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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有劫 作者:黑猫白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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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雪庭自然也只当无事发生,见鲁仁一切安好,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地上那位凡人公子身上。
要说起来,这位倒霉的山魈点心还能活着,也是大大地出乎季雪庭的意料。
昨天晚上入睡前,季雪庭都已经做好了第二日挖坑埋尸的准备,毕竟那人当时真是出气多进气少,完全是一副快挂的模样,但也不知道为何,一晚上之后,此人竟然又缓了过来,眼看着倒像是还能活些时日。
感情先前自己买的那打折仙丹还真没被骗?那玩意真的有效?
季雪庭心中十分惊奇,想起自己不小心买多了的那几箱子仙丹,隐隐还有点暗喜,连带着地上那位依旧处于昏迷中的公子哥落在他眼里,似乎也比昨晚上要俊俏许多。
这山魈洞穴中腥臭难闻,自是不可久留。
季雪庭与鲁仁当然也不可能将这死里逃生的年轻公子哥就丢在这,必须得把他也带走才行。
然而那鲁仁经历了昨天那一遭,俨然有了什么奇怪的心理阴影,此时连碰一碰这地上凡人都不敢碰。
季雪庭无奈,只得捋了一把袖子,随后便伸手将那青年一把抱了起来搂在自己怀中,准备带出这山魈巢穴去。结果季雪庭抱着那青年不过走了两步路,原本昏迷不醒的男子忽然喘出一口长气,随即睫毛微微簌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竟然是清醒了过来。
季雪庭察觉到怀中人视线,连忙一低头,正好便对上了对方一双乌沉沉的黑眸。
那人昏迷时,不过是个皮相颇好的普通人,如今一清醒,整个人竟然脱胎换骨一般,显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来。尤其是那双眼睛,黑得宛若不见光的玄幽洞井,几乎能将人神智都吸进去。
季雪庭只看他一眼便不由一惊,差点儿把人给直接甩出去。
好在关键时候,身旁那鲁仁发出了一声轻呼,道:哎呀,这人醒了?!
季雪庭才及时想起自己之前便已经细细检查过怀中这人身份,确定他不是什么妖邪而是个大难不死的凡人留,这才没一失手酿成惨剧。
这下倒也顾不上洞穴中环境恶劣,季雪庭赶忙又将那人放下来检查了一番,发现此人身体似是已无大碍。
然而脑子却像是坏掉了。
这位公子是何方人士?怎么会流落至此?在这青州境地内可还有别的家人仆从可以联系?
季雪庭问道。
那青年明明已经听到了问话,却只是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直勾勾盯着季雪庭不吭声。
季雪庭无奈,只得又换了个问题道:你身上可是还有别的不适?
青年依旧不说话,还是看着季雪庭只是,他那目光却实在不像是普通人应当有的目光。
季雪庭还从未被人这么盯着看过,看得他是皮肤疼骨头痒,好似下一秒便要被这凡人直接用眼睛直接给吞吃入腹了一般。
不,等等,倒也不能说从来没被人这么看过
就在不久之前,也曾经有人这么看过他
啊,等等,现在可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
季雪庭打了一个寒颤,连忙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堂堂一位神仙,竟然被一个凡人盯得毛骨悚然,以至于胡思乱想起来。
你可是认识我?
季雪庭犹犹豫豫地问道。
当然,他得到的依旧是沉默。
这时候那鲁仁也凑到了他的旁边,看看那人类青年又看了看季雪庭,他不由嘀咕道:季仙官,这人这人该不是傻了吧?
季雪庭一听这话,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赶忙伸出两根手指在那人面前晃了晃,又问:你知道这是几吗?
结果下一刻,那青年忽然伸手,一把握住了季雪庭的双手。
不要不要丢下
那人总算开了口,只是说话时,声音很是沙哑生涩,仿佛连说话这种事也很是生疏一般。
他的气息非常混乱,事实上,他整个人看上去也都很混乱。
不要丢下我求你
季雪庭皱了皱眉,从青年铁箍一般的手指中强行抽出了自己的手。只不过他这么一动作,对方忽然间倒变得有些激动,竟然又一把拽住了季雪庭的袖子,声音愈发凄楚:别,别走别丢下我
眼看着他这幅模样,季雪庭叹了一口气。
也是个可怜人,想来当初被山魈袭击时,这细皮嫩肉的贵公子怕也是遭受了从未有过的人心险恶吧。
这么一想,季雪庭竟然难得的生出了那么一丝丝同情,于是挤出一点儿珍贵的仙力勉强捏了一道清心诀打在了他身上。
那清心诀乃是季雪庭特别改良过的,使用起来格外清心醒脑,用曾经试用过此诀的人来说,差不多就跟把天灵盖掀开再往里头倒上一壶陈年玄冰液感觉差不多。
修道之人尚且不堪承受,这区区凡人自然也消受不来。果然,一道清心诀打过去,青年的身形顿时一僵,季雪庭便趁机从他指尖把袖子也抽回来了。
这位公子,你现在可是清醒了一些?
季雪庭看了看对方,觉得那公子似乎安静了下来,便叹着气继续问道。
你遇到了山魈,遭了难,我看了看你的车马仆从似乎都已经罹难,如今我和我这位道友将带你离开这里,只是需要你告诉我,如今在这青州境内,你可还有别的人可以投靠?
那青年怔怔望着季雪庭那带着浅笑的面庞,又沉默了好久,不再激动之后他便又回归了那副面无表情,双目漆黑地模样。
骤然看上去,好似一尊冷冰冰的,精雕细琢的人偶。
我我不知道。
他说。
不等季雪庭再开口,那人又补充道: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完蛋了。】
季雪庭看着那青年,心中咯噔一下,然后想道。
当然,面上季雪庭倒是半点不显烦闷,而是挤出一抹淡笑安慰道:这恐怕是公子你之前受了惊吓也说不定,若是能修养几日,也许便能想起来了。
说罢他便转身,正打算与鲁仁商量个对策出来,结果就发现自己的袖口一紧。
季雪庭回头。
那青年正死死拽着他袖子。
季雪庭:
公子?
一直到季雪庭开口,那人才像是忽然间回过了神一般,整个人微微一颤,立刻松了手。
抱歉。是在下无礼,不小心走神了。
他看着季雪庭,微微有些茫然,片刻后才沙哑低语道。
那人脸上虽说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睑处却渐渐染上了一抹薄薄的轻红。
倒似强自镇定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季雪庭:我他妈不是被碰瓷了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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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透
小蛇是真的失忆了。
因为他只是一道心魔莫名有了壳。
第11章
不得不说,这位山魈点心公子便是摔坏了脑袋忘记了前尘往事,一举一动之间却也自带一番世家气魄,端庄自持,气质高雅。
也正是在这种对比之下,他如今这幅面有薄红,佯装冷静却又在不经意间真情流露的模样,便显得格外打动人心。
便是连一旁围观的鲁仁,也不由睁大了眼睛,对这位不知名的贵公子生出几分莫名的怜惜。
可季雪庭却只不过瞥了一眼那人,随即便不假思索抽身而去,开始跟鲁仁商量起接下来的对策来。
人肯定还是要救的,那人既然不记得自己身份,问题倒也不大。季雪庭之前便看过了,这山魈巢穴里堆积如山的那些行李,恐怕便是那位公子的东西,在那里头翻找一番总会找到线索。等查出此人身份,到了有人的城镇,自然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安置。
唔,这人竟然是山南宴家的人?
鲁仁将那些玩意翻看了一番,不由低声叹道。
作为前通明殿书吏,鲁仁是惯常与凡间文书打交道的,此时查探出那位公子身份,也有一点儿吃惊。这山南宴家乃是人间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甚至与许多飞升仙官都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所以,虽是凡人一脉,但有了这个宴姓,倒也不容小觑。
你说他姓什么?
听得鲁仁低语,季雪庭不由愣怔,然后便多问了一句。
不过不等鲁仁再开口,他自己便也反应了过来:哦,你说的是那个山南的宴家。
不然还能又哪个宴家?
鲁仁笑着反问道,随即忽然反应过来,三千年前,凡人那边被离奇被灭族的世家,也唤作晏家。
而且这晏家与这位季雪庭仙官还有点关系来着。
咳咳,咳,就是我的意思是,你我要赴任的那地方,当神仙倒还不如当凡人来的方便,我们这般阴差阳错地救下了宴家的公子哥,若能得到这等凡人世家的人情,到时候行事倒也方便不少
鲁仁连忙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假咳了好几声这才将话题敷衍了过去。
若是那印章和路引没错,他们救下的那人姓宴名珂,乃是那宴家嫡系一脉的公子,身份尊且贵,倒也怪不得鲁仁将那位贵公子左看右看一番,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对比起鲁仁的和颜悦色,季雪庭却始终只是神色淡淡。
与那位宴珂公子解释身份和后续打算时候,他态度还是很温和的,就是鲁仁看着还是觉得,比起先前,他对那凡人要更生疏了一些。
那宴珂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颊上薄红瞬时褪净,一张脸比起之前又白了几分,看着有些可怜。
而季雪庭只做不知,笑着拱了拱手,说完该说的便避到一边,离那人远远的。
鲁仁旁观这两人互动,目光微闪,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趁着季雪庭回头打包残骸里那些用得着的细软金银时候,终于还是避着宴珂,凑到了季雪庭身边,别别扭扭地问道:季仙官,我看你似乎是不太喜欢那位凡人?可是他身上有什么蹊跷?
总不可能就因为那宴与晏姓听着一样便觉得不痛快吧?
他问得隐晦,季雪庭倒听得分明,连忙笑着摆手解释道:哦,跟那位宴公子没关系,是我自己有个怪癖,但凡跟这种温文尔雅,端庄自持的世家贵公子靠的近了,便容易觉得胸口疼。
胸口疼?
都已经飞升当了神仙,竟然还能有胸口疼的毛病?
那鲁仁听得季雪庭这般解释,明显比之前更加迷惑,不过他也只呆了片刻,看到季雪庭唇边浅笑,忽然恍然大悟:季仙官,你怎的又在这般这般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作为仙人,这般轻佻,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哈哈哈,鲁仙友教训得是!
季雪庭果然大笑。
之后鲁仁是如何气闷,季雪庭又是如何打着哈哈将此事糊弄过去便不细提。
片刻后,季雪庭便已经收拾完东西,将那些贵重之物打了一个包袱挂在了身后,然后踱步到洞穴一侧,眼角撇着那坐在洞口端凝不动的人间贵公子,若无其事开口同鲁仁商量道:鲁仙友,我背上背了东西,待会就劳烦你背那位宴公子下山好了。
鲁仁:啊,可是
听着鲁仁语气为难,季雪庭回过头,顿时愣住。
原来那鲁仁也收拾了个包裹出来只不过他在仙界呆了许多年,又惯来依仗仙人术法,所以他收拾的这个包袱里是尽是些金银之物丝绢珠宝,琳琳琅琅,倒像是个小山包一般覆在他背后。
反倒是季雪庭,习惯性只捡了那些行李残骸中未曾损毁污损的沉水香芳苏木,还有些陈年的老墨与照明用的夜明珠都是又轻巧又极为贵重罕见之物,便是打好了包袱,对比起来也不过小小一团,跟鲁仁背上那堆形成了鲜明对比。
鲁仁用手拽着胸口打好了结的包袱皮,苦着脸看着季雪庭,僵硬地笑道:这个,季仙官,你看我这包袱其实也收拾得不太容易
季雪庭:
季雪庭:那还是我来吧。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脸上笑容不变,朝着先前被他们安顿在洞穴口的宴珂走去。
那宴珂倒也确实是安静,被打发到那洞口大石头上坐着之后,一直一动不动,倒也不算烦人。
季雪庭这般想,却不知道自己面前那位宴珂公子之所以那么安静,纯粹是因为此时此刻的他,早已陷入了离奇的幻觉之中。
【我怎么敢我不应该】
【我怎么会又做梦了呢?】
【呵呵,真可笑我怎么有资格】
最开始只是一些细如蚊讷的低语,像是有人在他耳边不断低喃,又像是他自己在控制不住地喃喃自语。
随后便是头痛。
头痛之后是奇异的幻觉。
宴珂只觉得自己恍恍惚惚似乎换了个壳子,又换了个地方,不再是人间贵公子宴珂,而是一名周身惨白,上身为人,下半身却生着狰狞蛇尾的怪物,被无数咒法死死钉在黑牢之中。
那些咒法在他皮肤表面自行游走,在坚不可摧的皮肤上刻出深可见骨的纹路,榨出黑红粘稠的血液。
那种几乎快要让人神智都陷入疯狂的痛苦,让宴珂的幻觉一瞬间变得无比真实,他甚至觉得那个名为宴珂的人,那发生在山洞里,与那名唤作季雪庭的仙人的相遇,仿佛真的只是自己的妄想而已。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顿时又生出一股刻骨铭心的憎恨和痛苦对自己的憎恨和痛苦。
那些咒法随着他的情绪,明明灭灭,游走得更快了。
住手!天衢仙君!你原本就神魂有损,再这样下去,你会万劫不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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