,她气闷道:“扮龙女的人,是要终生侍奉龙女的,不许成家不许娶亲,你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清平心道难怪王师傅说给人家再多的银钱都不肯来,居然是这么个原因。
她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道:“若是这样,那这望海宴每年都要有,岂不是每年都有人要终生侍奉龙女不得娶亲不得成家?”
平舒道:“自然不是,但若是在望海宴上夺得三甲,这三人的名字便会被登记在名录之中,望海宴,本身就是在年祭上向龙女供奉孩童的祭祀典礼。一旦进入名册,辰州闵州的人都将视她们为龙女的转世,她们的言行皆由神院所掌,若是违反了其中禁忌,就是火刑。”
火刑两个字倒是吓了清平一跳,她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不过横竖她也没娶个男人生孩子的打算,而且谁知道能不能拿到三甲的名头呢?
平舒说完以后紧紧看着清平,却看不出她是喜是悲,有些拿不定主意。其实说完以后她就有些后悔了,万一清平和万绫一样跑了怎么办,那这几日的努力岂不是又付之东流,自己又要成为团里的罪人了?
清平看她脸色几番转变,有些好笑,道:“多谢你与我说这些,我猜你之前那位搭档怕就是这个原因才走了的吧?不过说实话,想必她是有拿三甲的实力的,否则你们也不会如此重视她。”
“就是这样是我的错,未能事先与她说清楚。”平舒自言自语道,撩起衣摆,去看那上面绘的深蓝色图案。清平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罢,我虽不能和你保证什么,但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这么走了。”
实在是周围人太多,她找不到机会溜走,还不如干脆扮完龙女,拿了赏赐以后再离开。
平舒低着头,看不到脸,只听她许久以后,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第38章 望海
年关将近, 城中家家门前摆放着鲜花, 店铺街道间亦是如此。整个城市瞬间又成为一片花海, 这是辰州独有的庆祝新年到来的方式, 在辰州的传说中,迎接新年的神是一位花神, 掌管着节气的变化,花开花落, 回返往复, 本就是一个新的轮回。
望海宴也已经准备完毕了, 在落霞湖上搭建起了高高的台子,据说这就是到时候要表演的地方。
落霞湖极为广阔, 清平她们所在的地方不过是湖的一个小角落, 为了便于道具的运送,许多杂耍团都沿湖搭帐篷。
清平一直以为落霞湖的落霞之意是天上的云彩被湖水倒映,但其实不是的。一到夜晚, 落霞湖中便会起雾,这雾气折s,he城中绚丽的光色, 在如镜面般的湖上, 发出淡淡的光亮, 就好像是晚霞落在湖面。
这番奇异的景象一直为人所乐道,也是望海宴选在落霞湖上的原因。入夜后,云气缥缈,加上灯盏照s,he,在这湖上欣赏表演, 岂不是是乐事一桩?
到了那天夜晚,咚咚咚三下鼓声响彻湖畔,望海宴就要开始了。邵小姐都忍不住心里的激动,紧紧抓住王师傅的手不放。照例是州牧致辞,然后就是神院的长老出来宣布龙女祭开始。
落霞湖边停了许多的游船,为了便于城中居民观赏,官府在台边搭了两层台子,而州牧及其他官员都坐在主看台。台子上的灯盏被悉数点亮,两侧坐着城中资历最老的乐师们,她们有些已经在这望海宴上伴奏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什么奇怪的乐曲都演奏过。当鼓声再度响起,三下过后,一人吼道:“迎——”
众人皆起,右手扶肩,无论老少男女,皆面色严肃,口中同道:“望——海——”
万人的声音仿佛是海浪一般,一波一波在湖面荡开。那海字余音未散,清脆的鼓声响起,从台子一侧翻来一个短衣少女,头扎双辫,她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跃的老高,将一束放在灯盏上的花束叼在嘴里,落回台中,跪地献花。
霎那间奏乐声同时响起,在如同行云流水般的乐曲中,万众欢呼,礼炮同鸣,望海宴正式开始了。
清平在后台上妆,她头上带着极为复杂的头饰,还戴上了假发。那些耀目的珠宝在烛光中发出迷人的光彩,接着就是各种环佩,她低头看了一眼脖子上带的璎珞,感觉这玩意似乎是真的。
平舒瞥了她一眼,小声道:“都是真的,下了台就得还给邵小姐。”
大家都感叹邵小姐是多么的有钱,有人说:“也不打听打听,闵州姓邵的能有几个,咋们这位金|主啊,钱对她来说就不算个东西!”
所谓“整百宝之头冠,动八珍之璎珞”,这都是非常贵重的东西。傍边的人过来帮清平整理好腰封,摆正蔽膝,为她戴上披纱,那披纱极长,围绕在身边好像是朦胧的雾气。整装完毕以后,清平走了几步,后台众人安静无声,不知是震慑于她一身的珠光宝气,还是妆容扮相,一人忍不住道:“太像了,我还以为是那泥雕活了呢!”
平舒别过脸去,不敢直视她。大概是清平的眸色太浅了,以至于此时的她看起来不像个真人。“走罢。”外头有人喊道:“轮咋们上台了!”
一部分人先去布置道具,清平她们跟着一个手拿锣鼓的女子走过后台,她心中也有种难以形容的兴奋感,于是收手袖中,紧握住,不让自己情绪过分流露。
突然从侧面冲出来一个人,正好撞在清平身上,清平下意识就扶住他。那居然是个少年,见了清平呆了呆,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就这么一耽搁,平舒她们眼看要走远了,清平抽回手,对他笑了笑,快步追了上去。
那少年站在原地蹙眉看着她的背影,一仆人装扮的男孩寻来,见了他松了一口气,道:“我的少爷啊,您一个人乱跑什么,吓死奴婢了!”
少年白净的脸上挂着两团可疑的红晕,他捂住胸口,平复呼吸,道:“刚刚那人你可看清是谁?”
男孩道:“不知道,也没看仔细呀!不过少爷啊,您不是和三小姐打赌了吗,这时候不去台子上看看,找什么人啊!”
“找。”少年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字,道:“赌约先放一边,我的人绝对不会输!找到刚才那人,我要见她!”
台上唱名的人高唱道:“闵州——敏之杂耍团——”
主台上,陈珺端坐在案几边,旁边坐着的正是那日章华馆中所见的李姓女子,她身边坐着一个头扎双髻的少年,正羞着脸,以袖半遮,不住的偷偷打量陈珺。
“小姐,如何?这望海宴不知道还合您眼不?”
陈珺揉了揉额头,眼中划过一丝疲倦之色。她笑了笑,道:“不错,还要多谢李大人了。”
“不敢不敢!”女子忙避了避,看她一脸倦意,便对身边的少年低声道:“等会你知晓该如何去做,好好伺候好这位小姐,知道了吗?”
少年轻轻点头,露出一双水光盈盈眼睛,仿佛会说话般。
已是月上中天,湖面雾气弥漫,飘上台子。
两个时辰的演出过去,众看客皆有些疲惫,突然一阵清脆的笛声响起,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台上放着四扇巨大的白板,一个少女打扮的人影投在布上,她拿着一只笛子,双脚悬空,好像是在树梢上坐着。
不一会,白布上就贴上了一枝桃花,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是画上去的,少女佯装从树上跳下,白布上的图案顷刻间变为海浪。
乐师轻拉二胡,少女好奇的在海边探看,那二胡声就像她好奇的心声般。这白布投影虽无任何话语,但却十分有趣,一下子就抓住了众人的眼睛。
随着情节的展开,依旧是那龙女斗恶蛟的故事,白布上清晰可见恶蛟醉在酒家,龙女在她酒坛中下药,整个过程没有对白,但是配合诡异的乐声,却让人看的心中一紧,特别是恶蛟翻身,龙女屏气停手,虽不见两位表演者的样貌,但无声中紧张的气氛渲染的十分到位。
如此表演方式,当真是闻所未闻,有人赞叹,有人鄙夷,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等到了最后一场戏,龙女的灵珠被夺,恶神仰天大笑状,海水汹涌而来,即将覆灭人间。而此时恶蛟飞身而起,舍命夺回灵珠,刹那间乐师齐奏,这曲调并不是常见的调子,反而好像是神院开礼时的迎神礼乐。说时迟那时快,四周白板皆落于地,数道明光s,he|于台上,朦胧雾气中走出一人,宝相庄严,雍容华贵,长裙委地,轻纱笼罩。明光中她款款而来,手持宝珠,身披霞光,一时间看台四下众客倒抽气,有人以袖遮目,不敢细看。
主台上,神院长老自是激动无比,州牧及诸位官员交头称赞,陈珺漫不经心的往台上一瞥,一口酒含在嘴里差点吐出来。
她倒不是因为台上的‘龙女’而激动,只是那人居然是清平。陈珺心中松了一口气,她遣人去寻了几日都不见消息的清平,居然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出现在望海宴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颇有些惊艳的打量着清平,又察觉到边上的人在看自己,不动声色的端起酒杯掩盖住自己的异样。
突然众人发出一声惊呼,那龙女手中的‘灵珠’居然亮了起来。所有人都紧盯着那个亮起的球,清平正抓住手中的球,将它放在平舒扮演的恶蛟头上,那其实就是一个用宣纸做的纸球,里面放了许多萤火虫,她捏碎纸球,萤火虫见风飞走,众人只见球化作流萤而散,随即平舒一跃而起,铜镜前火光渐渐灭,台上也慢慢暗了下来。只见‘龙女’站在雾气中,轻舒长袖,轻纱扬起,似要驾云而去,而此时笛声又起,一声高过一声,响遏行云。最后台上再无一人,雾气散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掌声如雷,夹杂着众人的惊叹声。平舒一把扶过从台上翻下的清平,低声道:“没事吧?”
清平按着腰,感觉那伤口肯定是破了。刚刚翻下来的时候衣服挂在台边的木钉上了,她情急之下用力一拽,结果整个人从高台上翻了下来,直接撞在台柱上,幸好最后平舒扶了她一把,即使这样,她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后背shi了一片。
她们被排在很后面,没过多久州牧就宣读三甲名单,果然没有她们,平舒有些失望,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回到后台,清平忍着疼痛卸妆,摘了珠宝装饰,她刚想换衣服,又想到自己伤口裂了,还是先别换的好。这时候邵小姐喜气洋洋的提了一坛酒进来,还有银钱若干,说是来犒劳众人的。那酒打开,顷刻间酒香就溢满帐里,有识货的人从坛中小心倒在瓷碗里,蓝色的液体仿佛是一块宝石,惊呼道:“是翠黎酒!”
邵小姐笑骂道:“老酒鬼,果真名副其实!”
众人才知这是极好的酒,用的是闵州翠黎花酿制的花酒,这花是绿色,但经过酿造后就变为蓝色,颜色越清,说明品质越高。有人将酒一碗一碗发了下去,清平嗅到这个味道脸色就不大好了,她本身就不善饮酒,一杯酒倒,拿着一碗酒纠结的看了半天,想趁人不注意倒了。此时邵小姐挤过来,笑着和她碰碗,清平低头看了看那碗酒,狠了狠心,一口饮尽。那酒入口如蜜,倒是尝不出酒味,邵小姐望了望自己碗里剩下的半碗,万万没有想到清平居然如此豪气,这么烈的酒居然一口喝完了。她不愿落了下乘,也一口饮尽,两人皆以白碗示众。
平舒按住清平的肩膀,道:“你你酒量不错。”她见清平看着碗发怔,以为她没喝够,就递过自己的,道:“我没喝,你还要吗?”
肯定不要啊!清平吐出一口气,感觉绵柔的酒劲满满涌上来,呼吸间都是甜蜜的花香,身体里仿佛有一泓温暖的泉水,正簌簌流出,刹那间整个人晕乎乎的,她扶着桌子眨了眨眼睛,忽然一人连滚带爬的跑进来道:“小姐,小姐,四少爷来了!”
邵小姐道惊道:“他来做什么?莫不是输了赌注,就要来寻我麻烦?”
旋即把平舒往清平那里一推,挥挥手道:“快走快走,别叫我四弟见着了,他那人向来霸道,必不会与你们好果子吃!”
平舒闻言拉着清平从帐篷另一侧溜出去,现已是深夜,平舒想了想干脆回湖边的帐篷好了,她拉着清平走了几步,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她的手,道:“清平,先前的事,我不该拿你出气”
她也知此行虽然未曾拿到三甲,但杂耍团的名字定然已经从今夜名扬辰州了,她想着想着,眼中微shi,这与她所盼望的一模一样,但在之前几天,她却对这一切充满怀疑,敌视邵小姐的一切安排,也无法认同清平的努力,有万绫在前,清平显得异常平庸,但事实证明她是错的。
舞姿再好,在众多天赋异禀的同龄人前依旧是不够看的,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就是因为无论后续者怎么努力模仿,都少了一份那样的灵气平舒任由自己胡思乱想着,却没注意到自己走了这么久,清平还没跟上来。
事实上,清平在平舒送开自己的手的时候就已经倒在地上了,幸亏这是一片草地,也不是很疼,她躺在地上感觉漫天都是星星。静静的夜晚,草地上有不知名的野花开在四周,虫鸣声若即若离,她努力了一会想爬起来,但是怎么都动不了,平舒自顾自念叨着什么走远了,清平想叫她,但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有些想笑,就这么躺在草地里睡一觉似乎也没什么,就是不要有什么蛇就好。清平静静的躺着,打算等酒意散了,清醒一点再走,突然耳边传来声响,像有人踩着草走过来,一盏灯悬在她的头上,是平舒吗?清平想,幸好她没忘了自己,不然可真要在草地上睡一晚了。
陈珺提着灯慢慢走过来,见清平一身戏服脸颊微红躺在草地上,便用手去捏清平鼻子,清平喝了酒反应慢,差点把自己憋死,而后才开始用嘴巴换气。她吐息间是芬芳的香气,陈珺半跪在她身侧,低头去闻,笑道:“居然是翠黎花,不能喝酒还喝,清平,你不是又醉了吧?”
清平还没从刚才差点没气的情形走出来,恍惚中听见的陈珺的声音,她伸手去挥,差点打到陈珺的脸。陈珺近距离欣赏了一番她这套衣服,捏了一片在手中,感觉手感不对,仔细一看,居然不是绸布,而是棉布,衣服上的图案都是画上去的。陈珺解了她的腰封,里面几层都是用颜料画上去的图,细看非常粗糙。清平解了衣服感觉十分清爽,便伸手去让陈珺方便脱下,陈珺把她脱到就剩一层白色单衣,一边脱一边咬牙切齿道:“可长本事了李清平,让你家小姐服侍你”
她手摸到一片shi润,感觉有些不对,放灯下一看,手指间是猩红的颜色。陈珺心中暗道不好,将清平扶起来一看,那白色单衣的后背已经被血染红了,她将清平裹起来抱在怀里,快步向暗处的马车走去。
刘甄见她方才匆匆离场,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在林荫小道上等了一会刚打算去找呢,就见陈珺抱着一个衣裳不整的人过来了。她有些惊讶,虽然自家小姐向来不近美色,不过最近有人频繁送了些男孩过来,想必也是年少火旺,不可能完全做到视而不见刘甄见陈珺抱着人要上马车,便道:“小姐,那我就坐外面了。”
陈珺奇怪道:“你在车外干什么?一便上来就是。”
刘甄心中顿时惊涛骇浪,抽搐着嘴角,连忙摆手道:“不了,不打搅小姐和这位唔,这位公子的好事了”
陈珺笑了,掀开袍子道::“什么公子,好好看看,这是清平。”
“啊?”刘甄傻眼了,最近一直在找清平,整个昭邺都被翻了个遍都没什么消息,怎么小姐随便出去一趟,就抱着清平回来了?
她还想问,陈珺却收了笑,道:“快上来,去章华馆。”
刘甄坐在马车里,见陈珺皱着眉头掀开清平衣服,一道长长的伤口正往外流血,她吓了一跳,忙道:“小姐,清平怎么了?”
清平脸色奇白,额头冒汗,她只觉得越来越冷。陈珺低声道:“那日她定是受伤了,负伤之后藏在杂耍团里,难怪天璇的人没有找到她。”
说着抽手弹了清平脑门一下,道:“受伤还喝酒,罢罢罢,若不是今夜我见到了她,估计她还要在草地上睡一夜。”
马车驶进主道,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章华馆,陈珺随手拿了个面具抱着清平走进去,刘甄突然想起什么,急忙上前道:“小姐,那位李大人说今夜准备好了酒席等你。”
陈珺嗤笑一声,道:“喝什么酒,你去寻个医师过来。”
刘甄便下去了,陈珺抱着清平往楼上走,一路侍者皆伏地道:“拜见家主。”
陈珺脸上带着面具,身上为赴宴而穿的衣服有些阻碍了她的步伐,忽然有人叫道:“小姐,在下等您许久了。”
一个美貌少年身披纱衣,长发委地,跪坐在走廊边。他一双眼睛仿若秋水,眼角微微上扬,妆容ji,ng致,十分动人。
陈珺停下脚步,她的脸被面具遮住泰半,只露出下巴与嘴唇,饶是如此,那少年却觉得她不同于晚宴上的风流潇洒,反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陈珺却扬了扬下巴,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少年这才看见她手中抱着个衣裳凌乱的人,那人头埋在陈珺怀里,只看到暧昧的淡粉色从白皙的耳廓一路延伸到脖颈,他心中暗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截了他的金|主,见那垂地的衣袍居然是女式的,心中鄙夷更甚,为了取悦主子居然还扮成女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但他不敢违背陈珺的命令,只得心中滴血,辞阶而去。
陈珺看他走了,才拉开门进了房间,把清平放在床榻上。清平从她怀里滚出来,从脸到锁骨都被蒙上一层粉色,明显是烧热。
陈珺去倒了杯水,扶她起来喂了一杯,想了想将她染血的衣服扒了下来,翻过身来背朝上,以防碰到伤口,而后等刘甄带医师过来。
突然陈珺放在一旁的手被清平抓住,她以为清平醒了,回头一看,原来清平只是在做梦,她伸手拿着手帕擦了擦清平头上的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女孩的脸,任由她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网不好,然后字也写的多,所以,晚了。
感谢投营养液和地|雷的盆友,唔,我好困咋们明天再说名单吧。
有对象的抱对象没对象的抱作者,不想抱作者的拿盆,要发狗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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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同寝
刘甄动作很快, 没多久就带着医师过来了。
那医师拿钱办事, 深知在这种地方给人看病无论见到什么都要镇定, 是以当她看到在锦被后的女孩身上的伤痕以后, 颇为古怪的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少女。
真是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小姐居然把人玩到这个地步医师垂目拱手, 道:“怕是饮酒后刺激到伤口了,先擦净血迹, 再上些药就是。”
陈珺被她的看的莫名其妙, 帮清平盖上被子, 道:“劳烦大夫了。”
医师留了方子,刘甄便去抓药。她近来十分疑神疑鬼, 总觉得身边有刺客之类, 要下毒害人,像抓药这种事还是自己去比较妥帖。陈珺本想让她留下来帮清平换衣服,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跑了, 只得自去传了水,拧了帕子给清平擦身子。
陈珺见她一头的汗, 摸了摸感觉很烫, 她笨拙的从脖子开始擦起, 用的力道重了,清平便不舒服的扭一扭。陈珺叹了一口气,按住她放轻力度,又解了她的小衣。女孩稚嫩的身体还未舒展开,好像是三月嫩芽一般, 随手一掐就能掐出水来。她手拂过她的背脊,白皙的肌肤仿佛是上好的暖玉,泛着一种晶莹的光泽,比常人温度略高一些,摸着却很舒服。
陈珺鼻尖渗出细汗,莫名的觉得很热,清平松了她的手,脸转过来对着她,迷糊间想翻身,陈珺一把按住她的背,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暗了几分。
刘甄拿着药回来,看着自家小姐坐在床边发呆,还以为清平情况不容乐观,忙道:“小姐,药膏配好了,纱布也拿来了。”
陈珺回过神来,疲惫道:“放桌子上就是,你且下去歇息,我看着清平。”
刘甄眨了眨眼睛,不太懂她家小姐是怎么了,陈珺瞥了她一眼,道:“方才我还传了水,怕是今夜她们都知晓我房中有人了,没见到那些什么少爷公子都没赶着来了?你若是还在这里,岂不是露陷了么?”
她这样说了,刘甄想想也是,便退了下去。
陈珺见她走了,才松了僵硬的肩膀,取了药膏调好,给清平上了药以后,用纱布包上。这一套动作下来,可谓是小心翼翼,她倒是先出了一身汗,将清平用被子裹紧,她去屏风后面摸了摸水,幸而还是温的,便站在床前随手解了衣服。
清平迷迷糊糊中感觉被人翻来翻去,她勉强睁开眼,却见到一人站在床边脱衣服,还以为是做梦呢,便睁大了眼睛仔细看,正巧那人侧过脸来,房中琉璃灯盏的光照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如梦似幻,清平睁大眼睛,一瞬间困意被驱散,她心中惊疑不定,为什么突然梦见了陈珺?
这个梦过于真实了,陈珺先是脱了袍子,一件一件挂在木架上,她不紧不慢的脱了单衣,顿时露出完美的后背,从脖颈到臀部的曲线流畅而充满力量感,腰侧的线条十分好看,她伸了伸手臂,而后握紧了拳头,那姿势使得她看起来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削瘦的身形却充斥着一种极为嚣张的力度,在光影明灭的室内,她侧脸微微上扬,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倒像个成熟的女人般,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清平震惊的抓紧被子,感觉自己是疯了,居然做梦梦见陈珺脱衣服,顿时心跳加快,头晕的更厉害了。
她仰面躺在床上,避开了后腰的伤口,以一个十分诡异的姿势,满脸潮红的躺着,脑子里一直回放着方才陈珺脱衣服那一幕。陈珺去屏风后沐浴,没多久披了单衣回来,见清平睡姿扭曲,皱着眉把她给翻了过来。
清平忽然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她。她琥珀色的眸子泛着盈盈水光,在昏暗的光线中非常明亮。陈珺拢了拢长发,把被子从清平身下扯出来,淡淡道:“醒了?”
清平恍惚间还觉得自己在做梦,她伸手慢慢摸着陈珺的脸,陈珺巍然不动,任由她摸了一会,清平心道果然是梦,不然还能这么摸她?她想收回手,却被陈珺一把握住,用力抽了半天没抽回来。陈珺慢慢低头,两人离的极近,气息纠缠,近到清平几乎可以闻到她身上沐浴后的皂荚的清香。
陈珺闻到她吐息中残留的酒气,墨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感受了一下清平的体温,见清平闭上眼睛又睁开,陈珺心中觉得好笑,觉得她就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似的,明明紧张到了顶点,还要故作镇定,便故意用鼻尖去贴近她的,清平红着脸极为不情愿的扭着脸,陈珺按住她不让她躲开,两人挣扎间,清平只感觉一个柔软的东西贴着自己嘴唇擦过,霎那间如遭电击,陈珺也感觉到了,微微有些尴尬,两人对视片刻,她伸手遮住清平的眼睛,低声道:“嘘,你是在做梦,睡吧,快睡吧。”
说着另一只手一弹,房中烛火瞬间熄灭,陷入黑暗中。她这样说清平就有些糊涂了,这到底是不是梦呢?她这么想着,再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了,心中如释重负,果然是梦,当下困意涌来,闭眼睡去。陈珺慢慢松了手,见清平闭上眼睛了,才小心靠在她身侧,为她盖好被子,而后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清平醒来,却发现自己靠在一个人怀里,她刚一动,那人就紧紧搂住她。她以为是平舒,却发现不是,那人微微动了动,把脸埋在她脖颈处,清平木然发现竟然是陈珺。
她还没细想自己怎么又跑到陈珺床上来了,猛然间想起昨天那个梦,顿时僵住了,沉痛的闭上眼睛,那十有八九不是梦,可能就是昨夜发生过的事。
难道真是色|令智昏了?清平在心中义正词严的谴责着自己,却没发觉自己此时被陈珺抱着的姿势是多么的暧昧,她小心翼翼的推了推陈珺的肩膀,小声道:“小姐?”
陈珺没理她,犹如猫科动物护食般将她拥在怀里,沉沉的睡着,喷出的热气就在清平耳边。清平无措的任她抱着,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陈珺的嘴角微微勾起,像故意般贴着她的脖颈。
忽然间有人敲门,刘甄的声音响起:“小姐,可否起身了?”
但陈珺却像丝毫没有听见一样,直到清平忍无可忍,想出手推开她时,她才悠悠转醒,从床榻上爬起来,慵懒的理了理衣裳,道:“起了,进来罢。”
刘甄便推开门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众侍者,手捧水,铜盆,玉冠,衣裳,皆低头垂目。
陈珺仿佛忘了清平还在床上,自顾自的去洗漱。倒是刘甄见到清平笑着点了点头,小声道:“清平,你没事吧,伤口还痛吗?”
清平摇摇头,见她行动间似有不便,关心道:“你腿好些了吗?”
刘甄扶她下床,道:“好了许多了,医师说伤了筋骨,要养些时日,不碍事的。”
清平还想问问刘甄自己昨夜是怎么回来的,突然陈珺道:“清平,过来洗漱换衣。”
刘甄明显感觉自家小姐口气不对,便示意清平快去。清平磨磨蹭蹭的走过去,心里却十分别扭,她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感觉好一些了才走过去。
陈珺背对着她,一个侍者正为她整好腰封,她伸手一指边上,木盒里放着一套新衣。清平自去取了衣服换了出来,陈珺正在梳头束冠,闭着眼对那侍者道:“放下,让她来。”
那侍者安静的把玉冠交给清平,躬身退下,清平取了梳子为她理好头发,她并不擅长梳头,但今天的手感却出奇的好,没多久就束好了头发。清平取了那个玉冠,上面以宝石镶嵌,华丽无比,发觉颇为沉重,一想陈珺要天天带着这个东西,岂不是要得颈椎病?真是富贵之后自有其苦楚不能言道,为她束好冠后,陈珺缓缓睁开眼睛,盯着铜镜看了一会,起身道:“尚可。”见她自己一头披发,忍不住嗤笑道:“去把头发扎起来。”
清平默默行礼退下,找了根簪子把头发簪起,未及加冠的女孩都可以打扮的随意些。陈珺出来,见她在盘发,袖中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好像莲藕般鲜脆可口,当下对刘甄道:“传一道藕菜上来。”
刘甄一头雾水,还是去传了早膳,回来时见陈珺心情不错,便道:“小姐怎么想起吃藕来了?”
陈珺淡淡道:“不是我吃,是给清平点的,以形补形么。”
清平从后间出来就听到这句话,伸手一看自己细藕般的手臂,顿时在心里把陈珺翻来覆去的骂了个遍。刘甄忍不住笑了笑,头一回发觉自家小姐还有这种幽默。
陈珺用饭时,刘甄就带着清平下去用饭,一出了门,刘甄极为喜悦的拉着清平的手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那r,i你走之后,我担惊受怕了好几日,真怕你出事。”
两人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了,清平抱着碗道:“也算我走运,后头碰到个杂耍团混进昭邺城了。”
“清平,我承你的情。那种情形,你便是走了也无什么事的”刘甄将盘中的藕片放进清平碗里,笑道:“小姐也说你聪明,多吃一点吧。“
清平无语的夹着那块藕片,刘甄期待的看着她,道:“你怎么不吃啊?”
她对刘甄笑了笑,狠狠把藕片塞进自己嘴巴里,又在心里把陈珺骂了个遍。
第40章 未悔
然而清平在心里骂完陈珺以后, 用完饭后还是得乖乖的过去伺候。陈珺正在净手, 闻声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只道:“等会我要出门办些事, 若是见着什么都不要惊慌。”
清平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暗暗记下了。忽然陈珺转身, 随手撩起她额角边的一缕碎发,道:“刘甄。”
清平只感觉她shi润的指尖拂过自己的额头, 惊讶地抬头看去, 陈珺却已经走到门边上了, 她侧着头淡淡道:“帮清平把头发弄的能看些,怎么好像狗啃了似的。”
清平瞬间感到有些尴尬, 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在书堂读书时大家都是用布条一扎就完事, 没用过簪子这么复杂的东西。刘甄差点笑出声来,去看清平头上簪子cha的歪歪扭扭的,便拉了她去后间, 为她仔细梳好头发。两人出来,陈珺就靠在门边双手抱胸, 懒洋洋的看着外面屋檐下的一盏花灯, 清晨的阳光映在她的脸上, 她微微眯起眼睛。从清平的的这个角度可见她挺拔的鼻梁,薄唇微抿,侧脸到下颌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优美,清平不知怎么就又想起昨夜的事,她心底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但又不敢去细想。
她们跟在陈珺身后下楼乘车,驾车的居然是从长安出来时的那个不会说话的黑衣女子,她见了清平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陈珺道:“这是天枢。”
清平想,天璇、天枢,这不都是北斗七星的名字吗?难道接下来还有天玑天权玉衡摇光开阳?上了马车,清平与刘甄坐在陈珺下方两侧,陈珺道:“清平,你怎么会去杂耍团?”
清平早知道她会有此问,老老实实的交代了前因后果。陈珺沉吟片刻道:“恐怕不是贺州那批人幸好你昨夜没拿了前三甲,否则现在你就已经乘着花车去游街了。”
“小姐怕是多虑了,以我的资质,怕是拿不到三甲的。”清平认真道,昨夜她也看了许多人的表演,深觉邵小姐的安排是对的,若是要拼实力,按照一贯的做法来,恐怕她们早就被人骂死了。
想到邵小姐,就想起平舒,也不知道平舒回来发现自己不见以后会怎么着急。清平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眼下她也不可能再去杂耍团和平舒告别什么的,若是那样的话,自己之前编造的身份一下就被拆穿了,还不如就这样罢。
陈珺不可置否的笑笑,道:“万一呢?要是被当作是龙女的转世,怕你这辈子都只能在辰闵两州呆着了。”
说着说着马车停了下来,陈珺率先下车,清平刘甄随后,一座气派的宅院出现在她们眼前,飞檐高挑,足有六七层,牌匾上写着‘贺府’。
朱红色的大门前站着一个绯衣女子,见了陈珺躬身行礼,道:“恭迎小姐,我家主人已经在长齑水榭等候多时了。”
她手一挥,门后出来一排短衣少年,皆打着到脚踝的长辫,跪地迎客,露出光洁的背脊,女子恭敬道:“小姐请进。”
陈珺走的很快,清平差点没跟上。只见陈珺长袍翻滚如同浪花般,清平下意识去看刘甄,刘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仅仅是鼻尖出了些许汗。
没多久就来到一处园子里,园子中间是个小湖,湖上有一亭子,边上有翻车将水从湖中带起,浇在亭顶,于是那水就顺着檐边留下,水幕顷刻间就笼罩了这个亭子。
与亭子相连的长廊中站了许多仆从,无论男女,皆短衣长辫。亭子里坐了个人,因相隔太远,瞧不清相貌。陈珺对她们道:“呆着这里。”
她一人进了亭子,翻车滚动,水流瞬间将这里变做一方独立的小天地,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也听不到交谈的声音。
有仆人端上小桌,并酒食若干,请她们席地而坐。刘甄和清平对视一眼,盘腿坐在凉席上,却并不去碰那些吃食,只是这么坐着。
水榭中陈珺落座,她对面的布衣女人淡淡道:“小姐来此是为了何事?”
陈珺袖手端坐,道:“为求一事真假而来。”
女人道:“真假便如此重要?”
陈珺道:“有时候重要,有时候不重要。重要与否,是看人,而非对事。”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玦,轻轻放在桌子上。
女人伸手拿到眼前,玉玦质地温润,发出淡淡的柔光。她将绳结穿过瘦长的手指,那玉玦在半空中轻轻转动,最后归于平静。
玉玦上的凤鸟雕纹清晰可见,女人用手抚摸过玉玦表面,半响才道:“我确实,见过这东西。”
“二十年前,我初登凤廷,是科试最后一轮,一百三十六位考生中的佼佼者,陛下于大殿之上问策于我等,那日她腰上就挂着一块这样的玉玦。”
陈珺慢慢闭上眼睛,水流温柔的倾泻而下,带来凉爽shi润的水汽,一如往事旧梦,一如光y流转。
她早已记不清生父的容貌了,却仿佛亲眼见到那人将这玉玦放入婴儿的包裹里,决然赴死。
玦,同决,亦作绝解。
她道:“请与我说说,我父亲,他是怎样的人。”
女人放下玉玦,手指骨脉可见,微笑道:“卫氏长子翊,乃是一位绝世的美人。京都谣传要隔着五月岭南的桃花远观他,否则怕众人目光如炬,他就如同初春的雪般被看化了。”
陈珺闭着眼睛微笑,道:“仿佛已经见到了。”
“论风姿,论文采,也不知长安哪位世家公子能盖过他,可偏偏他却嫁进了宫里”女人说着,略带细纹的眼角慢慢松开,怅然道:“这世间所有好的东西,都要早早的凋零了。花,流云,美人,都是这样。”
说着她起身用手去拨水幕,低声道:“小姐,如今草民叫您小姐,以后怕是要称您为‘殿下’了。”
“您已经知晓前因后果了,贺州一行,您成为八荒的家主,此时再向闵州行经,从云州北上,便可再回长安。”
女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是许久以前,她问清平的话,如今又从另一个人口中说出,她睁开眼睛,道:“我一直在想,为何要有‘八荒’?四海御守,八荒雷霆。天下太平时固然不需八荒,但若是正值大乱之际,就需义士奔走呼喊,以雷霆之势,拨乱反正。”
女人没有说话,她们彼此对望,好像是剑客比试前的较量,剑未出鞘,意已似刃,锋芒毕露。
过了一会女人仰天大笑,道:““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十年前我便与师长如此言说,这天下用不了多久必有一场大乱!但没人信我,她们只觉得我疯了!”
她握紧双手,急切道:“我花了五年的时间走遍六州十八郡,人人都以为我不过是贪恋山水,但她们不知道——”
“她们不知道我在云州见到西戎已经渐起,而我代国军队疲软,朝廷将领皆被世家所替,能人永无出头之日,一百年前让出居宁关外的草原就是一个大错,待西戎各部一统,兵强马壮,随时都有可能反攻而来,近期云州防线多有冲突,那是她们在试探我们的底线!这才只过了多少年啊,金帐已经建成,据说她们找到了毕述,就差一个阿月来,当西戎神政相合之时,便是战起之日!”
她越说越快,越说越急,发簪散乱也不知:“可是我们的大人们呢?巴结世家权贵,侵占民田,光是贺州被压的侵田案就有一千多起,别说闵州的盐田,便是辰州,愿为一个望海宴花费无数,却不愿多梳理河道,任每年水患肆虐,到头来受苦的仍旧是百姓!”
“但赋税却只多不少,神院建了多少龙女庙了?中饱私囊的官员不计其数,这些人就这么一点一点的败尽先人的心血,难道要等到亡国灭族之际,才能幡然醒悟吗!”
女人气喘吁吁,最后颓然而坐,她以手掩面,道:“可这便是天下殿下,您觉得如何呢?”
陈珺沉默的坐着,思量片刻道:“不错,这天下看似太平,实则处处危机四伏,这也是我来此的缘由。”
她道:“先十年未曾有人信您的话,如今我信。您辞官还乡,游历六州十八郡,写下山水游记无数,却非您本意。只是山水有情,而人心善变,长情者痴,为常人所不解。”
女人敛衣端坐,陈珺以手轻轻扣在桌面,轻声道:“但这一切还未曾开始,只要没有到最坏的地步,那就一定还有扭转的机会。”
女人眼光如电,难以置信道:“您难道想——”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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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