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仙君有劫 作者:黑猫白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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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花的口中,这位不平剑韩瑛,是个救了整个青州的剑侠,更是一位盖世英雄。
他原本是个名满天下的顶级剑客,仗剑行遍六合八荒,一日路遇一瘸腿乞丐。那乞丐乃是原本青州之民,因为青州妖魔之祸流离失所变成乞丐,见到韩瑛,听闻他的那把剑号称荡尽天下不平事,便用自己唯一的口粮,半个烧饼作为佣金,聘请韩瑛到青州猎杀凶戾奇绝的恶妖僰雀。
而韩瑛就以那半个烧饼作酬劳,到青州杀了僰雀。
他不仅杀了那僰雀,还看到了此地百姓的惨状,感叹道:杀一妖,可救百人。杀百妖,可救千人可杀百妖千妖,倒不如建一城。
因为建一城,可救万万人。
说完,韩瑛便一剑杀了原本尸位素餐胡作非为的青州牧守,又写信给了当时的皇帝,以名满天下的剑侠之名作为担保,以他那把不平剑的剑意作为城基,到这青州瀛山建了一座城,收容青州境内所有流离失所的百姓。
那座瀛山城因为是有韩瑛的浩荡剑意为城基,妖魔不得靠近,青州之民也终于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那你和你阿爷怎么不进城去?反而要在这荒郊野外待着,这不是很危险吗?就比如今天
鲁仁又问。
阿花抽了抽鼻子,轻声解释道,先前她与父母还有阿爷其实都住在瀛城中勉强过活。然而前些日子,这青州之境忽然又来了一只十分可怕的妖魔。
那妖魔所到之处,不见血腥,却能将一整座村落的人瞬间吞噬殆尽,再无痕迹,乃是最为可怖的一种邪崇,甚至世人都不敢称其真名,只敢偷偷取名唤作猖神,以神称之,只不过是求它能心慈手软不要侵扰凡人。
绝迹世间几千年的猖神现身,韩瑛自然十分重视,下了禁令叫人不可出城门。
偏偏她父母不顾城主禁令,为了多弄些钱,偷偷跑到城外打猎,然后然后便直接消失无踪了。
这样的惨剧刺激之下,她那痴呆的阿爷也性情大变,终日只在城中大喊大叫,吵闹不休,说这城里有妖怪会吃人,叫其他人快跑。
这么一来,阿花也没脸再在瀛城中继续待下去,无奈之下便带着阿爷出了城,找了个地暂时安顿下来。
这里其实离瀛城很近,原本我以为,有韩城主的剑意在,应当不至于有太厉害的妖怪,谁知道想起之前自己差点被那兕母尸蛛吃掉,又提及不久之前父母双亡的过去,阿花脸色又变得有些苍白。
季雪庭一直看着阿花,见她一张小脸憔悴疲惫,连忙打岔中断了对话,以夜色已深为由,将人哄着去睡了觉。
而他自己则是抱着剑,慢慢行到破旧茅屋之外。
不多时,鲁仁也走了出来,来到他身侧。
季仙官,你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鲁仁问道。
季雪庭叹气,应道:自然是哪儿哪儿都不对。青州境内的妖魔横行不对,今天我们遇到的那只兕母尸蛛也不对,我杀了那么多次兕母尸蛛,却从来都不知道有哪只破烂蜘蛛是这般孱弱,行走时还会挟裹黑风这可不是兕母尸蛛的习性。还有那猖神,那也是说到这里,他敲了敲怀中剑鞘,又道,当然,按照话本子里的套路,最最不对的应该就是那位号称救了青州百姓的韩城主。
难道?
鲁仁顿时脸色严肃。
偏偏季雪庭此时却忽然噗嗤一笑,周身凝重之气顿消:不过若对方果真是我知道的那位不平剑韩瑛,应当还是没问题的。
鲁仁显然还是满心疑问,但季雪庭也有许多事情没想明白,便并没有多说。
打发了对方之后,季雪庭找了棵歪脖子树跳了上去,倚在树梢,看着月亮慢慢寻思起来。
结果还没等季雪庭想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不知怎的,竟然睡了过去。
季雪庭梦到了三千年的那一夜。
他坐在金銮殿的殿阶之上,睁眼看到的,夜色中翻滚不休的黑烟和闪烁的火光。
烟气混合着人的血腥气与嘈杂遥远的呼喝打斗之声,顺着风吹进了宫门大开的宫殿深处,往日金碧辉煌的殿堂如今却只有一灯如豆。
季雪庭眨了眨眼睛,想起来,这便是叛军已经攻进了皇城之中的那一夜。
之前殷勤伺候的宫人们早已四散逃命,便是想要留下来忠君赴死的老仆也早就被他不耐烦地赶出了宫门之外。
对比远方的喧嚣,这一刻,这至高的金銮殿中,竟然显得格外荒芜寂静。
真奇怪,我之前总觉得这鬼地方太吵,却没想到叛军登门的时候,这里反倒是最清净的。
季雪庭托着腮,看着将天空都映红的火光,轻声叹道。
安静了许久,在那宫殿深处的阴影之中,才有人轻声应道:阿雪
晏慈朝着季雪庭走来。
俊美高挑的男人依旧是一身泼墨般漆黑的玄色锦袍,腰间只挂了一枚朴实无华的古玉,周身不用金银,只用锦和丝,显得素净,却格外清贵。
时到今日,他一举一动之间,却依旧沉静温和,看着还是那般世家公子的气魄。季雪庭一回头看着这样的晏慈,不自觉竟然有些恍惚,仿佛他们依旧如常,而所谓的国破家亡不过是一场幻梦。
不过很快季雪庭便清醒了过来。
这叛军攻入皇城自然不是梦,清贵如晏慈与往常也不是完全一样若在往常,便是再怠慢他也不可能任由他一人在这宫中行走,更不可能让晏家的嫡长子,名满天下的莲华子像是下仆一般亲自动手,端着那托盘上的酒水与果子而来。
几名看似身形佝偻神色卑微的太监远远地坠在他的身后,看身上的服饰,俨然便是叛军那边的人。
可他们对待晏慈,却格外恭敬。
你来了。
季雪庭目光轻轻扫过那些太监,神色如常,轻声说道。
晏慈明明不能视物,行走间却不见丝毫凝滞迟疑,听到季雪庭回话后便端着那托盘笔直地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然后又准确无误地到了他身侧,礼数周全地跪下来,将托盘放在了他的手边。
是的,阿雪我来了。
晏慈冲着他说道,声音清澈,宛若冰雪。
随后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那远远跟在他身后的太监们便身形诡异地没入阴影之中,不见踪影。
虽然知道他们此时此刻怕是依旧还在宫殿中,但是至少看起来如今这金銮殿中,便只剩下晏慈与季雪庭两人一般。
哎呀,真不错,你竟然给我带了玉果!季雪庭偏过头,看着晏慈带来的托盘中那几枚红衣玉肉的果子,发出了一声欢呼,这东西这么难得,难得你在这种时候还能找出这么几枚来。不过,这种东西给个快死的人吃是不是有点浪费啦?
说着浪费,季雪庭手却很快,直接捡了那果子往口中塞去,一边咀嚼着果肉一边笑道:唉,算了,反正你神通广大,浪费就浪费吧。
他语气如常,谈话间丝毫不提宫门之外步步紧逼的叛军,只说着玉果吃起来似乎不如往常的甜这等家常小事。
可奇怪的是,听到季雪庭的话之后,晏慈的脸色却一点一点变得苍白起来。
阿雪
嘘,你别说话。季雪庭猛然抬手,将食指抵在了晏慈嘴唇之上。你这个人啊,太会骗人了,若是让你再开口说几句,指不定我到了这个时候依旧要晕头脑胀被你骗过去
那个男人果然便沉默了。
季雪庭轻柔地用指尖慢慢划过那个男人的脸,仗着对方看不见,渐渐褪去嘴角的笑容。
你看,我之前老是觉得,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你这么一个瞎子却总是可以准确无误地找到我所在之处,是因为我们之间心有灵犀,是因为你喜欢我。
季雪庭小声地抱怨道。
其实现在想想,你不过是眼瞎,我却是心瞎。他说,早知道这只是因为你在我身上下了定位香,我就不至于小鹿乱撞,窃喜那么多次了,倒显得我像是个傻子。
不,阿雪,我
听到这句话,晏慈嘴唇翕合,控制不住地又出声了。
季雪庭捂住了他的嘴。
别说话,晏慈,求求你,只听我说话好不好。
晏慈身形一震,重归了沉默。
季雪庭便又开口了,声音还是之前那般平静和煦,宛若恋人之间呢喃私语。
太子哥哥走的时候说他一定会回来接我,要我等他七日,结果这才第三日那些人便打到这里来了。我那位太子哥哥虽然人品不怎么样,手段却还是有的,这件事情说起来倒是蹊跷的很。晏慈,我真的好好奇,你是什么时候把京城布防图从他手中偷出来的?唔,这个问题我准许你开口回答我。
你的生辰。
许久,殿中才响起晏慈沙哑的声音。
这样啊。
片刻后,季雪庭才回应道。
原来是我的生辰日啊噗当时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傻乎乎的为我庆生呢。
季雪庭想要维持住声音的平静,但到了最后,终究还是泄露出了情绪上的波澜。
阿雪,我原本只是想要保住你。
这杯酒也是给我的吗?
季雪庭打断了晏慈,伸手探向了托盘中的酒壶。
别,阿雪
既然是给我的,怎么,如今还不许我喝了吗?
季雪庭将晏慈的手指一根一根从酒壶上掰开,然后取过白玉杯,将朱红的酒液倒入杯中。
他还是笑着的,眼底却已经隐隐有了泪光。
他端起杯子,端详了那心照不宣的毒酒许久,忽然抬手将杯子抵在了晏慈的嘴边。
晏慈,你看,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总该付出点代价不然,你就跟我一起喝了这杯酒,好不好。你要是喝了,我就当时原谅你了。
那晏慈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随即他深吸一口气,眼看着便要就着季雪庭的手去喝了那杯酒。
可就在那之前,季雪庭倏然收回了手,然后直接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雪?!
晏慈就像是被吓住了一样,他呆呆地伸出手,摸索着去抓季雪庭。
只可惜这一次,季雪庭却抢先避开了他的手。
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金銮殿外,随着酒液入喉,一股炙热之气从胸腹之中升腾而起,很快就将他的视野烧得模糊扭曲起来。
阿雪
季雪庭还没来得及走到宫门之外,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不过,他终究是没倒在地上,因为晏慈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对不起,阿雪。
季雪庭听到晏慈对他说。
罢了。我想了想,发现我竟然还是舍不得舍不得让你陪着我死。
季雪庭躺在那个男人冰冷的怀中,轻声叹息道。
我真高兴我也真的好伤心大厦将倾,我早就知道我难逃一死好在我死的时候,身侧有挚爱相伴
阿雪。
晏慈的脸已经变得模糊起来。
伤心却是给我送来毒酒的竟然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世界慢慢开始变暗。
晏慈,你有没有,真心爱过我哪怕一点点
我爱你,阿雪,自始至终,爱你入骨。
晏慈的手变得格外格外用力,用力到仿佛想要把季雪庭软倒下去的身体直接嵌入自己体内一般。
真的吗?
真的,我
只可惜,我不信。
本应软倒在晏慈怀中的季雪庭忽然间睁开了眼睛,冲着身侧那个男人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
然后他身形一动,倏然起身,心念一瞬之间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雪练似的长剑,然后在那个男人来得及动作之前,便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阿雪?
晏慈似乎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然而那里却连一滴血都没有。
啧啧,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啊,对人下手之前好歹要做点功课嘛。
季雪庭平静地看着自己三千年前曾经刻苦铭心爱过的男人容貌,柔声低语道。
我们修无情道的人,早就不做梦了。
第16章
在那一刻,三千年前的旧宫,叛军袭来时震耳欲聋的呼喝,还有季雪庭面前那个俊秀苍白的男人,都在一瞬间凝固在了原地,随后慢慢褪去了所有的颜色。
而同一时刻,季雪庭面色不变,手中凌苍剑宛若一道悄然而至,含着霜雪的风,斜斜劈开了整片虚空。
在他的剑刃之下,整个世界倏然一暗
随后,宛若被人失手打碎的琉璃镜一般,瞬间化为无数水晶石屑般崩落的碎片。
碎片缓缓落下,尚在半空便化为了缠绕着细小金光的烟云。随后消失。
青州荒野之外破旧的茅草屋与小院再一次出现在季雪庭的眼前,同时,在他无比澄静的瞳孔之中,还倒映出了另外一道影子。
无数黑色的丝线在半空中不断游走晃动,在夜色中一点点凝结聚合成似鹿非鹿的巨大兽形,相互交错的黑丝无时无刻在它的身体表面蠕动盘旋,让它看上去仿佛随时会溢散在夜色之中。它周身漆黑,如深渊之底,偏偏头部伸出的树枝状的鹿角却惨白如同人骨,在风中发出咔啦咔啦骨节交错似的奇异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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