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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正文 第29节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第29节

    光是为了这句话,她日日去模仿当时两人说话的发音,以学习经文为掩饰,终于明白了那句至关重要的话的意思。

    “这是来自闵州大海里的香料。”

    但这仅是一句话,只是说了香料是从何处来,究竟为何能唤醒她的记忆,她却不得而知。

    午后阳光不再那么刺眼了,沙漠里没什么东西,地上不过一点枯草。她追逐着这些草,时不时蹲下来,看看沙地里是否有草根。西戎的商贩在运送如瓷器这种易碎的东西时,往往会用草籽将装着货物的麻袋装满,草籽轻,而且能起到保护瓷器的作用。商路通常是固定的,长年累月有商贩路过,都会遗留下草籽,这些草籽在雨季时就会长出草来,将这条商路大概描绘出来。

    这些东西都是她在互市里知道的,商贩们用的都是廉价的草籽,这种草也好辨认,只要顺着有这种草的地方走,慢慢的就能从沙漠里走出去。

    清平走到傍晚,在一块巨大的砂岩边歇了下来。她嘴唇裂了数道,才抿了一口水就蹙了蹙眉。她看着天边变幻莫测的晚霞,如同铺开了一张壮丽的画卷,她撕了衣服,用银质小刀跳开脚上的血泡,这把用于割开经文纸张的小刀并不锋利,却因为这样,丢失了也无人在意。她把脚给包起来,便于明天更好走路。

    这片沙漠有多大她不知道,究竟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她也不知道,但她明白自己最多能坚持五天。人走路还是没有马快,毕述摆平了祭神礼上的事情以后一定会追上来,她的时间非常少,必须时刻抓紧。但夜晚的沙漠太过危险,若是执意前行碰见狼群那就是死路一条。她靠在粗糙的砂岩后怀抱着马刀,在越来越冷的沙漠里蜷缩起来。

    巨大的砂岩是个很好的藏身处,她疲倦不堪,神经却崩的很紧,稍稍有些动静她就会立刻惊醒。

    墨蓝色的天穹中悬挂着一轮圆月,不知是因为沙漠上太过苍凉的缘故,这月亮看起来也是冷澈孤寂,轻纱似的云从月光中飘过,像是孤独的旅人,奔向未知的地方。长风呼啸着从沙漠上空经过,如泣如诉,让她想起那些死在异国他乡的人们。她们一同来到此地,但有的人却无法再回去了。

    清平把头埋进臂弯中,想尽快摈除这些杂念。没过一会,她便听到人声。她猛然惊醒过来,握着马刀紧贴岩壁。

    月光渐渐暗了下去,被云层遮住,不复方才那般明亮。四周昏暗不能视物。她以为是金帐的人追来了,心中一凛。但熟悉的语音让她有些意外,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敢轻易冒险。

    “这已经是边缘了,若是在寻不着,那还能上哪里去找?”

    “一定就在这附近,我亲眼见着她离开鸣沙湖,这才过了一天一夜,她只靠走,是无法走出此地的。”

    “吴大人,为寻这个人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了,殿下那里若是责问起来,我们要如何交代?”

    或许是急了,其中一人下马在附近叫道:“李清平!李清平!你在哪里?你出来!”

    砂岩后的她却有些恍惚,好像是过了很多年,她都快忘记自己的姓名,每天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有时候念久了,名字的发音呈现出一种古怪陌生的感觉,她都不免怀疑这个人究竟是否存在。

    李清平,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从他人的口中听来,却是种苦涩悲哀的意味。

    云开月破,霎那间照亮了沙漠,月光下沙丘连绵,几根枯草在风中摇曳,巨大的砂岩沉默地站在月光中,马儿在沙地上刨了刨蹄子,首领有些不耐烦了。

    她随便扫了一眼四周,下属忽然过来指向砂岩后,轻声道:“大人,你看那里。”

    她顺着指向看去,砂岩投在地上的影子边缘竟有一丝细长之物,而砂岩上却是干干净净的,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首领侧头看了看奔到很远叫喊的人,吩咐手下道:“让她喊,你们去边上看看,如果不是,就”

    她身侧三人点点头,翻身下马向着砂岩后走去,首领在马上看着,扶在刀鞘上的手微微一动。

    黑夜中只听叮铃一声轻响,那是刀剑碰撞发出的声音,砂岩后一人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半晌果真出来一人,不过却是弃了剑的下属,其他二人持剑指向她身后,那人在月光中露出身形来,她浅色的眼眸于光中亮的惊人,一把长刀架在下属脖子边,她注视着马上的首领,首领蓦然有种被孤狼盯上的错觉。

    “他乡遇故人,也算是不错。”她说,“别动,刀剑无眼,可要小心了。”

    首领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被人威胁了。不过这人右肩缩着,显然是有伤在身,她吹响哨子,高声道:“吴大人,这可是你要找的人?”

    远处一人在沙中艰难行来,及近处见到剑拔弩张的一幕咬牙切齿道:“放下武器,莫要伤了她!”

    首领玩味笑笑,道:“可不是我们要伤了她,你且好好看看,到底是谁要伤了谁?”

    清平不为所动,马刀依然架在那人脖颈边。

    年轻女子踩在沙地上,摊开双手向她走来,以示自己手无武器,像是怕惊醒了什么般,她声音放的很轻,道:“清平,是我。”

    夜风从她们之间拂过,吹动几颗砂砾,滚向远处。清平注视着她道:“我知道。吴盈,但你不该来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让我去码字,晚点还有。

    第116章 瓦全

    “你不该来这里。”

    从沙漠中出来, 向着南又走了三天天, 因为有马, 便行的极快, 群沙被抛在身后遥远的地方,只余一道暗淡的黄线。

    这条路人烟稀少, 土地贫瘠,尽是高长的野草, 许是秋末的缘故, 连牛羊都不曾见到。想来是为躲避追兵, 不得不绕路而行。及至傍晚,她们才停止前行, 在一处靠近河流的地方暂时休整。

    她们在草地里歇下, 放马儿去吃草。不远处便是河流,夕阳下的水流闪闪发光,无忧无虑地奔向远方。

    吴盈往里头添了些柴, 注视着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头,低声道:“那我该在哪里?”

    清平把头发束起来, 西戎人喜欢披发, 再用金饰点缀。她将那些无用的黄金埋进土中, 拢了拢衣襟,道:“你该回长安。”

    她重复了一遍:“你该回长安,若是你没来此地,此时已经到了长安述职。”

    啪的一声轻响,吴盈折断了一根树枝, 她随手丢进火堆里,摇了摇头道:“回去?”

    “如何回去?”她突然就愤怒起来,站起来指着清平道:“你要我看着你这样回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

    吴盈气急败坏地拨开草丛,在草地里发泄般绕了几圈,等气消了才回来坐下。她看着眼前人平静的侧脸,从来没有觉得离她这么远过。她们曾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但如今,她在她身上只感受到漠然与拒绝。

    还不等她开口,清平道:“你知道使团来西戎后,发生了什么吗?”

    吴盈嘴唇翕动,摇了摇头。

    清平看着太阳又一次沉入地平线,天空被夜色笼罩,一望无际的原野像是一张巨大的绿毯,她道:“我们出了居宁关到了爾兰草原才知道,原来月河已经成为西戎人的领土。”

    暴雨过后的爾兰草原是如此的美丽,空气中还带着大雨后清醒的气息,马蹄踏入蓬松软绵的shi润泥土中,肥美多汁的牧草令马儿从没停止咀嚼,使团进入到这片辽阔的草原中。自三百年前爾兰草原被割让给西戎以后,代国的骑兵数量便大大缩减,原因只有一个,失去了驯养战马的草原河谷,马匹供不应求,许多骑兵被迫转为斥候,没有战马的骑兵,再也不能展现出在马上作战的骁勇英姿了。

    如此,当她们来到这片曾经的故土时,心中复杂的感情一时难以言表。

    本该由信王带领出使的使团半路却换了人,但却无人说什么。虽然西戎点名要求一位亲王亲自前往王庭,但是随行的官员们并不认为朝廷真的会派一位亲王来到这种危险的地方。当走了半个月以后,行辕中是空的这件事,就已经成为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谁也不会去戳破这一切,所有人都保持了缄默。这个使团中有清平曾在礼部中见过的侍中丁茜,她是此次使团的领队,因与清平同品阶,两人见面,总是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清平明白,原本在使团中她才是领队,但此时又出来一个比她更年轻且同级的官员,行事上难免要有所束缚。是以,她总避让这位新上任的侍中大人,对她的命令从不指手画脚。这让丁茜暗中松了口气,对她也多以礼相待,并不似下属官员那般随意呵斥。

    随行有六位官员,并携带大量的珍品,运送的马车便有三驾,护卫共一百余人,向着草原深处前行。

    穿过薾兰草原以后,她们才听到一个消息,原来月河已经成为西戎的领土了,这让几位大人的脸上有些难看。

    并非到了存亡之际,却连国土都让出去了,清平沉默地想,还有比这更耻辱的事情吗?想必等她们回去的时候,再经过月河之时,看到的也是如爾兰草原这般,到处都是西戎人的帐篷了。

    西戎,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国家?清平只记得书中所言的寥寥数句,那些有关百年前千晖一族从云州入关,险些攻入长安的历史已经成为某种意义上不可言说的过去,屈辱的谈判与契约换取来岌岌可危的和平,终是有破灭的一日。

    不知道那位在长安一心修行,为国祈福的陛下,等到西戎的铁骑再度踏入恒州,兵临长安城之下时,她是否能用真诚的心感动上苍,让西戎人退兵呢?她如此大逆不道的想着,事实上自从进入草原深处以后,她仿佛脱离了无形的束缚般,连思绪都变的狂妄起来了。

    目之所及都是草,牧民们搭建帐篷,用树枝和绳索做了简易的栅栏将周围的地方围起来,以宣示这是私人领土。与代国不同的就是西戎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氏族,各有各的领地,王庭不过是一个类似于联盟的工具,让所有的氏族们联合在一起。

    氏族起初也由血缘划□□份的高低贵贱,但现在更多的以人口、土地、以及所拥有的军队来区分,强者拥有话语权,自然能轻易的提高自己在王庭的地位。所以西戎内部时常出现内斗,诸族之间因土地人口征战不休,吞并小族,连起土地一同并入自己的氏族中,以达到壮大势力的目的。

    百年前乃千晖族独大,霸占王庭权势长达百年之久。但与代国一战后其主力被挫,一度式微,渐渐无力在把控王庭,使得诸族起意代之,这又是漫长的斗争。这期间代国便喘了一口气,经三朝帝王与臣子呕心沥血,才得以恢复过来。

    如今西戎内部整合后,各族间领土划分清楚明白,不许再吞并或是屠戮他族。原本以为被毁灭的金帐又再度出现在氏族的面前,但金帐毕竟元气大伤,无法恢复到从前那种高高凌驾于王庭之上的地位,但因为信仰的缘故,以其超然的地位存在于草原之上,氏族长老每年都要到金帐去拜谒。

    使团进入王庭的那天是在清晨,青色的帐篷顺着山脉驻扎,远远看去有种连绵不绝之感。这片土地对西戎的意义等同于恒州的长安,在王庭中,她们受到了隆重的款待。

    因是夏季,宴席设在空旷的场地上,吃的是带着血丝的牛r_ou_,喝的是马n_ai酒,在场的代国官员只是略微沾了沾嘴唇,面前放着的东西并没有多动。

    气氛看似和谐,但其实暗涌起伏,处处都是危机。四周都是充满人敌视的目光,丁茜向王庭的掌权人,蒙齐族族长利丹透露了和谈的意思,她的西戎语不错,利丹嘴边含笑,听完了她的请求,道:“贵使远道而来,为何不多看看西戎的风光?和谈是一定会的,不过再次之前,还是让我们王庭尽一尽做主人的礼仪,好好招待一下你们。”

    丁茜只得喝了数碗烈酒,被人扶到帐篷里歇着。

    她退下以后,全团便以清平为首,利丹哈哈一笑,用西戎语问道:“贵使看起来似乎并不喜欢我们的招待,是这样吗?”

    清平举起酒碗,向她敬了一杯酒,来的路上她学了一些西戎的礼仪,倒是看起来有些模样。利丹眼中滑过一抹不明的意味,她同列一位蓝袍的女人冷冷道:“利丹真是太客气了,她们是来做客的,又不是做主人的!”

    她说的是代国的语言,虽然发音生硬,但是也足够清平听清楚了,她便道:“西戎国富力强,使团一路而来都有所见,想必是在您的治理下才能如此井然有序。想来王庭统御百族,也应该是知晓礼节的。我朝陛下正是因为如此,才愿与西戎永结同好,您说对吗,利丹大人?”

    利丹微微一笑,对刚刚说话的人道:“赫昌,你还不快向贵使赔罪?”

    清平心中了然,原来是千晖族族长赫昌,她早有所耳闻,此族被云策军打败后,历任族长都以向代国复仇为目的,是非常明显的主战派。只是她看起来有些过分年轻,清平不曾想到而已。

    她自然不能让这么一个人来赔罪,只能道:“是下官言语有失,先自罚罢。”

    晚宴便这般过去了,第二日她们等着王庭的和谈文契,如此第三日第四日七日过去了,却不见人影,她们的帐篷外被士兵守着,谁也出不去。

    大家心中一沉,都知道那个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她们被软禁了。

    无法取到和谈文契,就不能回国。丁茜向王庭请示前往金帐拜谒,这是王庭始料未及的,她们只被允许三人前往王庭,在王庭名为护送实为监视中到达金帐附近,毕述神使听闻代国使团到达金帐领地,出来迎接。

    丁茜以为金帐与王庭不和,应该能借此机会让王庭产生威胁,尽快拿到和谈文契。

    但清平与她不同,她所想在更遥远的长安,那里的局势远比此地更为复杂,若是在这紧要关头长安内乱,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要尽快拿到命丹。

    本以为是风险巨大,且困难重重的事情,却出人意料异常畅通。她们到达金帐后,王庭便使人送来了和谈文契约。某日的深夜,帐篷中虫鸣不绝于耳,毕述遣人送来命丹,这件传闻中能生死人,r_ou_白骨的圣物果真不同凡响,珠光如火,照得帐篷中红光一片,就像是最纯粹的火,蕴藏着璀璨之极的力量。

    而后她们离开金帐,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她们最初到的地方并不是金帐,真正的金帐连王庭都不准踏入,只有千百年前从血统到身份都最尊贵的氏族,才能得到拜谒的许可。大部分情况下,所有人都只能止步于遥远的地方,连金帐的角都看不见。

    一切太多顺利了,丁茜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清平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王庭的态度是如此的暧昧,那些主和派的人她是一个都不曾见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知晓,丁茜做了一个决定,要在从金帐返回王庭的路上绕路而行,直接穿过薾兰草原。

    清平明白她的意思了,其实她们心中都有一个隐虑,那些被扣在王庭的官员真的还在吗。

    当务之急,确实是必须要先将和谈文契送回云州,她们到爾兰草原中部时,另一位官员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和谈文契之上所签的并不是西戎语中王庭的意思,仅仅是利丹一人之名,在诸多文印上,独独缺少了一个大印,那是百年前王庭与金帐共掌权时所制成的一枚印章,可以代表西戎诸族行使职权,应该绘着神像的金印,国书上必然要用到。但她们手上这个却没有。

    这岂不是说明,这份和谈文契不过就是一纸空文,就算带回国也无法起到任何作用。此时她们只要再南下一点就能到达爾兰草原边上,虽然这份文契毫无作用,但是至少三人还能完整地回到故国。

    但此时丁茜却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回到王庭,将那些被扣押的官员带出来,她道:“是我带着她们进西戎的,也该我带着她们离开。出使四方,不辱圣命,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们带着这东西回去吧,告诉朝廷,与西戎一战已经是在所难免的了,她们并未有和谈之心,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吞并月河罢了!”

    看着她只身一人策马离去的背影,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此后回返的几天中,她们不断遭遇伏击,五十人的护卫团最后只剩下了七人,她们终于明白,任何人都无法离开西戎,这本身就是早有预谋。

    那些从茂密草丛中飞矢而出的利剑,以及神出鬼没的伏兵,在这片草原上使团开始了惊心动魄的逃亡。西戎人好像在是抓捕猎物前的戏耍,驱赶着她们向未知的地方前行。

    她们终于到达爾兰草原边缘,月河坍圮的城池近在眼前,只要再努力些,再努力一些便能看到居宁关的影子,随行的人不断的死去,再没有比这更无能为力的事情。

    或许是追逐猎物累了,也是出于更残忍快意的折磨,她们在离居宁关前被抓捕,西戎果然在月河附近布满防线,故国近在咫尺,但她们再也不能踏近一步。

    火光渐渐熄灭,月已中天,吴盈揉了揉麻木的手臂,道:“我离开时并未听到有这种传言,想是我中途折返,是以并未听闻。”

    清平只和她说道:“你不该回来的,往前走没什么不好。”

    吴盈咬着下唇,终是长叹一声,道:“但我已经在这里了。”

    她说完也觉得十分沮丧,她不知清平究竟遭遇了什么,竟如坚冰般不可靠近。她不愿再多问,甚至也不愿去多想,于是她道:“你早些歇息吧,我去睡了。”

    清平看着她远,才喝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她其实没有说真话,她对吴盈有所隐瞒。

    草丛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警觉地拿起马刀,眯起眼看着草丛,原来是吴盈半途折返,她将一个东西放进她怀中。

    吴盈道:“应该是你的东西,我在市集上看到有人卖。”

    她说完便离开了,也没注意到清平平静的面容微微变了。

    布包中放着两块玉佩,却是都是她的所有物。她挑起那枚形状奇特的玉玦,手有些不可抑止的发抖。

    居宁关前,她见到了接头的人,她把东西交给那人,即便日夜藏于腰间,但在越来越艰难的逃亡中,那只小巧的银盒仍是不可避免损伤了一角,她摸了摸盒子凹陷的地方,道:“西戎必会攻城,和谈文契为假,云州不能陷落。”

    那人道:“殿下早有安排,大人既然到了此地,便能脱身而去。”

    那时候她说:“我不能走,使团本是连枝一体,就算要回去也该是从居宁关同进,而非我一人独行。若我离去,西戎更有借口出兵开战,如今长安局势不明,不能冒此之险。”

    那人默然,带着东西离开。她就这么回去了,终是止步于居宁关前。

    她们被围困在月河,□□锋利,s,he手将她们围在中间,此时她已经中了一箭。忽然人群分开来,身着月白长袍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我若是你就不会如此坚持,”毕述道,“瓦全比玉碎好太多,不如学学前人,做个明白事理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她手持一柄镶满珠玉的短杖,示意s,he手退后,清平紧紧盯着她。毕述看着她,有些怜悯,又有些嘲讽,道:“贵国丁大人已经转投王庭,献上了一件机密要物品 ,如今已然是我西戎一员了。”

    原来是这样,丁茜竟然叛国了。

    她握剑的手仿佛有千斤之重,那些可笑的勇气,念想,那些满怀希望死去的人,在冷酷的现实前终是化为乌有。

    她收回思绪,火堆已经熄灭,只余一点灰烬,被夜风轻轻一吹,就飘散不见。

    她慢慢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四舍五入就是日万了!好的开端!么么哒~

    第117章 雷鸣

    明晃晃的刀光从她眼前闪过, 明明是黑夜, 但仿佛是记住了逃亡中最危险的一幕, 令她在深夜里依然有种错觉, 刀锋冰冷贴着她的脸劈下,只差一点, 就可以将她半个脸都削了。但事实上使团的人都佩剑,她和剩余的几人睡在茂密的草丛中, 好像疲惫而警觉的雁群,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她们惊醒。

    连日奔波在逃亡路上, 清平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可以承受的压力已经超出负荷。她们到达市集的时候仿若一群惊弓之鸟,路人的打量, 喧闹的人声, 无一不刺激着她们敏感脆弱的神经。因西戎货币与代国不同,她们只得典当身上的物件,换取一些食物和补给。

    她在一家药铺门口徘徊了很久, 终是结下了腰间的玉佩,与药师换了些药材。那枚白玉如旧, 在她破损不堪的手心, 泛着温润洁白的光。

    生死攸关之际, 她交出它,心中如同缺失了一块,失去了足以依靠的温暖回忆,离开的时候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出现了裂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慢慢破碎。

    要记起什么?或许是遗忘什么?假设今日丧命在漫漫无际的草原之中, 一捧尘土便是最后的归宿,她并不畏惧死亡,但无畏的死亡令人觉得遗憾。如果能活着,那就不要恐惧接下来的一切,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该拼尽全力去争取。

    药铺中的人忙忙碌碌,她站了一会,终是走了出去。未知的逃亡又将开始,她心中却涌起了一点希望,是冥冥中心有灵犀,千里相隔,亦有所感。

    清平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她在熹微晨光中睁开眼睛,脚边的火堆被风抚平,冰冷的灰烬在荒草中埋没,她有些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

    她张开僵硬的手指,掌心中的玉佩被她捂了一夜,沾染了人的体温,恍惚中好像和主人融为了一体。

    那两块玉佩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她静静的看着,那些在绝望中挣扎,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又像是即将到来。

    翌日天光未亮一队人便动身离开此地,秋末清晨的草原已有明显的分化。青黄渐起,想必用不了多少时间,草原上的草就会枯萎,水泽会干涸,她们很快就会失去一切遮蔽。霜花爬上草叶,将昨夜的露水凝结,寒冬降临到这片土地,大雪会让行路变的非常艰难,风雪之中,将草原覆盖,使人格外容易暴露在野外。

    走了许多天才见到了些许人烟,她们伪装成路过的商队,从一处关隘通过。清平发觉那首领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当,这中年女人用麻布蒙着脸,看起来与在草原中走商贩物的人没什么两样,她c,ao着熟练的西戎语和人打听消息,又购置了些小物件带在马上,让这支简陋的商队略显充实的充实了一些。

    这人身份定然不是护卫那么简单。清平没有多问,她默默的观察着首领的言行,这人并不服从吴盈的命令,很多时候反过来吴盈还需配合她的行动。但吴盈确确实实是在主导地位的,在一切大事上还是她说了算数。这两人的关系令她有些困惑,但她深知现在没什么比离开西戎更重要的事情,很多事情也不能知道的太明白。

    一些关卡看管的十分严格,需要出示由王庭签发的书信才能通行,显然是接到了消息,处于戒备状态。幸而她们信件俱全,倒也算平安无事。

    十一月初时她们到达爾兰草原中部,离云州算是越来越近了。只是月河那里不知情形,颇为难办。她们借住在一户牧民家中休整,每年这时候来往的商贩较多,带着铁器布匹到北方去贩卖,趁着冬天到来之前再赚最后一笔。要知道等到下雪以后,商路就会变的越来越难走了。

    清平坐在帐篷里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上的玉佩,她肩膀上的箭伤因为赶路好的很慢,但毕竟年轻,身体渐渐在恢复,她有了一些力气进行思考,回忆自己来到此地经历过的一切。

    外头已经开始起风了,草泰半枯萎,气吻越来越低,很快就要入冬。这一路走来,越是临近云州,她心中越是不安。她听见脚步声,收起玉佩。单薄的帐门被卷起,风就从门外涌入,险些吹灭了火盆中微弱的火苗。

    首领进来,紧接着是吴盈。首领自顾自坐在火边烤火,清平与吴盈对视一眼,这一路的奔波劳累,她们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疲倦,吴盈的嘴唇翻起白皮,颧骨凸出,脸颊凹陷,比从前看起来瘦了许多。清平在她眼中也看到了自己,脸色难看的像个游魂,她们默契地转移了视线。吴盈拿了些木头过来添了进去,突然说道:“你的伤好了些吗?”

    清平挪开位置,让她坐过来,道:“好了一些了。”

    “别拿重物。”吴盈坐下来,松了松筋骨,注视着火苗道:“会好的快些。”

    首领一直蒙着脸,谁也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她突然说:“听说你砍伤了金帐的大法师?通缉令都已经到南部来了。”

    清平看着她道:“是。”

    首领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淡淡道:“你那一刀不够狠,可惜她没死。”

    她话语中包含着有些欣赏的意思,并不是嘲笑。

    “她不能死。”清平说,“若是干脆利落的杀了她,金帐还能选出新的,那王庭与金帐之间多年宿怨岂不是就这么了结了?她若是不死,只要尚存一口气在,那么王庭与金帐就绝不可能联手。”

    她手指微微动了动,得知使团覆灭的消息后,她如何不愿了结大法师,但法师本身年数已高,死也是早晚的事情,她定然安排了接替自己位置的人。但只要她在,王庭与金帐始终能互相抗衡,神政不合,内有隐患,对代国来说都是好事。

    “我早些时候有幸到过金帐附近的神庙,见识过她们那套手段,任是好好的人,在庙中呆上个把月,回来以后就要带着全家老小,向祭司们献上全部的牛羊。”首领躺下,翻了个身,呸掉嘴里的草根,道:“你在金帐呆了有多久,两个月,还是更久?”

    吴盈转过头来看着清平,清平十指交握于胸前,以眉心抵住,她记得并不清楚,想了想才道:“快三个月了。”

    “这么久?”

    清平刚要开口,却觉得手臂一痛,原来是吴盈抓住了她的手,她脸色有些难看,眼中是掩不住的愤怒,她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些什么。

    于是清平握回住她的手。

    她们之间好像通过这小小的动作,再一次回到了当年的情形,相互交握着手一直走,仿若永远都不会分开。

    此时门被掀开,首领一下子弹跳起来,手中的剑紧紧握着,原来是她其中一个下属回来了,见了她急忙道:“大人,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首领收了剑,道:“出来什么事?”

    下属舔了舔嘴唇,艰难道:“王庭集结三万骑兵,已经在南下的路上了,即将到达爾兰草原”

    风声中隐约听见号角声传来,那沉闷压抑的声音回荡在每个耳边,天边有闷雷声响起,她们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寻常人都知晓,草原深秋鲜有降雨,这绝不是什么雷声。

    那是三万铁骑南下,战马踏破草地,发出如落雷般巨大的轰隆声。骑兵们身负重甲,佩着长刀,旗帜在jian起的尘土中迎风展开,所行之处,马蹄声像惊雷一样回荡在草原之上。

    一场秋雨一场凉,风呼号着从天穹刮过,吹开云层,露出一座雄伟的城池。此时秋雨方歇,城中被金黄点缀,呈现出祥和安逸之美。

    深秋自然是赏玩菊花的好时节,皇宫中照例换上了圣上最喜爱的花种,侍从们井然有序地摆放在门外,而后悄声离去。

    自越王楚明起兵谋反被诛杀于乾光门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圣上因此还大病一场,由内阁暂代朝务。但紧随而来的,却是齐王楚昫趁女帝病中献上丹药,经太医检验,丹药中含有剧毒。齐王当场被拿下,囚禁在上阳宫中等候发落。后经查明,原来越王谋反之事也是由楚昫暗中推波助澜才走到这个地步,两位皇女相斗多年早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而然头一次被这么揭露出来,姐妹之间是如何不择手段,互相陷害。没有什么比同室c,ao戈,姐妹阋墙更令皇室蒙羞的丑闻了。

    女帝再一次病倒,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后,颁旨将参与越王谋反一事中人抓捕下狱,等候发落;同时褫夺齐王楚昫封号,贬为庶民,交由刑部审问。

    最后一道旨意,女帝照旧向上天忏悔了一番自己的罪责,而后指出两位皇女的不孝之处,所谓女之过,责其母,其意指是姐妹相争,都是因为未分主从,致使今日之果。

    这道旨意一下,众臣都明白了。如今两王折损,三皇女出身卑微,不得上意,迄今为止还只是个郡王。唯有四皇女楚晙,一早便封王就藩,颇得女帝喜爱;且父为贵君,出自卫氏,身份自然是说的过去的。无论是齐王得势力还是越王得势,必然会对一方进行清算,反观若是这位亲王上位,其根基尚浅,自然是两边都不敢得罪的,一时间相争已久的朝堂竟保持了难得的默契,谁也不愿率先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有心人暗中思忖,若是当年卫贵君产女后不曾纵火自焚,依照其受宠程度,以及当时卫家的声势,其女被立太女是必然的事情。而传闻付贵君听闻越王被诛杀一事后状若疯癫,在寝宫中呼号着卫氏之名,如今再看,真是不得不感叹。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太启五年秋,上立信王楚晙为太女,追封其父卫氏为圣睿元君。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看房子找地方,因为要搬出去了,不好意思。

    下次一定会事先说明,非常抱歉。

    第118章 枯荷

    入秋以来天色晚的早, 未至酉时便有宫人将灯盏挂起, 重华宫中灯火通明, 在渐暗的天色中犹如璀璨华美的天宫。

    这便是太女所居之所, 当今圣上是在藩地时被封的太女,但不及她赶到长安先帝便驾崩了, 自然也不必入住此殿。重华宫在被闲置近三十年后,又一次迎来了新的主人。

    因是少帝居所, 宫殿中陈设华贵, 金器玉盏, 雏凤翱翔,无不体现出使用者的身份尊贵。书房中布置典雅, 重华宫掌阅胡灈呈上奏折, 道:“殿下,这是礼部所奏,请您示下。”

    说完, 她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屏气凝神。余光瞥到一只素白的手取了奏折, 便是纸张翻开的哗啦声, 接着她听到太女道:“出使西戎的使团现在还没有消息?”

    胡灈不敢抬头, 恭敬道:“是。”

    如今圣上于病中修养,命太女监国,内阁协助。这其中所透出的消息再明显不过,胡灈被提为重华宫掌阅之际就已经被家中长辈提点过了,定要在太女手下用心当值, 来日必有一番造化。

    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这位年轻的太女殿下,只是听过人说,信王楚晙在府邸为父祈福,鲜少离府,几乎无人知晓这人样貌品行。此人做亲王时闭门不出,也从不见客,而今一跃成少帝,却没多少人知道其人性情如何,朝中大臣面面相觑,虽然从二王相争的漩涡中脱身而出,得以喘口气;但这位新主人究竟是怎样的人,仔细说来,却没人能说的上来。恐怕圣上也是做如此之想,便令太女监国,好与众臣多多熟悉。

    胡灈斗胆瞟了一眼坐在桌前的人,绛紫外袍衬得她肤色如玉,单论相貌来说,前头那些皇女的确不如这位。越王失之风雅,齐王失之威严。至于那位郡王,身子瞧着也太孱弱了些,风吹来便摇摇欲坠,万万担不起少帝的重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入职重华宫没到半月,每每见到这位太女殿下,都令她有种如临深渊的压迫感,

    她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太女道:“胡大人,将折子发回礼部吧。”

    胡灈反应极快,从书桌上取过奏折,道:“臣遵旨。”

    楚晙看她出了宫门,才搁了朱笔,起身在书房走了几步,松了松筋骨。

    华灯煌煌,照的宫室中如同白日一般。她拿起一份重华宫官员名录,翻了几页,现在几乎所有的派系都在往重华宫塞人,不管是出于试探,还是仅仅是为了拉拢干系,与太女多多亲近,都暂时不能重用。

    她理了一遍名录,放回桌上,站在窗边看着夜色中隐约可见的宫殿轮廓,轻轻揉了揉眉心。

    窗外一轮月珠,圆满而明亮。流云蹁跹,如同透薄的轻纱般掠过天边。皇宫殿宇林立,在清辉中在好像月中楼阁,这自然是极美的,但其深宫之中暗潮涌动,却是无人可见。她在宫中住了近三十年,再没人比她更能明白这种风雨欲来的平静,越是看似平和,越是暗藏杀机。她垂下眼,把玩着腰间一枚白玉玉佩,此时有宫人来报:“太女殿下,谢大人来了。”

    楚晙道:“请她进来。”

    自圣谕昭告天下册封信王为太女后,谢祺已经有近整月未曾见过她了。楚晙召府邸旧人入重华宫,但以谢祺资历着实是担不起掌阅一职,楚晙便提了她为内府掌事,专门负责内库出入。

    宫人领了人进来躬身告退,谢祺进来行礼,道:“参见殿下。”

    楚晙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到桌前落座,道:“有何事?”

    谢祺毕竟年轻,心中是藏不住事的,犹豫了一会,低声道:“殿下,您遣人打听的事迄今还没有消息”说着她瞥了眼楚晙,却见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心中一突,吞吞吐吐道:“那位李大人也是下落不明,探子传来的消息,说最后一次瞧见使团是在金帐边上。”

    楚晙面色如常,眼帘微微垂落,嘴角噙着一点温和的笑,她一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般伸出修长的指节在桌上叩了叩,淡淡道:“是么?”

    谢祺附身拜下,道:“正是如此。”她起身,眼中带着些微试探,道:“不如再派些人去找找?”

    “不必了,让人都回来吧。”楚晙微微一笑,注视着她道:“既然找不到,就不必再找了。”

    她这话轻描淡写,令谢祺简直有些怀疑了。李清平此人在楚晙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这个人会不会成为一个变数,她如今还不曾摸透。她并不敢去揣摩楚晙的心思,如今听她说的如此淡然,好像这个亲密无间的臣属,只是无所谓的玩物罢了。

    谢祺转念一想也是,毕竟只是个幸臣,怎能与大局相提并论?她便道:“那便依殿下的吩咐,臣即刻去办。”

    她离开前仍心中仍有些不安,转身跪地,道:“殿下,八族效忠于您,便是为了今日”

    楚晙从座位上走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眼瞳如墨,满室华灯,却在她眼中看不到一点光,谢祺陡然间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眼前的人好像与从前一样,又像是什么未知的地方发生了改变。她仿佛是御极天下已久的帝王,不怒而自威,谢祺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在她凌冽锐利的目光中好似无处遁形,她狼狈不堪地以手撑地,幸而楚晙道:“谢卿不必多礼,孤自然是知晓你的心意的,去转告谢家主罢。”

    谢祺得了答案,恍惚中却想起姑母常教训自己的话,行事莫要c,ao之过急,她隐约觉得今天不该如此去问,但话已出口,万万没有收回的可能。她勉强起身行礼,道:“臣告退了。”

    楚晙手在桌边轻轻叩了三声,便有一人从大殿角落出来,跪地道:“主上。”

    楚晙转过头看她,脸上笑意全无,她嘴角嘲讽般勾起,唇色如血,道:“使团现在到了哪里?”

    那人磕了一个头道:“据玉衡最后传来的密报,因祭神礼上出了些差错,天璇、天枢已经混入金帐之中。只是李大人那里尚未得知消息,怕是与使团一道被扣押在王庭之中了。”

    楚晙微微闭了闭眼睛,慢慢睁开,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道:“如此,那便依照当初所言行事。”

    那人道:“是。”

    楚晙挥挥手,她走近大殿边缘,身影像极淡的墨迹被雨水冲刷了一般,霎那间便消失了。

    这人走后,刘甄走了进来,道:“依照殿下的吩咐,云州的边防兵力已经暗中进行了调动。”

    楚晙嗯了一声,道:“孤那大姐倒是有意思,将云州的边防图送给西戎人,这样也好,省了些功夫,不必去弄份假图糊弄西戎人。”

    刘甄想了想道:“但朝中仍要与西戎和谈,毕竟周帅已经离开云州了。”

    楚晙笑了笑,刘甄跟随她多年,如今做了内务官,复杂打点重华宫中宫女侍从调动。有些事情其实是不该她说的,但两人相处多年,楚晙对她远比谢祺之流更为信任,她道:“不错,正是如此。”

    “西戎觊觎六州已久,若想入关,就需要一份完整的云州边防图。月河已经被让出去了,恐怕下一步,就是要用使团出访之事来挑起争端,找个开战的理由。”她注视着刘甄,缓缓道:“你有什么话想说,说出来就是。”

    刘甄轻声道:“不过是,想起清平还在使团之中,奴婢心里便有些”

    主仆二人对视,刘甄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人已经是入主重华宫的太女殿下,她方才所言就是大不敬,妄议主事,她刚要跪下,楚晙却一把拉住她,刘甄瞳孔微缩,心头被无言的恐惧弥漫,她还要再跪,楚晙却道:“起来。”

    “难得你有心,还挂记着她。”她悠悠道,刘甄却觉得双腿上发软,她侍奉楚晙多年,远远比旁人更了解她的冷漠,“使团如今被扣押在王庭,若是开战,想必西戎定要拿这些人开刀。”

    刘甄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殿中烛火摇曳,周围摆设影子随着摇晃,叠成千奇百怪的形状。深夜里只闻水钟发出的滴答声,宫人巡夜的打更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随着秋夜中滚落的树叶,消失在宫禁深处。

    楚晙道:“夜深了,下去去歇息吧。”

    刘甄心有余悸,行礼告退,离开前,她似乎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只是那声音未及落地就散在宫中,仿佛从未存在。

    她离开前无意中看到楚晙的脸,她半张脸浸在光中,眉宇间被笼上一层y郁之色。她的眼底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从疏离冷淡的外表下流露出少许温情。

    刘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看见她在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她穿过深宫楼阁,这华美之极的宫殿是如此冷清,月光在莲花池上洒下,照出几支枯荷残枝,荡漾出清冷寂寞的波光。

    千里之外的爾兰草原一片狼藉,王庭铁骑所过之处,将草地踏的残破不堪。天边一轮圆月高悬,照出这凄惨的一幕。

    夜色中一队人向着南走着,苍穹之下,她们是如此的渺小,而草原无边无际,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怕是真的要开战了。”首领拿水袋喝了一口道。

    吴盈扯下面罩,喘了口气道:“居宁关坐拥ji,ng兵强将,西戎人一时半会也攻不进去。”

    清平想起丁茜献图一事,低声道:“恐怕未必,王庭不做亏本的事情,三万铁骑南下,绝不会无功而返。”

    “你是说云州会——”吴盈倏然住口,紧接着摇摇头,失笑道:“云州怎么会被攻破,西戎窥视已久,大小动作不断,但是哪次有能攻破月河的?”

    清平嗓音沙哑道:“但我们已经失去了月河。”

    月夜中首领嗤笑一声,将水袋塞好,道:“这些事情就让朝廷中的大人们c,ao心去吧,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小人物去胡猜?”

    她催促道:“走吧,快些赶到边境。等到了那里,咋们再说以后的事情。”

    清平坐在马背上回头望去,皓月千里,温柔地抚摸着残破的草地,而北方则被笼罩在一片沉沉的夜色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仿佛隐藏着一只凶恶的野兽,在她们身后,随时都要醒来。

    她心里明白,有些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我去睡觉了,挨个嘴嘴~

    第119章 权柄

    十一月的云州鲜少有放晴的时候, 自入秋以来, 天空便被y云笼罩, 朔风凛凛, 裹挟着尘土与草屑咆哮而来。在天际远远望去,居宁关沉默地屹立在狂风之中, 这是守卫云州最后一道古老关隘。此关西接纳禹,有地陷裂谷倚做天堑, 东靠略阳山脉, 两山夹峙, 月河为防线,令千百年来外敌莫能攻入。其城墙高逾数丈, 高墙之上, 轮值的将士交接完后离开。铠甲并不暖和,人在风中站的久了,常常有种僵硬麻木之感。即便如此, 近日的巡视仍是增调了许多人手。

    今年的秋天太过短暂,眼看就要过去, 等入冬以后便要下雪, 雪天不利于作战。自从失去了月河以后, 云策军就像是半盲的人,再也看不见西戎人的动静。月河如同被迷雾遮蔽,平静非常,云策军只能不断派出斥候打探情形。

    明于焉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叹着气走进军帐中, 她抖了抖身上的草屑,低头骂了句什么,凑到沙盘前去看。

    赵军长重甲未卸,随手将披风解下甩到一边,瞥了她一眼:“暗营的人都派出去了?”

    明于焉点点头,问道:“大人,周帅不在,如今情形似乎不太好啊。”

    赵军长道:“也没见什么时候好过,斥候几次探不着什么,现下西戎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都不知道。”

    明于焉犹豫片刻,道:“不是说朝廷已经派出使团去王庭取和谈文契了,等使团回来,也就不用如此提心吊胆了。”

    赵军长冷冷道:“若是回不来了呢?”

    明于焉顿时打了个哆嗦,道:“回不来?怎么会回不来呢?若是真要开战,咱们这里已经没有多少——”

    “闭嘴!”赵军长恶狠狠地道,拿了沙盘上的一个小旗就砸向她。

    明于焉噤声缩头躲开,她知道自己刚刚险些说错话——周乾走后,云策军中前前后后从居宁关调走的将士竟占了一半,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一件事,那就是西戎与代国打不起来,既然已经打不起来了,那边疆附近就不必再驻守大批军队,况且使团已经进了西戎,这事情就成了一半,事关两国大事,又怎能轻易变卦?

    “第八军已经在回广元城的途中了,”赵军长道,“周帅已经退了,张帅这才接手,军中人心浮动,也是作所难免的事情。”

    明于焉刚想说“那还不是她仗着关系上来的”,突然赵军长脸色一变。

    “别说话。”赵军长皱紧眉头,“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明于焉细听了一会,隐隐听到呼号的风声中,传来了低沉悠长的号角声。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军长,刚要夺门而出,便与外头的人撞了个满怀。

    明于焉认得这人,她是赵军长身边的参将,这位向来以骁勇著称的武将此时神色慌张,看着她身后道:“军长——”

    急切的鼓声响起,越来越快,明于焉心中飞快的数着鼓点的拍子,蓦然向北方看去。

    一道黑烟腾空而起,紧接着数道黑烟次第燃着,直冲天际,明于焉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忽然间鼓声停了,她低头看着脚下的地,砂石轻微的移动了位置,她察觉到大地在颤动。

    远方传来闷雷般的声音,沉重的鼓点声再度响起,竟然让她有一种错觉,好像那鼓点正是从大地深处传来的一般,荡的她心魂起伏,震的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瞬间面色刷白,转头看着身后。

    “还愣着做什么?”赵军长不知何时披上了重甲大氅,拨开护卫道:“召集将士,准备迎战!”

    明于焉怔住了,赵军长从她身边走过,暗红色的大氅随风扬起,和军营上空飘扬的旗帜是如此的相似。

    太启五年秋,西戎三万铁骑横空而至,出现在居宁关外的月河防线处。同时王庭撕毁与代国签订的和谈文契,向代国宣战。

    云州百里加急向兵部呈上此报,震惊朝野,内阁当机立断,会同兵部在朝议上商讨此事。

    “西戎王庭派遣使者在居宁关下陈言,道使团早已经转投王庭,原侍中丁茜已受王庭诏封,使团之中无有不从者”

    玉霄宫中十分冷清,平日里从不熄灭的炉火不知何时灭了。大殿被y冷的气氛所笼罩着,女帝常日静思冥想用的白玉床被层层纱遮挡着,那些白纱好似失去了生命萎顿在地,在深宫之中,透出一种衰败的气息。

    楚晙话音未落,床上半倚着的人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她将兵部呈上的加急报合上,道:“母皇,自朝廷百年前失了爾兰草原,骑兵的数量便大大不如从前。如今西戎率三万铁骑南下,说起来倒也好笑,以我代国之地利物博,竟然连能与之相抗的骑兵都凑不出一万人来!”

    她最后一个字回荡在深宫之中,在圆柱上来回碰撞,混合着嘶哑的咳嗽声,像是新旧两种力量相互抗衡。

    床上女帝头发已大半花白,她眼窝深陷,双目凸出,喘气如破败的风箱,她艰难道:“让周世昌死守居宁关咳咳咳咳咳咳”

    “周世昌?”楚晙嘴角扬起,口吻含藏讥讽,“就是那个败仗将军?”

    女帝撑着孱弱的身子坐起,她不愿在年轻的掌权者面前失了尊严,但将行就木的躯壳是如此的脆弱,她手臂颤抖,愤怒道:“云州必须保住!”

    “若是保不住呢?”楚晙看着她冷冷道,“又要上演三百年前的事情吗?西戎从云州而过,直指恒州,兵临长安,屠戮六州?”

    女帝震了震,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为帝数载,需知若是无功也不至有过,她从不认为自己修行是错误的,她是帝王,这天下本就是她的!月河让出去了又如何?不过区区一块荒瘠的土地罢了!但云州不能陷,居宁关亦不能破!若是云州沦陷了,那她这个皇帝怎敢说于社稷有功,能直面太庙中的先祖?做皇帝最怕的就是这个,没什么比六州沦陷更能刺激到她敏感脆弱的神经的话了。

    “不能陷”女帝翻来覆去的念着这句话,又痛苦的咳了起来。

    她面前的人却突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母皇。”年轻的太女低头看着她,绛紫色的王服上绣着闪闪发光的凤鸟,女帝并非先帝亲女,这衣服连穿的机会都没有。她听见这个沉默含蓄的四女一字一顿道:“你在位数十年间,本有无数的机会改革新政。但你却重用严明华之流,致使朝中小人横行,贪吏层出不穷;迟迟不立太女,使朝中大臣结党分派,离心离德;大兴土木修建宫宇,广纳术士,弃朝纲于不顾,问鬼神而忘社稷;冠修行之名增加赋税,因私欲迷信长生之说为了这区区命丹——”

    她手指间夹着一枚红珠,发出温暖明亮的火光,那赫然是上次被她丢尽火炉中的命丹!女帝瞳孔微缩,伸出手去够,急切道:“给朕!快拿给朕!”

    那枚珠子在她指尖滚了几圈,眼看就要落到地上时又被接住,楚晙淡淡道:“你为了这外道邪说之物,竟然如此轻易的交出了月河。”她倏而一笑,垂下眼帘,无比温柔道:“相传西戎东南有山,终年被白雪覆盖,但山中却有一火泉,每隔数年喷出火流,将雪融化成水,水复又流入泉中,火泉受冷凝结成石块,而这东西,便是乘着火泉未被雪水浇灭后取出的矿石。此矿物被火泉滋养了数百年,内含热星,有红光点点流溢而出。金帐将此物奉为圣物,不过是为了愚骗信徒。如果这东西真能使人长生不老,恐怕金帐历代法师也不必死了。”

    楚晙捻着珠子放到她床边,好整以暇道:“此丹乃流火化成,入火不惧,但其中藏有剧毒之物,遇热便能蒸发而出。”

    女帝赤红的双眼中映出命丹的样子,那红色的光此时便如同是催命的预兆,她听见楚晙道:“母皇,你真是无用之极。”

    那声音中饱含着轻蔑不屑,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鄙夷,女帝低低地笑了起来,宫殿中伺候的人早被楚晙谴退,因女帝修行不喜华贵陈设,此时更显空荡,她的笑声像是一只夜獆,在空荡是宫殿中显得十分诡异。

    “你算什么?朕才是一国之主!”她突然停止了笑,扯着嘶哑的嗓音尖声道:“卫氏那个贱人,竟然背着朕与外人私通!生下了你这么一个逆母弑姐的孽障!”她喃喃自语般道:“当初就该烧死你,和那个贱人一起,烧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楚晙闻言丝毫不恼,只是道:“血缘又能证明什么呢?若真要以血缘立帝,那岂不是更说明渊女帝识人不明,不该过继侄女,该从同宗姐妹中挑一位亲王出来继承王位,那母皇也不会有今日所言了。”

    女帝气息急促,厉声道:“放肆!”

    “这说明不了什么。”楚晙缓缓走到床边,道:“百姓所敬重的是平定乱世,立国身命的帝王;朝臣所跟随的是心怀天下,野心勃勃的君主;军队效忠于意志坚定的主人,剑随心动挥斥方遒。”

    “为王者需以敌人鲜血灌浇土地,母亲,你手中的权势未能经历战火,也不曾在y谋中杀出一条血路。先代帝王的野望你从未拥有,这疆土你也不曾走过,臣民所畏惧的不过是姓氏后,代代传承至今的权柄,哪怕坐在王位上的人出身不正,血缘稀薄,就如同武琛帝般。”

    “从太||祖立国至今,我代国国运昌盛,绵延至今已有八百余年。”她眸光一动,附身道:“若母亲不想成为罪人,日后被史书记上沉迷长生之道,使国体有损,疆土不保——”

    女帝形同枯骨的手紧紧抓住绸被一角,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楚晙微微一笑,声音称得上是轻快,但不知为何却让人心生战栗:“那就把你手中的东西让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双更,我再去写点。。。。

    第120章 居宁

    深秋的草原上霜重露寒, 她们在枯萎的长草中小心穿行而过, 犹如在金色河流中行走, 雁阵从遥远的天空飞过, 悠长的鸣叫声回荡在草原的天空上。

    清平拉着马小心翼翼的走着,草地中多水洼, 那种不知积了多少年的烂泥坑,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若是人不当心踩着陷了下去, 想要上来可就难了, 少不得要费上些功夫。

    但时间此时却是她们最为珍贵的东西,一时一刻都不能浪费。她们必须在西戎兵马到达月河之前离开爾兰草原, 否则就再也没有进去的机会了。

    人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她们昼夜兼程绕过关卡,终于到了爾兰草原边缘。清平发现这里的草地明显和之前的有些不同,说明她们已经快出草原的范围了。

    这其实是件令人松口气的发现, 但她却因紧张而吞咽,右手紧紧握住腰间的马刀, 没人会知道西戎的追兵会什么时候出现, 之前的逃亡给了她足够的经验与教训。在此处只有生死, 若此刻放松一点,那么等待你的可能就是冰冷无情的羽箭,从草间冷不丁飞出。

    想活着就得不顾一切的跑,离开这里。但对她们来说更大的危机还在前方,原本属于代国的月河防线如今被西戎人占领, 这使得她们原本波折的逃亡更加诡谲莫测。

    前方究竟有什么?西戎人的兵马究竟到了月河没有?西戎会与代国开战吗?清平脑海中掠过诸多念头,用力的吸了一口气。

    离开了金帐后樾见草的功效渐渐失去了作用,她想起许多事情,好的和不好的。

    但她记得那天在街上碰见谢祺,然后和她在马车上所谈的事情,重重的压在她的心上。

    于是她有些走神。

    “李大人,下官大胆说一句,这和谈恐怕是不成了。”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