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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沉壁第6部分阅读

      君心沉壁 作者:未知

    君心沉壁第6部分阅读

    君心沉壁 作者:未知

    君心沉壁第6部分阅读

    小酒窝甜美可人:“您在乌镇没有其他亲人了?”

    “死的死,走的走,早散了。”老人嗟叹道:“人生不过一场大梦,何时醒来犹不自知,无牵无绊甚好。”

    沉璧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往日沉积在心底的泛泛感伤全被这句话牵引出来,她黯然的放下茶壶,喃喃道:“有没有牵绊都好,最怕的是老天故意给了你牵绊,却又偏不让你如愿。”

    老人端详着沉璧,良久才回过神:“你有什么牵绊,不妨说来听听,老夫半生漂泊,虽一无所成,倒也自恃见多识广,指不定还能帮上忙。”

    沉璧抬起头,火光在晶亮的眸中跳跃:“您听说过一个叫沉非的人吗?他从小习武,这么多年了,在江湖上总该有点名声。”

    老人哑然失笑:“江湖水深,不是只凭热血和抱负就能出人头地的。你说的这个名字我没印象,不过,没印象未必不是好事,那说明他还安安分分的活着。”

    “真的吗?”

    老人笑着点头:“姑娘如此关心,莫不是……”余下的话,他没说下去,只是那意味深长的询问中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恍惚。

    门外的雪下得更加密集,十里塘都结了薄冰,老人的话无异于一剂安定,沉璧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她既然能来到这个世界,能在沉非的呵护下安然长大,上天赐予兄妹俩的尘缘应该不会那么短,沉非可能尚未学成某项功夫,又或者被其他事给耽误了,他当然活着,说不定,此刻正在千里之外与她共着同一场冬雪。

    沉璧不禁莞尔:“他是我哥哥。”

    除夕辞岁

    小翠来叫沉璧吃晚饭时,一老一少已经攀谈了大半个时辰。老人婉拒了沉璧的邀请,慢吞吞的码放门板准备打烊,沉璧只得让徐飞给老人另备食物送去,小两口也认出了老人,尽心自然不在话下。

    原本打算用来冬眠的日子被沉璧挖掘出了乐趣,她每天就喜欢往铁匠铺钻,老人阅历广,天南海北的见闻信口都能说成一本书,沉璧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发表意见,你一言我一语的相谈甚欢,爽朗的笑声常常破开雪夜的清寂,引得徐飞和小翠也过来凑热闹。不过老人很少谈及自家,只说姓郑,在嘉兴有一房来往不多的远亲。

    永宁六年的除夕,沉璧给徐飞和小翠办了一场小小的婚礼,三人都没有户籍,因此只请来郑伯做主婚人。饶是如此,该有的礼数也齐全,当沉璧扶着凤冠霞帔的小翠顺楼梯款款而下时,她的激动甚至不亚于那对新人,而当徐飞掀开红盖头的刹那,两行清泪终于悄然滑过沉璧的双颊。或许是真替他们开心,又或许是从幸福的新嫁娘身上看到藏在记忆深处的另一个身影,那个披着白纱浅笑盈盈走过红地毯走向林楠的女孩。流年似水伊人已逝,与子携手当窗画眉的又会是谁?

    吉祥如意的烟花点缀了飘雪的苍穹,辞旧迎新的炮竹声此起彼伏,四个人合力在后院堆起一对相依相偎的雪娃娃,沉璧肆无忌惮的笑闹蹦跳,插在木篱笆上的火把被风吹得忽明忽暗,被喜悦包围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那张清丽的小脸上布满泪痕。

    “时辰差不多了,我先来贺岁,祝木木红茶坊来年生意蒸蒸日上,祝娘子……”徐飞挥舞着火把,一不小心,捅上鞭炮引线,他的嘴巴仍在开合,却没人再听清后话。

    “你祝她什么?”沉璧几乎用上吼的,徐飞望着小翠一个劲傻笑,郑伯摇头掏掏耳朵。

    沉璧笑弯了腰,双手拢在嘴边,拼劲全身力气冲远方大喊。

    “佳佳祝木木永远幸福,沉璧祝哥哥一生平安,你们都要好好的!”

    千家万户的鞭炮似在同时被点燃,伴随着连绵不绝的震天巨响,无数朵烟花流丽绽放,琉璃碎丝般飞溅的弧光割裂天幕,像极了,夜的眼泪。

    按习俗,除夕要守岁。为了不打搅小两口来之不易的洞房花烛夜,沉璧去了郑伯的铁匠铺,在火塘边陪老人叨嗑至凌晨,歪在虎皮榻上睡了过去。

    天亮透了,雪也停了,冬日暖阳钻进门缝,不紧不慢的沿着沉璧脸侧移动。她懒洋洋的揉开眼,金色微尘在指缝间旋转飘舞。火塘里蹿出一股烤红薯的香味,定是郑伯留给他的早餐。沉璧正想着,有人已经用火钳拨开炭灰,取出一只烤得焦黄的红薯,三下五除二的去皮,埋头大快朵颐。沉璧一时没反应过来,慢慢爬起身,眼珠不错的瞧着,那人肩头的蓑笠都还没取下,一副饿急了的样子,呵着白气对她咧咧嘴,算是打招呼。

    “你……是谁?”沉璧不无疑惑,侧面看去,他是名年轻男子,蓑笠上残留的积雪表明他之前一直在赶路,似乎为了专程来拜访郑伯。不过,他对沉璧的问话充耳不闻,吃完红薯,又扒拉出一只芋头。接着,他放缓了速度,腾出一只手朝矮桌上指了指,示意沉璧给自己倒杯茶。

    沉璧愣了愣,诧异之余还是照办了,转念灵光一闪,恍然道:“啊,你不会是郑伯在嘉兴的亲戚吧?”

    那男子闻言看向她,背着光源,一双眼眸仍是分外明亮。过了好一会,他点点头,专心致志的剥芋头。

    “呃……你见过郑伯么?”

    正当沉璧摸不清状况时,门被推开,郑伯人未到声先至:“少……”

    男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将吃剩的半个芋头塞进沉璧手中。刚进屋的郑伯这才意识到沉璧的存在,开了头的话顿时卡住,表情颇为尴尬。

    “郑伯新年好,贵府有客到了!”沉璧哭笑不得的拿着半个芋头,全然没留意到男子脸上浮现的促狭之色。

    “哦,”不知为何,郑伯也显得有些局促,他搓搓手:“他就是我提过的远方亲戚,嗯,可能是得知老夫还乡了,族人便派了名年轻后生来稍作问候。”

    “那我就不打扰了,晚点再让阿飞和小翠来给您拜年。”

    沉璧识趣的告辞,不料才走几步,老人果断的拦住她:“你先替我招呼一下,我得买点酒菜待客。”

    “还是我替您准备吧,我腿脚快,再说店里也有不少存货。”

    “你分不清烧酒的口味。”郑伯不由分说的将沉璧按坐回原位:“我去去就来,不会耽误你很久。”

    “我不是这意思,” 沉璧压低声音,偷偷问道:“郑伯,你那客人是不爱说话,还是……不能说话?”

    “这……”郑伯愕然的看了男子一眼,随即面露难色道:“我也不及细问,回头再说罢。”

    那男子对两人的私语毫不上心,他解开蓑笠靠坐在火塘边,伸展着两条长腿,开始眯眼打盹。

    郑伯掩好门,屋子里又重回冷清。沉璧不自在的清清嗓子,放下芋头,顺手从果盘中拣出一只黄灿灿的大橘子捂进火塘,又挪过一盘瓜子。

    瓜子是木木红茶坊荣誉出品的,小翠精挑细选的葵花籽粒粒饱满,徐飞不但佐料放得全,炒得也格外卖力,远远闻着就喷香。沉璧将剥好的瓜子仁码放得整整齐齐,她喜欢累积到一定数量再往嘴里送,既打发时间又最为解馋。

    干燥的瓜子壳发出悉索脆响,男子蜷腿动了动,沉璧正剥得起劲,胳膊肘将盘子往他那头推了推:“你要不要来点?可香了!”

    许是连夜奔波的缘故,男子精神不大好,肤色略显干黄,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极淡,横竖不过三十的年纪,却颇显老态。好在他并没有把沉璧当空气,唇角微微一挑,摇头。

    “那就祙|乳|僮游氯攘巳笕蠛恚┑乩锔下房隙ê芾邸d阏獯尾环了捣2黄鸹丶涡耍先嘶故窍腥伺愕模渌翟肚撞蝗缃冢赡憧粗2侥愣喔咝耍岸妓挡煌暾k涫岛芟不读奶斓摹?br /

    沉璧自顾自的滔滔不绝,小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仿佛还冒着热气,橘皮的清香一点点弥漫开来。

    假寐的男子笑意加深,他悄然掀开眼帘,眸光流转间,倾泻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缱绻。

    不知不觉,沉璧面前的瓜子仁已堆成一座小山,她得意的拍去沾上衣襟的碎屑,弯腰去火塘掏橘子,呲牙甩手的掏出橘子瓤后,大方的掰了一半给对方。

    “好吃……”甜软多汁的橘肉让沉璧赞不绝口,她抬头却见那男子还在笨手笨脚的剔筋,忙制止道:“别剔了,不然会酸的,留着橘络还能清火,你先尝尝么。”

    在沉璧的微笑鼓励下,男子依言而行,眉头渐渐舒展。吃完橘子,他似乎还意犹未尽,咂咂嘴,不请自来的朝沉璧奋斗了半天的劳动成果伸出手。

    “我的……早餐……”沉璧反应慢了半拍,面前的小山顿时缺了一个豁口,她来不及心疼,男子大手一扫,山丘立马夷为平地。沉璧再顾不上礼让,她抢着将剩余的零星几粒护住,忿忿嘀咕:“你想吃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男子被沉璧的举动逗乐了,他故意将满嘴瓜子仁嚼得嘎嘣响,末了啜一口清茶,回味无穷的神情直气得沉璧干瞪眼。玩笑够了,他才抓起一把瓜子,双手交握,不疾不徐的揉搓,细碎的瓜子壳从指缝间扑簌而下。不出片刻,他摊开掌心,数十粒圆胖的瓜子仁干干净净的躺在那里,泛着诱人的珍珠光泽。

    沉璧睁大眼,愣是没看出他使的什么怪招法,反倒被他深远莫测的笑容所迷惑,傻傻张嘴,挨个吃下他递来的瓜子仁。

    梅蕊初露

    郑伯绕着横贯小镇南北的十里塘转悠了两个来回,再进门时,直接怀疑自己不慎患了雪盲。武霸天下却从不轻易显山露水的少主居然正在用玄宗绝学之一的分筋错骨手给瓜子去壳。

    他使劲揉揉眼,看到的仍是那副景象——桌上的小碗里,瓜子仁堆冒了尖,沉璧挥舞着小勺吃得喜笑颜开,而少主表现出的心满意足竟丝毫不亚于当年在玄宗密室得承门主之位的那一刻。

    桓宇没说错,少主在南淮历经大劫后,性情果然变了不少。他从前哪有对女人患得患失的时候,唯独对沉璧,明摆着喜欢又死不承认,其后果便是回燕京养好了七成伤就又找个借口马不停蹄的奔往江南,今天一大早,送信的飞鹰扑啄窗椽时,沉璧睡得正香,当然,就是现在,她的注意力也集中在美食上。这丫头对时局了解甚少,想必没听说过嘉兰四公子的名号,天下之大,但凡论及绝顶的文韬武略才情样貌,世人素以八字蔽之:晚雪逐月,凌霜吟风。

    逐月所指,便是丁丑年中秋诞生的北陆六皇子,慕容轩。

    不过,慕容轩在南淮从不用真名,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天义门弟子都未必能将其对上号。十一年前,自己倾尽毕生修为助他度过九冥凝冰诀的难关,仿若弹指一挥,那个敏感倔强的孩子就已长大成|人。纵无师徒之名,他对自己的敬重却自始未变,而自己对他倾注的心血也并不比对孙儿郑桓宇的少。他天资聪颖骨骼清奇,后续持之以恒的付出同样有目共睹,有别于那群贪图享乐的兄长,九犬一獒,他一直很清楚自己要得到什么。这才是最令人欣赏的地方。

    遗憾的是,再怎么少年老成,慕容轩也没能逃脱一个情字。美玉本无瑕,一旦青涩显露于形,便无异于自曝其短,倘若被有心者拿来做点文章,只怕对百年大计有害无益。更何况,那名叫沉璧的小丫头,眉目间的神韵似曾相识,总让人想起十余年前终南雨雾中昙花一现的倾城容颜……冥冥中如果真存有天意,谁料是祸是福。

    冷风灌来,老人打了个寒噤。

    沉璧最先感觉到门外渗入的凉意,她跳下椅子跑过去:“酒菜都备齐啦?”

    “哦,随便置办了几样。”郑伯笑呵呵的卸下背篓,只当是刚进屋的:“你们在做什么呢。”

    “瓜子……吃瓜子……”

    我是在吃瓜子,不过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沉璧看向完全乔装成另一个人的慕容轩,满以为他的回答会顺带给自己释疑,结果,她失望的发现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又躺了回去。火塘里的松香吞吐着袅袅青烟,一室清寂中骤然响起的小呼噜让沉璧彻底僵立在原地。

    腊月里,小镇上的人们开始热热闹闹的走亲访友,就连独来独往的老铁匠也有远房侄儿来探望。小伙子虽说长相平平,手头却很阔绰,吃穿用度上只拣贵的挑,没过多久,便有养闺女的人家拐弯抹角的打听他的来历。木木红茶坊得益于近水楼台的地理位置而捞了个盆满钵满的开门红,沉璧开心之余也掺和进八卦行列。

    “他人还不错,不过,好像不怎么说话……”

    “长舌是妇人,男子沉稳点好。我家婆婆说,那叫内敛。”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沉璧小心提示道:“他要是不能说话呢?”

    “那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年纪小自然还不懂,嫁人主要看心地,知冷知热就够了,有点缺陷没准会更懂疼老婆。”

    知冷知热?如果爱捉弄人也算得上优点的话。沉璧噙着一口茶暗想,这或者会被她们解释成可爱。其实说来说去,财神爷的光环才是备受景仰的。

    “陈丫头……”小镇上的人们初听沉璧的名音以为她姓陈,沉璧懒得纠正,何况自己姓什么还得问沉非,时间一长也就任熟客唤她“陈丫头”,纳鞋底的胖大婶手里行针如飞,嘴上更没半刻空闲:“镇上就属你和郑铁匠打交道多,还有什么可靠消息再给婶子们透露些。拣重点的,他那侄儿现有几房妻妾了?”

    “这……”沉璧为难的皱皱眉,她虽然每天都能见到阿慕,还经常陪他享用自家出品的由他买单的下午茶,但他基本只是个听众,听沉璧絮絮叨叨小时候的事,东扯西拉着毫无逻辑的杂乱心情。沉璧之所以愿意这么做,一是因为每逢此时他的表情看起来真诚而专注,她不用担心他又会打什么坏主意。二是因为有些话的确在心里憋久了,原本就很有倾诉的欲望,而他是绝对不会将她的小秘密泄露出去的。她倒是没想过向阿慕提问,事实上,就算问了,他十有八九也不会回答。

    沉璧没有下文,旁人自然转开了话题:“啧啧,王大姐,我看你是糊涂了。人家一个小姑娘怎好意思问这些,哎,话说回来,我那闺女要是有她一半能干就好了……”

    “嘘,人来了!”

    沉璧话音刚落,门帘被掀开,淡色天光勾勒出来人高挑的身形,顿时吸引了三姑六婆的注意。沉璧忙起身招呼,将客人带到靠窗的单座上,也不多话,熟门熟路的沏了一壶枫露香片端过去。

    “郑伯没和你一起么?”沉璧接过慕容轩解下的貂毛披风,扭头看了看。

    慕容轩摇摇头,拿出两只杯子斟好茶,照例推了一杯给沉璧,

    沉璧笑着摆手道:“今天有事忙,不陪你喝茶了,我呆会让阿飞给你烘一盘甜点,免费赠送。”

    慕容轩不声不响的垂下眼帘,沉璧刚转身又折了回来,拿起杯子和慕容轩碰了碰,小口饮尽:“那你就等我半个时辰,我去收集点材料做好吃的。独家秘方哦,别处可尝不到的。”

    慕容轩被沉璧故作神秘的表情逗笑,终于点点头。

    沉璧这才松了口气,裹紧披风出了门。

    在沉璧眼里,对外人极其冷淡的阿慕可能怀有一种自卑心理,也许与他的嗓音不无关系。她每次想起问郑伯,总被老人含糊搪塞过去,几次三番后,她也聪明的缄口不提。阿慕喜欢呆在木木红茶坊,而她也不讨厌阿慕,甚至有种类似天然的亲近感,大概是出于同情,她对他格外耐心。有时候,她会从他身上看到沉非的影子,她希望同样身在异乡的哥哥也能得到这样的关怀。

    慕容轩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冰天雪地里,沉璧带着小翠在后院忙碌。她们合力搬过一架木梯,小翠在墙角扶稳了,沉璧系起裙角往上爬,胳膊肘还挽着一只小桶。爬到顶端,她伸手去掰挂在屋檐边的冰凌。

    慕容轩看得莫名其妙,猜不透这丫头又是哪根筋搭错了。半年不见,他却对她的生活了如指掌,他就知道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纤弱,无论把她丢在哪里,她都能活下去,并且还能活得好好的。他的寝宫床头摆放着一只粗瓷杯,杯壁上有只神气活现的丑兔子,让人看了就想笑。他很好奇她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还真敢一一付诸实践。不过,他慕容轩看上的人,理当是要与众不同的——尽管这次似乎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他并不急着将她据为己有,只想呆在她身边,喝她亲手烹的茶,听她轻言细语,时间如流水般静静流淌,曾经在他看来近乎浪费生命的事,居然也能变得甘之如饴。

    与之相比,在王府里养伤的日子虽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他却总是莫名烦躁,起初只当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清闲,慢慢的,他发现自己对天义门的快报也提不起兴趣,反倒只盼着郑伯驯养的那只褐色小鹰。冬至后,北部大雪封山,小鹰来得少了,他在无数次望眼欲穿后终于忍无可忍的跑来了江南,当他饥渴交加的推门而入并一眼看见熟睡中的沉璧时,所有感觉只剩满足——失而复得的满足。他不想再离开了,尽管沉璧对他毫无眷念可言,骄傲如他,更不会轻易褪去那层面具,又或者,是没有勇气接受她的再次拒绝吧。无论怎么解释都好,慕容轩平生第一次不打算对某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深究,只要能时时看着她,在这一方小小的与世无争的天地里,她的一抹浅笑便是他的整个世界。

    慕容轩啜了一口茶,目光再次飘向窗外,沉璧攀在梯子边缘,正低头和小翠说着什么,灵动的眸子顾盼生辉,冷雾中的笑靥直如梅蕊初露,芳宜香远。

    沉迷,往往不觉。

    冬去春来

    玩笑间,沉璧将目标转向下一根离她稍远的冰凌,手臂不够长,她微微踮起脚,眼见就要够着,冷不防脚腕一扭,来不及惊叫,整个人便从梯子上掉下来。她本能的紧闭双眼,预想的疼痛却没降临,额前碎发被风撩起,轻轻暖暖,竟是谁的呼吸。

    她偷偷睁眼,撞见一双黑亮的瞳仁,深邃如潭,温润如玉,含着浅浅的笑。她一时竟有些呆滞,因为在对视的瞬间,她在那明澈的潭水中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第一次,留意到别人眼中的自己。无意识的,目光微微一转,瞥见阿慕的面容,她这才惊觉自己原是落在了他怀里,心中一窘,忙跳下地来。

    “姑……姑娘,”小翠拉着沉璧的手,紧张得舌头打结:“没……没伤着哪儿吧?”

    “还好,挺好的。”沉璧抻抻胳膊,感激的冲慕容轩笑笑:“谢谢你。”

    慕容轩维持着一贯的静默,而此时的沉璧却觉得他的眼神与平常不大一样。嘲弄?戏谑?似乎都不对,嬉闹惯了,那种毫不掩饰的关切反倒让沉璧困惑,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回归正途,拎起装着冰凌的小桶,急急忙忙的就往厨房冲:“阿飞,准备开工了……”

    “姑娘……”小翠顾不上慕容轩,一路紧跟其后:“姑娘慢点,小心鞋底滑……啊,郑伯来了,先回屋里坐坐吧……”

    “你且忙着,都不是外人。”

    刚步入后院的郑伯忙让开路,小翠的身影消失在蓝布门帘后,雪地里,只剩一老一少。

    郑伯走上前,看看犹自出神的慕容轩,低声道:“少主,天义门信使……”

    “她穿得那么单薄,难道不冷吗?”

    慕容轩对着沉璧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语,郑伯愣了愣,哭笑不得之余才注意到慕容轩早上出门时的那件貂毛披风早离了身,身着绛紫团福锦袍伫立在透骨的朔风里,他竟也丝毫不觉。

    天空飘撒着零星雪片,未尽的言语被老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所取代。

    木木红茶坊当晚的餐后甜点又推出了了新品种,尽管众人对沉璧制作的牛奶沙冰都是浅尝辄止,所幸认可称道者居多。于是,眉开眼笑的老板娘一刻也不耽误的翻出数只空酒坛装满清水,冻成冰陀后在地窖掘土三尺埋了进去。忙到半夜收工前,老板娘拍拍店小二的肩膀,笑嘻嘻的指着最后一只酒坛问道:“阿飞,你仔细看看,那是什么?”

    “坛子。”店小二努力撑开上下眼皮,老实作答。

    “里边呢?”

    “冰块。”

    “错,那是钱,白花花的银子哪!等到秋后,你和小翠就可以安心的生个大胖儿子,我也有得玩的了,哈……哈哈……”

    沉璧笑得格外踌躇满志,丢下面红耳赤目瞪口呆的两口子扬长而去,不料才钻出地窖,笑声就化作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紧跟着,一件犹带体温的厚披风裹上她的身子。

    “谢谢,阿慕。”沉璧抓紧领口,转身歉然道:“没想到会弄得这么晚,累你当苦力到现在,赶紧回去休息吧。”

    地窖口的纸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漾开一轮轮昏黄的光晕,模糊了男子微笑的脸,唯有两颗明亮的眸子灿如星辰,他抬手捻捻沉璧的衣袖,摇头。

    “我穿得不少,你看……”沉璧很快会过意来,迫不及待的挽起罩衣袖口让慕容轩见识普及在后现代的防寒必备品——羽绒服。

    这件由徐飞拔毛小翠裁剪的新款羽绒服刚立秋就开始准备了,那会儿十里塘的鸭子长得最肥,沉璧的设计图纸画得直如行云流水,大有杀进巴黎时装展的气势。羽绒服原本做了三件,可徐飞和小翠却不习惯,说是轻飘飘的不厚实,没多久就换回了那种沉璧一套上去就觉得手肘拐不过弯的大棉袄。

    慕容轩对完全没概念的东西当然也不会有好感,他皱皱眉,屈指在沉璧脑门上弹了个爆栗,不由分说的将她推上楼。

    第二天沉璧好梦睡醒,惊见床头连带衣橱里的单衣一夜之间全变成了夹袄。无奈嫌疑犯矢口否认,而镇上大小布庄正值年关打烊,于是羽绒服叠夹袄的组合穿法便一直延续到春分,捂得沉璧脸上的痘痘也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往外冒。

    “昨天是鸡蛋清,今天是这个,你确定有用吗?”小翠一边将牛奶兑进蜂蜜搅成粘稠的糊糊,一边不无担忧的细瞅沉璧的脸。

    “有……有用。”沉璧对着窗台上的镜子掐掉一颗痘痘,呲牙咧嘴道:“不管怎么说,我得想办法保住脸面不是?要真毁了容,自己瞧着磕碜不说,出去吓着孩子怎么办……哎哟,疼死了……阿慕好多天没露面了,准是躲在哪幸灾乐祸呢,你替我转告他,别再让姑奶奶逮到,否则一定拖去地窖严刑逼供,你说他像是那种没事就到处嘘寒问暖的好心人么,八成早蓄谋整我来的……”

    “姑娘也别想多了,”小翠忍笑走开,拧了块热帕子给沉璧敷脸:“我看阿慕对你还是挺上心的,那事就算是他干的,不也是怕你在倒春寒里受凉生病么?你如今发疹子,他几次三番从嘉兴城里带来大夫给姑娘诊治,前些天开的方子这不还搁着么?要我说啊,姑娘也无须过于担心,我敢打包票,等春晌一过,疹子自然就退了。”

    沉璧扁扁嘴,过了好一会才又问道:“阿慕又回嘉兴了么?”

    “听郑伯说他是家中长子,年头族里有活分派,少不了各样琐事需要人打理,他忙过这阵子还会来。”

    “最好别来了。”沉璧将调好的糊糊一点点往脸上抹,没好气的埋怨:“他一出现我的神经就得绷紧,累。”

    “阿飞说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小翠闻言暗笑,她和沉璧相处已有数月,潜移默化中被她大而化之的性子所感染,主仆意识也慢慢淡了,反倒更投缘。尽管嘴上不说,她很多时候其实是将沉璧当妹妹疼爱的,便如眼下,忍不住逗了逗,却见沉璧的神情又有激愤的趋势,忙打岔道:“好了好了,你赶紧涂,涂完别乱动。咱聊点别的,对了,你知道今年镇上的布庄为啥都开张得这么晚吗?”

    沉璧想了想:“也不算晚啊,大伙儿一年难得有次走亲访友的机会,车马劳顿的在路上都要耽误不少时间。而且,真要上门的生意也跑不了,不如干脆尽兴而归。”

    “全天下的生意人大概就你会这样想呢。”小翠啼笑皆非道:“恰恰相反,据说嘉兴在年前就迎来了一位生意场上的大人物,江南一带享誉天下的无外乎丝绸织绣,那些掌柜的不都前呼后拥的赶去巴结了,指望着赚个盆满钵满的开门红。”

    “哦,那人名气可真大。”沉璧舀起最后一勺糊糊,漫不经心道:“不过,他也够蠢的,上好的丝绸遇冷易脆,他寒冬腊月的赶来江南,还指望挑得到好货?”

    “这个……我也不清楚。”小翠经沉璧一提醒,也察觉出不对,只好随口道:“想必是程家产业大主顾多,次货也能卖出好价钱,不在乎细枝末节。”

    “商业信誉可是比价钱更重要的……咦,程家?”似乎有点印象,沉璧停下动作,开始在有限的记忆中搜刮着关于这个姓氏的其他信息。

    “对,南淮程家,御赐牌坊。你不会连程怀瑜都不知道吧?程家长孙,十二岁科考状元及第,殿试场上以雪为题的即兴七言赢得龙颜大悦,亲笔替下晚雪两字相赠,世称‘晚雪公子’。除此之外,他的琴棋书画也都造诣非凡,南来北往,长箫为剑,吹尽风流……”小翠滔滔不绝的如数家珍,浑身的兴奋劲与出现在娱乐频道围堵偶像的粉丝们如出一辙。

    “这个……我在见到他之前也是很有想象力的……”沉璧由惊叹到好笑,等小翠告一段落并投来期待共鸣的目光时,她决定实话实说,结果,一句话没说完,被小翠的高分贝打断。

    “你认识程怀瑜?在哪里?什么时候?”

    “呃……去年,在一家酒楼,”沉璧生怕再引来一串连珠炮,含糊道:“谈不上认识,远远的看过一眼而已。”

    “只一眼么?太可惜了!坊间百姓都把他描绘得像天神,英俊儒雅,谈吐不俗……”

    “谈吐俗不俗我不知道,相貌倒还行,不过,比起天神就……”沉璧顿了顿,突如其来的,脑海里竟浮现出另一张脸,融融火光流淌过神祗般的俊朗轮廓,蓝宝石般的眸子漾起暖暖涟漪……

    “就怎么了?”

    小翠的催促让沉璧回过神来,她晃晃脑袋,甩开莫名的怔忪,孔老夫子都说过,食色,性也。既然人长得好看,多想几次也属正常。她抬头看看小翠,忍俊不禁:“你见过天神长什么样吗?”

    小翠呆了呆:“没见过。”

    “所以,没见过才是无限完美的。”沉璧颇为感慨:“很多东西都是走近了才能看得清,没准,那程怀瑜还没你家阿飞好呢。”

    “照你这么说,嘉兰四公子岂非都是浪得虚名?我流落市井时,常听人提到‘晚雪逐月,凌霜吟风’八个字,所指必定也是和程怀瑜不相上下的了不得的人物,只我孤陋寡闻,不知是哪路英雄豪杰,又因何得名。”

    “嘉兰四公子?”沉璧难以遏制的联想起大名鼎鼎的f4,笑意不请自来:“以程怀瑜为参照的花样美男四人组?”

    好在只顾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小翠没在意听:“……不过,有一句你也说对了。”她红着脸低下头:“在我心里,阿飞自然是最好的。”

    “什么?说什么大声点!咦,阿飞,你怎么呆在门边不进来?”

    小翠“唰”的站起来,风吹动门页“吱呀”作响,里外空无一人。

    “你,你居然骗我,坏丫头……”

    “哈……哈哈……啊啊啊……别,别挠痒痒……”

    朝阳透过才挂不久的竹帘溢满一室清香,筛下无数金色碎末撒在追逐嬉闹的女孩身上,裙裾在空气中翻飞出浅浅光影,笑声掠过十里塘,惊得柳梢的黄鹂“嘀”的腾空而起,柳枝轻点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树下伫立良久的黑衣男子默默转身,竹编斗笠下,薄唇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璧儿,原来你已经长大,懂得照顾自己,懂得让自己快乐。而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像极了娘亲……

    酒后真言

    无巧不成书,同一时间,几十里外的嘉兴,有人起床后连打数个喷嚏,捂着鼻子犯郁闷:“最近念我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莫非老祖母又在和婶婶们絮叨?”

    “怀瑜,我刚得来一个消息。”进门的是韩青墨,他老兄每天天不亮就去城外的小树林练剑,将近晌午才回,今日倒是一反常态,似乎都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额角的碎发被晨露沾湿,一张清俊的脸庞愈发显得英气蓬勃。

    “你找到给她解围的老者了?”程怀瑜振作起精神。

    “没,那老人兴许也是过客。城门的守卫见她出了嘉兴往西去了——她那匹马据说很醒目。”

    “钱庄怎么没有她买马的记录?罢了,再往下找也没什么意义,她既已安然脱离北部蛮子的掌控,我们也不必操心了。”

    “哦?”韩青墨抬抬眼皮子,调侃道:“原来程公子是为了解救民女才绕了大半个南淮?在下还当他踏破铁鞋为红颜,失敬失敬!”

    “少来。”程怀瑜的一本正经装得比真的还像:“此行江南不是要收购瑞福绣庄么,好端端的秉公行事,谁让赶上大雪封路。”

    “哦?”韩青墨表现出的惊讶更为夸张:“原来如此,那偷查户籍暗访春香楼都是必要的生意往来?”

    “这……你怎么都知道?”

    程怀瑜顿觉气短。他当初因在兴头上寻曲不得,一冲动便将沉璧的画像分发给程家分设十六州的钱庄,循着获悉的线报亲自出马,原以为不出数月便能查找出沉璧的下落,然而始料未及,对方行迹十分散乱,很难判断她下一站会被带去哪里,导致他们的跟踪变得艰难而被动,若非青墨的无言支持,他说不定早就放弃了。事实上,到现在,他已经很难解释他究竟为了什么才会这般锲而不舍,仍然是那首触动心弦的曲子吗?或许未必。一件已经开端的事情,就要把它做好才算收场,惯性而已,苛求完美者,如青墨,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们后来也发现,沉璧并不像是被劫持的,与沉璧同行的那名男子虽来历不明,但显然是行走江湖的常客,无论做什么都不留痕迹,就连真实面貌也不曾轻易让人瞧见,因此勾起了韩青墨极大的兴趣。好在南淮境内只有锦钰钱庄是能通兑钱币的,但凡出远门,除非要饭,否则必定得出入钱庄。沉璧手头一直很阔绰,尤其在后期,银票使用得颇为频繁,最大的一笔金额居然用在了嘉兴最大的窑子,程怀瑜在收到这一手线报时,差点没跌下椅子。

    “那点小算盘如果连我都看不破,你以后岂不是要鼻孔朝天了。”韩青墨这才注意到程怀瑜异样的鼻子:“你的鼻子怎么了?”

    “老被人惦记着也很辛苦哪!”程怀瑜从遐思中回过神来,自嘲的摸摸红鼻头,转念一想,笑了:“刚才话没说完,青墨,你怎么就没看出来,我这么不辞辛苦其实是为了你么?”

    韩青墨一愣:“此话怎讲?”

    程怀瑜不慌不忙道:“我与你相识多年,除了青黎,还没见你对其他女子笑过,当日苏州醉仙楼,却又有一个例外,你倒也解释一下其中的缘故。”

    “胡说什么?”韩青墨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脸孔一热,随即发觉自己中了圈套。

    “原来如此……”程怀瑜了然的频频顿首:“我有没有胡说,你最清楚。”说完,还特意笑出两颗讨打的门牙,活像街头的无赖。不出所料,他眼前光线一暗,韩青墨已经腾空而起。他旋身避开对方的拳头,大笑着斜退几步:“今日算我陪你练过一套拳法了,改明儿在老祖母面前可要多替我编些好话,省得她老说我疏于习武……”

    “习武之人哪来这么多废话,赢了我再说吧,看招!”

    ……

    院内杏花纷坠如雨,白衣清影交错如虹。待到一切重归宁静,青苔石阶前传来浓浓酒香。切磋后的畅饮自是开怀,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然薄醺。

    “青……青墨,等办完了事,随我回家去看看你未来的弟媳妇儿。”程怀瑜的舌头直打卷。

    “你有意中人?”韩青墨的酒量比他好,乍听之下很是意外。

    “男子汉大丈夫,未立业前不谈家事,这不是你从前常挂嘴边的么?我原也做此打算,近来却不知何故,老记挂一些事情,还有……一个人。离家越久,想得反而越多……我好像还没对你提过她……我姑父的侄女,姚若兰。”

    “南淮第一才女姚若兰?”

    “对,她是我表姐,我们从小一块跟着先生读书识字、抚琴作画,我会的她都会,甚至更胜于我,第一才女莫不是名副其实?”程怀瑜笑得心满意足:“但是,只有见过她的人才知道,她的容貌半点都不逊于才气,再好的丹青也描不出她的灵秀,与她相比,外面的莺莺燕燕算得上什么。”

    韩青墨的眉头却渐渐锁紧,早年独身游历江湖时,他对姚若兰的芳名有所耳闻,盛传程家有意将她许配给当朝丞相之子段志义,这桩在外界看来无异于天造地设的好亲事绝非空|岤来风,程怀瑜是当局者迷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不得而知了。他沉吟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怀瑜,你的心意,姚小姐可曾清楚?”

    “她是我的,谁都抢不走……”酒坛“骨碌碌”的滚下台阶,程怀瑜梦呓着翻了个身,胜雪白衣上沾满点点薄绡般的绯红。

    韩青墨摇摇头,独自举杯轻抿一口,眯眼看向头顶开得如火如荼的杏花,甘醇入喉,终化作一声轻叹。

    程怀瑜酒醒后没有再提姚若兰,韩青墨也不多话,只开始在暗地里安排返程事宜,以便程怀瑜办完公事后即刻回京。可惜天不遂人愿,程怀瑜顶着公差在外的名义重返江南,不料还真遇上了平生第一块难啃的骨头。

    长江中下游古来便是富庶之地,南来北往的商号多设埠于此,其中不乏官宦人家前来置业。三年前,段皇后也看中这条财路,授意其兄段玄武在苏南开了家绸缎行,可惜手下人不好生经营,只恃着段家的名号干些强买强卖之事,年底便勾结当地官吏往京城拍马进贡,时间久了自成一霸,众商避之不及。说起来,段、程两家本也井水不犯河水,不料程怀瑜此次要收购的瑞福绣庄却是段玄武觊觎多时的肥肉,岂能让他人轻易夺了?这事说小了是一笔生意,说大了可是比着皇上皇后的面子谁大,织造府自然不敢插手,瑞福绣庄的大当家见人便唯唯诺诺,两头不得罪。如此看来也难有实质性进展,但程怀瑜年轻气盛,又加上老早就看不惯段家的作为,存心扳赢一局,双方便一直僵持不下。转眼间,夏初将至,父亲在家书中下达的最后通牒无疑给程怀瑜平添了几分烦躁。

    “……老爷子到底在想什么?我若高价强买,和姓段的从前的作法有何两样?没准还给那群无德之徒的横行霸道找了更加冠冕堂皇的幌子?若就此罢手,有了第一次,难保不会出现第二次,蹬鼻子上脸的,今后程家的生意还怎么做?我可以不在乎这点亏损,程家毕竟赔得起,但是要换作其他小本经营的商行呢?如今这世道真是山河日下,我万不能助长这歪风邪气……”程怀瑜将家书揉成一团,愤愤的打着折扇。

    一旁的书僮战战兢兢的陪着笑脸:“爷,天气这么热,千万别上火。要不出去走走,没准能想出好法子来。小的听说离这儿不远的乌镇有家茶楼,卖的茶水都是别处少见的,味道也很特别,当地许多达官贵人都遣家仆买来品尝……”

    程怀瑜“唰”的收起折扇,顺手敲上书僮脑门:“那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备马,请韩少爷。”

    “是是是。”书僮迭声跑远。

    程怀瑜抬头望望灰蓝的天空,和往常一样,又是一个闷热无聊的下午。

    狭路相逢

    “热死了!”沉璧拧着长及小腿的秀发,哭丧着脸站在小院中央:“每次洗头都要浪费一个时辰,然后花两个时辰等它干透,一下午就这么耗过去了,每天还得梳头,睡觉都卡脖子……”

    “大家不都这样么?你躺好,我帮你洗,很快就完事。”小翠习惯了沉璧每逢洗头就犯嘀咕的坏毛病,根据经验,好言相劝几句就过去了,但这次,她差不多发了一中午的牢马蚤。

    “不,我要自己洗,剪了再洗,省得费劲。”沉璧大胆提出蓄谋已久的决定。

    小翠手里的皂荚和毛巾同时落地:“你说什么?”

    “夏天到了,头发短点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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