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二人中间横隔着楚河汉界，林园在这一边，他在那一边。

    林园在铺被子，看他进来，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仿佛一张透明的纸，薄薄的覆盖在人的脸上。

    床上放着两套被子。他站着没动，一时间只觉得怅然，自己和林园已经生疏到了这样的程度。

    林园钻进被子，给他留了一盏小灯，很快就睡了过去。

    他入睡得那样快，捧着被子的样子，像一个憨态可掬的瓷娃娃。

    林园做了一个梦。

    那梦里有一片青青的草地，草地上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桃树。

    他知道那是他自己。

    微风拂过树枝，那是一种清爽的舒服感。他随风舞动着枝条，便有许多花瓣从他身上掉落下来。

    他仿佛置身在树中，又仿佛站在一个离这里很遥远的地方。

    他看见那桃花雨中，一个穿着粉红色裙子的小姑娘，灿烂的笑着，跳着欢乐的舞蹈……

    啊。他想起来了，这是他最放心不下的宝贝。

    “哥……”

    他睁开眼睛，看到拉开的窗帘外面，天已经亮了。

    他试着要坐起来，可是身体和手臂都没有什么力气。于是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好像没有睡够在赖床一样。他不想让林郁之发现，他彻彻底底的失去了照顾他的资格。

    “你怎么哭了……”有手指在他的眼角划过。

    他说：“我做了一个梦。”

    “是不好的梦吗？”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缓缓的笑：“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梦……”

    林灿在吃早餐的时候，一直拉着林园和她说悄悄话。

    他们父女俩总这样，林母已经见怪不怪。只有林郁之盯着林园脸上的宠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林园也竖起一只手掌，在林灿的耳边小声说：“我一会就问问他……”

    林灿满意地点头，端起自己的小碗呼啦啦的喝粥。

    林园牵起林灿的小手，送她去幼儿园。

    林母打开门，站在门口目送他们。林灿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先跑出去摁电梯。

    林园看一眼站在林母旁边的林郁之，笑着说：“小郁，有喜欢的人了，就带回来给妈瞧一瞧……”

    背着小书包跑回走廊的林灿大叫：“爸爸，电梯来了。”

    林园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对林郁之说：“灿灿也想要个婶婶……”

    林母呆呆地看着大儿子带着小孙女离开。

    大儿子那一番话，似乎早已知道小儿子已经交了女朋友。她推一推也在发愣的小儿子。“你……”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林园的手术很成功。可是很成功，并不意味着完全治愈。只是用来延长，林园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

    医生告诉她，保养好活三五年是没有问题，也有人能活十年甚至更久……

    十年，或者更久，那究竟是多久呢？

    她的孩子还那样年轻，但是有可能走的要比他们的父亲还要早。

    “过一天算一天。”她是这样安慰自己。

    她希望在这有限的生命里，大儿子可以获得真正的快乐。为了这个，她愿意放下世俗，甚至道德……

    原以为小儿子回来，大儿子会更快乐一些。可是，小儿子居然找到了喜欢的人……

    当年说喜欢哥哥的人是这个小儿子，如今首先放弃的人也是他；就只那个死心眼的大儿子，一声不吭，就是浑身的骨头摔断也认着死理不肯松手……

    她能有什么办法？如果小儿子能够走上正途，她再如何为大儿子可怜，也不能为大儿子说一句话。她做母亲的，唯一能做的就是……

    “如果有一天你哥走了，你答应妈，把灿灿当作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年老的女人失声痛哭：“你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那一方阳台，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花园。

    林灿像一只小蜜蜂，提着小花篮，在里面飞来飞去。

    她把采到花，放进不同的水杯。一杯红的，一杯黄的，一杯紫的……

    每一杯都要拿给林园闻一闻，然后问他哪一个杯子最香。

    林园想了想，没有想出答案，于是随手指着那杯粉色的。“这一杯最香。”

    小林灿拿起来闻一下说：“我也是觉得这杯最香。”

    关键是颜色也很好看，是她最喜欢的粉色。

    她又提起小篮子。“爸爸，我去摘更多的花，把它弄得更香，好不好。”

    “好呀，爸爸等你。”

    小女孩又欢乐地飞进花丛中。

    林园躺回椅子里。

    阳光暖暖的洒满玻璃，落在人的身上。不远处哼着歌儿采花的小女孩，旁边坐在桌边看书的青年，以及在厨房做好吃食物的母亲……他最爱的人，此刻都陪在他的身边。这样的和乐融融，他感觉到满足，以及幸福……

    他又看一眼头顶玻璃上的阳光，真的是暖暖的。他突然很想在这片阳光中睡一会，因为这种感觉是那样的舒服，他从前从未感受过的舒服……

    林郁之翻书的时候，习惯性地看了林园一眼。只这一眼，他就僵住了。

    那从摇椅扶手上掉落下来的手臂，静静的挂在那里。躺在摇椅里的男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心里突然窜上来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咬住自己握成拳头的手指，无声的悲鸣。

    不敢走过去，害怕林园不是睡着了，害怕自己再也叫不醒他……

    那挂在扶手上的胳膊，温热的体温，有微弱的脉搏从皮肤下传递出来。他长长的松出一口气，仿佛在刹那之间经历了生死，满头大汗。

    花丛中的小女孩疑惑地朝他们看过来，大的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做出一个无声的“嘘”。小女孩忽然笑开，也学他，伸一根手指，小声地“嘘~”。

    他再看一眼小女孩，确定她又开始重新摘花，不会再看过来以后，捧起那苍白的脸，在那淡色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一下。

    “哥，我爱你……”

    风，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

    屋内大盛的奶香味四溢出来，混合在这一片芬芳里，熏得人醉晕晕的。

    这迟来的告白，熟睡的人又怎能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