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正文 第31节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第31节
若是再不离开这里,等到下雪以后就难走了。首领虽然不识云州气候,但也在与平日迥然不同的天象中察觉到一丝异常,她果断道:“必须快些走到有人的地方去,看这天恐怕是要下雪了。”
吴盈道:“此时正是战事要紧时,各郡紧闭城门,不许外人进出,要如何去那城镇中呢?”
首领只道:“吴大人无需担心这事,到了城镇中,咱们的人定会接应的。”
从山上下来以后,再不见树木,转为矮小的树丛,偶有枯草数丛,放眼望去,是开阔平坦的原野,溪流从她们脚边流过,平静而和缓。
在河边休息时,清平突然看了一眼身边的吴盈,首领察觉到有异,却因为离的太远来不及应对,但见寒光闪过,清平夺了吴盈腰间佩剑,刷地一声横于她脖颈前,吴盈刚要动作,她便道:“别动。”
“你劫持我有什么用?”吴盈不可思议道,“难道这样你就能全身而退了?即便是退,你不过是背主之人,又能退到哪里去?”
这话说的倒是一片苦心,奈何清平半点也不曾理会她,只是紧紧盯着首领,道:“若是她死了,想必你也难逃其咎吧?”
首领拔开刀,本想激一激她,却想起这人在王庭金帐中饱受非人折磨都不曾屈服,足见心智坚韧,绝非三言两语便能打动的。此番前来草原寻人,原本就是这位吴大人的计谋,若是她出了意外,那功劳岂不是就落在自己身上了?外人说起来,是有贪功的嫌疑,齐王那里确实不好交代。首领在王府中呆了多年,于那些个门道也是熟稔于心,暗道是自己看走眼了,劝道:“这位李大人,玉某也是佩服你的心性,江湖中人也未必有你这种胆量。所谓英豪随明主,你何必为了旧主而白白送命?”
清平不为所动,只道:“我送不送命先不必说,你若是想的慢些,她定然是先没命的。”
首领想了一会,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将武器丢到地下,有些可惜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是李大人你可要想好,玉某敬佩你的人才,这一路并未多为难你;若你执意要走,那就别怪玉某对你不客气了。”
“多谢盛情。”清平并不吃她这一套,道:“往后退些,若是走的慢了,吴大人可就性命不保了!”
首领便向后退去,清平挟持吴盈缓缓后退,等走一处位置,她突然用力一把将吴盈推出去,自己向后一跃——
首领就等她放下武器的那刻,箭步而出,她手一扯,那原本在地上的弯刀霎那间就飞入手中。她赶到清平不见的地方向下看去,原来这是一处小山坡边,下面长满了长草,几乎有人那么高,人顺着坡边滚下也不会受伤,她吩咐手下:“看看吴大人如何。”当下毫不迟疑,纵深跃下。
吴盈坐在地上咳嗽个不停,想起来又起不来,那下属见了便去扶她,关心道:“吴大人,你没”
她还未说完,便觉得腹中一凉,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吴盈慢慢抬起头,眼中冰冷,手上用力,那长剑又入了几分。
她的脸倒映在这将死之人的瞳孔中,如同僵硬的石雕,随后她握紧剑柄一拔,避开倒下的尸体。她用力喘了一口气,检查自己身上是否jian到鲜血。
她又奔向河边洗净剑上鲜血,用布擦干后归入鞘中,从山坡边滑下,向着深草中跃去。
清平在枯草中静静的潜伏着,四周风声呼啸,听不到人声。她握紧了手中的马刀,想了想还是用布条绑在手里,防止重击之下脱手。
早在略阳山上,从吴盈对她说了那番话开始,她甩手丢在自己脸上的那根草绳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手中无意识捏着那根松垮的草绳,岭北人善编织绳索,流传至今,已经演变为各种繁复的绳结,几乎是家家户户都会的东西。早在几百年前,还有大世家的族人外出佩戴象征本族的绳结玉佩在腰间,如今仍有些世家保留这种传统。
流传广泛的绳结自然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清平数着手中草绳上的绳结数。相传在古时,一对挚友外出游玩,却被山匪所抓,而两人身上钱财只够赎得一人,匪徒首领便让她二人早做断绝,究竟让谁去死。两人在房中经历一番挣扎,终是选择用稻草编绳节来决定生死,在限定时间中,谁编的长就能活下来。其中一人并不擅长此道,故意编的慢,想让朋友活下来。但万万没想到,她最后编出的竟比好友长了些许。待到山匪提人去杀之际,官府剿匪的兵马正好到此地,两人侥幸保命。后来那人拆开绳结才知道,原来朋友知道自己不擅于编绳,故意将自己的编的又紧又密,故而才比她短了许多。而此绳结亦成为岭南人送于挚交好友的物品,常常出现在佩饰之中,象征朋友间深厚情谊。
学堂中时常有孩童在课余之际编着玩,吴盈也曾手把手教过她。
“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
朗朗读书声似犹在耳边,无论怎样,她都想信她一次。哪怕是山穷水尽,再无回路的一次。
破空声传来之时,清平在地上滚了几圈,托了在西戎被追杀的经历,她反应极快,硬是持刀挡住了那一击。虎口被震的发麻,幸好她刚才将刀柄绑在手中,才避免了武器脱手的情况。
首领玩味道:“不过是让你指认旧主,她弃你在先,人生在世,性命要紧,是不是这个道理?”说着提起弯刀向清平砍来,清平悍然持刀与她对砍,不过几招后便体力不支,肩上伤口也因此裂开,热血从她背后涌出,沾shi了身上的衣服,被风一吹,几乎痛的说不出话来。即便如此,她也不曾放下手中这把缺口无数的马刀。
首领见状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还是在对她的坚持表示不屑。终于清平手中的刀被击飞,她无力支撑,只得跪坐在草中。
“没用的。何必做这些无用功呢?”
清平虎口震裂,手怎么都无法合拢,她尝试几次,最终还是放弃,抬起头道:“没试过,怎么知道这就是无用功。”
“如今你试过了,结果如何呢?”首领淡淡道,“不过白费力气。”
言罢她抽出一根绳子,粗暴地拖起清平,束住她的双手。清平突然道:“你的主子不远千里,折损了无数人马,只是来西戎将我就出来,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吗?”
首领手中动作一顿,双眼危险地眯起,将她双手拉起,用力束住,紧紧盯着她:“你到底要说什么?”
清平笑了笑,轻声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恐怕不仅仅是你的主子再派人找我,其他的人也在找我,只不过你们先了她们一步,想必用不了多久,她们就会赶上来”
她的声音又轻又淡,像是从唇齿间流出的气音,首领看似不在乎,但此时拉紧她双手的手猛然一提,贴着她脸道:“你倒是聪明,这一路是不是都留了标记?”
清平本就是胡言乱语,听她言语像是入了圈套,便道:“那又怎样?横竖都是死,不如一起吧,任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了”
“说——”首领扼住她的脖颈,从齿缝中逼出字句,“既然如此,便留你一人死好了,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自然能留你个全尸。”
她松开手,清平脸涨的通红,不顾伤口的疼痛嘲讽道:“你想知道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可都死了。”
首领刚想说些威胁的话,突然感觉背后一寒,她低头看见剑尖沾满鲜血从胸前穿出,随即利器刺入血r_ou_的声音传来,那剑尖一寸寸cha|入,首领长年习武,不同于常人,当下持刀转身袭去,看见身后脸色苍白的吴盈,她好似明白了一切。但此时胸膛传来一阵剧痛,清平在她身后,猛然一拔,顿时鲜血洒出,落在枯黄草上,沁入泥土中。
清平拖着剑走过去,吴盈蹲在地上试了试首领的脉搏,道:“死了。”
清平这才瘫倒在地,她双手被绑到一半,如果不是首领疑神疑鬼,信了她的话,恐怕也没那么好对付。吴盈去扶她起来,却摸到一手的血。
“伤口怕是裂了。”清平趁着还有几分清明对她道,“这地方也寻不着什么药,别管我了,你快走吧,万一她们还有人接应,那就糟糕了。”
吴盈闻言又惊又,怒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清平不愿和她吵,把那根稻草编成的绳结塞进她手中,连忙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吴盈看着手心里松了大半的草绳,眼圈一热,艰难道:“你知道什么?”
清平意识渐渐模糊,却拉着她的手不放,声音却是越来越低,说的尽是些什么知道了知道了。吴盈慌忙搂紧了她,粘腻的血迹染上她的衣袖,她哽咽一声,硬是压下了眼中热泪,嗓音沙哑道:“你知道什么?”
她像是问怀中人,又仿佛是在问自己。风声呜咽,从原野上穿过,天边乌云破开一道裂痕,数道金芒洒下,她们坐在枯草丛中,犹如置身于金色海浪中。金色的草叶铺天盖地,于这最后的秋阳中随风荡漾,吴盈仰头看向那刺眼的光芒,眼里满是泪水,终是忍不住低头去贴近清平的脸,道:“快看,太阳出来了。”
热泪滚滚而下,她贴着她的额头,好像与从前一样,声音破碎不堪,低声道:“清平,醒醒”
怀中人细瘦的手臂无力滑落,露出掌心一节松弛的绳结,随风滚落在深草里。
第124章 融雪
吴盈如同从梦中惊醒, 她定了定神, 将清平放倒在地, 捡起长剑走向首领的尸体, 挑开她胸前衣襟,不一会落出个白色的瓷瓶。她伸手拿起, 扶起清平,将那瓶中的药粉撒在她背后的伤口上, 没多久就止住了血。
习武之人身上总要备些伤药, 这位玉统领为自己配的药果真不凡, 吴盈心中松了口气,她是见过玉统领受伤时用药的, 此时不免庆幸这一路走来, 玉统领依仗自己本事大,倒是未曾受什么重伤,是以这药还留了许多。她将药瓶收好, 扶起清平慢慢走向芦苇深处。
她们走了半日,终于在夜晚到来前找到了一个可以勉强容身的山洞, 歇了一夜后, 清平虽然昏昏沉沉, 但伤口好歹止住了血,也能自己下地走路了,两人又开始赶路,沿着河流去寻找村落的影子。
明明是中午,但天空却看不到一丝阳光, 密集的乌云倒映在水中,清平低头去鞠了把水洗脸,看到自己脸上尽是尘土,头发凌乱,用布条随意扎在脑后,衣衫褴褛,像个到处流浪的浪荡子。而吴盈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对着水面深深叹了口气,看着自己指甲里黑色的泥垢,眉头蹙起,一脸厌恶。两人隔的不远,清平手沾了点水弹到她脸上,吴盈吓了一跳,马上反应过来,手刚伸进水里,动作到一半,又想起清平身上还带着伤,只能无奈作罢。清平忍不住笑了起来,吴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想起往日两人见面都是衣冠整洁,仪表堂堂,哪里会想到今日,像个农妇般毫无形象地坐在土堆上,脸上都是乌黑一片,像个叫花子。她一时也未忍住,同清平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又走了数日,秋末的平原荒凉凄清,到处都是枯黄的草,低矮的树丛,偶尔有鸟飞过,都像是赶着时间往南飞。吴盈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些羡慕那些长着翅膀的鸟儿,目送它们远去后,望着看不见尽头的原野再一次沉重无奈的叹了口气。
清平舔了舔干裂的唇,含糊不清问道:“怎么,想飞啊?”
“想飞也飞不起来,”吴盈仰的脖子都酸了,才收回视线,已有所指般道:“身有宏图志又如何?天高地远,皆是囚笼,身在牢笼里,安得归自然?”
清平哪里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只道:“别想了,还是看看当下吧。”
她们到达阾枫郡时,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北风呼呼地吹着。两人身上衣服单薄,但总算是看着城镇了。只是阾枫郡战时戒备,加之逃难的人又多,也不那么容易进去,幸好吴盈一早从首领尸身中取了通行文书,又在逃难的人群中排了许久的队,这才混了进去。
这一路波折不断,两人都是强弩之末,进城的当夜清平就发起了高烧,幸好出行时身上备着些银票,吴盈去药房抓了药,回到客栈去自己熬药。她不敢托大去请医师,城中想必有首领早先说过的接应人,清平身上的箭伤是瞒不住人的,她只能自己去抓些药来,只道是中了风寒。
清平养了几日,也渐渐恢复了些元气,只是身上伤好的慢。战时物价涨的飞快,吴盈手中的银两也渐渐不够用了,她未曾与清平说,只是白日得了空便去大街小巷到处走,看看哪些门店招人做工,她便去碰个运气。某日她走过街巷,突然一队人策马疾而来,分明是军部的人马,吴盈便留了个心眼,随着看热闹的人一道跟了上去,见那几人在告示栏中刷了层浆糊,将几张人像贴了上去,有人便问道:“诸位大人,这是做什么?”
其中一女子道:“此乃朝廷通缉重犯,经由刑部发文盖印。”
百姓中不识字的占多数,闻言又道:“大人,这些人犯了什么罪呀?”
那女子一甩披风,翻身上马,而后吐出两个字:“叛国!”
吴盈眼前一黑,被推着向那告示牌走去,她定了定心,一副副人像仔细看去,果真在最后一排中寻到一副小像,‘李清平’三字用朱笔圈出,旁边便是刑部签发加盖的大印,她在京中为官不长,但却是识得六部印文的,此时不免心头一震,如被冷水浇头,冷的全身打颤,怎么都停不下来。
上面写着去西戎的使团转投西戎王庭了,所以使团中的随行官员全部以叛国罪论处。怎么会这样?她反复地回忆离开长安时的局势,理清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使团未归国便已经定罪,况且李清平出使是代替楚晙,本就是一件极为私密的事情,名单中原本根本没有她的存在。正因为如此,楚昫才相信楚晙心存不轨,暗中图谋大位,终于在司先生的建议下开始顺着楚晙的过往一路上暗查,要坐实她血统有异之名。李清平这等重要人证,本来应该由她和玉统领秘密押送进京,交到齐王手中,作为压制楚晙的最后一张牌。她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本未曾出现在名单中的李清平如此成为通缉犯,出使名单有限,只要有心人随便一查,就能查出这里头的猫腻,难道不是应该把她藏起来,让所有人都意识不到这个人的存在才是。
吴盈心中掠过一丝y影,倘若是最坏的打算,那便是京中出了些问题,齐王恐怕已经否则如何能仍由刑部发文通缉原本极为重要的证人呢,这般明目张胆的行事,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了,除非没人能证明李清平原本不存在名单之上!但当时在安平郡参加和谈的人如此之多,还有安平府衙众多官员经手此事,怎么会没人不知道呢?
她心中一寒,竟是不敢去细想。匆忙回到客栈,却突然听见掌柜与伙计闲谈:“既然官府下了搜查令,你们近日就打起ji,ng神来,好好看着些,明白吗?”
吴盈整了整衣衫,过去点了盘小菜,借此和伙计搭上话,问道:“听说官府要派人搜查客栈?这是怎么了,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伙计也是大吐苦水,抱怨道:“客人不知,最近不是不太平么?今日刚张榜贴文,官府就说要挨着搜查通缉犯了!嗨,要我说呀,这些叛国的罪人哪里会来咱们这个小地方呢,不说已经是西戎的座上客了吗?”
剩下的吴盈也未曾听清楚,付了她银两便匆匆上了楼,她刚刚敲门,门就被打开了,清平整装坐在房中,为她倒了杯水,道:“怎么这般神色匆忙?”
吴盈接了茶水,正犹豫着倒地要怎么说这件事,谁知清平伸出手指按住嘴唇,低声道:“不必说了,我早上已经出去过了。”
她没有束发,只是全部扎在脑后,看起来与那通缉令上不太像同一人。吴盈心头滋味难言,知道她回来以后一定是特意打扮过的。却见她取出两个包裹,道:“你从阾枫郡走,到云州州城广元,然后尽快离开云州,北上长安。趁着这段路还没加强戒备,西戎人还在安平郡外,现在走还来得及。”
“入冬后会降下大雪,在这之前阾枫郡要向广元城运送木料,所以下雪前这条路会一直开着,等到下雪后会被封闭,这时候一定能走。”
吴盈怔了怔,刚想发怒,但又泄了气。她知道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此时不脱身,恐怕就再也走不了了。她沉默地坐在桌边,拿了其中一个包裹,清平顿时如释重负,拿起另一个包裹道:“闲话勿要多说,走吧,吴盈。”
她起身抱了抱她,身上是清苦的药香,清平轻声道:“活下去。”
活下去。
吴盈眼前天旋地转,一时分不清是在哪里。待她反应过来后,清平已经离开了客栈。
活下去。她一直咀嚼着这三个字,心中知道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了,也许分开还能再见,这本没什么。她背着包裹走向驿站,果真如清平所言,驿站中车马往来络绎不绝,有拉客的车妇见着她背着行囊,试探道:“客人可是要去广元?咱们这车人专门去广元的,不过您需得有文书才行。”
吴盈木然点点头,那女人见状眉开眼笑,道:“您也知晓,如今这世道生意不好做了,这去广元的车也涨了些银子,二两银子,您瞧瞧如何?”
二两银子,若是平日定要被人指着头骂黑心。但此时战局不明,能走的人都会选择离开,吴盈付了银钱,那车妇便吆喝道:“满了!走喽!”
她坐上马车,车中果然坐了许多人,互相打量着彼此。这一车人衣装整洁,显然是略有薄产的人家。还坐了几个男孩,云州人不兴带帷帽,那几个男孩见吴盈生的秀丽,都好奇地探出头来看她,都被身边的长辈训了回去。
车帘摇摇晃晃,驿站渐渐远了。孩子中钻出个小姑娘,好奇的打量着她。那女孩梳着童子头,令吴盈猛然间想起了从前在丽泽书堂读书的时候,她望着不断远去的房屋,却和记忆中的一幕奇异的重合起来。
那天也是这么一个黄昏,她们还是孩子,结伴同行下学的路上,在路口时遇到强人。清平却叫她走,她果真走了。只是那天的路却出奇的漫长,她慌张的看不清脚下的路。如今她已经成人,但好像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她依然还是那个懦弱不堪的孩子,她叫她离开的时候,她也只能选择跑的远一点。
难道只能这样?
她还未反应过来,却听到一声惊呼,那女孩叫起来:“父亲!父亲!您瞧,她怎么跳下去了!”
吴盈在黄土地里打了个滚,突然意识到自己从车上跳了下来,她不受控制的往回走,再快些,再快些。她跑了起来,扬起一捧尘土,屋舍倒退,仿佛这样就能追溯过往的时光,将她带到多年前的巷口。
马车停了,驾车的妇人道:“客人!客人!您要去哪里?再晚些就过不了城门了!”
但那人只是走的远了,不曾回答。
清平离开这座小城时正是傍晚时分,厚重的云层下露出一点橘色的光边,那便是多日不见的太阳了,此时它被掩在云层中。清平向守城人打听了去安平郡的路,那人还好心劝说她,道那里如今不太平,去的车马都没有,要不是只准入不准出,否则人早就跑完了。
清平道过谢,仍是坚持向安平郡的方向走。只是旷野无边无际,好似看不到个尽头。她不过走到天色将晚,就已经觉得有些冷了。
幸好吴盈走了。她按着肩膀上隐隐作痛的伤口,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她的负担,从西戎出来她就察觉到,吴盈并不完全是为了帮齐王寻找人证,否则她也不会杀了首领。
她又想起今早在通缉令上看到自己名字,她并不震惊,甚至早就预料到了。她怎能不知这是楚晙在找她,但她不想回去,倘若背负一个叛国的罪名回到长安,只怕使团中那些死去的人会不瞑目吧。
只要没人能说明白使团到底是不是真的叛国了,那么这就是一桩悬案。不过是上位者玩弄权术的手段,究竟有没有叛国,不过是一句话罢了。与其说追究谁叛国,倒不如说是追究谁的人叛国,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她心不在焉的走了一段路,旷野是如此的广阔,人好像一颗砂砾,走着走着,连自己都能忘记自己是谁。她竟然不知道阾枫郡与安平郡这么远,走到天色已暗,她也没看到想象中的城。
也对,云州本就地广人稀,清平在心中苦笑,走了一会,身上伤口又痛又痒。她只能寻了片枯草丛,抱了些草,打算就这么在此地将就一夜。
说来奇怪,这夜晚上乌云散开,露出天边绚丽无比的星河,群星璀璨,在她头顶闪烁着迷人的星光,将这片荒凉之地点缀的如同梦境一般,草叶上凝结着夜露,与星光交相辉映,好似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梦境。
她身上盖着枯草,却不觉得冷,明白这是大雪到来前的预兆。正有些困顿,却听见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清平在西戎待过一段时间,知道这是马蹄声,当下心中一片清明,哪里还有什么睡意。
她裹着稻草趴在草丛中,不知过了多久,星河渐渐消失,夜色褪去,旷野上如同被蒙上了一层霜色,到处都是苍白一片。清平趴了一晚上,刚一动,便觉得伤口痛的厉害,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却一人扑在草丛中,她刚要挣扎,那人却按住她的肩膀道:“别动。”
清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人的声音竟然与吴盈是如此相似,她转过身去,竟然真的是吴盈。那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呆呆的看着她。
吴盈压着她在草丛中趴了一会,才起来道:“看什么看。”
说完她把什么东西塞回棋盘怀中,冷冷道:“你把值钱的东西都给了我,还指望我自己逃命去?偏你爱做好人,世上人人都是坏的,你便这般无私?”
清平被她炮火连珠一顿痛骂,顿时晕了头,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吴盈先是出了一口心里的恶气,见她呆木鱼似的,想起若不是自己后头拆开包裹看了看,还不知道她将所有的东西都交给自己了,棉衣中包的是两块玉佩,原来她本就想一人独行,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来。
“不就是死吗?”吴盈咬着牙道,“大不了一起死,你当我会了长安就万事大吉了?怕也难逃一死!”
清平只当她为了回来故意把事情说的严重,想劝她快些走,但吴盈神色一变,捂住她的嘴道:“别说话,快走!”
清平这才意识到晚上听到的马蹄声不是假的,吴盈身后必然是有人追来了,情况危急,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好像无头苍蝇似的在旷野上狂奔。
不知究竟到了哪里,她们眼前出现一座小山,阾枫郡境内多山地,当地人打完柴后,会把带不回去的柴火放进山洞中。这山上叶子已经落的差不多了,两人寻了一圈,果真找到一个小山洞,里面几捆干柴整齐放着,洞x,ue中似乎洒过驱虫蛇猛兽的药粉,未见到野兽留下的足迹。
清平看到其中几捆还是新柴,猜测这附近必定有村落人家。这对她们来说算是个好消息,只是当晚清平便发起热来,昏昏沉沉地靠着石壁。吴盈不敢离开,只能守着她,一直拉着她说话,不叫她睡过去。
饶是这般说了许久,吴盈说的口干舌燥,想出去找些水,却听见马蹄声隐隐传来,她心中一凛,知道那些人是追了过来。
很快便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借着洞x,ue的隐蔽透过茂密的草丛看去,一个灰衣女子在深草中搜寻着什么,她脸侧了侧,却正好让吴盈看清了全貌。吴盈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人,这女人居然是在客栈边卖酒的店家,吴盈曾数次路过她店门。这是山间一人从坡上跃下,却是那前日驾车的车妇。电光火石间,她如同明白了什么向清平看去。她们本就身形相近,容貌也略有些像,若是凭着画来找,怕是真会将她当作清平。也就是说这些人将她误认做是清平,看她要走便急忙追了上来。
竟然是这样!若是她不曾折返,今日清平定然无事,都是她心中意气不平,追着清平而来,却y差阳错将这些人引了过来。
吴盈捏紧了拳头,旋身走到清平身边,看了看她后伤口,想起药瓶中还有一些药,便都尽数洒在伤口上,又撕下内里袍子,为她细致的包好伤口。
她眼圈微红,认真注视着清平的面容,以头抵住她的额头,试探了一下温度,像幼时玩闹般把鼻子贴近,两人呼吸交织,清平似乎感觉什么,竭力睁开眼睛,拉着她的手,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没事的。”吴盈安抚道,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非常温柔,她双肩颤抖,握紧了清平的手,道:“熬过今夜就没事的,李清平,活下去——”
她在清平眉心落下一吻,轻的像是羽毛拂过,她忽然有些释然,不管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但在此刻,她似乎已经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所在。这趟漫长艰辛的路途,好像就已经填补了她全部的不圆满。
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吴盈闭上眼睛,低声道:“你还记得吗,以前你叫我跑,我就真的跑了。这么多年我想明白一件事,我也想站在你的前面保护你,清平,不管你叫什么,做了谁的替身,你都要记得,你是为自己而活的。其实我不在乎你叫什么,余珺也好,李清平也罢,都没有关系只是你惯来傻的很,眼光也不是很好,这次可别再犯糊涂了——”
一滴滚烫泪水落在吴盈手上,吴盈猛然收回手,以为清平醒了,却见她眼泪流下,好似要说些什么,吴盈将耳朵靠近她嘴边仔细听了听,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几个字:“别去”
吴盈笑了笑,眼圈红的更厉害了,挣脱开她的手,从衣襟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她手中。那东西颤颤微微的摆动,差点就滚落在地上,原来是只纸鹤,纸的边缘已经泛黄,像是被人摩挲过许多次,但却保存的非常完好。吴盈珍而又重的将这只纸鹤放进她的手心,轻声道:“我要走了,清平。你记得咱们以前说的,要去看名山大河,踏遍六州十八郡。”
她终是忍不住,哽咽道:“你记得就好,我若是去不了,你就自己去罢。”一滴眼泪落在纸鹤上,浸shi了小小的翅膀,吴盈狼狈的擦了擦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清平的手放好,声音却是很轻很轻:“你不必记得我,也别去寻我,好吗?”
吴盈低头道:“就当从未识得我罢,行么?”
她好似恳求,分明又不愿得到回答,说完急忙起身,向着洞外而去。
这夜清平知道自己发起了烧热,她烧了似有一日,在第二日的中午转醒,洞x,ue里空无一人,她摸了摸肩上的伤,已经被人包扎好了。
她喉咙干的像要冒烟,勉强支撑起来,突然从手中掉出一个东西。借着光一看,一只小小的纸鹤落在地上,她伸手捡起来,正好那纸鹤倒了过来,露出翅膀后面两个小小的字。
那是一个吴字,已经有些模糊了。右边那个则明显是新墨写的,是个李字。
清平认出这纸鹤,分明是那年她不告而别前折好送给吴盈的,没想到她竟然保存了这么多年。她心中突然如同空了一块,茫然地望着洞x,ue外渐暗的天色。
吴盈去了哪里?她将那纸鹤放好,把包裹收拾好,将那些不好的念头全部压了下去。
想必是出去找水了吧?清平如是想,她在洞中静坐了片刻,终是按捺不住,不顾伤口裂开的危险出去找吴盈,她找遍了整座山,却没见到一个人影。
清平有些丧气,去河边打水,她装了一水囊,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吴盈真是去打水,为什么水囊却没有带呢?
她心跳的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顺着河水一路向上寻找,最后在河边见到了她今生最为难忘的一幕。
吴盈躺在水中,河水将她的脸冲刷的洁白无暇,乌黑的长发如同水藻般散开,她蜷曲着身体,眉心微微皱起,像是很不舒服一般。她胸前有道伤,暗色的血水不断从中流出,又被水流稀释带走。
清平跪在水边,颤着手去轻触她的脸,她抱起吴盈冰冷的身体,闭上眼睛,仰头看向天。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似全然无感觉了,一片冰冷的东西飘落在她眼角,融化开来,顺着脸颊流下。
她睁开眼睛,天边落下零星几点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好似冰冷却温存的吻。
她以为那是泪,但原来不是。
那不过是融化的雪。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写一边哭,哭成煞笔。
第125章 浮生
雪星星零零下着, 落在河面, 遇水即化。清平眼睫上沾了一片, 她来不及抹去, 膝盖以下浸了水,此时冷的刺骨。她背负着吴盈冰冷的身躯向山洞走去, 雪越来越大,密密麻麻遮蔽了她的视野, 她艰难走了几步, 却再也走不动了, 一下子跪倒在草丛间,背上的人缓缓滑落倒地, 她的发间沾满了雪, 安静地睡在枯草间。
清平跪倒在她身侧,颤着手拂去她头上的雪花,但抹了旧的又添了新的, 那些冰凉的雪落在吴盈摊开的掌心,几乎与她融为一体。清平怔怔地看着她安详的侧脸, 几次伸手想去触碰, 好像有无形的力量阻止了她一般, 她始终都碰不到吴盈的脸。那些雪花越积越多,压的枯草低了一截,吴盈静静地躺在草中,任由雪淹没了她的眉目,清平慢慢低下头, 再也忍受不住,悲声恸哭起来。
倘若这是场梦,她想,倘若这只是场梦。
她该起身拂去肩头雪花,责怪自己不该来此。清平抬手扫落薄雪,眼泪只流了一会便干了。好像眼眶被冻住了般,她再也流不出一滴泪。跪坐在吴盈身旁,清平呆呆的看着她身上越来越厚的雪,人沉浸在悲痛中难以自拔,她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周遭的一切声音都离她远去。雪下了不知多久,她也跪了不知多久,隐约听见有人说话,但这又与她有什么干系?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不见了影踪,漫天飘雪中她沉默地跪着,身上积了层厚厚的雪,知觉也渐渐褪去,终于她眼前一黑,扑倒在雪中。
寒冷褪去,身上竟然慢慢暖和起来,清平只觉得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她走了几步,发现自己坐在书房中,正捧着一本书在看。外头明明已是黄昏,柳条在晚风中舒展柔软的枝条,树影倒映在书房的纸窗上,在黄昏的余光中随风飘动,仿若一个迷离的梦境。哪里来的光?她合上书本放回架子,向着门外走去。
还未曾踏出门,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清平抬头一看,原来是吴盈。吴盈做童生打扮,一脸稚气,清平隐约记得她不是这个样子的,但不知为何不愿想起。吴盈抱怨道:“我的书都被你撞掉了。”
清平只好去帮着她一起收拾,将地上那些散落的书捡起来。吴盈数好了书,数了数道:“全部都在。”她许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对,有些羞赧道:“多谢你了,清平。”
清平微微一怔,想说不用。吴盈却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道:“这个送你吧。”
她顺着女孩掌心看去,那里赫然是只纸鹤。
突然间面前的人手掌变大,人也抽条拔高,她将那只纸鹤放在她的掌心,清平只觉得心慌的厉害,道:“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吴盈只是笑笑,起身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映着门外灿烂的夕阳,像是温暖却即将消散的光。
“没关系的,清平。”她如是说道。
清平陡然睁开眼睛,眼前是跳动的火光,那黄昏中的书房像一个温暖的旧梦,随着余光消散,已然不复踪迹。
或许是火光太过温暖的缘故,她来不及分辨自己究竟在哪里,又沉沉地睡去。
清平醒来时是在某日清晨,外头已是银装素裹,大雪覆盖了原野,将会这般一直下到来年开春。她背着吴盈在山洞附近倒下后,被一群来山洞中取柴的农户救回了家,昏迷了半月后她方转醒,因为那日在雪中受寒,她连下地都十分勉强,只能在人的搀扶下慢慢走路。
云州人口稀少,这村子落在山附近不远处,与世隔绝已久。村中人淳朴热情,见了她这种落难之人,也就带回了家中照料。清平那些旧衣物尚在,她从中取了银两送与收留她的这家人,主人觉的她可怜,并不愿收她的钱,全当是做好事了。
年关将近,清平便去村中的旧草房中看吴盈。许的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尸身并未腐化,只是脸颊凹陷的厉害,看起来与从前并无太大变化。清平在屋中坐了许久,终是决定将吴盈火化了带走。
云州偏远之地多兴火葬,因为尸体埋在地里,常常会在冬天被一些饥饿的野兽刨出来吃了。那农户帮清平在村中买了些干柴,一日雪晴,清平将柴负到村外,亲自将吴盈背了出来。
雪地深深,清平却并不觉得冷。吴盈伏在她背上,是从未有过的安静,她觉得她轻减了许多。她在雪地中跋涉良久,将吴盈放到木柴堆中,为她整好衣裳,又以手融雪,为她擦净了脸,这一切做完,抬头已是天色将晚。吴盈面容平静,连最初眉心那一点郁气都消失不见。清平将火油泼洒在干柴上,举着火把,却迟迟不能下手。
她立在雪地中许久,冻的脸颊通红,连嘴唇也似乎被冻住了般,几次张口,却吐不出半个字音。最后她未言一字半语,在黑夜到来前点燃了柴堆。
熊熊火舌很快吞噬了柴堆,火光映出吴盈的脸,清平看的分明,胸口隐约作痛,想起那个似真似假的梦,心头悲意再起。她从衣服中取出那只纸鹤,看着上面的字迹,几次想将它投入火中,但却始终舍不得。纸鹤在火边呆久了微微发烫,未几火光大盛,照的四周雪地发亮,清平这才察觉自己离火堆太近了,手指被烫了一下,一缕头发被火星撩起,她下意识后退,用手护住那只纸鹤,不过这么一瞬间,吴盈淹没于火中,再也不见。
清平将纸鹤收在怀中,她从前不知天高地厚,也未识得人心深浅,原以为最重的教训不过陨命于此,但未曾想到,反到落在挚友身上,却用死别告诫她,万事皆有代价。
雪晴的夜晚万里无云,夜空澄澈明净,繁星闪烁,亘古不变,无言注视着人间悲欢离合。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却什么也不必说了。
翌日清平将吴盈骨灰放于木盒中,包的严严实实后,便整了整行囊,向村中人辞别,向着安平郡方向走去。
村里人为她指了一条官道,让她沿着这路一直走,便可到达安平郡。
清平在这路上走了数日,还未到安平郡,却在某日见着许多逃难的人带着家眷行礼,惊慌失措地从官道上走来。清平心道不好,连忙上去一问,那些人说安平郡郡城破了,城破前夕,郡守不顾朝廷禁令,将后方通道打开,让郡中数十万人仓惶逃离。
清平半晌说不出话来,问道:“那郡府官员及郡长大人呢呢?”
一人抹了抹泪,低声道:“郡长孙大人不肯走,现下并不知情形如何”
清平耳边轰轰作响,她告别逃难的人,继续向安平郡的方向赶去。
第二天官道上逃难的人越来越多,如同洪流般向她冲来,数万的逃难者迎着漫天飞雪,向着阾枫、涪城方向赶去。
清平逆着人群走了几天,原本她还心有希翼,以为孙从善以及府衙众多同僚能活下来,在越来越壮大的逃难人群中,她终于听到一个消息,安平郡郡长孙从善率府衙众官员与西戎军马在城中经历殊死抗争,掩护郡中居民逃离,最后一干人于城门前全数殉国。
彼时她站在滚滚人潮中,周遭尽是逃难者的哭泣声,郡城已破,许多人在逃亡中与家人分散,到处都能听到嘶哑悲哀的呼喊声。有人家破人亡,孑然一人,失魂落魄地跟着人潮走,眼中一片死寂,如同行尸走r_ou_般。清平本想顺着路赶回安平,但逃难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逆行走的慢,没多久便有后头逃来的人惊惶道:“西戎人追上来了,大家快逃啊!”
逃难的人群炸开了锅,谁也不愿走的慢落在后头,成为西戎人的刀下冤魂。人潮中许多人被挤散,人一逃起命来,当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时间孩童的哭喊声,行人的咒骂声、诉苦声不绝于耳,有头发花白的老人被人推在草丛中,清平见状连忙扶起她,那老人只道:“你不必扶我,我已经走不动了,是个拖累。不必理会我,快些去逃命吧!”
她推了清平四五次,道:“老朽家中只剩自己一人,此生无盼,姑娘,我知晓你一片好意,你快些离去吧!”
后头的人越来越多,清平被人群推挤着走了一段路,回头看到那老人背对着她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匆匆逃难的人潮边,白发苍苍,背影萧索,好像在回望遥远的故乡。
但天边密云涌动,雪越来越大,风裹挟着大雪将悲声卷起,无论无何,都再也看不到故乡的影子。
清平在拥挤的人潮一路北上,雪下的太大,天寒地冻,沿途随处可见蜷缩着身体在雪中的尸体,那些都是逃难路途中被冻死的人,有老人也有小孩。因为天气太冷,有些人忍不住去扒下尸体身上的衣物御寒,完后将赤|裸的尸身抛在雪中。到了这个时候人人只顾自己逃命,哪里还有管别人的心思。在物资极度匮乏的雪天行路,为了活着,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人潮怀中经常爆发恶意的抢劫,有的人不是在路上被西戎追兵杀死的,就是被人抢去了御寒的冬衣和粮食冻死饿死的。
清平白天赶路时将木盒紧紧抱在怀中,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提防心怀不轨的人来抢劫。这一路走的份外艰难,最终在年初赶到了涪城郡。
清平在城外排了三天三夜的队,数不清的难民仍在源源不断涌来,进城的队伍几乎看不到尽头,朝廷担心这其中混杂了西戎j,i,an细,对进城者一一审核。没有文书的人都无法进城,城外哀声怨道,有人结队闯关,但很快被赶来的士兵驱逐开来。
城外到处都是游荡的难民,几个人围着小火堆取暖,在雪地中刨食。人如同野兽般徘徊在城外,每天都有人不断死去。饶是清平一路见惯了死亡,看到这幕仍是忍不住流泪。
清平衣衫褴褛,像个叫花子,负责核对文书的官员见她怀中抱着个大木盒,问道:“这里头是什么?”
清平回答:“是骨灰。”
原本背包盒子之类的物品都要打开检查,但或许是那官员看清平太过可怜的缘故,并没有让她打开,只是对好了她的文书便放她入关了。
涪城郡不算大,城中到处都是难民,进了城也不见得能活。因是战时,城中的物资本就有限,每日救济棚中不断有人被冻死,清平身上银两不多,根本住不起客栈。她便寻了一间破庙栖身,庙中泥塑已被难民毁坏,经幡也被扯下来烤火。对她而言,只要有个能避风雪的地方就足够了。她晚上睡在庙里,白天到处去打探消息,想知道云州什么时候能开关放行。只是她不过住了半月,又迎来一场大雪,雪连续下了数日,庙中来了许多躲避风雪的难民,在庙中烧火取暖。
这是一年最冷的时候,庙里的火光吸引来许多流浪的难民,清平靠在墙角,蜷缩在稻草堆里,将木盒抱在怀中,隔着大殿微弱的火光,看到雪花不断飘进来。她知晓这夜会死很多人,她见过那些被冻死在墙角的人,身体被冰封住,严实地贴在城墙上,无论巡逻的守卫怎样去撬都撬不动。冰将城墙冻成深蓝色,也把他们冻在一起,唯有等到开春,冰消雪融后,才能把他们撬开。
清平每每路过城边,都能看到城中冻死的人越来越多,到处都是这样的黑影,又很快被雪淹没。她背负着木盒在大街小巷漫无目的的游走,在逃亡的路上她曾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也曾想过一死了事。但一路见惯生离死别,在这寒冰炼狱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念头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活着的无穷渴望。
“活下去。”
她在心里一笔一划写下这句话,每一个夜晚都没有梦,她疲倦的睡着,过往的一切都被深埋在心中,最后她怀揣着饥饿的清明,陷入沉沉睡意中。
大雪洋洋洒洒,第二日庙中许多人没了声响。有些人挨个搜寻被冻死之人身上的财物,清平将盒子藏在稻草中,又趁那群人不备,带着东西从庙中跑了出去。
今夜过后,那些哭喊声却难听到了,雪淹埋了许多人,连同那些痛苦离别,都悉数埋葬。
寺庙是回不去了,她便在救济棚勉强过了几日,终于打探到从云州离开的关隘已经可以通行。她用几个铜板买了些干粮,到驿站去,寻找那些去广元的商队,用剩下的银子求她们带自己去广元。
她又在驿站徘徊数日,终于找到肯带她去广元的车队。半月行程后,清平终于到达了广元城,她将那块成色上佳的白玉佩典当了,时局乱时来典当的人实在太多,掌柜什么珠宝没见过,只给了一个极低的价格,清平想了想,还是决定当了。
掌柜吩咐伙计造册记案,问道:“客人是活当还是死当?”
清平问道:“若是死当,给的银两可要多些?”
掌柜道:“那是自然,好教客人知晓,咱们这死当就赎不回来了,客人好好想想罢。”
清平笑了笑,缓慢却坚决地道:“那便死当吧。”
于是她用这玉佩换了些银子,混在去贺州的货船上,与其他逃难的难民一起住在底舱,沿水路南下。
天气回暖,寒冬马上过去,春天即将到来。
三月末她到达贺州乐安,她站在熟悉的城门前,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觉得十分暖和。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绿,桃花开的满城都是,她抬头望去,晴空下天蓝如洗,遥远处能看到乐安塔的身影。
往来的人好奇地打量着她,清平知道自己此时一定狼狈不堪。从云州逃出后她在货船上藏了一月,曾在下船时,在水中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外衣破破烂烂,面容消瘦,好似个饿鬼般。她站在阳光中,贪婪地享受着这份久违的温暖,仿佛获得了一次新生。
不知为何她竟笑了起来,将背上的东西背的紧了些。微风和畅,卷起粉色的花瓣滚落到她脚边,她弯腰拾起,声音变的轻快起来,迎着刺眼的阳光拍了拍背上的木盒,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吴盈,咱们到了。”
第126章 位牌
初春时分, 虽有花树缤纷, 却是春寒未尽, 冰雪犹存。白日尚好, 只是夜里就不怎么舒坦了。清平捏着笔的手冷的发僵,她凑近炭盆伸开五指, 借着余热暖手。
这处阁楼虽然四处漏风,但也算是有个容身之处。她头顶便是一根梁柱, 房间又矮又小, 屋内只容的下一床一桌, 床上的棉被更是破旧不堪。眼见桌上蜡烛已经燃了一半,清平连忙吹灭, 转身上床时险些踩翻了炭盆, 她拥着旧棉被躺在床上,感受到屋中漏风漏的厉害,便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幸而那账本已经抄完, 蜡烛还剩下一些,可留作明日继续用。清平翻了一个身, 压紧了被角。想起自己初到乐安城中四处谋生时的困境, 如今已是好了许多。
乐安毕竟是贺州州城, 想要在此地谋生,必然是花销不菲。清平进城后先到公告栏中看了一圈,发现通缉令还在上面,旧纸已被换新,看来通缉仍在。因从云州过来许多难民, 便有官兵开始搜查外乡人,核对其身份文书。州府发下公文,要求入城的外乡人到府衙登记身份,否则就按盗匪流寇处置,押入大牢,等核对完身份才能放出。此令一出,她只能四处躲避,不敢去寻些需要身份凭证的事情做,最后找了几日,才在这药铺当了个伙计。
掌柜给的月钱少的可怜,不过至少包吃住,清平也有了个栖身之所,不必到处流浪。掌柜图她写的一手好字,加之还会看账对账,也就私藏了她在这阁楼中。平日若无官兵巡逻查店,就放她出来帮帮忙,在后面分分药材。
这一来二去,也算是彼此熟悉了。清平只道自己是从云州逃难来的,到贺州去寻亲友投奔。来的路上失了信件,不记得究竟是在哪处了,只好在此地暂时做工,赚些路费好再去寻人。掌柜见她谈吐不凡,知道这是富贵人遭了难,便识趣地不再多问了。
清平就在这里住了一月,乐安属岭北,虽然夜里冷,但天气却是渐渐回暖。第二日她起来做完了活计,便和掌柜的告假。掌柜知晓这是她的惯例,每七日要出一趟门去寻亲,只告诉她要小心,若是路上遇见了巡逻的官兵,定要先避一避。
清平应了,背起木盒,在街巷中熟门熟路的穿行,官兵不走这些巷子,她踏着青石板从人家后院墙角走过。初春的柳条已经抽枝发芽,处处都是轻纱般的绿,在春日的暖阳中,明艳旖旎地傍着流水。
她从街角出来,极为自然地混进大街上的人流里,向着西北方向走去。
起初她还想将吴盈的骨殖送回家中,不过在吴府周围看了几次,觉得十分不妥。她又去寻了吴盈从前所居之地,但那屋子只剩一看门老仆,原来吴盈生父早已改嫁,此时已经在他家落户,自从吴盈上京为官,他也不怎么再回故居了。
清平听完心中却不是滋味,原来这其中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吴盈从未与她说过。她生父改嫁,自己远走他乡,再也未回故土。清平想起她万里迢迢来西戎寻自己,初见时一声声竭力呼喊,心中沉闷,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但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墙边绕了数圈,替她看看曾经的居所,仅此而已。
贺州受闵、辰两州影响,境内也不乏有庙宇古寺。早些的甚至要追溯到几代前,今日清平所要去的,便是位于乐安西北的法合寺。
法合寺乃乐安城中一座古寺,飞檐拱殿藏于秀木花树之中,其境清幽,又依山傍湖,景色秀丽,多为城中人踏青游玩之地。
清平不过才入寺,便有道人来迎,问道:“施主是来上香参拜的吗?”
清平道:“不为上香,只是听闻贵寺有供奉亡故之人的长生位牌,便想来为故人设立。”
道人将她上下一番打量,只道:“施主请随我来。”
清平被她引进一间屋子,其中堆满书册,桌前坐了一位白衣女道,见了她问道:“施主是要在敝寺为亡者设灵位?请坐,待小道为您造册。”
女道问:“施主是为考妣而设?”
清平道:“并未,乃是为一挚友。”
女道点点头,执笔记下,道:“先友可是壮年夭折?”
清平闭了闭眼,道:“从云州逃难时亡故的,我身背的木盒里所装,便是她的骨殖。”
女道也知道居宁关被攻破的事情,面露不忍,起身行礼,口中念了几句,才让人引了她去造灵位。道人取了长生牌位问道:“先友姓名为何?”
清平抬起头,大殿中常年点着香烛,又有香火不断,将悬挂在上的经幡熏染焦黑。她站在灯架前,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那些跳动的火苗中神像拈花而立,光影蹁跹,却将明暗分隔的如此显著,仿佛在不断提醒她生与死间遥不可及的距离。
她勉强抑制住悲伤的情绪,红着眼圈低下头。
道人见贯了这等事,便道:“不然施主自己来写罢?”
清平接过金笔,迟迟不能在黑色木牌上落下,她曾写过无数字,但未及这两字份量之重。这姓名一落,就将生人亡者完完全全区分开来,所谓永诀,亦不过如此。
她提笔几次,终是不忍下笔,将木牌予道人,道:“不必落名了。”
道人见怪不怪,收了她二十两银钱,取了一只瓷碗,向其中注入清水,将位牌放置神龛边上,那里摆放着许多长生位牌,清平解下手里木盒,放在位牌后的夹层里。她指尖停在半空顿了顿,终是关上了柜门。
那道人说道:“施主请慢,这位牌无名无姓,若是日后想要来拜可就难寻了,不如像其他人那样留些信物在这瓷碗中如何?”
清平顺着她所指处看去,架上长生位牌前皆有一个瓷碗,碗中放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她想了想,从衣襟中取了那块黄玉玉佩出来,这是当年从吴钺那里得来,她戴了许多年,绳结被磨的光滑无比,顺着瓷碗边叮当一声滑进清水之中,荡起数圈涟漪。
她手指微屈,触及冰冷的瓷碗,才如同被惊醒般转过身,见那绳结挂在外面露出一截,只对那道人道:“就这样罢。”
道人便引了她出去,殿中多有人来往,清平离开时与一男子擦身而过,那男子头戴帷帽,身边拥着奴仆数人,像是大家公子出游。清平侧身避让,白纱下男子向她微微颔首致谢。
她只是笑了笑,踏出门栏,站在一株古树下抬眼望去,树影婆娑,撒落点点金芒,她此时怀中空无一物,双手摊开,所接不过清风几缕,光点数粒。但她知道,手中有远远比这更轻,却更重的东西。
法合寺中方才与清平擦肩而过的男子在道童的指引下来到后殿,他捻起三柱香,跪在长生位牌前参拜。身边的老仆去搀扶他,压了压眼角的泪痕,小声道:“少爷的心意,郎君一定会知晓的。”
年轻男子起身,又对着长生位牌拜了拜。没一会便有道童用瓷瓶装了几枝新折的桃花捧来,男子过去接了,亲手将瓷瓶放在其中一个长生位牌边,他伸手摆弄花枝,眼中似含些许忧愁,不过片刻便收了手,对着身边仆从道:“叫抬轿的来罢,如今也给父亲上过香了,是该回去了,免得我阿姐忧心。”
老仆忙应了下来,便去吩咐下人将抬轿人唤来,男子低头扫了扫周围的位牌,见又添了些新的,心中莫名感伤。
忽然他看到一块无名无姓的位牌,显然是新漆的黑漆,但上头却无一字。他心中有些好奇,便向那位牌前的瓷碗看去,只见碗边露出一截绳结,他辨了辨绳结的样式,却“咦”了一声。
原因无他,这绳结的样式实在是熟悉的很。他思量片刻,趁着周遭仆役低着头,凑近了勾出那绳结来看,黄玉浸在水中,被拉上来时还带着温润的水光,他蓦然想起究竟在何处见过这玉佩了。
那是在他阿姐生辰前得了块上好的黄玉,他那时正与府中老人学着打绳结,便私下取了这块玉佩编了条绳结挂起,原想给阿姐一个惊喜,但阿姐只是狼狈的接下了,后来从未见她戴过。
他自然也问过其中缘由,阿姐只说是不小心遗失了,他后来才知道那绳结的手法其实是错的,老人年纪大了,教了他个完全相反的方法,故而此绳结必然是独一无二的,他绝不会认错。更何况玉佩这等从不离身的物件,怎么会出现在一块无名无姓的长生位牌前呢?
他心中起疑,将那玉佩小心放了回去,想着等回府后定要问问阿姐。以免贴身物件遗失,落入心存不轨之徒手中,又要掀起无端争执。
吴府。
“你见到那块玉佩了?”
“阿姐先前不是说丢了么?”
吴钺手中笔一顿,合上面前书本,漫不经心道:“是丢了,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
但显然弟弟吴远并不信她,屏退了书房下人,慢慢走到书桌边,低声问道:“阿姐,这东西虽小,要是被有心人捡着了,那——”
吴钺却突然打断他的话,道:“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吴远有些不明白了,见阿姐无动于衷,只好无奈道:“我今日去为父亲上香,在一处无名长生位牌前瞧见的。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但这绳结出自我手,我是怎么也不会人错的呀。”
吴钺放下手中笔,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她才缓缓对面前的弟弟道:“好,我明日便去看看。”
说来也怪,明明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今日不知怎地下起雨来了。细细密密的雨幕笼罩了这座城池,如万缕愁思般,借着初春的寒意,不动声色地潜入人心底。
吴钺手持一把油纸伞走在shi漉漉的石板路上,她一早便起身离府,只身一人向着法合寺走去。这路上烟雨霭霭,行人匆匆而过,细雨打shi了她的衣袖,紧紧贴着手臂,时间长了便觉有些刺骨。
她一路慢行,终于到了法合寺。寺宇被雨幕笼着,好像是远离浮世之地,寺中古树枝叶鲜嫩,被雨水一洗刷,更显翠绿明亮。吴钺站在其中一棵老树下看着寺门入口,捏紧了伞柄。
雨天鲜少有人上香,守门的道人见了她出来引路,问道:“施主是来上香的么?”
吴钺沉默,片刻后才道:“我是来拜祭故人的,劳烦法师引路。”
道人得了她赏钱,便取了些香油,引她来到后殿。殿中是十年如一日的陈设,吴钺每年都要来此拜祭自己父亲,只不过每次都是在寺中净室独自拜祭,她目光一扫,却没看到弟弟所说的无名位牌。
道人问:“施主可记得这人的姓名?不然此处位牌众多,一时半会也难找。”
吴钺道:“我自己找找就是,不必劳烦法师了。只是我带了些她生前旧物,想在灵前烧了,请法师取个火盆过来便是。”
道人转身去取火盆,吴钺沿着众多长生位牌前走过,火光点点,好似引渡亡人归去,是说不清的凄楚迷离。她走了一会,每处地方都细细看了,终是在神龛边找到了那块无名位牌,她俯身看去,位牌下瓷碗中放着一块黄玉,透过平静的水光,能将纹理都看的清楚。
她轻轻移开位牌,拉开后面夹柜,手堪堪碰到柜中的木盒,便猛然缩了回来。她低下头,慢慢合上柜门,放好位牌。一滴水落在瓷碗中,波光荡开,又有数滴落下,沿着瓷碗边缓缓滑落。
吴钺闷哼一声,仰起头来,眼角犹shi,两道水渍分明,她解下腰间玉佩,颤着手放入清水中,哑声道:“阿盈。”
大殿中寂静无声,吴钺闭上眼,扶着桌边,悲伤的难以自持。忽然悠长的钟声响起,震的她心头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殿中神像手捻莲花,隐在黑暗之中,俯瞰众生喜乐悲苦。她以袖压住眼角,心有所感般低声唤道:“阿盈?”
殿中烛火摇曳,却无人应和,
道人取了火盆来,却未瞧见人,忙从门里追了出去,只见雨幕中一人弃伞而行,已经走的远了。
这夜清平睡的并不安稳,她在梦中又回到无尽的草原,漫长的逃亡中,忽然敲门声惊醒了她,她拥着被子茫然坐起,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外头站着一蓝衣女子,清平瞳孔微缩,竟然是吴钺。
“许久不见了。”吴钺拱拱手,面色憔悴,“深夜叨扰,请李大人见谅。”
第127章 风来
清平手按在门上, 漠然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这般反应也在吴钺意料当中, 吴钺微微欠身, 道:“吴家想在乐安找个人并不算困难, 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她抬起脸, 暗淡火光照出眼中浓重的悲意,但她却掩饰的很好, 甚至还带着得体的微笑, 缓声道:“我不过是想问问阿盈的事情, 李大人难道不想知道她为何半道折返云州,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要, 去救你这叛国通敌之人?”
清平抿紧了唇, 注视她片刻,道:“如此,请进罢。”
矮小的阁楼中添了一个人更显得拥挤, 吴钺毫不在意地坐在一张瘸腿的凳子上,清平把烛台拉近了些, 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乐安?”
吴钺笑了笑, 不过笑意却没进眼底, 道:“起初是不知道的,不过舍弟在法合寺拜祭我父长生位牌时见着块玉佩,便回府问我缘由。”她言语温和有礼,看似平易近人,但自有一种冷漠的疏离, “这也是巧,约莫半年前,阿盈曾拖我去查你的事情,这么一来二去,我也就识得李大人了,那玉佩的事情也便想起来了。”
清平一时无言,沉默良久才问道:“你要问什么?”
吴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还未谢过李大人,不远万里将她的骨殖带了回来,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意。她父亲那里我自然会去圆谎,大人不必担忧。”
清平敏锐地抓住她话中的信息,道:“这是什么意思?她早知道自己会——”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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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