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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十五年小说(22)

      怎么,还管起你师叔的事来了?青女说着,放下手里的书,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人八卦有什么错嘛。我迎上她的目光。
    对视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发现她身上那种打从第一个照面就一直有着强烈存在感的熟悉究竟从何而来她实在太像谢哲青。这说的不是长相,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气场和感觉,就好像谢哲青这个人从来没有真正死去,而是长久地活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青女摇摇头,笑骂了一句多事,到底没有细说,反而问我:少管我,说说你自己吧。离开兰阳这些年,都有什么奇遇。
    顺着她的话,我短暂地回顾了一下过去,结果从头想到尾,愣是没找着一件值得说道的事,只好战术性地清清嗓子,把注意力又移回到了药杵上。青女追问了两句,不知是不是看出我打定主意装死到底的打算,浮夸地叹了口气。
    冬夜总是漫长,我站得腰酸背痛,腿也隐隐有点要抽筋的苗头,才看见屋外有一点朦胧的亮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扭头一看,青女仰头靠在椅背上,脸上盖着本书。我拿起来想拜读一下,只瞄了一眼就被纸上歪七扭八蝌蚪似的文字劝退了,只好去拍她的肩,喊她回房睡。
    大约是在睡梦中被人搅扰,休息的姿势又不舒服,她拧着眉毛挥了一下手,但再没有别的动作。我听着她喉头一点呼噜声,猜测多半是睡熟了,只好认命地从角落的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给人盖好。
    回了房看过易水心,正想躺下睡个回笼觉,冷不丁听见屋外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青女的名字。我只当是来找她看病的村民,没动窝。隔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回应,声还是那个声,听不出什么睡意,只是语气不太好,带着一股质问的意味。
    谁准你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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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速之客是熟面孔,穿一身一看就冷的袈裟,手里盘着串快要包浆的念珠,秃瓢上顶着十二颗戒疤。一见面也不说正事,先念了句佛号,说什么,不请自来实非所愿,事出有因还望谅解。说完看向我,叫了一声:萧施主,久违了。
    我看着一苦那张脸就觉得膈应,当即就要转身回屋。没成想被一边的青女拦了一下。
    我也不愿意逼你做什么,但逃避不是办法,你与他们的问题总要解决。
    天大地大,救命恩人最大。我犹豫再三,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捏着鼻子回应:有事说事,不过先说好啊,让我交出易水心这件事免谈。
    一苦被我抢了话,好像很无可奈何,不过好在没和以前一样说出什么执迷不悟劝我回头的屁话来,反而赞同地点点头, 依贫僧之见,易施主本非十恶不赦之徒,留在兰阳也算好事一桩。只是
    我发觉他盘珠串的速度快了一点,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好一会儿才说:只是那剩下的半张山河社稷图事关重大,萧施主一人,只恐力有不逮,叫有心人钻了空子。不妨交由群侠保管,如何?
    图穷匕见。
    听完他的话,我没头没脑地想起这么一个词。
    我问一苦这是他自作主张,还是大家群策群力。一苦似乎无言以对,脸上也露出一点难堪的神色,良久,长叹了一声:贫僧已尽力斡旋,只是自在城与中原的仇恨,太深了
    一笔烂账,能有多深呢?
    我这样想着,也这样问出口。原以为他会像先前在杭城那样,用冠冕堂皇的所谓理由搪塞过去,谁知一苦听了问题,愣怔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
    一切因果,皆由应禅寺而起。
    他说,是应禅寺对不住聂无极。
    第48章 问青山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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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一苦说,聂无极和聂扶风入关以后,曾和他的师父、当年应禅寺的住持枯禅有过一面之缘。
    枯禅和江湖上大多数名人不同,不以武力见长,反而靠相人扬名中原,眼光之准,倒也担得起金口玉言一字连城的美名。当年他在英雄会上见到燕来刀厉芒如电,迅若惊鸿,不由得感慨一句,依稀又看见当年中原西疆旗鼓相当的盛况。
    枯禅是说者无意,耐不住身边的听者有心,把他的感慨当做预言,堂而皇之地针对起聂无极。
    英雄会结束后不久,枯禅在去往天竺的路上圆寂。大概是深知流言猛于虎的道理,直到咽气前还没忘了嘱咐身边的小沙弥,要他们把自己的解释带回中原。不过到了这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好几茬,连一苦也把这番临终之言当做是他的一点善念和慈悲心,不予理会。
    要是枯禅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得活过来。
    听完这桩无头公案,我只觉得自己的语言处理系统过载报废,一时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应对。来报信的村民识时务,早早溜回了村里,一旁的青女也不作声,只剩下风声不醒目,像隔壁家不讲道理的熊孩子,在雪地里来回奔跑。
    我端详着眼前的和尚。相比沉剑山庄那次见面,一苦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这听起来是句彻头彻尾的废话。事实上我见过每一个叫得上名的人,和我最初想象的都很不一样。只不过大多数其他人是懒得再往鼻子里插大葱,干脆卸下所有矫饰伪装,露出本来的狰狞面目。而一苦给我的感觉,更接近破落寺庙里的塑像,当身上的金箔通通被揭掉,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金佛,只是个泥菩萨。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又看见了那块血一样的红布,在眼前荡秋千似的晃个不停。
    我看了一会儿,很突然地想到,其实我应该觉得愤怒。我该把自己代入到萧如观的角色里,设想如果是他遇到这样的情况,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如果萧如观得知父母亲朋死亡的源头,竟然只是某些人有感而发的慨叹,会不会气得想上手拔光罪魁祸首的胡子。
    多半是会的吧。
    可惜我不是他。我的内心没有怒更没有恨,只有一种斥巨资看了部绝世烂片后的意兴阑珊。
    一苦说,萧施主,该做决断了。青女也告诉我,逃避不是办法。我被两股力量推动着,没法挣脱,只有身不由己地走向面前的悬崖。
    我摸了摸腰上的君子剑。
    我可以把山河图给你,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一苦微微睁大了眼睛,施主且说。
    我用这张图,换易水心的命,和柳叶刀的交代。
    我纵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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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一苦约定好,一个月后,九道坡见。
    他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即使永远不会有当事人的谅解,也还是心满意足地走了。
    那天晚上,我果不其然又开始失眠。不过这次我决定发发善心,没再去糟践田里的药,而是跑到青女的药庐里,去翻谢哲青留下的书。可人要是躁起来了,就连看课外读物也会变成酷刑,我烦得抓心挠肝坐不住,只好蹲在书堆里东翻西找,装作很忙碌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发觉药庐里变暖了不少,周围就快凝固的黑暗也被暖黄的光烤化了。我一抬头,正看见青女一手捧着个小铜炉,弯下腰去剪蜡烛的棉芯。意识到多半是动作没顾着收敛,把人吵醒了,我讪讪地招呼了一声七师叔。
    青女没应,搓着手炉琢磨了半天才开口:你真要把那半张图交出去?
    我老老实实点头说是。
    反正那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是朱平曼,对屠龙之技完全没有兴趣。按照怀璧其罪的说法,还是早早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得好。
    青女和我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意味深长地问我:你已经去过无忧宫了?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反问她:你说中原那帮人要是知道无忧宫里藏的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当场气死过去?
    青女也笑,只是那笑十分不怀好意。
    她说我此言差矣,谁又能说爱不是世上最坚的盾、最利的矛呢?
    我笑累了,瘫在地上冲着对面的墙正放空自己,忽听到一句:郑小冬,有一件事你要记好。
    等我扭头看向她,青女这才郑重其事地继续说道:这世上从来是身病可治,心病难医。
    我听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地点头。她又盯着我半晌,好像有一肚子劝说的话。可我自认心理健康得很,暂时不需要知心姐姐的咨询我就是觉得有点累,只能辜负她的好意转移话题,说起易水心。
    我说老靠着扎针过活也不是办法,要不你把我当年吃过的药,给他也吃一次吧。
    我以为会收到一个没好气的白眼,再告诉我黄粱可是很贵的,她的诊费也贵。谁知青女非但没拿话刺我,还用一种给鸡拜年的好语气问我,是不是真的考虑好了。
    你得想好,以他的状况,即便是醒过来,想提刀动武恐怕也再不能了。照他这个凡事都要拔尖的性子,知晓是谁做的决定,只怕会和你生出嫌隙来。更何况若是那帮人不守信用,再行追杀之事,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可护不住他。
    我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我说你当我傻还是瞎,敢情当初在杭城门口出手放倒一大片的不是你是吧?
    青女一反常态地没有顺着我的话,反而义正辞严: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我叹了口气,说七师叔,你真是好没意思一人。又说,按照术业有专攻的说法,柳叶刀那帮烂人,还是留给陈清风和一苦他们去操心吧。
    至于什么爱呀恨呀的,就不在我的考虑范畴之内了。
    很久以前我听说过一个词,叫人生海海。意思是人这一生就如大海,起落浮沉、变化不定。但无论如何,总是要好好活下去。
    这大概就是我对易水心这个人,最后的期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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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发的前一晚,我意外地梦见了萧如观在自在城时的往事。
    不过他的情况,和易水心又很不一样,吃过药后神志还是清醒的,坐在那两棵泡桐树的阴影里,拉牛腿琴。萧如观的琴拉得比聂无极要好很多。
    没过多久,易水心从城主府外归来。除了定期外出收拾那些对自在城出言不逊的人维护声誉,他偶尔还要充当一下采购的角色,买菜、买花、买梅待刀的口粮,顺道和城里人交流感情。城里的日子舒适惬意,完全看不出西疆邪道最大势力的影子。但他今天没拎菜也没带花,静静听了会儿琴,从衣襟里摸出支袖箭献到萧如观眼前。
    易水心喊他哥哥,说这是阿六特意到铺子里给你打的,看看趁不趁手。
    又说,侗伯伯那儿前些天又得了匹马,性子烈得很,阿六还要和邓灯灯打赌,赌谁能驯服它。
    他的言行举止跟我后来看到的大相径庭,但很接近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中,那个小孩子的样子。
    萧如观放下琴,无端端伸出手去,又无端端在易水心脑门前停了下来。他略带歉意地笑笑,失礼了。
    易水心盯着他收回的手指,眼睛里有一点伤心的颜色,可转瞬间,熄灭的光重新亮了起来。
    易水心问:哥哥,你想去看一看那匹马么?
    我透过萧如观的眼睛看他,也用萧如观的耳朵去听他的呼唤。一声接一声的哥哥当中,夹杂着几句我很熟悉的称呼,一连叫了许多次,叫郑小冬。
    我猛然惊醒过来,立即抬头去查看床上人的状态。
    易水心仍然睡着。
    屋外天已经大亮。
    临行前青女问我,要是易水心醒来以后问起我怎么办。我抬腿跨上马,没来由想起从前看过的电影,凌雁秋也是这样骑在马上看向问话的人。
    凌雁秋回答他们:你就跟他说我逍遥远去,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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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兰阳城一路南下,穿过阳平、经过鹤鸣山,再改道向东。九道坡在南越的北方边界,是一片很开阔的原野。
    我赶到的时候,柳叶刀已经带着一帮人守在那儿,不知道等了多久。打眼一看,十张脸里有八张是熟面孔,一苦、长青宗主、背厚背刀的大汉,甚至还有神情复杂的陈清风。
    还没理清脑子里的思绪之前,我抑制不住地先笑了一声,好大阵仗。我要的交代呢?
    柳叶刀听罢,抬手一招。他身后立即走出个年轻人,垂着头走到我马前,双手托起一只盒子呈向我。
    柳叶刀说,贤侄不妨打开看看。
    揭开盒盖,里面躺着一颗人头。
    面色灰败,是龚平的人头。
    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柳叶刀拄着拐,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人群面前几个月不见,他的腰杆好像又直了一些,神色沉重,陈情道:是柳某识人不明,一切罪责,某愿一力承担。
    原来是把锅甩给了妹夫。
    看来这人确实有与虎谋皮的本事。
    我漫不经心地听他喋喋不休讲述着自杜撰出的故事,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真的很在乎他的说辞,又或许是早料到了当下的情境,所以没有一点意料之外的感觉。
    见我不搭茬,从人群里又走出个生面孔。也可能在我没头苍蝇似的寻找帮手的途中偶然邂逅过,我不知道。一开腔,说柳叶刀给出了我要的交代,要我信守承诺,交出他们要的东西。
    我觉得好笑,于是揶揄他:不用这么赤裸吧,我们不是清清白白的合作关系吗?
    生面孔不说话了。
    我收了脸上的笑,环视四周,总觉得应该再多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又没了兴致,只好照实说:图就在君子剑里,想要的话,自己来取吧。
    如果这真的是一本小说,那么剧情走到现在,大概会有较真的读者评论,说郑小冬从一个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咸鱼,成长成了有担当肯牺牲的君子剑,这个角色升华了。听我一句劝吧,什么升不升华的,少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理论。
    我就是累了。
    仅此而已。
    我看向人群里的陈清风。他神色慌张,不知是不是看穿了我的打算,正奋力伸出手来,好像要抓住什么,嘴里还喊着一个名字。
    松尘。
    谁是松尘?
    我来自千八百年以后的世界,是个朝九晚五的社畜,没什么远大抱负,也没有祖国崛起奋斗的觉悟,人生理想是升职加薪,成为高富帅,出任CEO,走上人生巅峰。
    不是松尘,不是萧如观,更不会是郑小冬。
    最后,我看向天边,兰阳的方向,云层被傍晚的天光染成金灿灿的颜色,层层叠叠地延展开来,像一大片厚厚的鳞。
    不知道易水心醒来的时候,能不能看到这样的好风光。
    这样想着,君子剑一横。我和当年的萧恪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抹了脖子。
    第49章 番外潇湘意
    芦苇择水而居,大簇大片。每逢白露,湖水畔但见秋芦漠漠,被西风拂得茎杆倾倒,一派不胜雨打风吹的情态。若在清晨时分于岸边酒肆远眺,绵绵湘山、悠悠沅水具被掩在濛濛烟霭之后,仿佛做梦一样。
    酒肆无名无姓,只在门前支一杆青旗揽客,被来往的酒客戏称作旗亭。
    旗亭开在湘山脚下,沅水岸边,常有江湖人来此一决生死,平日里不知为何也是生意凋零,门可罗雀。今日却不同。未时方过,便来了两个怪人,不要绿蚁不要花雕,只要了一壶金镶玉。
    小二上了茶水小菜来,回身离开时听那青衣女揶揄一句:看不出来,你竟是个识货人。
    另一位挎刀的青年短促地呼出口气,唤句前辈,很无奈的样子,我只是失忆,又不是失智。
    青衣女也学他轻嗤,程渡,你这人真是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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