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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十五年小说(21)

      人群短暂地静默了片刻,很快又被一串强硬的命令取代。
    诸位当心!他如今理智尽失,连杀了数名山庄弟子,早已算不得萧大侠的儿子了!
    随着柳叶刀发号施令,数不尽的人潮前赴后继地涌上来,带着要把目标整个儿地淹没在下面的狠劲。今天的雨太冷了,浇得我的手指像木头一样僵硬,几乎无法弯曲。好几次君子剑就要脱手,又硬生生被抓回了掌中。
    恍惚间,我变成了那个看守在院里的侍女虽然她早已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门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懂得机械地挥出一剑又一剑。像很多年前谢哲青教我的那样,劈三千,撩四千,崩四千。印心剑其实也只有这最最普通的三板斧。就像屠夫杀猪,血的温度,贯穿皮肉的触感,从来不在考虑的范畴。
    生何忧,死何惧,老何苦?
    一样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人和杀猪有什么分别呢?
    胡乱琢磨的工夫,人已经走到了高台下。我正疑惑来阻拦的人为什么如此不堪一击,眼前一花,一道人影从天而降,不容置疑地挡在了面前。他的个头不算太高,身形也消瘦,脊背甚至有些佝偻,却像山一样不可撼动。
    目光自上而下,终于停在了来人的脸上。视线交接,我无端端想起了柳叶刀的话。
    他要送我一份大礼。
    果然是好大的一份礼。
    我听见掌门喊我的名字,叫我回头是岸。雨下得这样大,不间断地拍打在每一个人身上,急促如擂鼓,我却什么也听不见。耳朵里只剩下杂乱的呼吸和心跳,震耳欲聋。长久的沉默过后,我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又或许不是我的,但那又有什么分别?
    不回头了。
    和离开侠风古道时一样,也和面对萧如观时无二,我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愿意救他。哪怕会死很多人。
    我必须救他。哪怕要死很多人。
    片刻的闪神过后,掌门向我迈出了一步。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我死死握着剑,几乎就要忍不住出手时,他却从容地和我擦肩而过。
    当年侠风古道没能护得哲青好友周全,今日总要护住他唯一的徒弟。
    说着,两条袖管一振,他蓦地拔高了音量,像是在说给我听,也像在警告在场所有人:今日有老夫在此,谁也别想越界一步!
    指尖挨到冰冷锁链的同时,柳叶刀的怒吼也同时灌入耳中:陈靖涛,你真要为了一个乌图余孽,将整个侠风古道都赔进去吗!?
    我一把将易水心拉到背上,闻言却也忍不住看向台下的掌门。
    柳叶刀突来的这一问太诛心,顷刻间,场上又只剩下了雨声。诡异的安静带来的是浓重的不安,我箍着人的手加大力度,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很突然地,我对上了掌门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更没有愤怒和恨铁不成钢,只有一如既往的慈爱温和。紧接着,衣襟一紧,我猝不及防地腾空而起,不受控制地飞向人群之外。
    仓促之间只来得及匆匆一瞥,余光中,掌门收回把我和易水心丢出战圈的手,转而和攻向他的旁人对掌。
    轰鸣声中,一阵大笑突兀地杀出重围,盘旋在半空
    观儿,且去罢!
    掌:真没想到我会是第一个杀青的。
    郑:我猜倒霉催的作者也没想到。
    写后半段的时候想起了很多人,比如被队友痛击的小墨和抗倭英雄问二叔。只能说一夫当关确实是很英勇的。
    第46章 问青山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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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上一凉,我从睡梦中惊醒。被枕了小半宿的胳膊麻得几乎不像自己的,被我支使着,去敲被快被冻硬了的脖子。
    我往床上瞥了一眼。易水心果然还是一动不动。离开杭城以后,他就一直是这么个毫无知觉的状态,如果不是胸前穴位上的针还能看见微弱起伏的话,搞不好会被错认成一具尸体。不用说也知道,被关在沉剑山庄的那段时间,肯定没少挨柳叶刀的黑手。按照青女萧如观七师叔的说法,易水心这一遭算得上是元气大伤,目前只能靠往膻中穴扎针吊着命。治得好是她妙手回春,治不好那也是上天的造化,警告我不要学其他人玩医闹那一套。
    我看了看她拿着的布包里粗细不一的针,天人交战了一番,最终还是刻在基因里对打针吃药的恐惧占了上风。
    发呆的工夫,不知又从哪儿吹来了一阵妖风,我端着脖子四下踅摸了一圈,这才发现房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推开了一条缝,夜风裹着细小的雪粒子,嗖嗖地往门里捎。一小把月光也被送了进来,在地上铺开,变成细细窄窄的路。我看着那段路被截断在我脚下,忽然觉得这一幕熟悉得很刺眼。醒来以后见到的每一种意象都是绳子,捆着我要把我拖到过去的回忆当中。
    沉默间,我总觉得听见了易水心的声音,问我怎么在这儿干冻着。可回过头去,又只有提着刀剑的人来势汹汹,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我努力把眼睛睁大,试图看清他们的脸,结果端详了半天,愣是一张也没认出来。
    那些脸上没有五官,更看不出喜怒,只用黑笔写着路人甲、龙套乙、配角丙。
    闪着寒光的刀尖骤然出现在眼前,我吓得差点窜上天去,下意识大退了一步。
    风雪被拒之门外,月光也被收了回去。我回过神来,屋里空荡荡的,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
    横竖也是睡不着,我替床上的人掖了一下被角,随便套了件厚实一点的外衣,干脆跑到青女的园子里杀时间。只可惜地里种的全是药材不是瓜,我蹲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只猹。
    埋完谢哲青以后,青女本来计划带着郑小冬四处走走。她行医济世,她的便宜师侄就负责做小药童。谁知郑小冬铁了心非要去自在城挑战聂无极。青女拗不过叛逆期的臭直男,又不能走到哪儿把人绑到哪儿,只好随他去。
    两人于是在兰阳城外分道扬镳。
    这些年她走南闯北,治过不少疑难杂症,找到了不少珍稀药材,几个名气响一点的医馆也向她递过橄榄枝,要请小圣手去做坐堂医,不过都被她一股脑推了个干净,包袱款款又回到了兰阳。
    我听得有点迷糊。
    我说七师叔你等一下,什么叫这些年?
    从谢哲青下葬到我摇身一变成了萧如观,一共也没过多长时间吧?
    青女看了我一眼。神色很古怪,四分同情五分无奈里,还藏着一分很难察觉的怅然。但她很快就把这些情绪都妥当安放好,挽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微微笑了一下。
    青女说:谢哲青去世已经五年了。
    我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下,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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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当年萧恪夫妇的死讯传上了鹤鸣山,萧如观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亲舅舅害死了亲爹亲妈这个事实,血气往头上涌,一拍大腿就要去找聂无极求证。巧也不巧,那段时间正赶上陈清风也失魂落魄的,一个没看住,居然真的让人溜下了山,七八天后才找回来。
    在山下那几天,这人也不知道是看见、听见了什么,一路上蔫头耷脑的,像被暴晒了好久的小白菜,没有一点过去的闹腾劲儿。回到鹤鸣观没几天就病倒了。
    萧如观打小体质就差,隔三差五有个头疼脑热的,再正常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一次竟然病来如山倒,反反复复了几个月。陈清风在床边从早守到晚,药方换了好几副,新药旧药喂了一碗又一碗,半点不见成效。
    最后是谢哲青领着青女找上山来,跟陈清风关起门吵了大半天架终于说服了固执的家长。一帖药下去,再在热水了捂了几天,这才算把人救了回来。
    不过正所谓是药三分毒,青女带来的药见效快,副作用当然也很明显萧如观忘记了一些事情。
    小事如自己的身份,大事有萧恪夫妇的死因。
    一向处变不惊的师叔祖方寸大乱,铁青着脸揪着人的领子质问: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匆匆追出门来的青女一把拂开了他的手,想从阎王手里抢命,这是唯一的办法。除非你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陈清风当然不能。
    所以他只能接受。
    最多再骂一句:我早该杀了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青女不做声,连谢哲青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救活萧如观的药和害死萧恪的毒里,有一味相同的药材,只是在剂量上有着细微的差异,才会出现截然相反的效果。
    毒叫西风。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的西风。
    药名黄粱。
    百年一大梦,身世如遗忘的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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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谢哲青带走了郑小冬,托青女为他调养身体,还把一身剑术也传给了他。期间,郑小冬也问起过自己的身世。谢哲青没有瞒他,反而告诉他,只要勤学苦练,等打败了自在城主,他自然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谢哲青死后,郑小冬抱着刨根问底的心态来到了自在城。谁知聂无极非但没接受他的挑战,还要赶他出城。为了达成目的,郑小冬只好撒泼耍赖无所不用其极,总算为自己在城里争来了一席之地。只可惜没过几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又体验了一把命在旦夕的感觉。
    于是,第二帖黄粱下肚,我出现了。
    听到这儿,我忍无可忍,终于骂了一句:谢哲青真的不是在画饼吗?
    这帮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听出来。
    青女竟然点点头,很赞同的样子,谢哲青就是在画饼。但不给你画这个饼,你恐怕也活不到这个时候。
    我本能地想反驳,又在她意味不明的注视下默默咽下了争论的话。
    安静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所以我真是萧如观啊?
    货真价实,如假包换。青女不胜其烦,翻了个白眼。
    这句话的信息量可比她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加起来都要大。我把两手摊开在眼前,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又从头顶一路摸到了下巴颏,边摸边琢磨。越是琢磨,越觉得匪夷所思。我说这不能够啊,我要真是萧如观,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属于这个人的记忆呢?
    青女满不在乎地笑笑,黄粱一梦么,本该如此。
    我顺着她的话悟了一下,结果被自己的猜测吓得一哆嗦,搓着胳膊把脑袋活活摇成了拨浪鼓。
    我说,不行,我还是觉得我不是。
    青女的目光轻飘飘地从我身上掠过,没有丝毫不满,以一种相当应付的口吻回答我:爱是谁是谁。你问完了么?我可以去看看你的小情人了么?他可还在屋里躺着呢。
    我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天我背着易水心逃出沉剑山庄,才到城门口就被柳叶刀安排蹲守在那儿的人拦住了。眼见着又是一场恶战在即,拦路的人却猝不及防,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我站在一帮四仰八叉的敌人当中,正拔剑四顾心茫然,冷不丁看见一把纸伞,像一把黄色的花,飘飘荡荡地被风吹拂到面前。
    伞下的人抬头,我也垂下眼睛看她。四目相接,她莫名地笑了一声,然后说:郑小冬,你好狼狈。
    我想呛一句声,可才张开嘴,一个音节也没能发出来就晕了过去。
    第47章 问青山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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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哲青隐居在在兰阳城外一座村子的东郊,和村里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
    最初只是个四面漏风的破屋子,被他和青女一通鼓捣,这才变成现在我看到的样子有房有田,后院还养了几只村民送的家禽。他生前和那些人的关系不错,总是带着大病初愈的徒弟四处走,今天替东家放羊,明天又帮西家补屋顶,看不出什么大侠宗师的架子。
    谢哲青做事的时候不爱让人跟着,连郑小冬也被打发去了一边,跟村里的孩子一起瞎闹。上树掏蛋、下河捉鳖,有时也去偷摘别人家的果子。赵家摘沙果,钱家摘山葡萄,孙家的菇茑黄澄澄的像灯笼,挖出里头的芯子做成哨子,轻轻一吹就能惊飞枝头的鸟。要是不小心被主人逮个正着,就哄笑着四散跑远,再溜到后山的林子里,一块儿吃梨、吃枣、啃甜杆,等到日落西山再偷偷溜回家。
    其他孩子多半会挨上一顿真假各半的骂有时也会有打,谢哲青从来不信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也不需要郑小冬做孝子,所以不动手也不动口,只把家里存钱的罐子往外一搬,装腔作势地开始数钱。数到不知道第多少枚铜板的时候,郑小冬就会愧疚得扑到他怀里,信誓旦旦地表示下次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然后下次还敢。
    当然,这些所谓的童年回忆我是半点印象没有,全凭青女一张嘴。
    我蹲在药田里薅杂草,没过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嘎吱嘎吱踩雪的声音。大约是出门时太着急,连外衣也来不及穿,青女站在田边,一边哆嗦一边问我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干什么。我本着尊老爱幼的精神,赶紧起身把外衣让给了有需要的人,因为睡眠不足,没什么插科打诨的精神,于是老老实实地告诉她: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些奇形怪状的脸在眼前晃啊晃,怪烦人的。
    青女的目光在我和地上的杂草之间来回转了两圈,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不无绝望,问:睡不着就去外头跑两圈,来祸害我的药算怎么回事儿?
    啊?药?
    我也看向脚边的草。
    我说我替你除草还除出错了?话没说完,就被她揪着耳朵拎到了一边。
    青女说:那我真是谢谢你,替我把辛苦种了好几个月的柴胡给拔了。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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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算再把柴胡种回去,被青女及时制止,说回屋研究研究,看看还能不能抢救一下。
    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我,不是睡不着?还不跟上。
    我大为感动,觉得自己又感受到了长辈深沉的爱意。只可惜这感动只持续到进屋为止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居然是喊我来捣药的。怎么着我是玉兔吗?
    青女振振有词,冤有头债有主,我要是宁死不从也没关系,她这就去把易水心身上的针拔了。
    说好的医者仁心呢!?
    青女一脸冷酷,说佛还有低眉怒目之说,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我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一边念叨着上哪儿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词,一边老老实实做起了工。青女则是坐在一边看书,时不时也会大发慈悲,和我白话两句。关于侠风古道,关于兰阳;关于我,也关于谢哲青。
    她的药房里东一摞西一堆放了不少书,大都是医学相关的,偶尔也能找到一两本杂书,夹在实用工具书中间非常鹤立鸡群。我猜那是谢哲青的。
    想起他俩那个欲说还休的关系,我不由得有些好奇,打听道:师叔,你当初是为什么学的医啊?
    青女一撩眼皮,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你那个讨债鬼一样的师父。
    又催了一句:说话归说话,手别停。
    黄世仁啊你是!
    在心里骂骂咧咧了一通,我又情不自禁地追问:师叔,你是不是跟谢哲青有婚约来着?你为了他学医,是喜欢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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