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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手记[无限] 作者:凉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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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志出现的时候,柳英年脸色煞白。他的眼镜摔裂了好几道缝,和伙伴们一样浑身狼狈。许青原和余洲把他护在背后,樊醒站在所有人面前,他们要对抗这个巨大的、不可反击的敌人。
就在那时,柳英年从已经麻木的左臂深处察觉了疼痛。
疼痛非常隐秘,但柳英年低头扯开领口,立刻看见皮肤下生长、爬行的触须。意志的到来它们苏醒了,正在飞速接近自己的心脏。
没有时间了,他必须抉择。骷髅想成为笼主,需要一个活物作为容器。寄生物留下的痕迹在柳英年身体里蔓延,朝着他鲜活跳动的心脏前进。
于是,他喊了出来:骷同志。
骷髅没有立刻答应。它空空的眼窝向着柳英年,很久都没说出话。
是余洲和许青原一把抓住柳英年:你在想什么!
余洲已经发现柳英年胳膊变化异常,柳英年抬手直接把上衣脱了,余洲大吃一惊:触须在皮下爬行,带出深深浅浅的血线,血线几乎越过肩膀,往柳英年左胸汇集。
没有时间了。柳英年说,如果我没了,骷同志就再也找不到可以使用的容器。
余洲要回去找久久,许青原宁可在鸟笼里熬着也不愿意死,樊醒更是他们离开这里的最大希望。唯一可牺牲、能牺牲的,只有柳英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思考的,答案已经迅速出现在脑海里。最正确,最值得,他不能有丝毫犹豫。
只是在走向骷髅的时候,柳英年双足微微发颤。
走了几步,柳英年忽然想起什么,又折回头来。
他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笔记本,交给了余洲。
余洲,他十分郑重,把我的笔记带回去吧。回归者的《灰烬记事》我只学了一点儿,后面写的什么我没法看到。但我想,我的记录应该也是有用的吧?
余洲紧紧抓住了笔记本,他双眼泛红,说不出话。
一定能让调查局多了解陷空和缝隙,他们会找出关闭陷空的办法。柳英年说,拜托你把这个交给他们。还有,这是我家的地址,我爸妈的名字他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下几行字,如果你有空,帮我去看看他们好吗?
柳英年擦了擦眼睛,他又开始害怕。
为了控制情绪,他迅速解下背包,递给许青原。
帽哥,这个给你。以后你想吃什么就从里面拿,不需要问我了。柳英年说,夹层里还有一把军刀,我一直没说,那是我保命的刀子。用不上了,也给你吧。
许青原没有接:我不需要。
柳英年只好把背包放在许青原脚下。许青原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抓得柳英年痛苦皱眉,却一言不发。
谢谢你,樊醒。柳英年凑近了余洲身边,小声说,还有安流。谢谢。
柳英年交托完所有事情,不敢回头,不敢再跟任何人说话,朝骷髅走去。
你不是最怕受伤,也最怕死么?骷髅问。
嗯。柳英年犹豫,痛吗?你会先弄死我,还是?
骷髅又沉默了,它牵起柳英年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柳英年没料到自己人生中第一回 和他人用这样亲昵的姿态牵手,对象竟然是一具骨架。
而且是临死前。
越过柳英年的肩膀,骷髅看见无声注视自己的意志。
意志喜欢居高临下观察人类。人类的痛苦、喜悦、挣扎,全都是它打发漫长无聊时间的美妙配餐。此刻它也正津津有味看着这一切。
骷髅见过许多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它早已经学会如何麻木自己,去应对这种痛苦。但柳英年和那些逝去的许多人不一样,他们曾一同旅行、历险,逃离过生死危机。骷髅在自己的时空中组建的深孔调查组,招了一个和自己一样古怪、孤僻又固执的青年人,这让骷髅早已经死去的心被牵动了:它与他人原来还有这样一层联系。
握住柳英年瘦削的手时,骷髅终于后悔了。
它后悔自己教会了意志这么多东西,唤醒了一个真正的怪物。
手和手相握的时候,骷髅知道眼前的青年在发抖。
对死亡的恐惧令他骨头哆嗦,骷髅只得更紧、更紧地握住他的手。
它的骨头陷入柳英年的皮肤。柳英年顿时更猛地颤抖,随即紧紧闭上了眼睛。
你不会死。骷髅说,我们会共生。
柳英年:共生?他睁开了眼睛。
骷髅正在缓慢地沉入他的身体中,像落入一片粘稠但温暖的沼泽。他们的手骨重合,手臂、肩膀逐一重叠,骷髅靠近他,空无一物的眼窝,柳英年却看到了一双有神温柔的眼睛。
柳英年,我们一起当云游之国的笼主吧。骷髅说。
它的身影彻底和柳英年重合。
立刻,柳英年感到一种爆裂从体内迸发。他个头比骷髅矮,骨头、肌肉和皮肤拉开的疼痛令他不得不疯狂吼叫,浑身上下声音不停,像是某种机械正在运作,咔咔直响。
咚的一声,柳英年倒下了。
柳英年!余洲大喊,想跑过去。
许青原把他拉住。
意志的脑袋正探过去。骷髅和柳英年的融合让它产生了兴趣,干脆扔了手里的樊醒。樊醒被它捏了半天,浑身疼痛不堪,内脏受损,跌落地面立刻又吐出一口血。
余洲和许青原连忙把他搀扶起来。天空中,意志的颈脖无尽拉长,硕大头颅沉重地垂落,距离倒地的柳英年不足半米。
意志没有呼唤,而是直接捏着柳英年的肩膀,把他拖了起来。
柳英年长高了,余洲一眼看出,他的身高和樊醒、骷髅一样。
另外体型也发生了改变,更像樊醒而不是原来的自己。
意志甩了甩手,柳英年跌落、滚动。许青原靠近地上的柳英年,发现他浑身烫得厉害。而柳英年的容貌也发生了变化,他那张脸仿佛糅合了樊醒和柳英年的特点,重新组合成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在急促呼吸,痛苦把他五官拧得扭曲。
没意思没意思意志高高地抬起头,你成了笼主,你无法离开这里了。
它笑了一会儿,又忽然愤怒地瞪着其余几个仍活着的人。
安流呢?安流呢!!!它尖声大吼,我的安流呢!!!
樊醒还没开口,母亲瞬间凑近。
它的眼睛几乎贴着许青原的脸。
人类。它弹开许青原的帽子,许青原光溜溜的脑袋露了出来,奇怪的人类。
像野兽嗅闻猎物,它在许青原和余洲的脸上看了又看。
鱼干已经钻进余洲的衣服里,紧紧贴在它背上,一动不敢动。
意志大手一挥,直接抓起许青原和余洲,迅速回到了天空中。鱼干没抓紧余洲衣裳,打着旋落下来。它太小了,根本不能引起意志的注意。
樊醒一颗心立刻被揪紧:余洲!!!
意志与余洲、许青原都消失了,天空重新闭合,浓云散去。
第六卷 意 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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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意志(1)
骷髅睁开眼的时候,久违地眨了眨眼皮。他又重新拥有了薄薄的、能遮蔽光明的眼皮。这感觉实在令人怀念。他拼命地眨眼,忽然开口:柳英年?
嗯?一个声音从他意识中冒出来,仍是那种有点儿胆怯、有点儿紧张的语气。
他们融合在一起,骷髅看着自己的手掌而且主导这个身体的人是骷髅。
骷髅一下翻身跳起。它完全不适应人体真正的重量,瞬间摇摇晃晃。
当时藏进白蟾身体里,它完全沉睡,从不出现,这是它在失去肉体之后第一次重新拥有血肉与皮肤,一时间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怅惘。
他左右看看,鸟笼里只有躺在地上的樊醒和不停蹦跳的鱼干。
意志掳走了余洲和许青原,樊醒正因为受伤不停呕出带血的唾沫,鱼干慌里慌张,尖声大喊:怎么办!怎么办!
它看见骷髅爬起,火速冲过去:是骷髅大哥?还是柳英年?
骷髅:是我。
鱼干立刻判断:骷髅,是骷髅。
骷髅:你怎么猜出来的?
鱼干:柳英年会乖乖说,我是柳英年。说着揪着骷髅头发把他拉到樊醒面前。
云游之国的笼主已经确定就是骷髅,现在外面的一切正在不断变化,为了救助樊醒,骷髅把恢复人形的樊醒扛起,示意鱼干开道,一同离开久久的鸟笼。
云游之国将久久的鸟笼包含在内,离开的过程十分顺利。樊醒胸腹受伤严重,仍忍着疼痛向骷髅求助:快,开门我要去找余洲
等你康复了,我会开门。骷髅把它扔在地上。周围景色如同浸没在浓绿色墨水里,恍恍惚惚看不清晰。骷髅的鸟笼景色尚未成形,他迟疑一会儿,决定先救助樊醒。
你是我的鸟笼里的历险者,救你性命,对我来说不是难事。骷髅说,但是你得想清楚,我救了你之后,你要怎么去寻找余洲。别横冲直撞。
樊醒捂着自己胸口:我我能找到。我知道他在那里,也知道他现在的情绪。
恐惧和紧张占据了樊醒的意识,他甚至不能够分辨这是自己的情绪,还是余洲的情绪。鱼干也差不多,一刻不肯安定,一直在骷髅头上乱蹦。
没有设定好日夜的时刻,云游之国永远像笼罩着不够透亮的浓雾。
骷髅开始回忆他们坐在安流身上穿过鸟笼时看到的景色。柳英年画过云游之国的地形图,虽然笔记本被余洲带走,但骷髅仍记得很清晰。
樊醒胸腹内外受伤的地方完全修复好时,骷髅已经基本把白蟾的鸟笼复原。樊醒能动弹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继续请求骷髅开门。
鱼干正在帮腔,忽然一顿。下一瞬间,它仰天长啸,化出大鱼骨骸,跃上半空。
樊醒吃了一惊,骷髅立刻反应过来:余洲有危险!
他不再犹豫,闭目思索片刻,指着身边的湖水:我的门在这里。
那是白蟾右眼曾经藏身的小小湖泊。安流和樊醒毫不犹豫,立刻纵身跃入湖水,甚至没来得及跟骷髅告别。
湖底隐隐透出光亮,他们像被那道光吸入一样沉落。
湖岸边,骷髅摆了摆手:再见。他换了个口吻,怯生生的,但又充满了勇气:樊醒、安流,再见!
穿过门的樊醒和安流来到了熟悉的漆黑甬道。
天顶上仍有裂缝,雪不停落下。樊醒翻身爬上安流背部,抓紧安流的独角。他们都很清晰地知道余洲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个缝隙里有一个最初的鸟笼,那是只属于意志的地方。在孩子们还未四散流落之前,他们生活在那里。
通往下一个鸟笼的门出现,安流没有理会,它载着樊醒飞起,越过那道发光的门,往门后的黑暗之处飞去。
安流,樊醒忽然说,你当时和白蟾在一起,你见到他怎么吸收其他笼主,是么?
他得到了安流肯定的回答。
告诉我,所有细节,全都告诉我。樊醒说。
他察觉了安流的困惑和犹豫。
白蟾也曾尝试过吸收我,我想,它之所以能这么迅速地吸收其他人,是因为我们都是同源的,我们都是母亲的孩子。樊醒压低了声音,而我和母亲,也是同源的,我们都是缝隙的生命。
安流停住了,不肯再往前。樊醒霎时间感到头晕目眩。安流的痛苦太过于强烈,他胃部紧紧收缩,忍不住趴在安流背上干呕。
别忘了我最初的目的现在机会正好樊醒拍拍安流脊背,笑着说,取而代之,我来成为新的意志。
浓稠的黑暗让余洲想起他沉落海洋、初次遇见安流的情形。
这里和海洋很相似,只是没有海水,灰暗的天空中是数以万计的蓝色水母。它们漂浮、游荡,从余洲和许青原身边穿过。
余洲是被一种强烈的疼痛弄醒的。他和许青原在被意志带走时昏迷了,睁眼之后,余洲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狭窄古怪的鸟笼之中。鸟笼狭长,他们必须站立才能稳定自己。身上的疼痛源于鸟笼上的金属丝。它们扎进了余洲的身体里,把余洲用一种古怪的方式固定在鸟笼中。
为了忍耐疼痛,余洲歪着头躲开一根即将要扎到自己脖子上的金属丝。
这些金属丝在缓慢生长。
帽哥。余洲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异常嘶哑,仿佛很久没说过话一样。
关许青原的鸟笼在余洲旁边,他也歪着头,但眼神比余洲清醒许多。
余洲瞪着他,半天才结巴道:帽、帽哥你
许青原很憔悴。他长了胡子,一张脸干瘪得就像许久没吃过东西,原本结实的双臂消瘦得厉害。
余洲不得其解。许青原的样子像一个被关了很久的囚徒。
他下意识地低头,想看自己的模样,但他无法低头,无处不在的金属丝限制了他的行动。
你也一样。许青原说,别看了。
一样什么?余洲哑声问,什么一样?
和我一样,狼狈,胡子拉碴,瘦。许青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虽然不会饿,不需要水,但我们在这里已经超过十天。
余洲:十十天?!
许青原没有说话,余洲看见灰色的天空里掠过一丝光线。随即,光线扩大了,他瞬间看清了他们置身的地方。
一个无边无际的宽大空间,被黑暗笼罩,在余洲和许青原周围,密密麻麻,数以万计,都是狭长的鸟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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