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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十五年小说(20)

      齐云舟勉强笑了一下,感谢的话免了,要是还有下次,还望郑兄能让我们做个明白鬼。
    我被他说得一愣,心里破天荒生出一股愧疚来。可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那句真心实意的抱歉还是没能从我嘴里蹦出来。
    反正来日方长,留到下次见面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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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星戴月赶了一个月路,我总算赶在冬至之前到了杭城。
    江湖近来无事,断剑山庄门口也变得门可罗雀,只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弟子在门外站岗,见我背上又是到又是剑的,明显来者不善,两把大刀锵一声敲在一起,声若洪钟:来者何人!
    这实在是很有气势的一幕,只可惜我心里装着太多事,腾不出空来给哼哈二将捧场鼓掌。我又向前踏出一步,像故事开始时一样,倒提着君子剑往脚下一立。
    兰阳,郑小冬。
    闻讯而来的柳叶刀面上仍然堆着礼节性的假笑,龙头拐一拄,贤侄匆匆来访,不知所谓何事啊?
    我一见他这副神色就说不出来的厌烦,于是解下乾坤圈的弯刀用力一掷,看那刀深深插进柳叶刀面前不远的地里晃了晃,心里的不痛快这才散了些。门口的保安见状大喝一声放肆,大刀一横,正想上前却被主人呵止。迎着柳叶刀略带探究的视线,我笑了一声。
    当然是来向沉剑山庄的主人一个说法了。
    我跟你柳叶刀多大仇多大恨,能让你不惜斥巨资买凶杀我?
    柳叶刀闻言,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连连否认:买凶?绝无此事!贤侄这话从何而来啊?
    不用狡辩,柳叶眉全都招了。我冲他面前的弯刀扬扬下巴,白银五千两,买我的人头。
    我咂咂嘴,感慨万分,想不到我还挺值钱的。
    柳叶刀还是那副和善的笑模样,不慌不忙地辩解道:我那妹子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这当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说着,慢悠悠踱到我面前,语带征询:街上人来人往,恐怕不是谈正事的地方。贤侄,不妨入内一叙?
    我紧盯着柳叶刀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星半点的惊慌失措,只可惜搜索良久,仍然一无所获。心里渐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握着君子剑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我深吸口气,恢复了镇定。
    不急,还有一位当事人没来呢。我扭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太阳,渝州离这儿也不远,我猜他快到了。
    话音刚落,街上突然一阵嘈杂,人群霍然分开,当中是一匹黑马,正疾驰而来,马蹄砸在青砖上,像出征前的鼓点。一声长嘶过后,马背上的人翻身下地,大步流星走向柳叶刀,厉声质问:庄主与这位少侠有什么话可叙,不妨让我也听听?
    我重新望向柳叶刀不速之客突然光临,这人却连脸色也没变一下,甚至还相当从容地呵呵一笑,侧身让开一条道,龚堂主说的哪里话,快快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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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内的空气沉重得有如实质。终于到了这么一天,我当然如履薄冰如临大敌,天罗堂主也臭着一张脸,只有柳叶刀泰然自若,一副主人家的做派,殷勤地招呼我们喝茶。
    不过谁也没心情管他招待人用的到底是毛尖还是铁观音,他这波媚眼算是抛给瞎子看了。我嫌茶水烫嘴,一口没沾,见他忙活个没完,忍不住开口:别瞎忙活了,大家的时间宝贵,还是先解释解释你花五千两买我命的事吧。
    柳叶刀丝毫没有被人抢白的不悦,转而问天罗堂主:萧贤侄来问我要说法,龚堂主就没什么想说的?
    茶杯磕在桌上发出笃的一声。龚平天罗堂主沉沉叹了口气,还没说话,莫名其妙先瞥了我一眼。
    那是很平常的一眼,和陌生人投来的没有什么两样,我却被看得悚然,只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踏入了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陷阱里。脑中乍现灵光,我猛然转开脸去,你骗我?!
    目光交接的刹那,我仿佛能看见龚平眼中错愕的自己。
    骗你?我对我这姐夫当然深恶痛绝,这话不假。龚平的声音阴冷滑腻,像一条毒蛇,顺着脊背盘在我的脖颈上,可我同样不会放过杀害我堂客的人。
    前言才落,身后又响起柳叶刀的声音,先是假惺惺地夸我你很聪明,很快地,话锋一转:可又不够聪明。你只知晓阿眉与我的关系,知晓有人问天罗堂买你的命,却没有更确凿的证据。我若是你,一定会把这桩消息留到半月后的公审,再拿到台上来分说。到那时,人多口杂,即便这中间并无什么关联,恐怕也会被有心人记在心里。兴许还能歪打正着,救你那情人一命。
    我越是听下去,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是强烈,想要起身离开,才离开椅子,冷不丁又被一阵眩晕感拖回了原处。
    天旋地转中,柳叶刀的声音还在不依不饶地缠着我。
    你还不知道吧?那阴沟里的老鼠滑不溜手,沉剑山庄精锐尽出也没能将人擒获。多亏我的好妹夫献计,说你夜闯山庄遭擒,身受重伤被关押在地牢里。果然,不出三日,恶徒入吾彀中矣。
    他的声音很轻,话中的意思却像倾巢而出的无数利箭,要活活把我射成一只刺猬。我强打精神,转了转勉强能活动的眼珠,几乎要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
    柳叶刀的眼里流露着一种猫哭耗子式的怜悯,贤侄莫不是忘了依龚堂主之能,在你身上下毒,不过举手之劳。
    不必担心,不过是让人浑身脱力形同废人的药。大侠萧恪的后人,又有谁胆敢痛下杀手呢?
    这是失去意识以前,我听到最后的话。
    郑:你个瘪三暗算我?!
    第45章 续黄粱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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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绕了一大圈,我还是被请回了曾经住过的院子里。
    说是作客,其实更接近软禁。活动范围仅限院儿里这一亩三分地,君子剑又被收缴了上去,每天只能百无聊赖地遛遛弯,给地里的花花草草浇水。生活习惯健康得恐怕黄伯鸾来看了都要夸一句,好一个养生的少年。
    可是天地良心,我真是被逼无奈。
    和我同住的还有一个不说话的侍女,也不知道到底是天生不说说话,还是纯粹就是受人之托来监视我的吃饭,所以懒得和我交流。柳叶刀估计没有随便给人当爹的癖好,猫腻只能藏在每天送来的牢饭里肌肉松弛剂之类的东西不知道是下在了饭菜里,还是汤汤水水里。我也尝试过反抗,只可惜创业未半就中道崩殂,被侍女捏着腮帮子强塞进了嘴里。差点没成为被蛋花汤呛死的第一人。
    几次三番,终于勾得她开了尊口。只不过是威胁的话,警告我最好安分守己,否则就要向柳叶刀进言,卸了我的下巴。
    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从我身上摘走什么部件。
    贩卖器官是犯法的,望周知。
    期间龚平也来过一趟。往屋子里一坐,什么也不说,光听我一个人白话。我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问他害死你老婆的罪魁祸首,归根结底难道不是你这个大舅哥吗?
    这叫什么?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啊。
    和半个月前从我这里得到柳叶眉死讯的时候一样,龚平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黑漆漆的眼珠子像暴雨来前被黑云压得阴沉沉的海,面上看不出风浪,暗里却藏了数不尽的漩涡,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其中,尸骨无存。手指上的刀口还在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我沙漠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瞄了一眼那双眼睛,怀着一种隐秘的罪恶感,终于还是住了嘴。
    没过多久,柳叶刀闻讯而来,语气里满是不怀好意,劝我:不必费心挑拨离间,我既然敢与虎谋皮,自然做好了万全准备,不会为虎所噬。
    从打那天撕破脸以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皮还是那张皮,老相、驼背、跛脚,外表上看不出是个江湖人,然而芯子里又完全看不出从前的浮躁,仿佛坚信自己胜券在握,所以不必再装出一副蠢货相。
    这要是放在平时,我高低得分个三大项五小点好好分析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不过那天他来的时候我刚吃完饭,实在提不起精神和他说客套话,歪在床上神游了半天才想起来反问他:你要是真不怕还来找我干什么?沉剑山庄都糊成这样了?还是你的真面目终于被揭穿了?
    不然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
    柳叶刀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说:劝贤侄少费些力气,留到公审上再使吧。
    公审。
    我竭尽全力抑制住愤怒,问他:你为什么非得跟易水心较劲?想当武林盟主,不应该冲我来吗?
    柳叶刀摇摇头:我与萧恪也算相识一场,他的儿子自然也是我的儿子。你会杀了自己的儿子么?
    大意了。
    他居然真的喜欢到处认儿子。
    一席话听得我直犯恶心,情不自禁恶狠狠啐了他一口。谁知他毫不在意我的举动,自顾自地补上一句:虎毒不食子。我非但不会杀你,还要送你一份大礼。
    心头重重一跳,我还想追问,柳叶刀却施施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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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也怪,近距离直面了柳叶眉的死都没勾出什么睡眠障碍,反倒是在公审到来的前一晚,我久违地做了场梦。
    我又看见遍体鳞伤的易水心,被推搡着走上高台,还没站定,一根粗壮的铁链就兜头扣下来,宛如一根绞索,将他紧紧缠绕在里面。把他押解来的人和同伴说了些什么,随即忽地一脚蹬在他的膝盖后弯。
    离得太远,我得眯一眯眼睛才看清台上那个是满脸小人得志的柳兄。
    易水心踉跄了一下,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顺势跪下,场内因而爆发出一阵欢呼。只是下一刻,他摇摇晃晃的,竟然又挺直了腰,这欢呼于是又成了叫骂。群情激奋得就像快到嘴边的肉生生被抢走。
    嘈杂中,我听见身边有人念叨着:是不是有些太阴损了这分明就是个孩子嘛。
    很快有人反驳了一句:孩子?哪家的孩子杀人像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头前开口的人虽然没再跟着起哄,但也不再替易水心说什么好话。我的心也跟着沉得更深了。眼见柳兄被驳了面子,照着人又是一脚,正想拨开人群冲上前去,肩膀上猝不及防传来了一股很大的力气,不由分说地把我按在了原地。
    耳边同时传来一句:你这是要做什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演一出劫法场?
    那声音说不出的耳熟,我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见过。我挣扎了一下,试图甩开肩上的桎梏,谁知越是想挣脱,那只手越是攥得死紧。到了最后,甚至演变成一场无声无息的角力,谁也不肯退让。
    我忍无可忍,又实在斗不过对方,只好卸了劲儿,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又想干什么?我要劫法场,关你什么事?
    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犯傻,我可做不到。那声音说着,莫名其妙压低了一些,问: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如今萧恪之死的谜底揭晓,你就要得偿所愿,何必在这时横生枝节!
    听见回家两个字的刹那,我浑身一震,陡地甩开那只手一转身。一句你到底是谁就要问出口的当口,我终于看清了身后人的脸。
    那是萧如观的脸。
    我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没过几秒,门外传来那个寡言侍女的声音,问我怎么了。她就像一个假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二十四小时待命,稍有不对就会破门而入。我只好随便应了一声。好在她不是爱刨根问底的人,得到答复就不再多话。
    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自己是可以活动的,着急忙慌地又想下地。结果四肢的关节僵硬得活像被绑在床上挺尸三天,差点没当场表演一个以头抢地。我揉了揉膝盖,越想越觉得老人的话真是一点没错。
    就算是松弛剂的解药也有三分毒啊。
    我说怎么前脚还嚷嚷着要让杀他老婆的人付出代价,后脚就不动声色地跟我暗度陈仓,这个龚平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直到推开窗户吹到晚风,我还是在回想梦里那个萧如观的话。他知道我的目的,更知道达到目的的方法。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可我那颗本该掀起狂澜万丈的心却成了一滩死水,能把铜的绿成翡翠,在铁罐上锈出桃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于回家的执念已经变得很淡,这两个字似乎只是一种遥远的寄托,又或是一面承重墙, 用来撑起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我抑制不住地把目光投向通进院子的小路,就像易水心曾经做过的那样。于是很自然地,脑中又浮现出那双忧郁的眼睛。
    那时的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仰起头来。
    可惜漫天都是浓密的云,一丝月光也看不见,半点没有过去的影子。我叹了口气,说不上来是惋惜还是遗憾。直等到东边升起一轮毛茸茸的太阳,流失的气力也尽数回到身体里,我终于想到了针对萧如观那个问题最好的回答。
    他问我何必横生枝节。
    而这本来就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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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前一宿的乌云所赐,我出门后果然下起了雨。起初还只是零星的水珠子,滴滴答答敲得我脑袋发昏。渐渐地,雨势越来越大,到了最后,与其叫做下雨,不如说是天破了一个大洞,缸口粗细的瀑布从洞的另一头倾泻下来。我茫然地奔跑在雨里,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被子弹一样四溅的水花一崩,又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好顺着脚下看不见尽头的路一直跑下去。
    我猜自己的运气一定不太差因为没过多久,我就听见了人声。纷乱嘲哳的人声。像小时候爸妈带我赶过的集,每一个人都声嘶力竭地吆喝着,生怕落后一步,东西就要砸在手里。
    可这些人嘴里喊着的分明又不是什么水灵灵的白菜嘎嘎甜的苹果。
    费力分辨了半天,我隐约地想起自己好像是需要一把剑。一把藏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谜底的剑。正思考间,手上忽然传来黏腻的触感。低下头去,我错觉自己看见了满手的血,然而定睛一看,又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
    也是,这么大的雨,再多的血腥也能洗得一干二净。
    借着这一望,我勉强认出了手里的君子剑。也是在这一刹那,我猛地记起了自己的目的我是来救人的。
    眼前的一切终于变得清晰。
    正如梦里演示过的那样,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我看见高台上的易水心,像一只被藤蔓捆在树干上的鸟,垂着脑袋生死不知。欢呼声和叫骂声掺杂在一起,乱七八糟吵个不停,仿佛一群蜂拥而聚的苍蝇,在进行一场盛大的狂欢。
    拔剑前的片刻,我又听见萧如观的声音,问我,果真要救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又追问:即使会死很多人?
    我觉得奇怪,于是反问他:那是你弟弟。你会因为怕杀人就放弃他吗?
    更奇怪的是,一片混乱之中,我竟然把萧如观的笑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问的什么废话。
    话音才落,脸上突地一暖,好像在雪地里被人迎头泼了一盆热水。我回过神来,眼前是一张前所未见的脸,捂着脖子发出咯咯的声音君子剑在他颈子上划出了老长的一道口子,带着一脸不可置信轰然倒落下去,激起一片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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