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情书 第2节
岁月情书 BL 作者:又秋
岁月情书 第2节
岁月情书 BL 作者:又秋
岁月情书 第2节
她很快顺势坐下来,就在郎悦的对面,“你有什么对不起我?”
要等,是她选择等。
要抱怨,也是因为她自己的决定。
“你没有对不起我。”季羡只深吸一口气,她的双手放在桌下,放在灰色的柔软的家具服上。
那个时候,第一年,郎悦没回来,她盼得每天一个人从学校回到家就开始哭。然后,差不多有那么十年了吧,她从学校教书回来,摘下了在学生面前平和的面具,看着家里的每一处都不顺眼。那时候她想,只要郎悦回来,自己一定要狠狠地将离婚协议砸在她脸上,对,她不甘心,不甘心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婚,她一定要大闹一场。哪怕,她这几十年来都从未跟人红过脸,那也不管,她就是要大闹一场,像个泼妇一样,挠花郎悦的那张可恨的脸。可是,最后,在迎来下一个十年时,胸中的那些不平的沟壑啊,什么怨恨啊,什么思念啊,什么难过啊,好像是真被时间这双无形的大手抚平,觉得她有朝一日回来就好,渐渐地,执念变成了念想。
她不知郎悦生死,不知她是否安好,只凭着心里最后那一点点的挂念,坚持到现在。
郎悦在离开前,不是没给她离婚协议,郎悦是想要给她自由。可是,如果当年真的签下那份离婚协议,季羡只也不能肯定自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但现在,她觉得真的挺好的。至少在她的有生之年,等到了自己想要等的人。
黄焖ji还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味道,郎悦安静地吃饭,季羡只就坐在一旁,陪着她,空气也变得安静,但好像带着秋日阳光的暖。不如夏日那么滚烫,也不像是冬日那么温吞,就是秋日,倦懒的温暖。
“听他们说你现在在拉大提琴?”郎悦轻声问,她收起了自己在部队中那一套讲话时干脆又大声。面对季羡只时,她情不自禁想要轻轻地温和地对她,好像稍微大声一点就要让眼前的这个看起来像是还不曾老去的老太太受到惊吓一般。
季羡只朝后面的背椅靠了靠,“六十岁了,年初的时候退休。想着在家也没什么事,我回学校那边的时候,领导觉得我ji,ng神还不错,如果无聊的话,在学校时不时开个什么课题讲座的,还是可以的。不过,我现在人也老了,ji,ng力哪里有表现看起来这么好?能一个月开那么一两次也算很不错。平日里,就拉拉琴,至于技术,大约是算一般般能让人听得下去吧。有时候就在学校教教孩子们,偶尔有兴趣,学生们和周围的朋友很捧场,就能开个演奏会这样子,打发打发时间。”
郎悦当初跟季羡只结婚时,季羡只还在上学,那时候她记得季羡只的专业就是声乐这方面,现在听起来,好像她家的这位老太太,在大学里任教还不是教声乐?“什么专业课题?”
郎悦一直在观察着季羡只的每一分神情,现在她自然也注意到对方在听见自己这问题时,微微顿了顿。
郎悦已经做好打算,如果季羡只不愿意说,那她就不接着追问,反正只要季羡只开心就好。
“军事武器制造。”没想到,季羡只在停顿片刻后,不紧不慢地回答说。
而这个回答,则是差点把郎悦砸懵。
“什么?武器制造?你怎么学了这玩意儿?你大学的时候难道不是学的声乐吗?”郎悦一个没控制好,声音陡然间高了八度。但郎悦注意到季羡只扫过来的那淡淡的眼神时,不由低咳了一声,“嗯,你开心就好,我没别的意思……”这一次,声音又倏地一下小了下去。
这样的反应被季羡只看得清楚,她微微一笑,“嗯,毕业后,跨专业继续念书,多读了几年吧。”那时候,正好是她跟郎悦断过联系后的几年时间,那时候,她差不多就是一个人了……
郎悦觉得自己声音有点涩,那只握着筷子的手也不由紧了紧。季羡只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她觉得自己很了解。从前还是小姑娘的季羡只,喜欢跳舞弹琴,她身材高挑纤细,一米六八左右的个子,在女生中一点也不算矮,每次郎悦在舞台下面看着舞台上的她,穿着白色的小裙子像是一只高贵的天鹅一样跳着芭蕾时,她就想,季羡只可真像是商场橱窗里被装在玻璃球里面的会旋转的小女孩,漂亮得让人想要将她抱回家。而季羡只的梦想,也的确是想要唱唱歌,跳跳舞。她的梦想没什么贪婪的色彩,那些被聚光灯笼罩的念头是没有的,她喜欢小孩子,就想要做一名每天跟孩子打交道的幼教,或者是小学的艺体老师,每天当孩子王,想来也很乐呵。
但是现在,郎悦听见季羡只竟然在从大学毕业之后,跨专业攻读了另一个她从来没考虑过也不曾涉足的领域。
这样的季羡只,如何让她觉得能够放下?如何会让她不觉得亏欠?
“因为我吗?”郎悦感到自己这话问得有点艰难。
季羡只脸上的笑容淡而温暖,“怎么会?无论一个人要做什么事有什么样的出发点,但最后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心里的一个心愿或者想法,所以怎么会存在我做什么事情是为了你?不管怎么说,我都只是为了自己,跟你没关系。”
郎悦心思并不细腻,她知道自己说不过季羡只,从小就这样,“季羡只,你现在可以去你们学校做客哲学教授。”
“攻读双学位的时候我有考虑过以后究竟主攻什么,这也在我的考虑之内。”季羡只像是没听出来郎悦的呛声,平静说。
这一次,郎悦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顿接近四点钟才开始的午饭,差不多要四点半才结束。季羡只收拾碗碟时,有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难得吃的这么慢。”
郎悦:“……”她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自己第几次被季羡只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当做是n吧。从前她跟季羡只在一起时,吃饭也是风风火火的,季羡只才吃了两小口,她已经在一旁说吃光了。现在,季羡只这话不是在揶揄她,她自己都不相信。
走进厨房,郎悦还想要抢走季羡只手中的碗筷清洗,结果被对方推开,“郎悦我跟你讲过少次,你在部队的时间长了会跟社会脱节的!你不知道现在有洗碗机吗?你抢什么抢啊!你还能有它洗的干净?”耳边清冷中又带着温和的话传来,敲击在郎悦心头。
第n+1次被怼的郎将军:“……”
诶?被怼了还有点开心这是什么回事?
第8章
去商场的时候,郎悦坐在计程车上跟季羡只讨论,“家里还是要添购一辆车,你去学校也方便。”
季羡只没点头也没摇头,“我不会。”她是有点怕的,所以这么多年来也不曾去驾校学习。
“那没事,不是有我吗?你要去学校或者远一点的地方,我送你。”郎悦淡声说,她在跟季羡只结婚时就拿了驾照。在边界那条线上,不会开车还真不太好办。那里是没有什么地铁公交这种交通工具的,部队里都是吉普车,她也不是那种矫情还需要专门配备一司机的人,随时都是自己沿着那长长的边界线从一个哨所到另一个哨所视察。当然也不是没有遇见过突发情况,身上好些伤疤都是那时候留下来。
季羡只听见这话微微颔首,“那好,今晚回去我把你账户上的那些钱给你看个明细,这些年也有不少。”
“我的账户?”郎悦惊讶。
季羡只“嗯”了声,像是想到什么,语气变得有点寡淡,“就是你想要跟我离婚,给我的分手费那个账户。”尤其是最后这话,几近是带着奚落的语气。
郎悦一下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当年事发突然她半夜离开自己的新婚妻子。担心自己可能随时会殒命在战争中,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她这样守着自己这一块冰冷的牌位,当时在留下那一纸离婚协议的同时,还将自己名下的房产沉醉居还有所有的存款全都留给了季羡只。这么多年来,其实郎悦自己都忘了。现在被季羡只提出来,她感到有点心虚。
“你还留着啊!”这好像是n+2次被噎住。
季羡只没理会她这问题,很快两人就到了商场。
“先去买衣服吧。”季羡只说。
郎悦一皱眉,“我有……”
后面的话还没讲出来,就听见身边的人带着几分轻笑的声音,“就那么几套换来换去穿的军装制服?郎悦,你这模样还想要去诱惑哪些个小姑娘?”
这声音是带笑,但讲话这人的脸色明显不是那样。
季羡只这是想到当年郎悦从军校放假来她学校找她,那时候的郎悦,就算是那还是一身还不算是正式军装的学员服,穿在她身上,也显得格外有ji,ng神,整个人站在校门口,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视线。反正季羡只出来的时候,已经看见好几个小姑娘围着郎悦,问着要电话联系方式。
郎悦自己却没想起来这一幕的陈年往事,只当做是季羡只不喜欢自己的军装,还一本正经地反驳:“小只,我也是个老太太,还什么诱惑小姑娘?那能行吗?”
“谁知道?或者你还想要诱惑老太太?”季羡只想到这里,心里就更不是滋味,等会儿前面她们还会经过一个很大的喷泉广场,那里可是有很多老太太在这个时间点跳广场舞!
郎将军面色一正,“我忠于国家,忠于婚姻,忠于爱人!”
这严肃的不行的样子,让本来心里还有点生气的季羡只看了蓦然一笑,本来郁结在心里的那些怨气的什么的,全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几分无奈和熟悉的欢喜。
就在她轻笑的同时,季羡只忽然感觉到自己那只放在毛衣外面的那只手,这时候忽然被一只有点干干的同样带着点皱纹的手拉住,然后紧接着她的手被郎悦放在了外套口袋里。
季羡只没反抗,温和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让她周身的气质越发柔和温暖。
“你啊!”这话时郎悦讲出来的,带着不重却很自然的亲昵,像是很寻常的两个老太太之间的斗嘴。
输赢不重要。
反正只要对方是季羡只,她就愿意什么都输。
输给季羡只,一点也不丢人。
季羡只话不多,就这么跟她并肩走在一起,在有点凉的秋日的夜晚,手心牵着温暖走进商场。
从前郎悦在军校,大家统一穿着,都是学员服,郎悦也觉得日常就那么几天时间,没必要再买多余的根本穿不着的常服,可季羡只坚持,整个宿舍的估计就郎悦的快递最多,几乎全是来自季羡只。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再一次她被季羡只塞了衣服。
“没必要吧?”郎悦站在明亮的灯光下,现在感到有点头秃。
郎将军这么多年来,都是穿着军装,就算是常服,大多都是随便买一两件,也不追求什么好看不好看,能穿就行。但现在,看着季羡只给自己拿着在身上比划的衣服,还被要求去试衣间里换出来给她看,郎将军表示真的很头疼。
季羡只也不反驳她,只是抱臂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她,态度不刚硬,但却很明确。
最后的结果还是郎悦拿着手里好几套季羡只已经配好的衣服走进试衣间,片刻后又走出来,一脸别扭的模样,“好了。”这种换着衣服让人看的感觉,真有点让人暴躁。
季羡只就坐在店里的沙发上,听见她声音抬头。她站起来,走到郎悦身边,伸手自然地替她理了理外面的西装外套的衣领,想到从前自己总是只能在商场买了直接寄送到郎悦学校,而如今,却能带着她一起来商场试衣服,好像也算是进步?
“我想你平常穿习惯了军装,现在就穿着这样的小西装也挺好的,除了颜色什么的,做工都差不多,应该也还算习惯吧?”季羡只在她的领口拍了拍,微笑着说。
郎悦心里那点暴躁,在刚才季羡只走过来伸手给自己理领口的那瞬间,骤然消失,无影无踪。
她也说不上来这是怎么了,但心头像是有一小股的温泉轻缓的流过,在季羡只靠近的那一刹那,反正,暴躁就被顺平。
“嗯,习惯。”郎悦说。
季羡只微笑,这么近的距离,足够让郎悦看清楚她眼角的皱纹。然后,郎悦就听见她又开口,“那再去试试这几套。”
郎悦:“……”
去吧,说好了都依她的。
只是当进了试衣间后,郎悦发现一件事。现在手里这套是棕褐色的小马甲,像是骑马装一样,但是衬衣后面的纽扣自己扣不上。“小只。”郎将军尝试几次皆以失败告终后,终于还是出声,叫了外面的人。
其实导购小姐就站在外面,在听见郎悦的声音后,立即转身,对着门口的方向问道:“您好阿姨,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里面没人回答。
这时候,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来的季羡只轻轻拍了拍门口导购的肩头,她笑容温和,“还是让我进去看看吧。”
像是早就熟悉里面人的反应。
就在她这话刚说完,试衣间的门口倏然裂了一条小缝。
这一幕导购小姐也看见,她心中了然,“那好的,您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叫我,我就在外面。”
季羡只微笑着进去,很快,郎悦就从里面将门给关上。
在试衣间这样狭小的地方,郎将军的脸色可不怎么好,“谁要她在外面?”
季羡只听着她这带着脾气又有点委屈的声音,不由失笑,她眼见地看着郎悦背后的那颗纽扣没扣上,一边伸手一边道:“这人家的工作,你这个老太太是不是太不讲理?”
郎悦:“……我又没有叫她……”
这话大约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声音也随着变小。
三两下,季羡只就处理完。
当从这家店出来后,郎悦手中已经提着好几个购物袋。
“你的手怎么回事?”等出来后,季羡只脸上的笑容这才一点点消失,目光平视着眼前的人,一字一顿问。
第9章
郎悦脸色有瞬间的不自然,她状似轻松地耸了耸肩,想要尽力用自己的神情来告诉季羡只这只是一件小事真不值一提,“人老了不是很正常吗?你看看现在那些年轻人,整日坐在办公室的,那还不是常事儿?”
说着,她有点急急忙忙地想要挪开自己跟季羡只对视的目光。
可是这时候原本被她拉在手里的季羡只的手,这时候从她的掌心里挣脱出去。郎悦不理解抬头,冷不丁对上此时季羡只不悦的眼睛。
从前装着宁静,彼时装着冷淡的不高兴。
“继续骗我?”
伴随着这冷淡的视线,一并的还有季羡只没什么感情的声音,或者是有一点点感情,一种叫做失望的情绪。
但在郎悦听来,失望比没有感情更可怕。
她一下变得有点心慌,尤其是看见季羡只那样子,是想要甩脱她自己一个人朝前走时,郎悦一声叹息,快步上前,重新将季羡只的手拉住。“好吧,跟你讲。我怕你不开心,可别哭。”
这话像是把季老师逗笑,“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太太,哭给谁看?人家看了还觉得烦,哭什么?”
只是她那双眼睛里,这时候已经有点畏惧。
畏惧等会儿自己会听见不想也不愿意听见的消息。
这话郎悦就不高兴,脸色冷了一下,“谁烦你?”那样子,似乎真有人烦季羡只,她立马就要lū 着袖子冲上前,“不可能的。”这语气,坚定极了。
季羡只眼中的担忧和害怕就被她的两句话打散,她跟郎悦并肩走着,不动声色就要去将郎悦那只不太方便的手中的购物袋拎在自己手中。
“别打岔糊弄我,肩膀是受伤了吗?”
话题兜兜转转回到原点,郎悦有点无奈,季羡只在某些时候特别固执,那种誓不罢休必须要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的那股劲儿,谁都阻拦不了。
“一次任务,出点小意外,受伤了,就这样了吧。我也不是钢铁侠,这也是意外……”郎悦有点心虚,说起来也是很奇怪,每次自己受伤时,她虽然感觉到疼,但心里更害怕的是被季羡只知道。她家的季羡只,是个看见血都掉眼泪的特别娇气的姑娘。她每次受伤,她好像都能哭出一公升的眼泪。现在,往事被提及,郎悦在讲话时,忍不住多次去看季羡只的脸色。
真担心啊,像是从前一样哭。那她这么多年都不曾安慰过人,可能会手忙脚乱。
“什么意外?”
“遇见手雷爆炸,保护队友安全撤离时,碎片扎进右肩。后来等到军医过来时……”
“郎悦,你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研究生阶段就是攻读武器研究制造方面,你觉得我会相信一颗手雷产生对你那么大的影响的几率是多少?”季羡只打断了她的话。
郎悦一愣,好的,这点是她疏忽,她真忘了。眼前站着的这个老太太,已经不再是的畏惧流血牺牲的一心只有跳舞唱歌的烂漫少女,季羡只从前有多聪明,郎悦再清楚不过。只要是季羡只想学的,还真很少有学不好的。她想了解的东西,最后肯定会成为她ji,ng通的专业。
“……我记得那是个晚上,战争还没结束,我们双方都有小规模的试探。在我们的人无意间引爆了一颗可能很早很早之前就埋藏在这里的地雷后,试探的摩擦演变成了真枪实弹的混战。那时候我下面有才入伍不久的小兵,孤身进入敌营太远,我必须将他带回来。只是没想到手雷刚好在我跟前爆炸,被装甲车拖垃着走了一路……”
“后来诊断结果。”季羡只在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
“粉碎性骨折……”郎悦只见面前人影一闪,怀中被塞了刚才那些季羡只强硬要抢过去的购物袋,再一看,季老师已经飞快转身走进拐角的卫生间,没再出来。
郎悦愣怔地看着干净地可以反s,he出她面上的每一分表情的地板,回想到过去,她还是不由想感慨一声,活着真好。
还能活着回来见季羡只,更好。
当季羡只从卫生间出来时,她远远地就看见郎悦坐在休息长椅上。
她跟周围的人相比,坐姿实在是太规范,让人不想注意都很难。季羡只站在走廊的尽头,就这样远远地看着郎悦。
她总说生活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不怪任何人也不怨恨任何人导致自己如今的生活。
所有的怨天尤人,其实不过是因为自己做出的不正确的抉择,懦弱地想要逃避自己的责任。但是她一直没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抉择是错误,哪怕是让她预知这几十年的一个人生活,再回到当年站在岔路口的那时候,她仍旧还是会选择走在这一条有无尽的等待爱人回来的孤单的路上。
既然,郎悦选择守护国家和人民,但她就更应该守护郎悦啊,不然,她一个人面对危险,连个一直站在她背后爱她的人都没有,岂不是太可怜了?
有人问,那你不可怜吗?你背后又站着谁呢?季羡只只会回答,她背后站着的是郎悦啊,郎悦守护的千万的人民中,她不也是其中一个吗?
道理她都懂,但心里真的一点抱怨都没有吗?她不是圣人,无法用最完美的思想来时时刻刻说服自己不要心生怨恨。但这一切的一切,在现在,她站在道路的尽头,看着另一端一个人坐在人群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分外显眼的郎悦时,陡然消失。她怨她什么?怨郎悦这些年让她一个人吗?可是,郎悦,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啊!
她活在热闹和安宁中,而郎悦,却是活在孤寂和战火硝烟中。
对她而言轻而易举的安宁,对郎悦而言,真是奢侈。
那个老太太,曾经,身负重伤,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季羡只觉得自己不能哭,多大年纪的人,哭出来真让人笑话。又不像是年轻的小姑娘,还能梨花带雨,让人怜爱。可是就忍不住呀,想着曾经挥洒鲜血青春,如今垂暮,还记得回家,想要找自己的她,就忍不住泪目。
军队给了她什么?对现世的格格不入。
她抬脚走过去,而郎悦像是有感应一样回头,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然后冲着她举了举手里的小纸杯,“别生气,我给你买了你以前最喜欢的红茶奶盖……”
季羡只有点想要忍不住拿出兜里有点shi润的手帕,郎悦真的是一根筋,她这个年纪的老太太,早就不喝奶盖这小女生的东西。可是,她还是伸手,“暂时不生气,以后再受伤,赶你出家门!”
她想凶,可是却特别想哭。
第10章
季羡只最近将郎悦的那本账户的明细交给她,郎将军对眼前出现的这么大一笔巨款感到惊讶,还有点不能相信。
“这么多?”户头上的那么长的数字差点将她的眼睛看花。从前郎悦跟季羡只谈恋爱时,两人的财政大权就落在季羡只手中。按照郎悦自己的话来讲,她差不多每天都在军校,自己拿着钱也没用,不如都交给季羡只。
那时候学校管得还挺严格,想花钱也得找到路子花钱。
她以为季羡只管账也就只是那么几年,没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季羡只打理着自己的账户这么几十年。
“我其实,其实不怎么花钱,这些你继续留着。”郎悦说着就想要将那银行卡重新塞回季羡只手中。
这动作几乎是郎悦下意识的,季羡只也意识到。
两人认识的时间很长很长,差不都是从小时候还青着屁股就认识。在一张床上互相抢过被子,幼儿园为了一朵小红花把对方的小裙子的藏起来,小学又因为谁是中队长谁是大队长各自拉了阵营对峙,在青春期又因为在辩论队里,经常在比赛里将对方质问得讲不出话来。可是又很神奇的是,小时候幼儿园被托管,中午吃饭谁要是抢了季羡只的小饼干,郎悦肯定要lū 着袖管去给她找场子。在竞选中队长还有大队长的时候,有的男生为了给季羡只献殷情,到处讲郎悦的坏话,总会被季羡只横眉冷眼教训。辩论队里也是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比赛面上争锋相对,在私下里,却又总是形影不离。
再然后,季羡只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她觉得是挺早的,大约在跟郎悦恋爱之前吧,学校每天食堂晚上发的小牛奶,郎悦都要把自己那一份给她。听她偶然一次讲学校外面开了一家很好喝每次都需要排很久很久队的奶茶店,郎悦每天总会给她买一杯,就算遇见偶尔没时间的时候,也会让人帮她带。大约就是只要是郎悦觉得她会喜欢的好的东西,想都不想,都会给她。
别人都是先考虑自己,郎悦却总能第一时间想到她季羡只。
现在也是一样,季羡只低头看了眼手里这张已经很老很老的银行卡,她重新将卡塞回郎悦手中,“不用,我还有钱。爸妈给我留了不少,这些钱是当年沉醉居那四合院被拆迁时政府的补贴,里面还有这几十年来这栋电梯公寓别的房子的房租,本来该是你的,当做零花钱。”
郎家和季家在从前本也不是什么普通家庭,只不过郎家人世代从军。当年郎家人差不多都战死疆场,而郎悦的母亲,也在几十年前身染重疾离世,在离开前,她将郎家名下的财产全都留给了季羡只。
郎悦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有的时候,外人觉得季羡只才是郎悦母亲的亲生女儿。当年郎母在病床上拉着季羡只,那时候她已经讲不出话来,只用着那双很慈爱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年轻的女子,最后叹了一声便去世。后来,季羡只才知道郎母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自己。在郎悦失去消息的那几年,郎母一直在劝说让她不要在等郎悦,直到离开前的前一周,郎母还在心疼她。
这时候骤然听见自己母亲的消息,郎悦虽早有准备,但免不了还是在脸上露出一抹黯然。
身为儿女,却没能在父母前面尽孝,是她这辈子都无法补偿的遗憾。
季羡只难得看她这么深沉难过的模样,不由坐在她身边,“妈她没怪你,就算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她最喜欢翻阅的还是那些年你在军校的照片。她觉得你穿军装的样子很好,只是不过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你是否生还。
郎悦眉心里有一团yin云笼罩,在自己离开季羡只的第三年还是第四年,她在季羡只这里就应该算是失踪人口了吧?战争全面爆发,她在一次海上作战时,被敌军在下面的航母击中,那艘她驾驶的战机坠入深海,生死不知。
郎悦不是不想报平安,出身在军人家庭中,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在家人心里离家上战场的军人们的生死消息是多么重视和惦挂,可她被人找到时,也处于重度昏迷,在重症监护室她自己都不知道呆了多长时间,反正从睁开眼到能讲话,可以自主行动,又是两个月后的事。跟在郎悦身边的小兵,现在也是团级干部的军人只要回想,也能想到那时候郎悦嗓子嘶哑的像是最难听的破锣,像是挤牙膏一样挤出来的第一句话,就只有三个字。
——季羡只
给小只报平安,让她别担心。
她脑子清醒,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她真怕季羡只哭啊!
可是在她清醒后,却失去了季羡只的消息,怎么都找不到了。
“那时候我有找过你,可你不在,你去哪儿了?”郎悦声音里不由自主带上一分心疼,轻轻地试探性地将身旁的人手拉了拉。
这样子像是让她们回到了小时候,郎悦不是故意将季羡只要去学校表演穿的漂亮的小皮鞋泼了一瓶墨汁,然后去跟季羡只道歉时,就像现在这样,伸手去拉季羡只的手。
不过当时季羡只是哭着拍开了她的手,而现在的季羡只,只是用温和的目光轻轻拂过两人拉着一起的那双手。在无名指的地方,她们戴着相同款式的戒指。
她没回答郎悦现在这个问题,而是说:“当时不知道你还在不在,但我觉得你还活着。就算是为了要见我最后一面,郎悦,你也不能食言,自己无声无息这么死在战场吧?
死亡最强大的力量,不在于它能让人死去,而在于让留下来的人,不想再活着。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讲过的话吗?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所以,你不可以死在我前面的……”这是她坚守这么多年,也坚信爱人不会真的在战场上悄无声息地离开自己,她等着郎悦回头,证明没有对自己食言。
“又傻又笨。”郎悦眼里有点发痒,为了不让季羡只看出异常,她伸手将面前的人抱了抱,“那如果我就没回来怎么办?”很多次,她都差点回不来。
被她拥抱住的瘦削单薄的老太太靠在她的肩头莞尔,但眼眶却红了,“那一定是你忘了我,如果辈子可能来不及了,所以,我下辈子找你算清楚这辈子你欠我的账……”
宁愿她忘记了自己,也不愿意她身死疆场。
这是季羡只心里,最朴实的愿望。
第11章
第二天季羡只要去学校上课,她在西城大学里算是很有名的老教授。一来这脾气好温和得不行,二来,她在专业这方面的知识点很硬,年轻时参与过国家的很多重大的研究。在季羡只年轻的时候,差不多是有十年的时间在国家的研究所度过。她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对现代的武器大多都亲眼见过,接触过,甚至还参与制造和研究。所以当她离开研究所转过头投身教育时,扎实的专业基础和丰富的经验,让她很快在学校名声大噪。
攻读武器研究制造的女生可不多,而像是季羡只这样的看起来温和得没有一点攻击性的女生大约就是真的凤毛麟角。
自从郎悦回来的第一天晚上提出添购一辆汽车后,在第三天的时候,郎悦就把车开回了家。
给了加急费。
郎将军现在有季老师给的几十年的“零花钱”,特豪迈。
一辆很低调的黑色的奥迪,郎悦记得这是从前季羡只在结婚的时候说以后想要一辆奥迪。
她还没忘,关于她的喜好,她记了好几十年。
一大早,当郎悦起来时,季羡只已经做好了早餐。
非常中式的家常的早餐,一碗绿豆粥,一颗ji蛋,还有一小盘的煎饺。
如今家里的碗筷已经换新,变成了那天晚上两人一起去商场购置的新的餐具。是季羡只亲自选的,本来郎悦想要拿一套青花瓷的餐具,但本来站在原地没任何想法和动作的季羡只在看见她的手快要靠近那套餐具时,还是忍不住出声。
“郎悦,我不喜欢。”
季羡只在生活的细节上,有着非同一般的固执。现在老了,再看她的这些小习惯,愣是一点也没变。
殊不知在那时候的郎悦嘴角却微微翘了翘,她在听见季羡只的拒绝时就知道季羡只没再生气,肯主动参与添购家里的用品。
什么都听季羡只的郎将军,在最后当然还是从商场里抱了一套季老师喜欢的餐具。
就是现在季羡只伸手递给她的这带着中国红的边沿的骨瓷小碗,在这套餐具上,印着有两个小老太太,衣服的款式还是几十年前的那样,看起来有点土土的,但多看两眼,又觉得有点儿意外好看。
郎悦发现,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现在都是靠着染头发维持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的季羡只,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还带着固执的少年时期的幼稚,和可爱。
在外人眼里,季羡只从来都是优雅博学的代表,季老师像是女王一样的人物,可以用漂亮高雅来形容,怎么可以用可爱?但郎悦知道,季羡只就算老了,在自己面前,也是可爱的老太太。
吃过饭,郎悦走在前面,昨晚她跟季羡只约定好一起去学校。说起来,这还是两人结婚后,她第一次送季羡只去上班。
坐在车里,郎悦趁着季羡只还没上来的时候拿出电话发了个短信。
给熊老板。
那个总叫她大姐的秃头结巴。
这一路上郎悦开的很慢,其实她还有点不适应这样的速度,有好几次她一脚油门下去都能听见给油的轰轰声,但余光里瞧见身边的人时,她又猛然反应过来,自己不是一个人开车越野车在荒无人烟的边界横穿而过。
抬开油门,将脚放在刹车上。
有季羡只在的地方,她会收起身上的不羁洒脱豪迈,只想慢慢的平平安安地将人送到目的地。
到西城大学时,季羡只下车,站在外面,弯着腰,透过车窗对郎悦道:“中午不用太早过来,我下课后会给你电话。”
季羡只知道郎悦脾气可臭了,一点也不喜欢等人。
虽然在她认识郎悦的这么多年里,每次郎悦在等着自己时从来发过火,可她也知道她不喜欢等人。
没有好脾气的像是一颗炸弹一样的郎将军,却很愿意花时间来等她。
在季羡只走后,郎悦直接将车停在校门外的停车场,然后也跟着走了进去。
季羡只并不知道郎悦现在也跟自己一样在大学校园里,她到教室的时候,其实还有十分钟左右才正式上课,但现在在位置上的学生已经很多。如今她退休,又被学校返聘,在学校开的课很少,但就算每个月只有这么一两节课,还是讲座的模式,每次在能容纳几百号人的阶梯教室里,仍旧学生爆满。
今天她的讲座内容是关于一种激光武器和能发出伽马s,he线的能量的另一种新型武器,前者在早些年已经有研究,而后面这一种,国家现在也处于初步研究阶段。
季羡只结合着三十多年前的战争进行补充说明,下面有人举手提问。
“季老师,既然伽马s,he线的破坏力那么强,甚至在强度达到一定程度时,能毁灭整颗星球,我们为什么还要去研究?难道不是更应该在全球范围里禁止这方面的研究吗?”站起来提问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长得很可爱,齐刘海,娃娃脸,还带着点婴儿肥,只是那双眼睛里,在面对武器研究时,带着几分厌恶和不解。
这不像是她们专业的女孩子。
问出来的问题,很孩子气。
这种问题在大学里被提出,显得有点幼稚可笑。可能小孩还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你不研究,但总有人会研究。就算不为了追求科技的发展,为了自保,大家都会努力做研究。落后别人的一步,可能会造成自己的毁灭。
所以,当着问题一被女孩讲出来时,整个教室里都传来讥笑声。
季羡只也皱了皱眉,她不是因为觉得女孩提出来的问题很傻很天真而皱眉,而是因为教室里的这些轻笑。
曾几何时,或者是现在,她也抱着这样的念头。如果,没有这些研究,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大规模的又极具有危害的战争?但她一面抱着这样的想法,还是一面在做研究。
“安静。”季羡只拿着像是指挥木奉一样的东西敲了敲自己跟前的多媒体设备。几百号人,就真在她这样不紧不慢的声音中安静下来,下面坐着的学生这时候都抬头炯炯有神地看着她,期待着她接下来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季羡只吸了一口气,正想着要怎么回答。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强硬地将自己的想法灌输给学生的老师,但在面对现在这个情况,她更加不希望被自己教导出来的学生心里只是因为想要变得强大而走上研究武器的道路,而忘记了心底最初的那一抹善良和慈悲。研究武器,是在基于和平之上,有着不想要看见战争,不想看见流血牺牲的慈悲心之上,做出的壮大自我保护的手段。
可就在季羡只酝酿着心头的这些回答时,在这时候,教室的后门忽然被打开。
安静的教室里,这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尤为清晰,差不多是有过半数的学生在这时候都有回头。而当所有人看清楚来的人是谁时,也纷纷瞪大了眼睛。
站在讲台上的季羡只,也不例外。
一个背脊笔挺的老太太,抱着一束花,出现在教室里。
似有点突兀。
郎悦也没想到自己选择在上课的时候进来会引起这么多人的关注,她也同样是愣了片刻。不过,郎将军大风大浪见多了,从前被几百号敌军围住她都没怂,更别说现在就这些还没出校门的青瓜蛋子。能唬住她?可能还要等个几百年!
郎将军低咳一声,“我来的是不是有点不是时候?”
她对上季羡只那双眼睛,就差立马发誓了——
她真的真的不是故意想要打断季羡只的课的啊!
第12章
教室里几乎没有人会想到这时候进来的是一位老太太,还是一双手抱着鲜花的老太太,纷纷有点愣住,不知道眼前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所幸的是每次季羡只的讲座,就算是后排,也有十来个没有抢到位置的学生在站着听她的课,过来旁听的太多。像是现在郎悦这样的,她跟一群年轻的学生站在一块,除了一头银发和手里的鲜花有点扎眼之外,都还算正常。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季羡只,她再次敲了敲面前的多媒体设备,一边示意学生们安静下来,一边不动声色递给后面那不知道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跑来自己课堂的幼稚的老太太一个警告的眼神。
季羡只看见郎悦很快坐下,那是她在后排的学生,有好几个都站起来给她让位。
只是郎将军开始还不停摆手,示意自己站着就好。
季羡只看的有点想发笑,前些天家里还没买车,郎悦跟着自己一起坐轻轨去买蔬菜。上去只有一个位置,郎悦当然是让季羡只坐过去。而这时候有年轻人主动站起来让座,郎将军倔强地像是一头驴,愣是不坐。年轻人也是倔强,拉着让郎悦坐下。后来还是一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上车,郎将军让孕妇坐下,这事儿才算完。
当时在轻轨上,年轻人说她是老年人,站久了对腿脚不好,希望郎悦能坐下。结果郎将军一听这话就不乐意,虽然就算没这话她也不想坐那位置。入伍几十年来,她早就养成万事以人民为首的习惯,即便是现在退役,即便是现在明明自己已经脱去了军人的外套,只是一个无比平凡而普通的老太太,可骨子里却还是保留着什么自己能做的事情绝不麻烦别人,好处都先让给别人。
现在也是一样,不过郎将军是被学生给七手八脚按在位置上。
那场面,是有点有趣。
大约郎将军自己也从来没体会过这样的经历,她堂堂将军,也有被几个毛头小子给强硬接受让座的时候?从前在部队里,有谁敢强迫她做什么?
是想好生教训一下这几个学生!
可是,这是季羡只的课堂啊!她刚才进来好像已经算是扰乱课堂,现在是不是应该保持安静低调?抱着这样的念头,郎悦接受了现在这样的处境。
好的,坐端正了!
双手抱着花,放在膝盖上!
目光平视前方,专注看着站在讲台上的人。
特别规范的好学生的坐姿和听课态度!
“奶奶……”身边的学生还很好奇,想要跟她讲话,打听打听她是谁。这可是季羡只开课一来,第一次看见有老太太来旁听。
太,太太魔幻了吧!
可是想问的问题还没问出来,郎悦已经转头,严厉地看了讲话的人一样,一本正经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上课,别讲话!”
周围好奇心旺盛的学生:“……”
问题是没继续问,因为郎将军很快还补充了一句——
“我们下课说。”
天啊!几乎是听见她这低低的声音的学生都在心里笑了!谁说萌和可爱这种词只能用来形容小孩子和小姑娘的?现在跟她们讲话的这看起来严肃的不行、讲话好似永远都一板一眼的老太太,简直不要太可爱啊!
学生们齐刷刷点头,有的人还很皮地当着郎悦的面儿伸手食指和大拇指指头捏在一起,在嘴巴上做了一从右至左的拉拉链的动作。郎将军不是没看见,只是眼中带着困惑,这啥玩意儿?
这时候台上的季羡只已经开始讲话,郎悦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走,坐得比教室里任何一个年轻的学生都要端正,听着台上人的回答。
“我曾经也想要禁止这样杀伤力巨大的武器的研究。”
这是季羡只的第一句话,像是在表态,大家都在认真听着,知道她后面的那句现在才说最重要的。
“但我后来还是走上研究它的道路。”
季羡只说到这里时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朝着郎悦这边的方向看了眼,像是有深意,又像只是寻常扫过。
郎悦的出现,让季羡只第一次站在讲台上感觉到一丝紧张。她在心里暗笑这么多年的教书经验真是浪费了,现在这种时候居然还会觉得紧张。
接下来的话,季羡只其实从来没想过要让郎悦听见的。
“我憎恶战争,想来你们在座的大多数孩子们都觉得这不是个距离自己很近的词,而我就没那么幸运,四十年前,大家都知道那时候我们国家陷入战乱。有人说乱世造英雄,可从古至今,多少英雄是在人们定义他在做着英雄做的事情上死去?老师的心里也有一个英雄,但我其实太希望她成为英雄。
我的妻子在我们新婚的第二天就去了战场。我那时候还是一名音乐学院的学生,这辈子我觉得我该做的就是教教孩子们唱歌跳舞。但没想到后来,自己选择走上研究武器的道路。因为我很怕。”
季羡只是声音稍稍停了下,她将手里那像是指挥木奉一样东西放在多媒体设备上,两只手放在小腹前,像是回想到当初,心里还是会觉得不安,不由将两只手搅来搅去。
“我不可能成为一个军人,无法跟在她身边陪着她出生入死,更没有办法保护她。我害怕别人比我们强大,怕我的妻子就死于这一点微妙的差距中。所以,我义无反顾走上了这条路。我想努力研究,走在第一线。最开始最直白也是最自私的目的,我想用我唯一能做到的办法去保护她。虽然,这办法听起来好像太迂回了一点……”季羡只先自己笑出声,“是不是有点中二?”她这个年纪讲出自己从前年轻时颇是异想天开又带着万分幼稚的初衷,自己也觉得好笑。
可现在在她课堂上的这些学生,却没一个笑出来。
是中二,但让听见这话的人感到更多的还是来自那个时候,那个年轻时候的季羡只的无奈和心酸。她没有办法阻拦这场战争,没有办法阻止妻子离开的脚步,却没有盔甲上不了战场,只好默默在后方想要研究出来的更加先进的武器,让国家强大,保护妻子。
“想要研究的初衷,也是我现在教导你们的初衷。我是为了和平,不想要见到更多的牺牲流血,想要用强大的武器作为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的工具。如果我是统治者,我可以保证啊,不会先一步使用这样的武器。当然,我也不是,我只是一个学校小小的教书匠。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要大家明白,刚才这位同学提出来的问题并不好笑。当因为我们研究出来的武器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死亡时,我们的内心是沉重,而不是欢喜雀跃。间接杀人,如果心里还存有悲悯和良知的话,这是一件很难受的也很难让人接受的事……所以……”季羡只深吸一口气,朝着自己的学生们摊了摊手,“很无奈,我们也只是防患于未然,很矛盾,但老师希望你们能理解。”
她坦言,自己也不是一个好人。
当季羡只讲完这话后,整个教室里安静无比。
战争从来残酷,每个经历过战争的人,都是受过伤的人。
灵魂同样也会有创伤。
渐渐地,教室里稀稀拉拉的不知道谁先带头鼓掌,然后掌声蔓延至整个教室,一片片,接连不断,响了很久。然后,学生们纷纷站起来,不约而同,朝着季羡只的方向,深深地对她敬礼。
有学生举手,季羡只点了他站起来。
“对不起季老师,刚才我不该嘲笑她幼稚,是我肤浅。”男生大方承认自己的过错,脸上虽想要极力隐藏,但还是露出了一点羞赧。
学生总归还是可爱的,她们没有离开学校进入社会,真的是一张白纸。季羡只笑着打开话筒,示意他可以坐下。让季羡只觉得做老师最愉快的事,就是她能亲自教会她的学生变得温柔善良。
课程还在继续,季羡只讲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很清楚,她的思维也很清晰,知道哪些地方是学生们比较感兴趣的,她都会多结合一些实际例子来讲解,让听的人也觉得津津有味,挺有意思。
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学生也拉着季羡只不放她走。
“季老师季老师,那后来呢!您妻子呢!”
“季老师,那她知道你做了这么多吗?”
“季老师季老师!”
“我们也想听后续!您夫人美吗!”
……
叽叽喳喳的学生们,围着季羡只,一脸好奇探究。
“很漂亮的,她。”季羡只抓住其中一个问题,很快开口回答。
学生在周围嘻嘻哈哈地起哄,又闹着别的问题。季羡只坐在讲台上,刚想说什么,大约是余光总是不自觉地想要朝着郎悦的方向看去吧,这时候就看见坐在靠近后门的位置的老太太从位置上站起来,抱着花,朝她走来。
这一幕,季羡只看了,总是忍不住将几十年前自己跟郎悦结婚时的场景联想起来,那时候她们互相抱着花,走向对方。
郎悦不是个浪漫的人,有点固执,有点教条,有点执拗一根筋。
可是,现在那个不懂变通不会讨好人总是倔牛一样的脾气的郎将军,抱着花,还是她从前听不屑一顾的玫瑰花,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
“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她比我,一直比我想的都还要好,好很多很多很多……”
郎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温柔,心疼,又欢喜。
第13章
季羡只脸上有瞬间的不好意思,但最后还是抬头唇角边挂着微笑,温和地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银发老太太。
郎将军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也面不改色,抱着花走到季羡只跟前,她没那么煽情还要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儿将季羡只拥抱在怀里,只是将那一束鲜花放在季羡只手中,“小只……”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不知道现在还需要说什么,郎将军的眼眶有点红,她从前就不会说什么文艺的能将人感动得眼泪花花的话,说起来当初追求季羡只的时候,抱着一箱子她喜欢奶茶站在她家门口,嗫嚅了好久,都差点要急的暴躁,愣是讲不出来两句要把人感动的话,翻来覆去都是:“喂,季羡只,你看我怎么样?”“季羡只,你不如跟着我吧!”“我们认识这么久,我觉得我们还是很合适。”
花言巧语她不会,什么听后感什么观后感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但是这不代表她不感动。
生离死别之际,郎悦不曾掉下一滴眼泪。
却在听见季羡只在没有自己的那些日子里,眼眶都红的让人控制不住。
周围的学生并不知道她们有什么故事,但能从少年走到白头,足够让人送上带着敬佩的祝福。起哄声一片,季羡只脸上的颜色好似变得有点红,“好了好了,还有没有纪律啦?该上课了,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季老师的声音不大,威慑力更是没有半点,但是这群学生就是很听她的话,前一秒明明还皮的像是小猴子,在听见季羡只这话时,个个都变得像是乖巧的猫儿,还特别有秩序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你也回去啊!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季羡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看着郎悦,这人一声不响地来自己课堂就算了,还学着那些小年轻做什么送花的派头。脸上还有点发烫,心里,心里好像有点发甜。
郎悦“哦”了声,掉头回到座位上。
现在差不多是整个班上的学生都知道这是自己季老师家的家属,坐在郎悦身边的学生一个个好奇地偏着头打量她。因为上节课郎将军那句“我们下课再说”,这一次还真没一个学生在季羡只的课堂上跟她搭话,但那些视线目光,就是怎么都忍不住要朝着郎悦身上扫去。
郎悦曾经就是侦察兵出身,对这种一点也不高明的暗中打量自己的小眼神,她是一抓一个准。
“不看你们季老师看我做什么?”她干脆又严肃说。
明明她不是老师,就是一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可身上还就带着那股子劲儿,或者说那股气势,一句不带什么感情的话就唬得这帮学生服服帖帖。在她出声后,还真就没人敢偷偷看她。当然,也有那么一两个的意外,结果还没等郎将军的视线“扫s,he”过来,就先被身边的同学“啪”的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瞅啥呢!人季老师家的太太,就是师母!能随便乱瞅的吗?”
这话让耳尖的郎将军也听见了,如果学生在季羡只的课堂上说着别的什么悄悄话,可能她说不定看不过过去还要前去告诫一番,可,可现在人家说她是季羡只的太太,称她是师母,那,那师母就大度一回?视而不见好了!就一回!
郎悦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这时间,她那嘴角微微翘起来,严肃的脸上,带上一份柔和。
岁月情书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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