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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渡厄 作者:杨溯
    ——(72)
    谢寻微缓慢地摇摇头,这些不是我想要的。
    还有,他好像穆知深轻声说,很孤单。
    哦?
    你看见他手腕上那根带子了么?穆知深指了指镜面。
    谢寻微低下头,这才发现生前的百里决明手腕上绑了一条黑红相间的细带。烛光太暗了,谢寻微之前没有发现。
    他的衣裳很粗糙,线头埋得不仔细,但是这根带子很精致,一定不是他自己缝制的。穆知深说,红色的部分是绸缎,黑色的部分是头发。按照手艺的精湛程度看,这很有可能是一个女人送给他的。这个女人非常爱惜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质地很好,很滑、很亮,她一定花了很多时间保养。但是她舍得把自己的头发剪下来,编成手环,送给你师尊。你师尊很思念她,很思念很思念。他在对镜子说话的时候,一直无意识地抚摸这根带子。他在想那个女人,穆知深顿了顿,道,可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谢寻微深深皱起眉,再也见不到她了
    因为你师尊决定去死了,穆知深淡淡说,如果那个女人还活着,他不会选择离开。
    一个神秘的陌生女人,一个处心积虑谋划准备了数百年的大计谢寻微握着铜镜思索,同师尊在抱尘山上待了八年,他从来不曾见师尊手腕上戴着什么红绳。如果一切都是师尊自己的安排,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忘记过往,又留下铜镜提示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谢寻微觉得哪里不对劲。
    穆平芜明明在地堡留了铜镜,可那面镜子不翼而飞。穆家堡沦为鬼域以后,除了穆平芜的手下,就只有无渡爷爷去过。只有一个可能,无渡爷爷拿走了那面铜镜。
    虽然没有见到那面铜镜,但综合各方信息,那面镜子里记录的东西大概可以推测出来
    师尊从虚门出来之后,身受重伤,他的时间所剩无几,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服下老材香。他选择了穆家地堡,关闭千斤闸,服药化鬼。穆平芜安排的铜镜记录了师尊服药的过程,那个老家伙不知道老材香的效用,大概没有真正明白师尊在做什么。他多半以为那是从西难陀带出的神仙丹药,师尊服下以后就从重伤难愈变得生龙活虎,穆平芜觊觎玛桑秘术和神药,所以才想方设法要开启黑棺。
    师尊从虚门出来被很多人目睹,江左谣言传得比风还快,那时候一定很多人知道了这件事,还知道师尊命不久矣。然而师尊已经成了鬼怪,自然不会再死一次。为了掩盖师尊已死的真相,也为了隐瞒黑棺和西难陀的事情,师尊向仙门所有年岁超过五十的人度了银针。
    所有关节都通畅无比,但谢寻微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仿佛有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令人煎熬不已。
    有一个很奇怪的细节。穆知深道。
    谢寻微看向他。
    你师尊生前唤大宗师为兄长,他死后这样叫过大宗师么?
    没有。谢寻微眸子微微缩小,这一点他也早有注意,师尊为人桀骜,不拘礼数,从来不曾这样称呼过无渡爷爷。况且即便用尊称,无渡爷爷是师尊的师兄,师尊也该道一句师兄才对。
    恍若巨鲸的一角露出海面,谢寻微的心底缓缓浮起一个可怖的猜测。
    师尊生前死后差别太大了,唤无渡爷爷兄长,他们显然是手足亲兄弟,可无渡爷爷好像没有告诉死后的师尊这一点。生前的百里决明算无遗策,步步为营,行事又十分狠辣。他说话时那冷漠坚毅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现在那个嚣张傲慢的师尊。
    你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对么?谢寻微低下眉睫,轻轻摩挲斑驳的镜面。
    不错。
    生前的百里决明和死后的百里决明固然有相似之处,他们一样桀骜不驯,一样目中无人。然而死去的师尊心无城府,处事乖张,可谓不可一世,不像是能够谋划全局,步步为营的人物。同师尊相处这些年,谢寻微一直觉得师尊生前应该不怎么经过人事,才总是如此容易轻信他人。
    倘若面对生前那个百里决明,谢寻微何能在他锐利的目光下同时扮演三个角色?
    即便失了记忆,一个人会有如此天翻地覆的转变么?
    更何况,失去记忆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
    你猜到了?穆知深问。
    嗯。
    他们对视着,清清冷冷的风卷过荒冢般的小院。
    谢寻微颔首微笑,缓声道来:生前的百里决明,同死后的师尊,不是同一个人。
    他终于明白无渡和生前那个百里决明隐瞒了什么,在那个仙门惶恐的黑夜,那个穆平芜企图窥探秘藏的黑夜,百里决明吞下老材香,变成了鬼怪,他和无渡度给仙门百家银针,修改一切道门史传对他的记载,他不仅要掩盖他的死亡,更要抹去从前的自己,让所有人相信,现在这个百里决明就是真正的百里决明。
    做完这一切准备,他离开了自己的肉身。另外一个鬼魂进入他的肉身,成为新的百里决明。
    原来如此,一切终于豁然开朗。谢寻微打起天青色的油纸伞,遮住渐渐变得刺眼的日光。
    解决了旧的问题,新的问题又浮出水面。
    真正的百里决明身在何处?
    现在在师吾念的宅子里日上三竿还不起床的笨蛋师尊,又到底是谁?
    第94章 骗局(二)
    作者有话说:百里决明:我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你打算怎么做?
    火红色的夕阳前,恶童站在百里决明身侧发问。百里决明蹲坐在屋瓦上,耀眼的红日是一团磅礴的火海,仿佛要将他和那面无表情的小孩儿吞没。远方墨绿色的叶浪掀腾搅覆,漆黑破败的小寨在其中隐隐现现。高大的琉璃塔矗立在最远方,是一道极黑的阴影。
    西难陀。西难陀。
    不知道为什么,光听见这个名字百里决明就无端地恐惧。
    我不去西难陀。他说,寻微纯阴命格的事我会想办法。
    你能想出什么办法?恶童嗤了一声,满脸不屑,旋即又沉下脸色,九死厄是玛桑圣物,解铃还须系铃人。传说西难陀的天音有问必答,或许只有那里才能找到解除寻微纯阴命格的办法。
    西难陀到底是什么地方?百里决明很烦躁。
    没去过,我只知道那里是玛桑的圣地,恶童眉关紧锁,经卷记载,从是方西去,过千万土,有极乐之地曰西难陀。其土有灵,无有诸厄,但受诸乐。水中六瓣净莲,微妙香洁。莲花乍现,天音是闻。
    百里决明越发躁郁,心里头像有个锤在敲打。
    不去也好,先查查铁木匣经卷有无破解之法再说。恶童低下眼眸,暗红色的瞳子积满沉郁,你是正确的,我们不能靠近玛桑。对了,他扭过脸,忽然说,百里决明,我要见寻微。
    百里决明一下就怒了,死小孩,给爷闭嘴。要不是你,寻微能成这样么!告诉你,不要藏什么歪心思。寻微是我徒弟,是个黄花大闺女儿,不是你那个死掉的小弟弟。好好在我心域里待着,不许闹幺蛾子!
    我要见她。恶童很固执。
    你敢!百里决明气得想吐血。
    我有何不敢?恶童傲慢地睨他,你这个蠢货。
    百里决明差点没气晕过去,气势上不能输,他立刻回敬:你个白痴!
    你个傻驴!
    你个王八蛋!
    一大一小两个人乌眼鸡似的互瞪了半晌,百里决明威胁他:大爷我不打小孩儿,别逼爷犯禁。好好待着,想见爷的徒弟,没门儿!
    扭头跳下阴木寨,离开心域,百里决明睁开眼。百里小叽跳到他脑门子上乱踩,他把它拨开,起身推开窗,水红的日头悠悠挂在天心,已是傍晚时分了。从穆家堡出来已是第四天,他累极了,蒙头睡了三天大觉。鬼母不知所踪,他大前夜巡逻了整片府邸,没有找到那女鬼的身影。或许她想明白了,不再跟着他了,他感觉到一阵轻松。
    换了身衣裳,到园子里头闲晃。师吾念的宅子大得很,依山傍水,人家把太湖石搬进宅,凿池子造小园林。他倒好,直接把宅子建山里头。一路不见鬼侍,寻仆役盘问,原来他们都忙着去挖穆家堡的废墟了。师吾念要把那批铁匣子挖出来,运回家里。府宅空虚,正好是干坏事的好时候。
    百里决明脚下拐了个弯儿,去找寻微。徒弟昨儿从穆宅接过来了,师吾念把她安排在南边的燕子楼。顺着木制曲廊经过镜子似的小湖,掀起画着海浪的竹篾风帘,就进到她的小楼里头。顶着黄灿灿的百里小叽,他从灿烂的木芙蓉里头探出脑袋,屈指敲了敲寻微的轩窗。里头传来细细的脚步声,接着面前吱呀一声响,窗棂打开,谢寻微双手捧着下巴靠在窗屉子上,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师尊尊,谢寻微笑意盈盈,一派天真,找我什么事?
    百里小叽:叽!
    谢寻微摸了摸小鸡崽的小脑壳。
    她穿了身留仙裙,耳下垂着一对玉兔捣药耳坠子。两只玉兔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活泼泼的可爱。姑娘越长大越好看,百里决明见了她就欢喜。多日来心里头的阴翳一扫而空,管他什么西难陀北难陀,他就不去。管他三七二十一,旁人的生生死死与他何干?生前又如何?反正都忘光了,忘光了就是不相干。他只想照顾好他的小徒弟,看她出嫁生娃子孙满堂。
    只是纯阴命格这事儿麻烦了些,他得想想法子,翻翻古籍查查旧典什么的,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这些都不必告诉她,小姑娘只管开开心心漂漂亮亮就好了。眼下还有一件事,他必须尽快确认。
    徒弟,百里决明神神秘秘凑过脸儿,对谢寻微道,正好赶上师吾念和鬼侍出门,宅子里要人没有人,要鬼没有鬼,你帮我个事儿。
    哦?谢寻微挑了挑眉。
    百里决明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道:我怀疑师吾念是裴真!
    谢寻微睁大眼睛,眸子里流露出些微的愕然。这倒不是装的,他是真没想到师尊竟能发现这两个假身份的猫腻。他眨了眨眼,问道:师尊何出此言?师郎君有什么古怪么?
    古怪倒没有百里决明欲言又止。头发味道相似这个原因实在不好说出口,否则他怎么解释他怎么会知道裴真头发的味道,又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他咳嗽了声,道:你看这小子,上赶着认我当爹,还老是戴着面具,实在有些可疑。他嘴上说因为毁容,可我越想越不对劲儿,还是得好好验证一番。但他怪有钱的,不能轻易得罪。前头他还许诺送我一条巷子,要是他不是裴真,我又贸贸然揭他的面具,咱们这价值一万两白银的小巷子就泡汤了。所以百里决明目光灼灼,我要私下去调查!
    怎么调查呢?谢寻微问。
    上他睡的屋看看,百里决明道,换身份容易,习惯却换不了。裴真那王八羔子就爱穷讲究,熏的香一定要用雪中春信,一两沉香,半两白檀,半两丁香,一钱都不能配错。喝的茶得是虎丘豌豆香,泡茶的时候还要放点橙花。我进去瞧一眼,只消得看看他的香炉灰,茶叶碎,就知道这小子究竟是谁了。他为自己的智慧而洋洋得意,怎么样,你师父我聪明吧?
    谢寻微失笑,想不到师尊对裴真的观察细致到这个地步,看来日后行事得多加小心。
    百里决明沾沾自喜,等着谢寻微的崇拜和夸赞。谢寻微非常上道儿,捧着脸连连点头,师尊尊最聪明了!
    然而百里决明没有注意到,一条影子默默从谢寻微脚下分离,贴着墙角飘出了屋檐。
    要是师郎君当真是裴先生,师尊打算怎么办?谢寻微又问。
    那当然是百里决明摩拳擦掌,笑容阴狠,把他关在地牢里,我要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寻微的眉头轻轻皱了皱,怅然问:师尊就这么恨他?
    恨得我是昼夜难眠呐!此仇不报,我百里决明枉为修罗恶煞!百里决明咬牙切齿。
    之前冒犯太过,果然让记仇的师尊恨入骨髓了。裴真这个身份用不得了,改日让穆知深处理掉。谢寻微心里头惆怅地叹气,又问:那我该怎么帮师尊?
    简单,你帮我在门口望风,要是看到师吾念回来,你就学狗叫。百里决明说。
    谢寻微说,我们女孩子不是男人,不会狗叫。
    那你就学猫叫,反正给我个信儿就行。
    好吧。谢寻微欣然答应,等我换身衣裳。
    换什么衣裳,这身不是挺好看的么?百里决明纳闷,然而谢寻微偏不,磨磨蹭蹭在里头更衣。百里决明急得要命,后悔来叫这丫头,女人梳妆最是费事儿,再耽搁下去师吾念都要回家了。等得抓耳挠腮,谢寻微终于姗姗来迟。
    百里决明把头发窝里的百里小叽抓下来,抡膀子扔进寻微的妆奁。两个人一路潜行,到师吾念的寝居门口。百里决明让谢寻微蹲在草丛里守着,自己翻窗进了里屋。
    房中寂然无声,入目首先是一片珠帘,地上铺着软软的宣州红线毯,上头是乌漆案,边上搁着一尊扬着尖嘴的金鸭炉。百里决明轻轻打开鸭炉,炉膛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他有些失望,蹑手蹑脚走到描金小炕桌边,打开师吾念的紫砂壶。里头是白水,不是茶水。这个师吾念不喝茶,也不熏香。
    太奇怪了,他明明那么有钱。在百里决明的印象里,有钱人就爱干喝茶熏香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儿。
    兴许只是巧合,恰巧师吾念和裴真用了同一款澡豆洗头。百里决明撩开袖口,嗅了嗅绑在腕上的发带。发带绑在他手上太久,裴真的味道已经消失了。之前在穆家堡的血垢鬼域里发带被弄脏了,如今已经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虽然如此,百里决明还是舍不得洗这条发带,生怕把裴真最后一丝痕迹洗没了。
    心里有一种空空落落的怅然感,好像破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咻咻的风从里头漏出来。来之前的兴奋全没有了,师吾念不是裴真,是他想多了。百里决明有些生气,裴真到底在干什么呢?他都跑了这么久了,居然不张贴个告示什么的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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