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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合欢悲 作者:贺兰宁晖

    正文 第4节

    合欢悲 作者:贺兰宁晖

    第4节

    “麾下不怕老朽毒害么?”江晚风开玩笑似的说道。刘岭一听,立马神色严肃起来。

    “我也愿意相信,我的判断是没有错的。”陈瑛微笑着说。

    “罢了罢了,老朽不与麾下打哑谜了。你我萍水相逢,我为医者,只希望从此你我不再相见。”说罢大笑着摆摆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一路奔波,陈瑛有些吃不消。所幸江晚风配制的丸药足够他撑到回清阳,但一路上刘岭都在提心吊胆,生怕他再出事。而曾以一行人从另一条路回城,掐算着日子,大概会比陈瑛早一天到达。

    陈瑛站在城外,看着熟悉的景色。他感到胸口一阵闷痛,喘不上气来。

    “琬祯?”刘岭关切地看着他。

    “无妨。我们回去吧。”陈瑛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原路返回?”

    “绕路吧,将军府肯定有人看守。”

    “好。”

    披着微薄的天光,两人在纷纷小雪里静静地走着。经过镇国将军府时,陈瑛看着大门上悬着的白绸,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几乎要将他击倒。

    他脑子里全是陆子籍的笑,和他临别前的身影,他说的话。

    “琬祯,我们走吧。别在这待太久了。”刘岭不忍心看他黯然神伤,催促他快走。

    “嗯。”陈瑛不忍移开视线,放在胸前衣襟里的旧荷包像是一团火烧灼着他的身体。他的心里只有无穷无尽折磨不已的痛楚。陆子籍曾经跟他提过,这是他娘亲留给他媳妇的物件,而今他又把这个物件留给自己,“令书,要是你真的有这个心就好了。”他抬头望着将军府的匾额低喃道。

    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陈瑛和刘岭的脚印。

    远处站立着一个身影若隐若现的人,他摇摇头,转身离去。

    雪地上没有脚印。

    “二公子,大公子回来了。”一个侍从对床上和衣而睡的陈烨说道。陈烨“噌”地一下跳起来,抓起一件衣服就往外跑。他刚刚才看完堆积如山的府内事务,还没睡熟便被叫了起来。推门一看,见到几个人正步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

    “大哥你回来了。”陈烨行了个礼,转身看见刘岭,又抱拳道:“刘兄。”

    刘岭还礼,“麻烦二公子让下人烧水,公子一路奔波已很疲惫了。”

    “好。我这就去。”陈烨刚想走开,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问的什么弱智问题。”陈瑛白了他一眼,径自走开。陈烨把视线转回刘岭,刘岭苦笑了一下。

    “翻墙。”

    “门外没有监视的人?”陈烨惊讶道。

    “所以才从别人的房顶上跳回来啊……”刘岭惊异于陈瑛的武功:病得跟蓬头鬼似的,也不妨碍他飞檐走壁,自己“注意安全”还没说完,就不见了人影,几下就跳进了院里。

    “厉害厉害。”

    “呵呵。”刘岭无奈地耸肩。

    “大哥总算回来了。”陈烨说道。

    陈瑛无奈地笑笑,不置可否。他走进炭火正旺的暖和房间里,还是感觉身上发冷。他想起江晚风的话,不禁对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感到难过。

    “哥,”陈烨倚在门边,头歪着看他,“你什么时候回去上朝?”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陈瑛笑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陈瑛低头笑着,“大概再过四五天吧,禁足期一过我就必须要回去了。”

    “没被发现吧?”

    “就算怀疑是我干的,也没有能指证我的证据,所以不能拿我怎么样。”陈瑛耸耸肩,“倒是这几天府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我每天都按时点灯,也派了几个人时不时出门。”陈烨摇摇头。

    “那就好。”

    “哥…”陈烨轻轻唤了一声。

    “怎么了?”陈瑛看着他。

    “没事…”陈烨摇摇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

    待送走了陈烨,陈瑛坐在窗边发呆。他忽而悲伤起来:自己已经命不久矣,陈烨却还没有成年,若是旁支族亲想要取代他,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自己如何放心得下?

    陈瑛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越发觉得身上发冷,眼前看不清东西,只好吹熄了灯,兀自躺下睡去。

    “公子,这是刚才收到的信。”侍从恭敬的把一个信筒交给王居逸。

    他摆摆手让侍从退下,在灯下用小刀割开蜡封,把里面的信纸倒了出来。

    “兄已归。”上面只有几个字。王居逸松了一口气,把信纸放在灯上引燃,放进灰盅里,看它渐渐化为灰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居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刚睡下不久,忽而一阵心痛袭来。陈瑛挣扎着坐起来,觉得光亮得刺眼。他记得自己明明吹熄了灯,为什么灯还是亮着?他无暇去管,掀开被子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去倒水喝。

    他正撑着桌沿,捂着胸口喘着,忽然余光瞥见房间一角有一个人影。

    “谁?”他定了定神,低声问道。

    无人应答。

    他抬起头,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那人神色悲戚,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令书……”他鼻子一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他低下头胡乱地抹泪。一定是自己眼花了。他想。

    “你怎么还是这样叫人担心。”那人走过来,站在他身边。“你瘦了好多。”

    “思君成疾,药石无医。”陈瑛眼里泛着点点泪光。

    “对不起,我食言了…”陆子籍抱歉地说道。

    “你食言得还少吗?为什么就不能守信一次呢?为什么就不能回来呢…”陈瑛听得又气又悲,他捂着胸口,愤恨地望着陆子籍,唇齿间溢出几个字:“那你为何不跑…我知道的,你肯定是去找朱颐了。”

    “罪魁祸首死于我的剑下,我也算不负天下苍生。”

    “可你负了我…你的心里只有苍生!”陈瑛想给他一拳,却想起来他已经不是人了。

    “我不敢负你半分。”陆子籍把陈瑛拥在怀里。他望着陈瑛憔悴的病容,心疼万分。“你的命是我救的,你不许这么早死。”

    “混账…”陈瑛骂道。听了这话又是几分委屈,心里闷疼得难受。他一头撞进陆子籍怀里,“令书…我不是什么忠义之人,我活到今天就是为了报仇,为了养大陈烨,我在人世仅有的一点好、一点留恋,全都给了你…你想甩了我,门都没有。”

    “我这次不从门里走。”陆子籍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你要走了吗……”显然他的玩笑并没有起作用。

    “我不能在人世久留了。”

    “恨我吗?”

    “怎么会恨你,爱你都还来不及。”

    “真的吗?”

    “千真万确,不然我魂飞魄散!”

    陈瑛急得要去捂他的嘴,却被抱得更紧。

    “我跟着你一路回来,你这个样子着实让我心疼…”陆子籍在陈瑛耳边低吟道,“荷包里的鸳鸯扣是我娘让我给媳妇的,我想我就是死了,也要跟我媳妇拿过的东西死在一起,谁知我媳妇真的来找我了。”

    陈瑛眼里噙着泪,在他怀里抬起头望着他。

    陆子籍仍旧笑得像个无赖。他把陈瑛的碎发拢好,“别忘了我。”

    陈瑛多么希望这一刻永远静止,或者自己这副病躯就此烟消云散了也好啊,总之不要让陆子籍消失。可忽然间陈瑛手上一松,陆子籍就不见了。

    灯还亮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陆子籍怀抱的温暖感觉还没散去,手上攥着的袍衫质感是那么真实,他不敢相信。

    陈瑛猛地打开门,寒风呼啸着冲进来,夹杂着纷纷扬扬的雪,吹得油灯的火苗簌簌跳动着。外面一片银装素裹,什么都没有。

    他颤抖着手,拭去嘴角的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玻璃渣里找糖吃:)麾下是专门用来称呼将领的,所以江晚风知道陈瑛的身份(但不确切知道是谁),陈瑛也知道他知道…啊bbb

    第10章 伤逝

    陈瑛原本就生着病,又吹了冷风,结果当晚便发起高烧,早上强撑着起来洗漱,饭还没吃就又栽倒在床上。半夏和流萤在一旁伺候着,刘岭进来看见半夏端着药碗为难的样子,笑了笑:“我来吧。”

    “多谢刘总卫。”半夏侧身让路,刘岭走了过去坐在陈瑛床边。

    “他以前为了不喝药就装睡。”刘岭回忆起陈瑛小时候的模样,只觉得更心疼。这一番话倒是缓解了众人焦虑的情绪,半夏和流萤都掩口轻笑起来。刘岭把陈瑛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接过药碗把药汁强灌进他嘴里。陈瑛昏昏沉沉睡着,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慢点儿…别呛着…”半夏轻轻提醒了一句。

    黑漆一般的药汁悉数灌了进去,陈瑛根本就没有反应,像是倒进了没有生命的容器里一样。刘岭看着他,红了眼眶。

    “刘总卫…”

    “哭什么,他还有救。”

    “好。”半夏咬着下唇,欠身行礼道:“有劳刘总卫了。”

    也不知灌了多少药下去,陈瑛醒转过来时看见刘岭坐在一旁打盹,便扯了扯他的袖子。

    “身体不好还这么晚睡,到外面瞎跑什么?”刘岭见他醒了,便扶他靠着养和,嘴上却不停地责备道。

    “昨天夜里已经早早睡下,后来心里难过就起来了,谁知就见着令书了……”陈瑛抬手按着胸口,又是一阵咳嗽,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一丝血色。

    “你枕边放着这个,难怪他会来。”刘岭朝他枕边的荷包扬了扬下巴。“人家常说,留恋人世的鬼魂,最喜欢去找自己生前的物件上附身。”

    陈瑛望着荷包,伸手打开,把里面的物件倒了出来。果真是一个白玉鸳鸯扣。他想起陆子籍的话,望着鸳鸯扣出神,却被刘岭毫不留情揭穿:“七情六欲皆会伤身,费神看那玩意儿干嘛?”

    “在你眼里我就像个深闺怨妇吧?”他把鸳鸯扣放回荷包里,嗤笑道。

    “小陆将军想必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模样。”

    “我知道……可我总归是治不好的,现在只是勉强吊着一口气罢了。”陈瑛委屈巴巴地看着刘岭,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脸,只露出眼睛,“所以能不能不喝这苦药了?”

    “不能。”

    “求你了,我真的喝不下去。”陈瑛从被里伸出手拽拽他的袖子。

    “你在安平昏睡不醒的那段时间,是最乖巧讨喜的。”刘岭摇摇头表示拒绝这个请求。他把那人滚烫的手从衣袖上拽下来,塞回被子里。“你要是再反抗,我就叫二公子去请太医来看你。”

    “怕了怕了,别让他进来。要叫他知道了,他除了担心以外没有别的用处,又何必呢?”陈瑛缴械投降。

    刘岭把药碗递给他,看他皱着眉头一气饮尽,满意地笑笑,给他递了一杯水。

    “你可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已经很放心把一切都交给二公子。”

    “能撑多久是多久吧。到时候不放心也得放心。”陈瑛露出无奈的神情。“所以先不能让旁人知道我不好,让我把事情打点妥当了再跟他说,我走了以后才不怕陈烨被人欺负了去。”

    “你这样用心良苦,对二公子是极好的,可你自己不是又费心神了么?”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陈瑛耸耸肩。

    “那皇帝那边…”

    “那个老头真是会凑巧,让我因病禁足。要是我最后因病而亡,他最高兴不过了。”陈瑛嘲弄似的笑道。

    “这么多年我看着你长大,你就没有叫人省心的时候。”刘岭皱眉道。

    “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就会数落我。”陈瑛偏过头去咳嗽了几声。

    “还不许我做大哥的数落几句了?你平日里可是没少打陈烨。”刘岭一挑眉,不屑道。

    “我是为了管教他!万一我真有个什么好歹,他如何能当大任?”

    “你难道早就知道…?”刘岭怀疑道。

    “我知道什么?”陈瑛装傻充愣。

    “没事,我走了。”刘岭摇摇头,起身要走。

    “大哥,”陈瑛伸手抓住他的衣带,“声音嘶哑:“替我照顾陈烨,他还年轻,以后肯定会遇到不少麻烦…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了。”

    “我哪次没有答应你?”刘岭坐在他床边,按着他的手。“你这要强好胜的性子不知什么时候能改改。”刘岭无奈道。

    “旧仇未报,令书这里又添一笔账…陈烨还没成亲,我好像什么也没做…我怎么去见我爹娘…”陈瑛叹道。“我紧赶慢赶谋划多年,最后还是算不过…”

    “你做的太多了…别想这些,现在好好休息要紧。”

    “嗯,知道了。”

    刘岭给他掖好被子,起身出去,轻轻地掩上门。

    房里炭火正旺,刘岭方才待了一会儿头上便已冒出细密的汗珠,陈瑛盖着两床被子却依旧感觉身上寒冷。小巧的鸭形香炉内正飘飘袅袅地冒出香烟,和药香混杂在一起。他看着烟雾,忽然感觉很好笑。他从不爱香道,除去熏衣服以外的熏香,他都不会主动去用。从前不做现在做的事情还少么?

    从前怎么就没想过真的会死呢?

    “皇上。”何翰向皇帝行跪拜礼,“护国将军陈瑛明日便可归朝。”

    “一月不见,朕甚是想念他。”皇帝捋着胡子说道。何翰低着头,他没有看见何翰眼里一闪而过的凶光。

    “镇国将军新丧,朝中一品大将只剩了护国将军一个。”何翰转了转眼珠,“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

    “下臣想为护国将军讨赏。”

    “哦?为何?”皇帝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详细说来。”

    “此二将军皆为先朝老臣,兢兢业业,奋勇杀敌,平定叛乱,从不曾要求些什么,封功论赏也是互相谦让。如今陆将军新丧,朝中已经议论纷纷,如果不能够平定人心,他们将会是朝廷的最大祸患!”何翰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

    “可是朕已经封赏了陆子籍和他的家人,何必为陈瑛讨赏?”皇帝不明白他的意思。

    “当初圣上您派遣陆将军出关之时,陈将军颇有微词;如今陆将军战死,凭着他俩的交情,陈将军未必不会有所怨恨,凭他现在手上的兵力,就是朝廷最大的威胁。”何翰顿了顿,又磕了一个头,“为了圣上,也为了南屿,眼下安抚人心才是最重要的,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最该效忠的人。”字字掷地有声,让人不可拒绝。

    “爱卿言之有理,难为你钦天监监子时时为朕分忧……有爱卿如此,朕幸甚。”皇帝看上去赞成这个提议,并且很高兴。他捋着胡子,像在思索些什么。

    “那就赐他大凉国进贡的玉壶吧,你找一个好日子,让李闵送到他府上。”皇帝最后拍板,既是对何翰,也是对李闵——首席内监说道。

    “臣遵旨。”二人偷偷交换了眼神,会心一笑。

    待出了含英宫,何翰对李闵说道:“我前些日子交代李内监的事情,内监大人没有忘吧?”

    “奴家已经打点好了。”李闵讪笑道,弯着腰,拂尘搭在手臂,一副恭敬的样子。

    “我看腊月初三是个好日子,李内监不妨那天送去。”

    “何大人说的是。”李闵抬头看着他,眼里流露出狡诈的光。

    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子话,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已是黄昏,落日将余晖化作天边最后一抹绚烂,然后隐去。

    暖阁里,侍女正捧着紫色朝服静静地跪在香炉前,另外两个年纪小的则有条不紊地准备上朝的物品。挂在槐木架上的金鱼袋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袅袅的香烟缭绕着它。

    陈瑛坐在书案前低头写着什么,连陈烨走进来站了好久都没发现。

    “大哥。”陈烨行礼。“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陈瑛抬起头望着陈烨,把纸压在滴砚下。

    “我想辞官。”

    “为何?”

    “这样的闲职,不过是为了敷衍人罢了。原本只是为了顶替大哥上朝,现在不需要我了,我自然可以辞官。”

    “你在说什么荒唐话?”陈瑛皱了皱眉,责怪道。

    “我不愿徒有虚名,想要像哥一样杀敌换取功名。”陈烨目光坚定。

    “陈烨,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陈瑛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今时不同往日——”

    “哥总会成亲的,等有了孩子,我就不是继承人了,我就可以…”陈烨不以为然。

    “混账!”陈瑛顺手把桌上的茶盏朝他扔去,陈烨吓得连忙跪下。

    “你自以为有多少本事,要拿命去换这功名利禄?”

    “是烨鲁莽了。”陈烨跪着,一动也不敢动。

    “外敌未兴,内乱已起。连自保都难求,还想保国?”陈瑛冷笑道。“无故辞官这样的事情,你最好想都不要想,免得败坏了祖上的名声。”说罢他挥了挥手,“别跪着了,给我出去。我不敢看见你。”

    陈烨见大哥一脸冷若冰霜,便知此事是绝对不可商量。只恨刘岭昨日回了乡下,不然还可以帮着他说话。他悻悻地挪出门去,不敢再看陈瑛一眼。

    陈瑛端坐着一言不发,手上摆弄着茶盏盖。

    门外守候的半夏和白芷紧张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二人似乎争吵了起来,还摔了东西。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紧接着陈烨退了出来,似有几分怒气在脸上。白芷见状赶紧跟了过去,留下半夏在原地。

    陈瑛出门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她发觉他的神情很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半夏没敢说话,带着几个小侍女进去打扫起来。

    忽然的心慌让陈瑛差点跪倒在廊上,所幸扶住了柱子没倒下去。手心一片冰凉粘腻,指尖也发麻不能动弹。他勉强起身,却发现自己脚步虚浮,气息不稳。素日习武的安神定气之法亦不管用,眼前也昏花不清。他缓缓走在廊上,每一步都是那样沉重。

    这一切都被身后的半夏看在眼里,她想去扶着他,却被白芝拉住。

    “姑娘可不能去…不能叫公子知道…”

    半夏靠着门框,泣不成声。

    王居逸很高兴地看到久违的那抹紫色身影出现在武官队列之前。好久不见,他似乎消瘦许多,少了以往的挺拔英气,倒是憔悴了不少。

    可惜下了朝,王居逸也没跟陈瑛说上话,好些从前同陈瑛要好的武官们都赶上去嘘寒问暖,跟他聊天。王居逸闷闷不乐地走开,独自一人出了昭明殿。

    陈瑛好不容易抽身出来,急匆匆地出了昭明殿。他想找王居逸,环顾四周,来来往往的下了朝的官员们挡住了他的视线。他随着人流走了一段路,和王居逸擦肩而过。他看见了低头走过的王居逸,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叫住他。

    “公子,李内监来了。”侍从垂手立在一旁,俯身说道。陈瑛依旧按照先前的规定,三日一朝,所以这两天都在家里待着。幸好军队里的文书都转回自己手上了,也不至于无事可做。

    “他来做什么?”陈瑛头也不抬地说道,只顾写着文书。

    “不知道,还带了钦天监监子何翰还有几个小内监。”

    “何翰?”陈瑛沉思片刻,“迎至正堂。”

    “是。”侍从退下。陈瑛不敢怠慢这二位皇帝身边的红人,只得换上礼服迎接。

    “恕鄙人招待不周,让二位见笑了。”陈瑛行了个揖礼,笑着说道。

    “无妨无妨。”李闵和何翰交换了个眼神,又转头对陈瑛说道,“陈将军接旨吧。”

    陈瑛一惊,心想为何突然有圣旨过来?若是降罪于自己,也该由刑部发文书才对呀。难道是陈烨真的不听劝,自己跑去求圣上免官?

    “臣接旨。”陈瑛跪下磕头。

    “奉天承运……陆将军早逝,朕不胜痛心;念其护国有功,倍觉哀伤。护国将军陈瑛,与陆子籍出身同袍,朕念其年轻有为……特赐大凉国进贡玉壶一个,钦此。”圣旨很长,大概说了皇帝为陆子籍的死感到痛心,希望陈瑛不要因此对朝廷失望,继续效忠朝廷,效忠皇帝。这个玉壶,就是安抚一下他,希望他继续为国卖命。

    陈瑛跪接圣旨,过了好久才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丝绝望。

    他看见李旻的笑。

    终于有人等不及了。

    “施恩义。”他唤道。那是他在府里的贴身侍从。

    “小的在。”如鬼魅一般来去悄无声息。

    “温一壶酒给我,今天让人把晚饭准备在西厢房里。”

    “是。”施恩义捧着玉壶退下,陈瑛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轻蔑地笑了笑。他环顾四周,想把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牢牢记住。这自然是徒劳的。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晚些进来收拾。不要打扰我。”陈瑛最后对门口的侍女们吩咐一句,兀自关上了门。

    他脱去礼服,换上常穿的蓝色贴里。贴里的襟袖上绣着暗云纹,裙摆上也有松枝缠绕的纹路。因为那个人喜欢蓝色,自己便有许多蓝色的衣服。陈瑛啊陈瑛,你怎么这么可笑?

    陈瑛静坐在桌前,桌上只有几碟小菜和一碗粳米粥。他无心饮食,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回忆一股脑的涌来,让他恍惚着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啊,是了。冬月初三。马上就要过年了呢。

    铜刻漏静静地浮出了戌时的牌标。时间就是这样静静流过,悄无声息。

    想着想着,忽然鼻子一酸。他仰起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看来自己的命还不算太贱,一滴千金的鸩酒皇帝也舍得。他轻蔑地扬起嘴角。

    非要赶尽杀绝不可…有趣极了。

    鸩毒是世上无药可救的奇毒,一旦发作,片刻间便口不能言,虽然心神清醒,但只能在清醒中死去。毒酒于他,则是加倍痛苦。此刻毒性发作,似有一柄刀在他心内乱搅,痛苦不堪。他望向玉壶,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它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碎片四处飞jian。突然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口鼻涌出,染红了衣袍。他忽然两眼一黑,倒伏桌上,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没了气息。

    外面的人只听得有摔东西的声音,但因为陈瑛的嘱托不敢进去看。陈烨在书斋等了许久不见陈瑛,便到西厢房去寻。他看见侍女一脸惊恐的表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急着进去,却被她们拦下。陈烨拗不过,再加上昨天刚惹了陈瑛发火,不敢造次,只好在外面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顾侍女的阻拦一把推开门进去,却发现陈瑛枕臂伏在桌上,地上是摔得粉碎的酒壶,还有一地的酒。

    “大哥,你怎么又喝醉了?”他正埋怨着陈瑛醉酒,走近一看却愣住了。尚未凝结的暗红色液体正顺着桌角流下,滴落在地上。

    “哥?”他害怕了。他试探着,把手搭在陈瑛背上。

    “哥!”陈烨跪在陈瑛身边,拉住他垂下的早已冰凉的手。“哥……”

    这样的哀泣自然是无济于事的。

    只是惊起了园子里惨叫的乌鸦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今天是作者的生日,作者理所当然拖稿一天!

    养和:一种懒人靠背(捂脸

    前面渲染那么多陈瑛有病,不是为了塑造一个专门用来虐身虐心的形象的!

    其实你们都看过了发展,所以这主要用来迷惑陈烨和王居逸;)

    第11章 噩耗

    当天夜里,陈瑛去世的消息便由陈烨加急送信传进了宫里。

    “皇上,皇上节哀!”李闵的胖脸上努力地挤出一个悲伤的表情。

    “朕在一月之内,痛失两员大将!这是天要亡朕啊!”皇上颓然地坐在龙椅上。偌大漱玉宫,只有皇帝和李闵二人。大殿里灯火通明,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皇帝呆坐了很久,目光直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李闵微微弯着腰,拂尘搭在臂上。他没有再说话。当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就跟着服侍了,皇帝只要一开始思考便不容许别人打扰,这个习惯他是知道的。

    皇帝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衣袍上的金龙纹刺绣摩擦着发出了些低哑的响声。李闵又凑近了些。

    “李闵。”

    “奴才在。”

    “宣何翰进宫。”

    “是。”

    “皇上万安。”何翰今夜在钦天监值班,得了圣谕以后便急忙赶来。此刻已经身在漱玉宫里,面见皇帝。

    “平身吧。”皇帝抬手示意。“今日观星,结果如何?”

    何翰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么突兀的问题,俯首答道:“一切如常。”

    “没有任何异状?”皇帝继续追问。何翰抬头瞄了他一眼,正迎上皇帝不经意流露出的凶狠目光,吓得连忙低头。

    “有……有,北……北方……星象……有异状……”何翰战战兢兢地答道。其实他根本没有发现任何情况,只好信口胡诌。

    “刚才有人从宫外传来急报,说护国将军暴病而亡。”皇帝靠在龙椅上,用手理了理袖子。

    “这……这怎么会……”何翰提高了音量,以表示自己很震惊。

    “你看,和星象是不是相符合?”

    何翰思索了一会儿,抬头看着皇帝。他看见皇帝的表情,心下明白几分,又道:“确实如此。”

    “该如何是好呢?”

    “恕臣直言,臣以为一个月后昭告天下,才是最合适的。”

    “哦?为何?”

    “今日大凶,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利国运,尽量解决得悄无声息才好;其次是陆子籍将军新丧刚过,如果陈瑛将军的死讯被别人知道了,难免会军心动摇,甚至还会更加觊觎这个折损两员大将无人守护的都城清阳。臣以为,拖延一时是一时。”

    他一口气说完,偷偷地瞄了一眼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感觉到那人掩饰不住的笑意。

    “就照何爱卿说的做。”皇帝最后发话。“李闵,一会儿去宣旨。”

    他们似乎都在笑。

    王居逸掐着手指算了三天,还是没见到陈瑛出现在昭明殿。一直下去过了好久也没再见到,连陈烨也看不见。他觉得这朝会越发没意思起来。可偏偏这个恼人的朝会上,他收到了御史台裁员的圣谕。所幸他是所有御史里面唯一一个探花出身,这次裁员没有波及到他。他明白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说白了就是让他少管闲事。

    不要弹劾令还要御史台干嘛?装个清正样子给谁看呢。他冷笑着想。

    下了朝他便急匆匆地往陈瑛府上赶,不料被萧师杰一把拽住,险些摔倒。

    “何事?”他急着走,不想跟萧师杰说话。

    “过来。”萧师杰拽着他的胳膊,到了一个y凉偏僻处。

    “你想去找陈瑛,对吧?”萧师杰凑近他,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一样。

    “我……我去找谁与你何干?”王居逸有些心虚。

    “不管你是不是去找他,我只告诉你一件事。”萧师杰抬起头环顾四周,然后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昨夜皇上召我和廖栩乔进宫,说陈瑛突然暴病身亡。”

    “这不可能!”王居逸一把甩开他的手。

    “不管你信不信,我只告诉你这一次。”萧师杰按住他的肩膀,脸凑近他说道:“你不信我,可以自己去找找看。”

    “你滚开。”王居逸不想听,一把推开萧师杰,兀自走开。

    “如果是真的,你最好想想为什么你会不知道。”在王居逸第二次推开萧师杰之前,听到萧师杰咬牙切齿地说。

    王居逸心里也没个底。他忐忑着走到了陈瑛的将军府门口,抬头望着匾额。什么都没有嘛。他不禁对萧师杰刚才过分的话感到恼怒。

    “王大人。”门口的侍卫向他行礼。他们早已认识了这个将军府的常客。

    “陈将军在吗?替我通传一声,我要见他。”

    “将军告了长假,现在在家休养。请王大人先回吧。”侍卫拱手行礼道。

    “长假?”陈瑛到底怎么了?“还是让我进去看看他吧。”

    “不行。”

    “他的病很严重吗?为什么连太医的车轿也看不见呢?”王居逸眯着眼睛,怀疑道。

    “王大人请回吧。”侍卫向他行揖礼。

    王居逸满腹狐疑,碍于礼数不能直闯进去,正要离开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二公子。”侍卫行礼。原来是刚才王居逸与他们争执时,有一个机灵的赶紧进去通报,陈烨这才出来。

    王居逸以为是陈瑛,满心欢喜地走上前去,定睛一看却愣住了:这个穿着厚麻衣裤,腰间盘着麻绳的年轻人有着与陈瑛相似的剑眉桃花眼,只是更稚嫩些,个子矮一些。这宽大的孝服在他身上像是被强行套上的一样,风一吹似乎就要连人也一起吹走。

    “陈烨?这是……”他支支吾吾地,话也说不利索。

    “王大人,请进。”陈烨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身边同穿素色衣裙的侍女低头行礼。

    他跟着陈烨走进穿过回廊,廊上悬挂着白绸,像是紧紧扼住他喉咙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

    养性堂也悬挂着白绸,一口棺材静静地停放在中央。那样刺目,那样令人窒息。

    他宁愿相信这是小狐狸的又一个计策。

    “本来今日不该让王大人进来的…但是兄长与大人素日交好,要是王大人来了,兄长在天之灵也会受到几分告慰的。”陈烨低哑着嗓音说道。

    在天之灵…

    “逸安…”

    脑海里的声音挥之不去,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久前还在跟他聊天的人,现在就躺在这口冷冰冰的棺材里,再也不会跟他讲一句话。

    他接过陈烨递过来的三支檀香,恭敬地拜了三拜

    琬祯,你怎么舍得丢下幼弟,丢下我?

    “王大人,”陈烨低哑的嗓音在身旁响起,“皇上有令,一个月后才可以进行告祭。还望王大人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我不会的。”王居逸摆了摆手。他感到一阵眩晕,连忙向陈烨告辞。他在侍女的带领下,从偏门悄悄离开。当他走出几步以后,身后的门缓缓关上。那扇乌漆桐木门,和门上有些斑驳痕迹的虎衔铜环,无声地控诉些什么。

    残存的史料里记载,元和三年十月二十二日,镇国将军陆子籍与琉璃交战数日后与敌同归于尽,以身殉国,年二十七。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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