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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正文 第14节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第14节

    雪停了几日,天也放晴,崇祯山上人来人往,清平和燕惊寒乘马车到了山腰梅林边,下了车就看见两个人站在约定的地方,遥遥向她们挥手。

    燕惊寒和清平走进了些,见饶润与程文喻早就等在那儿了。见她们占据了一处视野绝佳的好位置,铺上了防水的油布和绒毯,中间放了碳炉烤火,并架了热锅,周围摆满了羊r_ou_牛r_ou_,看这架势似乎是要涮锅。

    饶润为人爽朗热情,程文喻则是内敛含蓄的,她们两人于性格上刚好互补,在官学读书时就是一对知交好友。

    饶润笑道:“惊寒,许久不见,礼部呆着如何?听闻那些上官大人们向来守旧,奈何了你这跳脱之人吗?”

    她们两人见面一定是有一番口舌之争的,程文喻拉过清平,道:“让她们斗去吧,咱们坐下来说说话。”

    大雪初晴,她们身处梅林中,被幽香环绕,梅瓣如雪纷纷落在她们身上,饶润与燕惊寒一边争执一边倒酒,清平对程文喻道:“文喻,你在刑部怎么样?”

    程文喻摇摇头,自嘲道:“还不就是那样?做点杂活什么的。”

    程文喻出身名门,虽然家道中落,但家中在士林之间仍有些故旧,便入了刑部做事。

    清平为她倒了一杯茶,道:“都是混日子,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熬出来。”

    程文喻淡淡道:“我听礼部的一位大人说,有个庶吉士要求外放,是不是”她看了燕惊寒一眼,小声道:“不会是惊寒吧?”

    清平皱了皱眉道:“消息传的这么快?”

    程文喻把茶倒在地上换了酒道:“不然呢?考绩评定出来前许多人都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了。”

    她神色郁郁,充满了一种沉沉的暮气。清平知道大家其实都是一样的,在两派之争中如果不选择一方,等待她们的就是在洪流中被卷入的下场。

    这时候饶润端了杯子靠过来,她和燕惊寒斗嘴不分高下,只论痛快。见这两人闷声狂饮,就觉得有些稀奇,饶润与她碰了碰杯道:“喝酒。”

    燕惊寒端着酒壶往清平杯子边一看,马上小人得志般叫道:“清平,你又喝茶!这时候你还喝茶,喝什么茶!喝酒!”

    饶润也道:“喝些酒没事的,横竖你们休沐,天王老子都管不到头上来!”

    便抢了清平杯子换成了酒,程文喻笑道:“喝吧,少饮些无妨的。”

    大家如此盛情难却,再推辞就显得自己矫情了。清平也不愿意坏了她们雅兴,便小口抿了几口,虽说如此,还是被燕惊寒抓住嘲笑了一通。

    接着大家就开始把牛羊r_ou_下锅,热气腾腾的碳炉,驱散了周围的寒意,喝了酒以后也觉得全身都暖和了一些,程文喻酒量只比清平好一点,此时端着酒杯小声念诗;而另外两个开始骂自己的上司如何愚蠢,骂完以后又互相帮着骂,勾肩搭背,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

    清平感觉有点头晕,她看林子深处白雪皑皑,积在梅枝上,倒也有些风雅,便想去那看看。结果这一群酒鬼都在喝酒唱歌,她拉半天拉不起来,索性自家一人走近了林子。

    寒风扑面,反而让人清醒了几分,她走了一会,四处随意看了看,便想着要回去了。

    转身之时,踩到一块硬冰,人喝了些酒头又晕,猝不及防就摔倒在地上。清平暗道倒霉,只求别摔在硬地上,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熏香萦绕周身,竟盖过了梅花的幽香,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暖的手掌摸在她的额头上,盖住了她的眼睛。

    恍惚中她竟觉得这是自己醉了,醉后做的一个梦。

    那人一手抱着她,一手捂住她的眼睛,笑道:“清平,你怎么又喝酒了?”

    第54章 折柳

    但这种恍惚的感觉只是一瞬间而已, 清平淡淡道:“我是喝了些酒, 但也没到醉的程度。不知道殿下是不是也喝了酒, 醉后开始神志不清了?”

    那人慢慢松开了她, 清平看见楚晙一身常服站在雪地里,含笑注视着自己, 她突然就觉得心累,既不愿意再敷衍她, 也不愿意说些指意不明的话。

    大概是因为近日以来种种事情过于烦恼, 清平靠在一棵梅树上看着天空, 她低声道:“怎么哪里都能见到殿下?我在长安这么久了,还没和一个人这么有缘过。”

    楚晙看了她一会, 才令仆从放下垫毯食盒矮几, 才优雅的坐在雪地中,一青衣女子抱着一个碳炉过来,清平扫了一眼, 发现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刘甄。

    刘甄见了她微笑道:“清平,好久不见。”

    清平敷衍的点点头, 看着她指挥仆从把东西弄好, 又在案桌上摆了一个香炉, 将食盒中的瓜果点心摆放好,点了三炷香交给楚晙,楚晙拈了香随意拜了拜,cha进香炉里。清平困顿的看着她一系列动作,道:“这是在做什么?”

    其实对着亲王用这种口气说话和问问题, 被叉出去打个半死也不为过。楚晙也没和她计较,只是坐着倒了一杯茶给她道:“喝吗?”

    清平糊涂的接过茶,发现自己已经坐她对面了。周围空荡荡的,人都撤了下去,四周只见梅树染雪,树林间疏,任何人靠近恐怕都能马上察觉,真是一个交谈的好地方。

    她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在边上,楚晙看她一脸郁闷,觉得有些好笑道:“你又怎么了,谁惹你了?”

    清平叹了一口气道:“没人惹我,我谁也惹不起。”

    楚晙哦了一声,看见她皱着眉无意识的摸着桌角,就知道她肯定是有些醉意了,莫名其妙地,她心里就有种想逗弄清平的想法,她凑过去道:“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她按着桌面,大半个的身子靠过来,清平迟钝的发现两人离的很近,但她也没当回事,抬眼看了一眼和自己脸贴脸的信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额头上把她推开,道:“不高兴的事很多,说了殿下也不会懂的。”

    说完又神游太虚,眼神游离,不知在看向哪里。楚晙被她推开,额头上的触感还在,她怔在原地,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三番四次来找清平。就像清平说的,她们偶遇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

    楚晙若有所思的看着清平,心里蓦然间有种奇妙的感觉,如同水滴落湖面荡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她蹙着眉想了一会,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她面前的人慢慢转过头来,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双颊晕开淡淡的红,人宛如一枝清丽秀美的梅花。她奇怪的看了楚晙一眼,慵懒而拖拉地道:“你的手很热”

    这话落在耳边仿佛细微的暖风吹过,如一双暧昧的小手轻轻挑拨着敏感的神经,楚晙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抓住了清平的手腕,她泰然自若的握住她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凸起的腕骨,低声道:“你说什么?”

    清平一只手撑着头,眼睛半阖着,明显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楚晙神色不变,深色的瞳孔中仿佛燃起了一簇火焰,两人呼吸纠缠,热烫的气息驱散了寒意,清平迷茫的看着她,楚晙推开茶几,拉住她的手把她往自己这边拖了一些,半搂半抱在怀里。

    只是她怀中的人早已不是四年前那个女孩了,楚晙抱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清平靠在她肩膀上,她伸出手撩开她耳边一丝碎发,看着她洁白的耳廓,修长的脖颈,已然是个大人的样子了,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孩子。脑中的那一点旖旎顷刻间散尽,楚晙拍了拍她的腰,清平犹自睡的香甜,一时半会怕是醒不来了。

    刘甄的声音在林外响起:“殿下,饶家的信到了。”

    楚晙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道:“说什么?”

    “函枢一职,请家主慎重考虑。”

    楚晙垂目沉思,清平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她一只手搂住她,低声道:“不要乱动。”

    清平果真安分了一些,楚晙非常满意,对刘甄道:“把饶润叫过来,她就在右边的林子。”

    刘甄应了,转身去寻饶润,没多久饶润就过来了,跪地行礼道:“见过家主。”

    她一身酒气,眼神却十分清明,明显是没醉。饶润知道这位家主在京中,却没想到能得到召见,一时有些激动。

    楚晙没说话,刘甄戴着面具,换了一种非常特别的声音问她:“家主问你函枢一职的人选既定,为何饶家家主不盖印签字?”

    饶润舒了口气,原来是这件事,她道:“并不是姑母有意推脱,函枢是负责联系家主与其他家族的使臣,不可草率而定,便托了我去拜访函枢大人,向她问一问实情。”

    楚晙点点头,刘甄道:“家主言本年吏部考绩评定将不再被严党把持,八大家族中可荐能人而上,莫要错失良机。”

    饶润大喜过望道:“多谢家主关照!”

    若真如家主所说,那么岂不是这次考绩评定可以说不用再担心依附哪一个派别了!

    楚晙摆摆手,刘甄便领着饶润退了下去,她抱着清平坐了一会,等刘甄回来了,才问:“人快来了吗?”

    刘甄道:“是二皇女的眼线。”

    楚晙把清平放在一处干净的树下,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轻声道:“去叫人来把她领走,莫要让她呆雪里时间太长,饮酒后吹冷风易头痛。”

    刘甄应了,心道自家殿下一碰到清平就是不一样,连话语中都带着不自知的温柔贴切,果然是自己亲手教养的孩子,难免要多爱惜关注些。

    没多久几个年轻女子过来架起清平走了,其中一个正是饶润,她疑惑的看了看四周,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暗自稀奇了一会,便将喝的醉醺醺的友人扶上了马车。

    清平醒来的时候是在燕惊寒家中,两人酒气冲天的回来,燕惊寒父亲见状颇为不悦,但也遣了仆人去铺床烧水,安置好两人以后,一人一碗醒酒茶灌下去以后,没多久就醒了过来。

    她刚从床上下来,就觉得头有点痛,走到大堂,就听见有人在争执。

    燕父激动道:“外放,你要去那苦寒之地,又得何时才能熬出个头来?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供你读书,无非不过是望你能在京城谋份差事!你如今与我说什么外放!你你”

    燕惊寒连衣服都没换,跪在地上道:“父亲还不知道我吗,这长安官场乱七八糟的,孩儿想做点实在的事情都难上加难!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名门世族,也无故旧交情,待在这里也不过是消磨时间罢了,您就成全了我罢!”

    燕父坐在堂上抹眼泪,轻声道:“去那种地方,你让我怎么放心的了?”

    燕惊寒眼中亦有水色,只是强笑道:“父亲想太多了,焉知我不会被分到个好些的地方?也不是人人都会被派去那贫瘠之地的,万一孩儿运气好呢?”

    燕父只是抹泪不说话,见清平站在门边,急切道:“清平,快来,劝劝惊寒罢!她想外放,去那些个什么劳子苦地方你是她同年又是好友,多劝劝她些吧!”

    燕惊寒没回头看清平,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道:“朝廷不作为已旧,贤能之士被打压,直言善谏的被流放,父亲,你看两州雪灾,却硬是拖了这么久才去赈灾。咱们家乡离长安也不算远,但姑母的回信依然没有到!我是真想做些事情的,为官一任,倘若在这京中朝生暮死,只求苟全己身性命,那我还要什么脸面去见娘亲!”

    清平扶着门框的手紧了紧,燕惊寒的母亲是庚已年的进士,为官任中,当地突逢暴雨,山体滑坡,她带着军士营救村民,却被山上的落石砸死了。

    此话一出,燕父哭的更凶了,燕惊寒跪着挪到燕父脚边,梗咽道:“父亲,您便成全我吧!”

    燕父按着眼角,清平慢慢走进来,一掀衣袍,与燕惊寒一同跪在燕父脚边道:“惊寒若是外放,我便是您的女儿。”言罢磕了三个头,燕惊寒感动的抱住她,清平伸手用力抱紧她,眼角滑落泪珠。

    燕父深深的看了她们一眼,道:“罢了罢了,我管不了你了!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你母亲在天之灵,也定会保佑你的”

    燕惊寒又磕了几个头,扶起清平,两人对望片刻,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

    待考绩评定下来时,燕惊寒已经把行礼都打包好了,吏部的文书官将蓝缎花册发下来,燕惊寒一看,自己果真是外放,去的是贺州苍梧郡。

    苍梧郡向来繁盛,也不是什么穷山恶水的地方,这让燕父大大放心了,燕惊寒也得已在上任前不必再对着父亲悲伤的面容了。

    既然是去苍梧郡,燕父就做了一个打算,要和燕惊寒一起上任,不然就搅黄她的差事。燕惊寒幼年丧母,是父亲一手带大的,是以对父亲的要求也不敢违抗,迫于无奈之下,只得向官中递交文书,说父亲一人在家中不放心,要携父上任。因言词恳切,上书真挚动人,感动了吏部侍中,大家赞誉,特批她携父上任,并遣军士护卫。

    燕惊寒家中唯有父女两人,此番前去苍梧郡,那在京中的宅院就空着了。本打算卖了,但燕父不许,因为这宅院是燕惊寒母亲高中进士时购置的,彼时京城房价尚可,且这宅子地段不错,若是卖了,下次回京时想买个新的,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燕惊寒心生一计,便做主将这宅子交给清平暂为看管。因为她的考绩评定下来以后,还是在礼部任职。两人相知已久,也比较放心。清平在李氏夫妇那里住了太久,也觉得十分打扰,于是接受了燕惊寒的这番好意。

    四月初,长安冰消雪融,柳枝生出嫩芽,在明媚的阳光中随风摇晃,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层轻盈朦胧的绿纱,在水畔河边悠然生长。

    清平及饶润、程文喻为燕惊寒在城门外送行,燕惊寒看着朋友们有些担忧的脸,爽朗的笑道:“你们别担心我了,我这次去的可是苍梧郡,好好干,等到任满了,咱们还能有再见之日的。况且你们若是想我了,还可以写信,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饶润啐道:“谁会想你?快走快走!”

    “我这还没走呢你居然赶人了?”燕惊寒怪叫道,“还是清平好!”

    转头一看清平,她面色如常,只是情绪略有些低落,只对燕惊寒道:“在外要小心,有些话放在心里,若是我有空了,便去贺州瞧瞧你。”

    燕惊寒眼眶微红,京官不可离京,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这次分别,恐怕再次相见就是几年,或是十几年以后了。她深吸一后气,与每个好友都拥抱了一下,而后翻身上马。

    燕惊寒抱拳行礼道:“珍重!”

    众人回礼:“珍重!”

    她调转马头,在晴空之下离开长安。城郊小道生满野草,没多久就见不到她的身影了。

    一棵枯柳生出几条新枝,清平拂过嫩绿柳枝,折了一条,cha在马鞍边,和其他人一起回到长安。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大姨妈了肚子痛睡了好久,明天没啥事日万补上。

    么么扎爱你们哦!

    第55章 后悔

    “勉励后进, 特左迁为六科都给事中, 钦赐。”

    在礼部分属众人艳慕的眼神中, 清平跪地接下这道圣旨, 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六科给事中是独立于六部以外的监察机构,虽然这个官职只是从七品, 但行事的权力非常大。负责谏言,辅助皇帝处理奏章, 稽察六部事务, 在科试中充同考官, 殿试充受卷官,甚至连宗室册封六科给事中也可以管。所谓‘凡大事廷议, 大臣廷推, 大狱廷鞫,六掌科皆预焉’,可见这群长官只有正七品的谏官职责之重, 掌权之广。

    清平一时有些呆滞,直到宣旨的官员笑道:“李大人, 快起来罢, 你可以受领新朝服了。”言罢便从边上人手中取来一个托盘, 盘中放着一套青色的云雀纹饰,青绶带官服,但并未配有玉带。这是一套象征着从七品谏官的服饰,与其他部门不一样是正是衣袍上的云雀纹饰,雀鸟遍及天下, 可以说就没有哪个地方没有雀鸟,而云雀是其佼佼者,意思是监察百鸟,通达天听之意。

    清平第一次领到有纹饰的官服,心里有点微妙,纵观朝野上下,上至女帝,下至微末,都是按照这纹饰区分品级的,但是这纹饰大部分都是鸟,岂不是满朝文武,尽是一群‘鸟人’?

    当然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吐槽一下,从传旨官员手中领下托盘,周遭同僚就来庆贺了,自然有嫉妒者,言语间自然有些不好听了。

    本以为这个柿子一般的文书官会隐忍不发,谁知道清平眉头一皱不客气道:“升迁调任都由陛下钦定,皇恩浩荡,不知道这位大人是什么意思?对陛下的安排不满?还是对吏部的考绩评定存疑?难道是”她冷冷一笑,眼神锐利,“对侍中大人的评断不服气?”

    那人万万没想到这个柿子竟然变成了刺猬,尴尬又愤恨,想着自己以后升任了一定要雪耻今日之辱。可惜六科给事中不归任何一个部门管辖,除非是内阁才有权过问,众人眼神微妙,这位庶吉士究竟是搭上了那一位阁老呢?

    王侍中去礼部开会,清平告别了昔日的同僚领着东西回到家中。她现在住在燕家宅院中,这院子一个人住有些清冷,中庭有一颗巨大的梧桐树,青嫩的叶片在阳光中沙沙作响。

    自燕惊寒走后,她也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你不强,别人自然要来欺负你。有时候必须适当的露出些棱角,才能让别人知道,这可不是一个软柿子。

    清平之前隐忍低调只是因为身份未曾坐实,并不是说她也没有喜乐爱憎,如今这道调迁下发,直接将她调离了六部管辖范围里,没理由还忍气吞声,做个软柿子。

    但是也不全部是这个原因。

    她坐在庭中梧桐树下把信看了一遍,想到了和燕惊寒那夜的谈话,她两世为人,难道心中就没有抱负没有一点想法吗?

    清平也渐渐意识到这一点了,如果说以前她为人奴仆,受制于人手,那退避藏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现在她无父无母,无家无族,身无长物,唯有一个自己。在官场上大部分人不敢放开手脚,都是因为种种羁绊,而这些她都没有。

    在四年前的路途中,她见到这大好河山,壮丽山川,正如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与这美景相反的则是朝中大臣的不作为,皇帝修道避世,任忠贤之士被戮掠,直言上谏者横遭屠殆,致使满朝文武,无人敢发声,敢辩驳首辅严明华。况陛下迟迟不立太女,使得朝中两派倾辄,分庭抗礼,为官者视庶民疾苦不见,罔顾己身职责肆意贪腐

    燕惊寒临走前夜,她们在书房谈话,一夜未睡。

    燕惊寒神情坚毅,只道:“这次去苍梧郡,我一定要为百姓做些事情。”

    清平轻声道:“但是苍梧郡郡守,是严首辅一派的人”

    燕惊寒看她一眼,略略有些失望,仍道:“清平,你考科试是为了做什么?”

    清平注视着夜风中摇曳的烛火,她忽然不想在隐藏自己的想法了,道:“是为了能更好的,有尊严的活着,不被随意践踏。”

    燕惊寒道:“什么叫有尊严的活着?”

    清平坦然道:“我的力量能庇护身边的朋友,可以做些范围所及的事情,就够了。”

    燕惊寒沉声道:“那就要这样一辈子沉在泥塘里?一点自己的声音都不能发出?你甘心吗?”

    清平默默闭上眼睛,苦读至今,谁会甘心呢?

    她意有所指道:“情势比人强。”

    燕惊寒沉默了,半响才疲倦道:“你不知道,我去游学的地方是在云州,你一定想不到云州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清平道:“朝廷不是派重兵把守了么?”

    燕惊寒冷声道:“什么重兵?就那些个残兵老将?看到西戎过来就撤退,将边境村庄的民众扔下不管,等西戎来洗劫一空后,又去戮杀村民,以其人头上缴换取赏银?兵部也可得到一封不错的捷报,陛下也能安心的修道?”

    “每个官员皆有赏赐,唯独那些被自己将士取了首级的无辜民众,至今不知能否瞑目!”

    清平心里一震,轻轻问:“难道没有人揭露吗?”

    “揭露?”燕惊寒摇摇头,“怎么揭露?兵部巴不得这种捷报多来几份呢!揭露者奏章从何而走,都会被扣下,你说这个人还能活吗?”

    清平没有说话,突然想起那日在乐安塔中听到的全州郡顽强与侵略者抗争的故事,此时与燕惊寒所说的相比较,仅仅过去了多少年,军队当年的士气与血气就不见了么?

    她忽有些明白为何楚晙要去看那破败残存的塔了。

    燕惊寒喘了一口气,明显有些激动道:”清平,你是聪明人,但是聪明不代表见事避退,明哲保身。若是这朝中都是这样的人,那我们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我们苦学数十载,究竟是为了什么?”

    清平微微抬起眼睛,注视着燕惊寒因慷慨激昂的演讲而散乱的衣领,她转头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今夜无风无月,只是不知这夜色笼罩之处,是否人人都能有片瓦遮身,在破碎晦暗的世道中做个美梦?

    燕惊寒仿佛是在问她,又好像是在问自己。

    清平双手合十,贴近眉心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她的声音有些突兀,但燕惊寒眼中弥漫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惊喜,她几次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来。清平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自己已经明白她的心意了。

    清平把信放好,燕惊寒留下的信中提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组织,名字叫做“八荒”。

    三百年前代国六州沦陷,西戎千晖族都打到了贺州,离长安只有一步之遥了。正值国难当头之际,从六州出现了八个家族,以其威望号召世家大族投身效国,倾尽家产,以微薄之力,挽将倾之大厦,救万民于水火。

    这个八个家族名号已经不可考,史书中也只是简单一笔,称赞她们为忠义之士,仅此而已。

    但是经过那次的国难后,这八个家族成立了一个叫做‘八荒’的组织,这八个家族共同效忠于家主,虽然谁也不知道家主是谁。这个组织在和平年间隐匿蛰伏,看起来像个普通的世家;在动乱将起之时,就会暗中培养忠义之士,为国报效。

    但清平就这简单的描述分析,八荒应该是一个互助互利的组织,在三百年前的国难中做出了非常大贡献,但是又得不到朝廷的承认,索性自己成立一个地下组织,自己选择适合自己的领导人。

    要说八荒和国家的关系应该是紧密相依的,毕竟她们从国难中过来,更应该明白无国不谈家的意思。只有国家兴盛富强,八荒才能跟着一起强大。

    清平躺着,把信放好。燕惊寒此去竟然和八荒这个势力接上头了,在她的信中所说的,八荒这个组织正在吸收一批有作为的官员培养,为她们的任职提供便利但是,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好的事情?她从来都不觉得会有什么人或者组织无条件的对你好,仅仅是为了爱国这个干巴巴的说法。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利可寻,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来做这些事情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这个在野多年,沉寂无声的组织忽然这么活泼的出现,在朝野中局势混乱的时候,她们竟然能一针见血的分析情况,有条不紊的吸收官员,走安排好的道路,除非是

    清平捏了捏那封信,与燕惊寒的喜悦相比,她心中更多的是沉重不安。

    除非八荒已经有一张非常大的牌,这张牌成为她们无往不胜的关键,是驱使她们从黑暗中崛起的有利支持者。

    清平心中一突,这世上毕竟还有什么比皇权,更诱惑人的呢?

    饶润带着几盒点心晃进了沈教授家门,此时沈琳不在,她坐在桌边,看着炕上艰难起身的沈教授,赶紧去扶她。

    沈教授摆摆手道:“不必不必,我自己来就是。”

    饶润只好看她自己拿了个靠背靠着,而后沈教授道:“今天也不是休沐罢?你来我这里总不会是来看我的吧?”

    饶润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她,低声道:“请函枢大人看看,这是我姑母让我交给您的。”

    沈教授撕开信封,两指拈出信纸看了一眼,道:“原来是这样新的函枢任职人选我已经递交给家主过目了,她批了条子,我才通知各位族长的。”

    从枕头边的暗格里取出一张薄纸,饶润接过,看着上面的印章,就知道这不是假的。

    她不解道:“我姑母只是不明白,为何这次选出来的人却是保密的?”

    沈教授道:“恕我不能说,只是家主有令,而且这人愿不愿意加入我们还未可知呢。”

    饶润匪夷所思道:“这人是谁?总不可能连八荒的名头都没有听过吧?”

    沈教授笑着咳了两声道:“你别说,她还真有可能不知道。”

    饶润向来不喜欢绕圈子说话,只觉得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十分烦人,她这次来就是代表姑母问一下话,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想说的了。

    沈教授叫仆从端茶上来,对饶润道:“饶族长最是稳重的,这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够妥善。”

    饶润忙道:“没有没有,函枢大人过谦了。”

    沈教授悠悠道:“但是家主的吩咐,我也不敢不从,所以你就算是问了我,我也什么都不能说。”

    饶润忽然心中一动,想到那天梅林中遇见家主的事情,顿时心里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家主充满了好奇,她道:“函枢大人,你知道家主的事情吗?她此时就在京中,前些时候,我还碰见了她。”

    沈教授道:“家主的事情?你要让老朽说些话本子你听么?”

    饶润常被她这么打趣,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理直气壮道:“这不是没见过吗,就听族里人说家主多么多么厉害,我还在族学读书呢,人家就从贺州老家主手里拿到八荒令牌啦!”

    沈教授眯眼笑了笑道:“这倒是没错,家主是年少有为,未及弱冠,就得到了老家主的承认。那时候我还在官学讲经呢,遥闻家主易位,还是个小孩子,便第一个投了反对票。”

    饶润非常好奇,也不分什么礼仪尊卑了,凑过去坐在沈教授边上,惹得沈教授指着她笑骂道:“你这爱打听性子仍是没变,亏得你姑母还与我说什么稳重了些,我看都是装的!”

    饶润登时正襟危坐,严肃道:“您快说吧,我可等的急死了!”

    沈教授对她颇为无奈,幸好不是自己家的孩子,否则真想拉到祠堂跪一宿收收性子,她道:“只是老家主坚持,也不知道那时候她犯了什么倔,大家都当她是昏了头了,虽然八荒没落,但也不至于说连个管事的人都寻不到,偏着急急匆匆找个小孩子来充数,又是什么个意思?”

    沈教授见她听的认真,也有心想向这些后辈们展示一下这位家主的厉害,敲打敲打她们,便道:“那时候正巧发生了一件事,八荒中的范家族长向大皇女投诚了,这位族长心慕荣华富贵,不愿再和同侪们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索性将八荒卖了个彻底,誓要带着整个八荒归顺严首辅一派”她瞥了眼听的入神的饶润,道:“你在长安也待了些日子了,你觉得大皇女一派和二皇女一派,哪个更好些?”

    饶润思索道:“说起名声来,还是二皇女更好听些罢。”

    沈教授呵呵笑道:“争名之徒焉知有一日不会因名身败?过分看重名声的人,难道就一定是好的?”

    饶润闭上嘴巴,干脆听这位大人将故事讲完再说。沈教授见她乖觉了一些,道:“八荒秉持中立态度已经很久了,范族长这是要拉着所有人跳进火坑呀!老家主是无能为力了,将木牌交付与新家主,这位新家主先是不动声色的拦截住投诚的范族长,将她及内眷带回贺州等候处置。但大皇女一派的人知晓此事后,自然派人调查准备报复,就在这时,不知道什么竟上御前状告恒州州牧张蔚,列举她数十条罪责,张贴在顺天府外头,最后告状者一头撞死在府衙门前,引的陛下都出关垂询。”

    “张蔚是严阁老手下的一员猛将啊,走哪贪哪,三尺地皮她都能搜刮出两层出来,可见功力之深厚了不过严阁老自然是有恃无恐的,她手下贪官无数,每年御史都要写折子告上几回,有用么?”沈教授笑呵呵道:“但这次不一样,张蔚为了讨好上司,竟将宅院修的如皇宫一般富丽堂皇,陛下出关后登高远眺,一眼就瞧见了这位的府宅,不过朝夕,堂堂一品大员,就被下放入诏狱,朝堂震惊,陛下下令彻查,又顺着这条线往下摸,居然发现南方商贾行贿官员,将次品混在贡品中,送往长安宫中,你说,陛下如何不生气?”

    饶润自然是听过这件事的,她喃喃道:“后来处置的一批商贾中本来是有范家的,那她是怎么被保下来的呢?”

    沈教授意味深长道:“这自然就是家主的手段了。”

    这种一石多鸟的情况可不常见,绝对不是什么靠着运气就能办到的,从另一个角度也震撼到了八荒中的其他几位族长。此举既给了范家一个教训,又为自己上位立威立势。饶润有些胆战,感觉这位家主简直就是踩着钢丝行走的惯犯,游刃有余地避开危险,最后袖手而立,深藏功与名。

    她恍惚间感觉自己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简直比说书的还要离奇荒诞,沈教授看她一副震惊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没说出邵家被神院威逼上供一事的结果她端着茶轻轻吹了吹热气,去年莫名其妙的,陛下就下旨禁查辰州的神院,说这是外道妖魔之说,有碍修行,也不知道辰州恒州相距十万八千里,是怎么个妨碍的意思。不过邵家也自然是无后顾之忧了,神院被禁,也不必每年被变相勒索敲诈。

    沈教授满心怅然,家主年纪轻轻,行事从来没有走错过一步,看起来稳当,但总让人心惊胆颤的。这种翻云覆雨的手段将人心世情玩弄于鼓掌之中,沈教授叹了一口气,想是该叫李清平过来问问此事,但家主又说这事不必她再过问了,她自己会亲自去考察此人的。

    只是不知是怎么个考察法?

    清平面无表情在奏折上写下最后一笔,才转头问身后那人:“秦大人,有什么事么?”

    秦四维皱了皱眉头,语气强硬道:“李大人,我方才与你说将和赵尚书有关的那份奏折撤下来,你没听见?”

    清平淡淡看她一眼,对方穿着从五品绯红朱鹮纹饰官服,一脸隐忍的表情,僵硬的肢体语言都在告诉自己,这位户部从五品员外是多么的屈尊降贵,来和自己面对面的交谈。

    她淡淡道:“大人在户部任职,似乎管不到六科给事中吧?”

    秦四维嘲讽的呵呵两声,并不将这个初升上来的从七品给事中放在眼里。也是,她一贯仪仗严首辅的势力作威作福已成习惯,哪里会想到在一个小小的给事中身上跌了跟头,她咬牙切齿道:“你到底要不要撤下来!”

    “你说的是那封弹劾的奏折?”李清平恍然大悟道,“已经递交内阁了。”

    “哼!你给我记着!”秦四维用力一甩袖子,愤怒离去了。

    清平淡定的继续去写下一份奏折。说起来也十分有趣,给事中就是谏官,要负责说说官员坏话的,否则就算没尽到职责。她的大名已经在六科给事中远扬六部了,谁都知道这位新上任的谏官贴面无私,谁都敢参一本。

    清平对此想回答,想到处参人的是燕惊寒,她本身可是一个爱好平和的人,从来不喜欢惹事。

    但是她第一天上任的时候,上交了一份奏折,她的上司仔细一看,呵,真是好大的胆子,奏折里居然写的是户部赵尚书的种种违纪之处,虽然这些情况在高官中普遍存在,但也没见到谁会去谏言的啊!众人便道,这位新同僚必定是次辅大人沈月山一派的。

    谁知道没多久,次辅大人就收到了状告自己手下官员的折子,这就十分稀罕了,人人都以为这位李大人是次辅的人,但没想到她连自己人都告。

    不过内阁除了扣留这些奏折不用也做不了其他事情,于是乎,在这位李给事中上任的时间里,内阁的文书房堆满了类似的奏折,曾有人劝说六科主事纪大人,让她管管手下的人。但是这位纪大人也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站在两派中间很多年了,仍旧是独善其身,我行我素,她只对清平说了一句话:“你写你的,其他人说什么不必理会。”

    清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她写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没往深处细察,真是说起来也撼动不了这群尸位素餐抱团而行的大人们,只不过是清晰的摆明自己的立场罢了,她李清平既不属于严党也不属于沈党,完全就是一个中间派。

    这位奉行中立的李大人倒颇得赞誉,无他,首先她办事不认人,只认事。身为谏官能无视对方官阶大小,一同上谏,称的上是公平公正。六科给事中以其超然的地位监察百官,但在两党威压之下,人人只求自保,不敢轻易得罪那些个大人们。不过身为谏官,谁不想依律上谏,痛快的找茬?不过是担心丢了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连累了一家老小。

    但是清平完全没有这个担忧,她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是这个油盐不进的态度让被她上谏的官员非常切齿,当然,官场信俸一套准则,那就是有人谏言要客客气气的说谢谢,什么谢谢你指出了我的错误,我以后一定会改正进步的!这叫善纳,是最能体现一个人涵养和学识风度的事情了。

    在六科给事中干了三四个月,清平十分坦然,她不近两派的名声已经被传遍了,有人说她糊涂也有人说她一辈子都只能做个从七品给事中了,关于这一点,她的上司纪大人是这么和她说的:“简在帝心,乾坤独断。”

    聪明人和聪明人交谈,往往只要一句话就能轻松搞定。正如纪大人所言,清平确实是想走着条路,那就是做一个纯臣。

    什么叫纯臣?当你不想深陷在两个势力斗争中,就只能去找最大的老板做靠山,这才是最安全的选择。果不其然,等到年中评定的时候,陛下也出关了,她第一件事就是巡视内阁,查阅奏折。

    祭天回来后的女帝说是又得到了什么体悟,闭关三四月后出来,脸色更显苍白,她站在内阁放置奏折的文书房中,随意拿起几本看了就丢到一边。

    女帝一身道袍,一点也不像个人间帝王:“近来并无什么大事罢?”

    内阁众人行礼,严明华上前笑道:“陛下这几个月都在闭关祈福,想必是上天有所感应,近来无甚大事。”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严首辅拍马屁多年,早就练就绝世神功,拍马屁于无形之中。

    女帝听了眉心舒展,显然是非常满意的,她点点头道:“无事就好,朕将内阁交付与尔等,也将天下之事托付于你们——这是什么?”

    她指着一处堆满角落的奏折,抽了一本一看,原来是六科给事中上谏的周章,女帝笑了笑道:“六科给事中上谏了这么多奏折?”严明华在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女帝又抽了一本,扫了一眼,脸上没了笑容,道:“严阁老,你的人。”

    严明华不动声色的接过,谁知道女帝又抽了一本,颇为玩味的看了一眼沈次辅,道:“月山呐,也有你的。”

    沈月山行礼道:“人无完人,自然是要善纳他人建议才能有所益进。”

    女帝把奏折给她道:“说的好。”

    接着她又去伸手抽奏折,连抽好几封,看了就放在两位阁臣的手中,忽然她注意到一个问题,这十几封奏折字体相近,明显是一人所写,凑近一看,上面一行蝇头小字‘六科给事中李清平拜上’。

    女帝便对身边伺候的宫人道:“都给朕搬出来瞧瞧,这位李给事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宫人便清扫灰层,将奏折搬到桌子上,女帝拿起一本看了一眼,笑道:“赵尚书还添了这么一个爱好?怎么朕不过去闭关数月,她们一个两个倒瞧着有些意思了呢?”

    这奏折用严肃刻板的语言讲述了一系列大臣犯下的小错误,看一看倒是非常有趣,女帝惯来喜欢下面人这种把事情都交代的清楚,最后让她自己断决的行为,她最后对沈月山道:“这个李给事中还不错,尽到了自己的职责。是前年进的庶吉士吗?”

    沈月山道:“陛下明鉴,臣年事已高,前年的庶吉士都记不太清楚了。”不仅仅是严首辅会拍马屁,清贵的沈次辅大人也能跟上。

    女帝因她这无形的恭维而心情更好了,道:“修行助益良多,两位卿家回去以后也该好好试试。”

    两位重臣躬身行礼,齐声应道。心里却对女帝这种动不动就大谈修行的行为十分反感,如果大家都去修仙炼丹了,国家谁来打理啊?

    但女帝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她趁着刚出关的好心情道:“这个李清平这么尽忠职守,就让她做个执事祭酒,去看官学学生好了。”

    这其实是变相的升迁了,但对两位阁老来说,巴不得此人离六科给事中远一点,升官就升官吧,反正执事祭酒是礼部的官职,能发挥的政治功能是非常小的。

    没多久调令下来,清平就又换了一身官服,这次因为是去官学上任执事祭酒一职,专门负责掌管礼仪和教化的,衣袍上绣着从六品的鹰隼纹饰,倒也挺别致的。

    她不清楚官学里的门道,于是就去沈教授家里请教。

    但没想到沈教授和沈琳出门踏青了,她只得无功而返,出巷口的时候,一辆马车恰好从身边经过,清平还没看清路呢,就被人一把拽上马车。

    她在车厢里咳了一会,一只手端过茶杯,她摆摆手道:“不必了。”

    楚晙见她不要,便自己喝了,清平觉得她请人的方式太特别了,忍不住道:“殿下是有身份的人,请人来问话,也不必半道这么随意掳人吧?”

    楚晙道:“那去你府上请?”

    意思就是朋友,你还不够格呢。

    清平十分光棍道:“我是无所谓的,横竖是殿下丢脸。”

    楚晙握杯子的手顿了一下,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清平道:“你不过是在六科给事中呆了几个月,怎么还长出刺来了?”

    信王殿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清平早接受了她这个全能的设定了,靠在车里道:“做个人人都爱的柿子,谁想捏就捏?”

    楚晙点点头,颇为赞赏道:“对,不做柿子了,你现在是刺猬吗?”

    清平靠着小几思考了一会,才答复她:“是一个不怎么扎人的刺猬。”

    楚晙哈哈大笑道:“你还不算扎人?你都快把满朝大臣都参完了!”

    她知道这事清平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道:“是么,那又怎么样?我还不是好好的。”

    楚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清平一只手撑起头,侧头去看她,华贵端庄的信王殿下从外表来说简直无可挑剔,简直就是极尽所有美好的辞藻来形容都不为过,不过她们相处的时间比较久,清平对她的美|色还是有几分免疫的,她问:“殿下,你找我有事吗?”

    楚晙淡淡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说了和没说一样,清平感觉和她从来就不在一个频道上,于是她道:“你顺路吗,顺便送我回家好了。”

    她说话间连敬称都没有了,楚晙微微一笑,却觉得很有趣。清平坐正来看她,问道:“喝茶有意思吗?”

    楚晙挑眉道:“那你敢喝酒吗?”

    清平头一回感受到挫败,喝酒确实是她的弱项,她撇撇嘴道:“以后会多喝的。”

    楚晙哼了一下,扫了她一眼,端着茶杯感觉心里安定了点,之前听闻清平差点把满朝都得罪了,正在祈福上香的信王殿下连香都不小心cha歪了。

    她感觉一种莫名的担忧,心里仿佛空了一块似的,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清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己坐着发了一会呆,就听楚晙道:“你回避两党,是要做个中间派?可别吃力不讨好,最后丢了官。”

    清平回神道:“已经升迁了,现在是执事祭酒。”

    楚晙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本以为你会丢官,还为你准备了一条后路呢?”

    清平疑惑道:“什么后路?”

    楚晙悠然道:“和四年前一样的路。”

    清平脱口而出:“你又要让我去做丫鬟?”

    楚晙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重重把杯子按在桌子上道:“李清平,你是不是故意来气我的?”

    清平颇为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用一种包容退让的语气道:“好吧,是我误会了殿下的一片苦心。不知道殿下准备了一条什么路呢?”

    楚晙失笑道:“你毫无诚意,我凭什么要说。”

    清平也不是很想知道,她道:“殿下一贯来都是对的,但是有时候,你觉得对的,在别人眼里就不一定是对的。”

    楚晙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轻声道:“那你觉得什么是对的?”

    清平想了想,觉得还是说的委婉点比较好:“我觉得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对的。”

    她意有所指:“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不过是个小官,也没什么本事,承蒙殿下厚爱,有幸结交。但殿下要做的事情,为谁铺路,都和我没什么干系,我想知道也不愿意知道。”

    楚晙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扬起下巴看着她道:“什么意思,说清楚些。”

    清平淡淡道:“自然是大家不是一条路的人,从今以后各走各的路就是了,我不必殿下大费周折收买,放心,我李清平还是一个信守承若之人,以前的事情我就当全部忘记了,没有人会知道的。”

    楚晙不可置否道:“忘记?”

    清平头一次觉得自己能在她面前这么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想法,既然说了就要说清楚,得罪人也要一次性得罪完,她道:“对,以后没人能从我嘴巴里撬出半个字来,请殿下尽管放心就是。”

    楚晙深色的眼睛里蕴藏着某种极为复杂的情绪,她轻轻扣了扣桌面,道:“你是要和我划清界限?”

    清平爽快的点点头:“对,就是这样。”

    楚晙道:“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让我觉得有种威胁感。清平只道:“殿下要走青云路,我要走小木桥。”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那种如影随形的探视,楚晙深色的眼眸在她的梦中无处不在,那眼睛中藏着一种她说不清的情感,让她本能的觉得,如果沾上了就甩不掉了。

    那么,就要一定要远离。

    楚晙嗤笑道:“清平,你以前还说要报恩偿情呢。”

    清平郑重道:“以后,殿下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晙看她决然的样子觉得有些咬牙切齿,想把她拎过来捶一顿,忍了忍道:“我明白了。”

    清平听见她说了这三个字,顿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她按捺不住喜悦之情,拱拱手道:“多谢殿下成全,也不必送我到家门口了,就这里下车便是。”

    楚晙忽然就不生气了,原来这个人一开始就和刘甄不一样,她对待她的方式,本身也和刘甄不一样,威压对她无用,威胁对她也没有,楚晙道:“你真的不后悔?”

    清平笑着摇摇头,为什么总有人认为自己是对的,别人就一定是错的愚蠢的?她道:“殿下,这是我第二次回答你,我绝不后悔。”

    她转身要走,却被楚晙抓住手腕,那人眼中是一片深沉的夜色,她们四目相对,清平听见她说:“很好,这样很好。”

    她的手攥着清平有点疼,清平莫名其妙的有点害怕,这种害怕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别的东西。

    她心悸不已,甩开楚晙的手跳下马车。

    楚晙在车里闭着眼睛道:“很好。”

    她喃喃道:“李清平,但我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你们知道该怎么抚摸我吗!

    用力用力用力!留言留言留言!

    七夕要到了,我想说,大家准备好盆吧

    第56章 玉簪

    清平心神不宁的回到家中, 路上差点与别人的车马相撞。回去见院中地下落了许多叶子, 只好自己拿出扫把扫地, 等扫完后去取簸箕装叶子, 又吹来一阵凉风,将刚刚扫成一堆的树叶重新吹散。

    只不过扫了一会地, 却觉得手腕酸痛,抬起来一看, 居然红了一圈, 想是刚才被楚晙用力攥住, 万万没想到信王殿下力气这么大,清平活动了下手腕, 那些哽在心中的东西, 今天仿佛被渐渐冲散了些,就好像这满庭的叶子。

    她打定主意要和楚晙划清界限,不仅仅是因为此人的深不可测, 更是因为她们牵扯太多,本以为四年的分别, 再见之时不过是略略一礼, 目送那人华服玉冠, 潇洒而去。

    故人虽不是故人,也没有挟恩求报的意思。但清平却觉得她是有备而来,而这个目标正是自己。

    她不敢细想是为什么,无论是争权夺势,还是招揽能人, 她李清平都是入不了信王殿下的法眼的。她既不出挑也不冒进,信王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夜色中清辉斜s,he穿过窗扉,轻灵的落在地下,像是一片发光的衣带,清平握了握手腕,感觉令人无法挣脱的桎梏还在。

    一轮月亮挂在行宫一角,与飞檐比肩,月色清幽孤寂,洒入行宫深处。

    殿中灯火通明,楚晙坐在桌前夹起一张信纸交给身边的刘甄道:“把这个送到函枢手里,剩下的叫密探带出去。”

    刘甄接过后小心道:“殿下是要提谢祺?”

    楚晙淡淡道:“怎么,谢祺不行?”

    刘甄没敢回话,明显感觉到她心情不好,便退了下去。

    楚晙注视着桌前的玉玦,不知想起了什么,极轻的笑了一下。

    官学清平不是第一次来,但是以一个官员的身份来这里,还是第一次。

    领她进去是她的现在是上司,曾经教过她的提学大人,两人见过礼后,提学大人笑的格外和蔼,用一种充满关爱的眼神打量着清平,而后道:“果然是后生可畏,这才没多久,就当上执事祭酒了?”

    清平恭敬道:“也是托了老师们的平日教导,学生才能有今天。”

    提学大人对她上道的表现非常满意,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清平呐,那我便提点提点你吧,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不比当学生时那么自在,就说着这执事祭酒一职吧,在官学中地位也不轻,只要你好好做,沈阁老那里,我也会为你美言几句的。”

    清平恭顺的听了一会,终于明白了这位提学大人的意思,原来是将她归到次辅手下去了,她道:“请提学大人多指点指点我吧。”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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