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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日之崖盛星斗(26)

      他没等想清楚,手就已经放在门把上将门打开了,魏暮向前两步,从房间里走出去,看到了刚起床没多久正站在吧台边喝咖啡的纪随安。他此时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质家居服,袖口温顺地卷在手踝处,头发有些未经打理的乱,额前的几绺发丝因为洗漱时沾了水仍显潮湿,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搭下来,衬得眉目更加俊挺干净。
    魏暮看得入了迷,这还是在重逢之后,他第一次见到纪随安这样随性居家的模样,但在很久之前,他每天早晨都能见到这样的纪随安,那时候他也常忍不住看很久,然后纪随安抬眼看过来,端着杯子笑着过来亲他
    纪随安抬起眼,朝他的方向看过来,魏暮浑身哆嗦了一下,慌忙移开了视线。
    纪随安没在家吃早餐,喝完咖啡之后便收拾好自己出了门,魏暮跟在他后面,怀里抱着那个从归园收拾出的小包,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
    电梯缓缓下降,里面的空间很富余,魏暮却紧靠着电梯边,和纪随安隔出了一米多的距离,可即便这样,宽敞的电梯对他们而言仍显得太过逼仄和亲密了,亲密到没有其他任何人和东西存在,亲密到他走再远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纪随安。
    魏暮突然想,要是这个电梯永远不会下到头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并为自己的荒诞感到发笑。
    纪随安瞥向他,魏暮的身体下意识地一僵,但这次,他没再像之前那样移开眼,他直视着纪随安的眼睛,唇角微微弯着,向他又笑了笑。
    电梯轻微地摇晃了下,门缓缓地向两边打开,纪随安顿了两秒,才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大步走出了电梯。
    魏暮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直到纪随安上了车,他才在车门旁停住脚步。地下车库冷白的光打在他身上,他微微垂眸,看着纪随安系安全带、插钥匙、拉手刹,车辆发出启动声,他往后退了一步,隔着车窗和纪随安告别,说:再见。
    纪随安没有看他,车辆向前驶去,这短暂瞬间里的所有动作似乎都被拉长到极致,他的视线和纪随安的侧脸缓慢交错,牵出无数条时光的线条,光怪陆离,而后砰一声,根根断裂,时间流速恢复正常,那辆黑色的车呼啸而过,只留下一个印在记忆里的影子。
    魏暮的脸上有片刻的空白,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手无意识地往前伸出去,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
    很久之后,他将手里的包背到肩上,一步步地朝车库外面走去。
    外面是个很晴朗的天,魏暮从小区出去,没多久就走到了归园。不过刚闭店两天而已,这个往日温馨的店铺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人气,显得无比冷清。
    魏暮站在店门前面,看了一会儿玻璃上贴着的那些孩子的照片,然后,他转身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但那定然是很长的一段路,他想要先歇一歇。
    街角的那家早餐店还在出着摊,热腾腾的包子香气传过来,店主一边利索地从油锅里夹起油条,一边笑着向旁边的纸盒子点了下头,示意客人将钱扔在里面,有两个穿着蓝色校服的小学生闹着跑过去,不远处的红灯转成了绿灯,原本停滞的电动车流动了起来,朝马路另一边涌过去,新来的清洁工在扫地,扫帚与地面接触发出刷刷的声响,风吹得梧桐树叶也在刷刷地响
    这个世界按着固定的步调忙忙碌碌地走着,少了谁都无所谓,不会对这世界的运行产生丝毫的影响,如果他消失了,明天,这条街还会是一模一样的光景,摊主一样地出摊,那两个孩子还是这样跑闹着去上学,那些骑车来往的人仍旧要从这条马路赶向下条马路,什么都不会变。
    魏暮闭上眼,阳光暖烘烘地晒着他的脸,他心里有些怅然,却也知道这一切理所当然。他睁开眼,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准备离开。
    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脚步,睁大眼看向前面去而复返的黑车。
    车窗降下来,露出里面纪随安冷峻的脸,魏暮瞬间就像被蛊惑,朝那边走了过去。
    他刚走近,纪随安便抬手,隔着副驾驶的车窗朝他扔了什么东西过来,魏暮下意识地接住,低头去看,发现那竟然是一把钥匙。
    他猛地抬起头来,纪随安却并未看他,已经再次准备启动车辆,话说得好似漫不经心:在外面逛够了就自己回去,冰箱里还剩了些面条。
    他没等魏暮的回答,说完便迅速开车离开了,很快就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那一把小小的钥匙像是被烧过的铁,烫得魏暮几乎拿不住,只能用全身的力气去攥住,用力得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热意顺着他的手指向上攀爬,一路烘到他的眼皮上,他猛地闭上眼,反手将钥匙牢牢地攥进手心里,他想喊些什么,却只能在心底发出两个无声的音符。
    许久之后,他终于抬步,朝小区的门卫室走去。
    他走得很慢,两只肩膀低垂着,像是压着无数看不见摸不着的重物。周围的阳光这样好,树叶都被光线穿透,显出透明的翠色,只有他在走向沉沉的深暮。
    还有三四章
    第49章 第一次(下)
    纪随安这天准时下了班,回家前先去了趟超市,拎出一大包食物准备添置进冰箱里。天还算早,他开车到小区门口时太阳尚未落山,圆滚滚地挂在一大片橘红的云彩中,路过归园时他下意识向那个长椅看去,魏暮没在。
    也许是回了家,他想着,车开进小区地下车库,自然光被白色的灯光取代,他又想,不知道这一天魏暮自己是怎么吃的饭,临走前虽然给了他家里的钥匙,也说了冰箱冷藏里有面条,但话说的会不会有些太少,那人再不敢轻易地动厨房里的碗筷
    他一路想着,直到出了电梯走到家门口,他抬手准备敲门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的不正常。太亲密了,下班去超市买东西,担心那人没吃好饭,回家敲门等人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做了这一切,但这样的事情并不该在他和现在的魏暮之间发生。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渐渐恢复至往常的冷淡,然后他自己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昏暗扑面而来,客厅的窗开着,映进一些外面的光,整个屋子都显得无比寂静。纪随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走进屋,玄关处的感应灯自动亮起,照亮了房间里的模样,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存在的痕迹。
    说不准那瞬间的慌乱是从何而来,纪随安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但这种感觉很快被他压制下去,他打开灯,拎着袋子去了厨房,将东西一样样地取出来放进了冰箱里。昨天剩下的半挂面条被挤进冷藏室的最里层,再也看不见了。
    做完了这一切,他突然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再干些什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进家后衣服还没换,于是他朝卧室走去,准备换了衣服再去洗个澡。短短的十几步路的距离,他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每一个房间,最后停留在关着的客房门上。他脸上闪过片刻的挣扎,最终还是将手放在门把上,轻轻地拧开了门。
    空荡的寂静涌出来,他站在门口沉默两秒,又将门合上。然后,他抬步去了卧室,拿了衣服去洗澡,再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每天的生活都规律而自制,下班后除了必要的工作,其余的事情也就那么常规的几件。健了会身,工作完后又看完了半本书,时间已经到了将近十一点,是睡觉的时候了。纪随安站起身,将书塞回到书架上,视线扫过窗外深沉的夜色,他的心头蓦地冒出一个猜想。
    往常他总是回来得很晚,魏暮会不会以为他今天也要九十点钟才能回家,所以才在傍晚时逛去了其他地方,如果这样的话,现在魏暮会不会还坐在归园外面的长椅上等着他?
    想完之后纪随安就觉得自己的念头荒唐,魏暮走了对他而言是好事,他得多有病才会反复地在这上面思量,但那一个念头升起来就再也打消不下去了,简直像在心里扎了根,他的拳头攥了又松,最终还是咬牙下了楼。
    夜里起了风,高高低低的树木都被吹得簌簌作响,在灯光下投出散乱的影子,纪随安极力将脚步放慢,将这一场夜间的出行当成一次平常的散步,然而,越往外走,他的心跳越发地乱起来,有那么片刻,他几乎分不清心脏激烈的跳动,究竟是因为希望魏暮不在,还是希望他在。
    他的脚步蓦地停住了。
    他看到在昏黄的路灯光下,魏暮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怀里放着包,一只手里抓着钥匙,正专注地看着前方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纪随安心头忽然升起巨大的怒火,他大步朝魏暮走过去,没等魏暮反应过来起来,便劈头盖脸地质问:你去哪了!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坐在椅子上的魏暮,紧蹙的眉间都是控制不住的怒气。
    魏暮先是一愣,然后抱着包站了起来,他的眼睛底色是安静的黑,但因为路灯光的映照又透出些微黄色的亮,显得很温柔,他看着纪随安,低声解释说:我在外面走了走,以为你还没回来。
    他温顺地低下头,说:对不起。
    纪随安的视线中只能看到他乌黑乖巧的发顶,一时间那些怒火简直不知再该发到哪里去,纪随安有些气闷,低下头又看到魏暮沾了泥的鞋,想他的确是走了不少的路。
    眼前的一切都诡异至极,纪随安努力压下心底的躁郁,在魏暮抬起头来看向他的时候,他转身朝小区里面走去,留下一个单调的字音:走。
    进了家魏暮便被纪随安赶去了浴室洗澡,等魏暮出来的时候,纪随安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手机把玩,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看到换了一身干净睡衣的魏暮。
    这衣服是进浴室前纪随安强硬塞给魏暮的,魏暮开始时明显想拒绝,但看了看他的脸色,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敢说。这会儿魏暮站在浴室门口,似乎是有些拘谨,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大,长长地盖着手背,白瘦的脖颈被柔软的布料偎着,整个人都显得舒适居家了许多。
    纪随安看着他有短暂的出神,不过很快又清醒过来,他收回视线,说了句:过来。
    魏暮走过来,纪随安将手里的手机扔给他,冷声道:拿着。
    魏暮眉间微微蹙起来:给我手机干什么?
    纪随安心底仍旧蕴着烦躁,听他这样一问,那烦躁又翻涌得更加厉害,他蹙着眉站起身,说:让你拿着就拿着,问那么多干什么?
    他朝自己的卧室走去,本是不想再跟魏暮说话,但又觉得自己不说,这傻子真敢在客厅里站一晚上,进屋之前他还是停下脚步,没太好气地说了一句:去客房睡觉。
    房门关上,将魏暮隔在了外面,纪随安仰面躺到床上,看着昏黑的天花板,寂静中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在这个夜晚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他和魏暮之间的联系薄弱得几乎没有,如果魏暮真的走了,他想找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可是,他闭上眼,魏暮不该走吗,魏暮走了再好不过,他为什么要找他?
    第50章 第二次(上)
    他说谎了。
    他对纪随安说了谎,他并不是在外面随便走了走,他循着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了很远很远,从清晨一直走到日暮,繁华渐渐淡去,他凭着一双脚,几乎走出这个城市之外。
    他也对他自己说了谎,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明白了自己接下来的路,这本来就是一场不该有的意外,他得离开。他心里如此确切地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也下定了决心,可每往前走一步,他的心里都有一个声音蛊惑他回去回去吧,回去就能见到纪随安,再去看他几眼
    夕阳落下的时候,他站在渐昏的暮色中,停下了脚步。
    心底的渴望强烈得要将他吞噬,他的每根骨头都因为这渴求而剧烈疼痛,他无法抵抗,于是自欺欺人地给自己找借口回去,至少把钥匙亲手还给纪随安,然后他就走。
    作好决定之后,他转过身朝来时的路走去,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门外再次有动静的时候,魏暮将攥了一晚上的钥匙放在了床头柜上。旁边那身灰色的睡衣早已叠得整整齐齐,他的眼中闪过挣扎,这身衣服他穿过了,纪随安应该不会再要了,与其扔掉,他是不是可以带走?犹豫片刻后,他将那身睡衣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纪随安昨晚给他的那个手机仍旧握在手中,黑色的机身,低调的颜色和款式,是纪随安偏好的模样,魏暮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摩挲了下,仿佛还能感受到纪随安曾经握着它的温度。
    既然已经决定放纵一次自己的私心,五十步与一百步便没了区别,他将手机也放进包里,贴着那身灰色的睡衣。
    这天早晨和昨天相比也没什么不一样,他跟着纪随安下楼,看着纪随安上车、启动,再一次认认真真地和纪随安说再见,然后看着黑车远去。
    从小区出来后,他又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这次纪随安没再回来。
    魏暮终于决定离开。
    他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这样毫无目的的旅程对他而言也并非第一次。
    在周明川入狱之后,德海破产倒闭,魏暮随之也离开了那个滨海的繁华都市。他没带什么行李,独身去了火车站,看了会儿站外广场上的大屏,随便选了个路程最远的火车,二十多个小时才到终点站。
    那是一个慢车,他买的又是最便宜的硬座,车厢里人来人往,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口音,他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头靠着厢壁,却睡了他几年以来最香甜的一觉,有时也会被嘈杂的人声吵醒,但他困得实在睁不开眼,只清醒片刻便又沉沉地睡过去。
    硬座并不舒服,长时间地坐着令人双腿胀痛,但他在睡梦中听着人声笑语,心底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那轻松的感觉像是一块霉斑,迅速地蔓延至他全身,在最后成了不知道再该去做什么的空虚。
    但他并不想死,他总是想活下去的。
    他小时候曾经喂过一只流浪狗。那条狗也就三四个月大,不知怎么与母狗失散了,每天躲在河边的苇荡中找垃圾吃,魏暮发现它后,就几乎每天都去喂它。那是一只纯黑色的小狗,有着软和的毛发与温润的黑眼睛,魏暮于是给它取名叫小黑。那或许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但他们并没能在一起玩很久。
    有一天傍晚魏暮再去找它的时候,发现它恹恹地卧在芦苇根处,听到动静也不抬头,地上四处都是它便出的血。魏暮吓坏了,蹲下身动作小心地摸它的脑袋,却只感受到那只往常活泼的小奶狗粗重的喘息,魏暮喊它小黑,它微微地抬起头来,黑色眼睛湿润润的,像是乞求般用鼻子轻轻地蹭了蹭魏暮的手。
    它无法再站起来,魏暮抱着它一边哭一边在街上跑,想找一个能给它看病的地方,但他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路边有乘凉的人,可能是见着一个小孩子抱着一条狗在街上哭有些稀奇,凑过来看,然后很可惜地告诉他,这狗活不了了。他控制不住地大哭,乞求他们救救小黑,路边的人摇摇头,说,只能靠它自己,能熬过去就活,熬不过去就死。
    怀里的小狗却是那么乖,从头到尾没有哼一声,只是一动不动地卧在他小小的怀抱里。魏暮看着它那双温润的黑色眼睛睁开,又缓缓闭上,在魏暮晃它的时候又睁开,然后再闭上,最后永远成了这一个姿势。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长久地留在了魏暮的记忆中,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死亡,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想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那辆火车的终点站是一个他从未听过名字的城市,叫做柳山。山里的小城市贫穷而落后,他却没什么不满意的,他只是想找一个离周明川远远的、离梁燕和魏逸生活过的地方远远的、离纪随安也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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