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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深渊手记[无限] 作者:凉蝉
    ——(69)
    我也好累。鱼干嘀咕,我也要睡觉。
    它落在白蟾胸口,摊开鱼鳍,趴在黑色的皮肤上闭目休息。
    众人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分别在云外天的平台上坐下。彼此不敢离得太远,生怕有笼主突然回来,无法应对。
    没有参照物,时间的流速难以察觉。柳英年问众人饿不饿,他背包里还有一些干粮,虽然并不多。
    你都没怎么吃东西。柳英年对余洲说,来点儿么?
    余洲摇头。他并不饿。或者说,他变得越来越不饿了。随着他在鸟笼中时间的增多,胃部的饥饿感反倒渐渐消退。他忽然想起鱼干曾说过,缝隙的孩子其实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久违的疑问升上心头。
    沉入大海时那种鲜活而恐怖的窒息感复苏了。不自觉的冷颤让余洲轻轻发抖。
    樊醒坐在他身边,张开一侧手臂。余洲靠进樊醒臂弯,他决定先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因过于无聊,许青原也失去了和柳英年聊天的兴趣。只有不会困、不会饿的骷髅难以忍受周围的寂静,自顾自嘀咕。
    柳英年从余洲手里拿回自己的笔记本,把它放在膝盖上,开始认认真真写字记录。
    笔记十分整齐,柳英年又出奇专注,无聊的骷髅凑过去看。柳英年起初想捂住不让它瞧,骷髅却忽然和他对了个眼神。
    这是你写的?它问。
    柳英年:嗯。
    骷髅要夺过笔记本,柳英年连忙一把护住:你干什么!
    骷髅停了手,指骨还挠着笔记本边缘:柳英年同志,让我看看你的记录。
    柳英年这才想起,要真捋关系,这骷髅算是自己的上司。他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啊骷同志,我字不好看,你想看什么,要不我跟你讲?
    挺好看的。骷髅喃喃说,而且很珍贵。
    柳英年:你也觉得有用?!
    他兴奋起来,摊开笔记本,跟骷髅一点点讲解从雾角镇开始到现在的经历。
    骷髅又看又听,津津有味,不时问一些问题。
    我带着深渊手记也是为了做这些记录,可惜手记归意志所有之后,上面的记载全都消失。骷髅说,应该是隐藏在手记里,平时完全看不见了。
    柳英年像等待师长批改作业的孩子,殷切地看着骷髅。
    挺好的。骷髅说,随即往前翻了好几页,你是怎么学会这种语言的?
    他指着的正是在阿尔嘉王国中,兄弟俩使用的、特异于余洲所在时空的语言。
    这种陌生的语言,小团队中除了柳英年之外没有任何人能解读。骷髅产生了兴趣。
    你从哪里学会的?骷髅说,这种语言非常特殊,它产生于在数百年前某个时间节点上分裂出来的时空,我称它为。
    骷髅在空气中写出几个希腊字母:我们所在的原世界,我称为,Alpha。缝隙是我抵达的第二个时空,我称为,Beta。
    柳英年恍然大悟:第三个时空就是特殊语言存在的时空,Gama。
    Gama时空和你们所在的时空是平行的,绝对不可能交叉,唯一的关联就是我们所处的缝隙。
    柳英年睁大眼睛。
    骷髅继续说: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有Game时空的人曾落入缝隙。我在鸟笼里见过那个人,他是一个教师,他把这种特殊的语言教给了我和意志。
    柳英年此时想起,久久来自另一个时空,许青原也并非已知的alpha时空与gama时空的人。无穷无尽的时空,要如何去一一命名?他暂时想不出答案,放弃思考,竭力跟上骷髅的思路。
    考考你,这种语言的特点是什么?骷髅问。
    柳英年回答:它有五十二个表音字母,另外还有三十六种表意组合。字母采用四角排列方式,用来表达不同的语意。
    骷髅没有皮肤,无法用表情传达情绪,但它震惊地喊了出来:你连这个都知道!
    柳英年紧紧抓住了骷髅的手:骷同志,这是我从、从《灰烬记事》上学来的!
    骷髅:这是什么?没听说过。
    于是柳英年说起了那个神秘的、从缝隙中回到现实的历险者的事情。
    柳英年所知其实也不多,他只是调查局的实习生,刚开始参加培训。
    历险者带回来的纸质记录,被历险者本人称作《灰烬记事》。实习生只能接触到灰烬记事里粗浅的部分,也就是关于缝隙和意志的存在、鸟笼的构成,以及一种特殊的、只在鸟笼里出现过的语言。
    更深层的内容柳英年还没资格学习。在上班的途中,他已经落入陷空,抵达鸟笼。
    许青原被吵醒了,坐在一旁边打呵欠边听。余洲和樊醒腻歪够了,见这边谈得热烈,也随之凑了过来。
    要不你教教我们这文字怎么学?许青原说。
    柳英年推了推眼镜,他显然很喜欢这个提议。
    语言的发音分声、韵、调,这种语言gama时空的语言,每一个词组都是四角排列的,左上是声,左下是韵,右上是调,右下则是意义。他开始详细说明。为了让他们理解,柳英年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五十二个表音字母,并逐个写出不同的表意组合。
    不过,三十六种表意组合,我只能记住二十多种,剩下的用得非常少,是比较罕见的用法,我我忘了。柳英年挠挠头发。
    余洲发现这种语言学习的门槛很低,很快他们就懂得了一些诸如你好再见等意义如何书写。
    但柳英年不懂得怎么读出声。他只能理解字面意义,无法念诵。
    因为《灰烬记事》上没有记录念诵的方法,就连回归的历险者也无法读出每一个音节的意义。
    这里,写错了。
    众人身后忽然想起一把声音。
    白蟾和鱼干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站在柳英年身后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提醒。
    你看得懂?!鱼干吃惊,你不是不识字吗?你可从来没学过这些东西。
    我,不知道,为什么。白蟾拿过柳英年的笔记本,跪趴在地上给他修改书写形状不够正确完美的部分,但我现在,能理解这些字。
    柳英年:你会读吗?
    白蟾张了张口。他也不会。
    经过修改和调整,单字变得更加整齐了。白蟾甚至把柳英年忘记的其余十几种表意组合一并写上。他写得很慢、很笨拙,就像是第一次学会写字的孩子,但每一个字母的落笔都没有犹豫,记忆已经在他身体里扎根。
    这并非雾灯的记忆。雾灯和白蟾一样,从来没学过这些东西。
    这是意志的残留印象。被白蟾吞下的触手里,原来隐藏了一部分意志的记忆。
    但他只能书写,无法发声阅读。
    骷髅认真地看白蟾写的一切,最后点头:完全正确。
    白蟾看不出喜悦,这种称赞对他来说完全不重要。余洲和樊醒来了兴致,他俩和许青原一下成为了骷髅与柳英年的学生。
    这是个极其漫长的白天,柳英年和许青原吃光了所有的干粮,云外天仍旧空空如也。
    余洲和樊醒笨拙地根据骷髅教授的发音方法读出字母的音节,但舌头总是弹不好放不好,口腔鼻腔的振动也没领悟到诀窍。骷髅无法亲自做示范,只能不停手舞足蹈:舌头放扁,抵住两侧牙床,舌尖就很快、很快地弹一下,发音唉,不对,弹的速度必须快。
    余洲放弃了。他躺在平台上:不学了。
    樊醒也躺了下来:不学了。
    彻底对两位差生失望的骷髅强行躺在两人中间:不教了。
    余洲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樊醒:你还记得阿尔嘉王国里发生的事情吗?
    樊醒想了想:你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阿尔嘉和亚瑟明明使用的是别的语言,但鸟笼里的原住民,包括我们这些历险者,全都能听懂?
    骷髅插嘴:意志喜欢这样。即便你们彼此说着不同的语言,但你们却完全可以理解对方的话语。如果你们和拥有另一种语言的人离开鸟笼,进入缝隙,你们会发现,在等待进入下一个鸟笼的时间里,你和那些人相互之间是不能沟通的。
    余洲坐了起来:只在鸟笼内部可以沟通?为什么?
    骷髅:意志很喜欢观察人类任何一种人类。它对人类的生存方式、沟通方式全都充满了好奇。没有可以沟通的语言,人类是不可能团结在一起应对笼主的,一个笼主完全把控,历险者不能反抗的鸟笼,对它来说极其乏味。
    余洲:那它应该已经知道雾灯死了吧。
    骷髅:嗯。
    余洲:她会来云游之国看情况吗?
    骷髅:我不知道。她不喜欢雾灯。但这个奇特的鸟笼应该会引起她的兴趣。
    余洲想起意志确实曾询问过付云聪,对上层鸟笼是否有兴趣。它在寻找更可靠的笼主。
    樊醒也弹了起来:我们在这里越是无所事事地呆下去,危险性就越高。
    骷髅忽然问余洲:深渊手记呢?对现在的困局有什么提示?
    余洲翻出手记。
    在记载了神秘词语的文字边,新出现了一副奇特的画面。
    三人不停转换方向判断,直到余洲把手记举远。骷髅喊出了声:哎呀这
    纸上画着一只完全碎裂的蝴蝶。
    怔忪间,柳英年和许青原的方向传来说话声。
    是鱼干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雾灯死的时候,白蟾说过,因七个鸟笼正在融合,所以这片宽阔的云游之国是由七个笼主共同控制和经营的。因而雾灯死亡,她所在的鸟笼却没有大的改变是其他的笼主在维持整个云游之国的形态。
    包括你被他们从云外天丢下来,但你的鸟笼依旧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鱼干说,也就是说,你的鸟笼也一样可以被其他的笼主管理。
    白蟾否定了:我从来,不让他们,碰,我的地盘。
    鱼干:你确定吗?现在也一样?
    白蟾不吭声了。
    雾灯死亡,白蟾不在原地,最有可能杀死雾灯的只有白蟾。而白蟾最重视的正是自己的鸟笼。
    有道理。樊醒插话,如果我是其他几个笼主,我现在一定会选择对你的鸟笼开刀。
    白蟾甚至没有等其他人,他忍受疼痛展开翅膀,从云外天一跃而下,朝着南方疾飞而去。
    那双黑色骨头构成的翅膀,已经越来越完整了。
    柳英年和许青原看向余洲。余洲没有丝毫犹豫,扭头问鱼干:休息好了么?
    鱼干迟疑了:我们真的要去吗?
    余洲:去见他们,不一定要杀死他们。
    鱼干:白蟾一定会动手。
    它停了口,很煎熬一样悬空翻滚。好难过,好难过。鱼干低声说,每一个都是我照顾着长大的。每一个。
    余洲站在云外天的边缘,他没有往下跳。他忽然想起一件一直困惑着他的事:鱼干死过一次,身上的鞭丝消失,它不会被意志追踪到。鱼干是不必陪他们一直走到这里的。
    你唤醒了我。鱼干游到他身边,回答,我要帮你,帮到底,直到把你送回你的妹妹身边。
    余洲:为什么?
    鱼干:你就当作,我也是别人的哥哥吧。
    余洲纵身一跃。云外天扬起巨兽的长啸,和他在雾角镇的黑色海洋上听见的一模一样。
    巨大的鱼类骨骸从云层之中突围而出。安流摆动四片薄薄的鱼鳍骨头,犹如在海洋中游动一般自由。
    但第一时间接住余洲的并不是安流。
    樊醒化出非人形态,展开了白色的巨大骨翅,把余洲抱在自己怀中。
    你跳下来做什么!余洲在风中大喊。
    我说过,会和你一起跳的!樊醒朗声长笑,和余洲一起落到安流背上。
    他们朝着南方最后一个洁净、平和的鸟笼前进。
    白蟾的影子出现在浓云之中。他飞得不高,似乎有些接不上力气。
    安流体型比他大,游动的速度更是极快,很快已经赶上白蟾。
    白蟾示意他们看下方。
    风不知何时刮起来,云雾消散。这是四脚蛇的地方。白蟾说,你们还记得当时的森林是什么模样吗?
    虽然林中遍布诡异的怪物,处处隐藏危险,但至少那时还基本保持着森林的形态:树木极高,低处有灌木,地衣、青苔遍布,甚至还有溪水。
    余洲不敢相信:这居然是
    森林已经消失了。他们所见的茫茫无边的山林,已经全都被枯木和黑色的大地代替。樊醒把白蟾扯回安流背部,安流飞得更低,几乎掠过了枯木的尖端。
    离得近了,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地面上遍布沼泽,枯木、石头上隐隐露出古怪的脸和肢体,就像是雾灯鸟笼里的景象正在无边无际地扩散。
    那些四脚蛇自然也已经消失了踪迹。余洲甚至看见在一片沼泽的中心,有怪物正在泥水里挣扎。它发出的吼叫像濒死的人,也像愤怒的兽,而半个身体已经溶解于沼泽,与黑色的土地同化,无论怎么挣扎都不可能站得起来。
    白蟾紧紧握住拳头,只说出一个词: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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