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25
病夫 作者:花花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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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夫 作者:花花酱
拱手揖道,
“元喜只是奴才,哪里作得了主?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奴婢。”
“唉……这么多年了,你当真一点没变。”
云尧看着矮身跪下的元喜,忽然发出一声喟叹。
元喜被他的话震住了,云尧的口气,仿佛与他相识多年。可元喜幼年时便被父母卖入宫中,这么多年来在李承延身边随侍,连宫门都鲜少踏出,更不用说远在云泽边境的东夷。他又怎么可能见过云尧呢?
“元喜,你还认得我吗?”
云尧看出他的疑惑不解,曲臂伸手一勾,覆在他脸上的面具便落在他手中,他刻意遮掩起的面容随即显露出来。
那是一张非常漂亮的脸孔。
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是不恰当且相当失礼的。
可元喜此刻能想到的,却只有这个词。
净白的皮肤泛着如羊脂玉般凝华的光泽,浓淡适中形状优美的眉下是一双点漆般的杏核眼,即使敛去笑容,依旧微微翘起的嘴角,兀自给这个已经年届不惑的男人添了一分与年龄不相符的稚气天真。
已经过这么多年了,时间改变了那么多人和事,却唯一遗忘了他。
薛晓云。
原来你没有死。
非但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
元喜仰着头,僵直地跪在原地,面上虽不动声色,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早就不自觉的篡成一团了。
“薛、薛少爷?!你当真是……薛少爷?”
惊怒过后,元喜很快寻回了理智。他装出难以置信的模样,又凑近细细看了云尧几眼。
化名云尧的薛晓云点头叹道,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你即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的!
元喜藏起愤恨的眼神,低下头,假意喜极而泣,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薛公子你还活着,好好地活着,陛下他若知道,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呵呵,李承延,你处心积虑用尽手段除去那人,就是为了替薛晓云报仇。现在薛晓云好端端地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么样呢?
“元喜,我一定要见皇上一面,你能带去吗?”表明身份后,对于见到李承延,薛晓云已经十拿九稳。
果然,元喜想都没想,就忙不迭地便抹泪,便点头道,
“陛下念了薛少爷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见您呢?”
快去吧,去给他致命的一击,让他知道他当年,到底错过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元喜满怀恶意地期待。
薛晓云不知个中曲折,忐忑又激动地跟在元喜身后,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李承延了,手心竟因为紧张而沁出了汗水。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走走停停间,李承延的寝宫近在眼前。只消推开面前镂空的雕花大门,薛晓云便能再次见到他了。
薛晓云举起手放在门上,作势要推,可以刚一使力,他又迟疑了,怔怔地慢慢将手放下。如是几次,元喜没说什么,他倒有些不好意思地辩解道,
“太久没见过他了,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还是劳烦元公公帮我通传一声罢。”
元喜点头应了,轻声推门进去,李承延保持着之前斜倚床栏的姿势,依旧定定的看着床顶发呆。元喜缓步走至床前,屈膝唤道,
“陛下。”
“你又什么事?”李承延头也不回地问。
元喜朝他深深一拜,用装出的按捺不住的激动声音道,
“陛下,殿外……有故人求见。”
“故人?”
李承延淡漠的表情终有一丝松动,他慢慢侧转身体,眼里燃起几缕希冀,
“是苏老将军回来了?”
他还心心念念地想着那道赦免苏家召回苏简的旨意,虽然苏简拒绝回来,可一听故人二字,他却一下就联想到那里。
“不是……”
元喜也被他的猜想惊了一下,有些迟疑地摇头。
李承延自嘲一笑,也觉自己是魔怔了。苏鸿睿是苏简最珍爱的儿子,他那般辜负于他,苏简又岂会愿意见他?
“说吧,是谁?”
李承延又慢慢躺回去,兴趣缺缺地问。
“回陛下,是、是薛少爷!”
元喜声音的喜悦着实令李承延费解。他眉毛一挑,奇道,
“薛少爷?是薛云书么?他来见朕做什么?”
“不、不!”
元喜赶紧摇头,连声道,
“不是那个薛云书少爷,是薛晓云少爷!”
“什么!?你说……是……是晓云?”李承延陡然坐直身体,死死瞪着元喜。
“是的,就是薛晓云少爷,他正等在殿外,等着陛下召见呢!”元喜一边点头,一边抹泪。
李承延浑身一震,几乎从床上滚下来。元喜慌忙上前扶住他摇晃的身形,李承延这才狼狈地站好。可下一秒,他便大力推开元喜,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
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的!
晓云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死了!
这个李承延坚信了二十多年的事实,在看到门外的陌生又熟悉的人影时,轰然倒塌了。
“你是……你真的是……晓云?”
李承延一步步地走近他,询问的语气小心到带点神经质,仿佛他面前站的不是一个人,只是虚幻的假象。就像他好不容易梦到的苏鸿睿,哪怕一个朦胧的背影,也会因为他的靠近而灰飞烟灭。
薛晓云却笑了,他甚至跨过门槛,走到李承延面前,朝他开口说话了。
“承延,真的是我,我回来了。”
第89章 当年
“晓云……你不是、不是跌落山崖……死了吗?”
看着慢慢朝他走来的薛晓云,李承延非但没露出半点经年重逢后的喜悦,反而木然地瞪着眼,扶着门框往后退去。
真的晓云……真的是晓云……
他还活着……活着……
李承延紧紧揪着前襟,茫然地立在原地,本就隐隐作痛的心脏因为这个认知,剧烈地紧缩起来。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李承延迟钝地抬起头,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血一般的绯红,他静静看着面目模糊薛晓云朝他走来,忽然喉头一甜,生生喷出一道血雾。
鸿睿……
“承延!”
“陛下!”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与李承延仅有几步之遥的薛晓云被他口吐鲜血的模样惊呆了,一时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李承延直直往后倒去,听见动静的元喜飞奔而来,也只来得及将委顿于地的李承延扶抱起来。
“陛下、陛下!”
元喜轻轻晃动下李承延的身/体,却见他双目紧阖,原来已经昏过去了。守在殿外的侍卫早提了刀进来,正好看见李承延满身鲜血的被元喜抱着,二话不说反剪了薛晓云的双手,要将他下到牢里。
不知元喜是不是急糊涂了,竟没有替他辩解一句,只哭喊着让人赶快去传御医。
皇上突发恶疾,整个御医院的人都惊动了。几名德高望重的老御医跑在最前面,近乎夺路而入。握着李承延的手开始诊脉时,蓄满长须的脸上犹带汗水。
幸而李承延的病没有预想的那么糟糕。
他缠绵病榻十数日,不思饮食,不进汤药,身/体早就差了,又不知什么原因导致情绪大起大落,极度激动之下才致呕血。
“陛下的病应由心起。”
御医们讨论之后,也只得出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结论。
病有心而起,即为心病。世人常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
可究竟什么才是陛下的心药呢?
众御医虽医术高明,可抓破了脑袋,也开不出救命的心药来。
一番引经据典的热论之后,呈上来的不过是调养纾解的寻常方子,并不比之前的高明多少。
李承延卧床以来,最不喜有人打扰。寝宫内的太监宫女全被他撤到外殿,只留下元喜一人随侍。说是随侍,却也总把他摒退门外,除非万不得已,他是连元喜都不愿多见的。元喜怕他醒来,见到满屋子的御医又要发火,好说歹说将非要守着陛下醒来的众人劝走了。只留下两名老御医在外殿守候,以防李承延病情生变。
李承延昏睡到半夜才悠悠转醒。他抓着被子略侧了下/身,就将蜷卧在床边的元喜惊醒了。
元喜连忙起身拉开帐子,探头进去察看李承延的情况。寝宫里的灯火在夜间也是不灭的,九只红烛用玲珑雅致的琉璃灯罩盖着,透出朦胧迷离的彩晕。元喜就着这艳丽到有些凄迷的光线,小心谨慎地看着李承延。
一脸惨白血色全无的李承延怔怔地瞪圆了眼,就像死不瞑目的尸体一样。
元喜拍着胸脯长舒口气,
“陛下,您总算醒了。”
“晓云呢?”李承延的眼珠转向他,脸上却是没有表情的。
元喜愣了一下,忽然脸色巨变,砰一声跪到地上一下接一下地用力磕头。
“请陛下恕罪!方才您突然晕倒,又吐了满身血,还溅了不少在薛少爷身上。侍卫进来的时候以为他对您做了什么,就将薛少爷他押去……押去天牢了……奴婢急着传唤太医,竟一时糊涂,将这事……忘记了!”
元喜诚惶诚恐地说完,就将脑袋深深地埋了下去,在光线找不到的地方,他的嘴唇高高地翘起,流溢出掩藏不住的欢喜。
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一定会亲自去接他吧?
元喜以为李承延一定会因为他的疏忽,命人将他拖出去打一顿板子,再严重一点,可能也让他在刑房待几日。
可李承延什么话都没说,他静默地拥被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歪歪斜斜地下了床。
“陛下!您的身/体还没……”元喜慌忙拦住他。
“元喜,”李承延抽出被他抱住的手臂,命令道,“朕要去天牢。”
“陛下,可是御医说您现在……”
“朕说了,朕要去天牢,立刻!马上!”
元喜还想阻拦,就被李承延粗暴的怒喝打断了。
天子发怒,皇城都要抖三抖的,还有谁敢不听命?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李承延已经到了天牢门口。元喜扶他下了撵,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天牢。
牢里该回避的人都回避干净了,本就没什么人气的地方,此时看来更是幽深空落。清凉夜风从四面袭来,如一张漫撒的网,将人罩在期间,无孔不入。
李承延莫名地打了个寒噤。
“真冷啊……”他说。
“陛下,奴婢去给您取件披风?”元喜瞧着他的脸色询问。
李承延点点头,径自往深处去了。
他在往前走,时光仿佛也在往后逆流。
每踏出一步,脚底的土地都翻新一寸,过道两旁的牢门上腐蚀的锈迹也慢慢褪去。
二十三年了。
那人死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如无意外,他也再不会来这里。
可意外,出现了。
是准备在他自责懊悔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再给他毙命一击吗?
鸿睿……当年我在这里断了你的生路,今日……我就在这里把这条命给你吧……
不管真相如何……
咔嗒一声脆响,虚扣在门上的锁被拿下了,牢门也随即被人推开。伏在桌前睡着的薛晓云睁开迷蒙睡眼,顺着凉风吹进的方向看去,正对上李承延的眼睛。
“承延,你……还好吗?”薛晓云站起身,满怀歉意地问道。若不是他执意去见病中的李承延,李承延的病情就不会加重了。
可他们分别了那么多年,这是唯一一次相见的机会了,他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李承延点下头,随即拣了薛晓云对面的位置坐下,薛晓云也跟着坐下来。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对望,明明彼此都有太多的事想问,太多的话要讲,可真的坐下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开头。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确分开得太久了吧……
久到心都无法因为对面的人而欢喜雀跃了。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只有看不见,摸不到,却实实在在存在的沉重感。
李承延细细打量着露出些许尴尬神色的薛晓云,忽而一笑,
“晓云,这么多年了,我已经老了,你却是变得更好看了。”
薛晓云脸上一红,局促地躲开李承延的视线。他听得出来,李承延在讽刺他。
他们曾经发过誓,要共经患难,共享荣华。
可他却都没有做到。
“对不起,承延……”薛晓云垂下眼,低低地道歉。
谁知“对不起”三个字一出口,李承延还算平和的脸色陡然变得无比冷漠。
“晓云,你怎么会对不起我?”他强自笑着,声音已经微微发抖。
“当年你离开我,具是母后和苏鸿睿从中作梗,你坠崖后还能生还,我已备感庆幸,又怎么会怪你?”
“承延……对不起……”
薛晓云的头垂地更低,散在肩上的头发滑落下来,掩去了他此刻的神情,可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羞/耻。
“当年……并没有人要害我。”
他闭上眼,不敢去看李承延脸上的表情。
是的,他就是一个可/耻的叛徒。
他们明明约好要生生世世在一起,他却懦弱地逃走了。
“承延,你知道的,太后她……一直都不喜欢我。尤其是在你提出要立我为后之后,她连见都不肯再见我。我那时也是真的不懂事,以为有你的庇护,太后即使不待见我,也不可能真拿我怎样……”
“直到有一天,太后趁你不在宣我去凤宜殿。那是她的寝宫,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进去,我本是不怕的。”
薛晓云说着,露出一丝苦笑,
“可进去了我才知道,并不是太后想通了要接纳我,而是她找到了最适合你的人,急着要给我看。”
那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见到名动云泽的镇远将军之子苏鸿睿。那人一身素净青衫,沉稳地坐在太后身边,却并不如传言那般身形健硕,样貌凶悍。
“我看到他的时候,一下就呆住了。大名鼎鼎的苏鸿睿就站在我面前,他比我高,比我有才华,家世比我好,长得也好看……我竟然什么都比不过他……”
“太后说他才配做你的皇后,和你一起肩负福泽苍生光耀云泽的重任,而我……不过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我当然很生气,可是……我却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薛晓云自嘲一笑,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气得面红耳赤,最后直接哭了出来。一路抹着眼泪回去,害李承延哄了他大半天。
“那天晚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我看着睡在身边的你,明明一伸手就能碰到,却隔着无法逾越的差距。”
“你已经贵为天子,而我……依旧是太傅之子,被你收纳在羽翼之下,连刀剑都没碰过,又凭什么与你并肩而立?”
“太后她看出我有点动摇了,她又宣见了我一次,却是在刑房里。”
“她指着一屋子血淋淋的人告诉我,将来有一天,你被人从皇位上拉下来,我就会变成那个样子,或许,还会更惨。”
“他们可能会砍去我的四肢,挖掉我的双眼,把我浸泡在酒坛子里做成人彘,就因为你曾经专宠于我……”
第90章 颠倒
“我吓坏了,一回来就病倒了。”
纵使过了多年,回忆起那座阴湿的刑房,满地或新鲜或干涸的血迹,还有不停在耳畔回荡的哀嚎,薛晓云的眼里还是隐约透出害怕的情绪。
那个时候,他不过十六岁,被李承延无边宠爱着,根本不识愁苦滋味。更何曾见过那般触目惊心的场景。他甚至不愿留在宫里,执意回了薛府修养。
这一病,卧床数日,想得就有些深了。
“我快好的时候,他……来看我了。”
薛晓云抬眼看下李承延的脸色,在提到“他”的时候,李承延的身/体微微一震,旋即又故作不在意地挺直了腰板。
“下人来通传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薛晓云弯起嘴角,泄露一痕浅淡笑意,
“他是太后亲自为你选中的皇后,竟会屈尊纡贵来看我……”
一定是来耀武扬威的吧。
他恐惧又屈/辱地躺在床上,直觉应该把苏鸿睿拒之门外,可碍着苏家的权势,他不敢。
却也不想在苏鸿睿面前落了面子。
于是他选了一件纹饰最繁复华丽的衣裳,挺起胸膛去见他。
一到前厅,薛晓云就傻眼了。
苏鸿睿还是穿着素净的衣衫,静静地坐在桌前喝茶,手边甚至放了来探病的礼物,低敛的眉眼看来淡定安然。
一见他出来,苏鸿睿先是愣了下,随后站起身,朝他笑道,
“薛公子,苏某冒昧来扰,还请见谅。”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苏鸿睿的声音,温柔低沉,如一只宽厚的手掌熨帖人心。又如一根柔软的针,轻易就戳破了他的虚张声势。
“我一下便对他心生好感。”
薛晓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他是一个谦和温暖的人,他还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帮忙劝说太后,同意我们的事。”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在见过他之后,就……跳崖了呢?”
薛晓云忆及此处时,李承延的脸色早就变了。他按住心跳不断加快的胸口,微拱起后背,脑袋嗡嗡直响,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可还是强撑着问。
“因为……我害怕……”
薛晓云缓缓闭上眼,折磨了他这么多年的心魔,他终于有勇气面对了。
“你害怕?”李承延艰难地重复道。
薛晓云点点头,声音有些不稳地道,
“那个时候你刚刚继位,外有西夷虎视眈眈,内有三皇子坐等反扑,而你和太后什么倚仗都没有,一旦他们成功,那我……就真会如刑房那些人一样,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我没有勇气面对那样的结局,甚至连想一想,都会觉得害怕……”
那个胆小怯懦的自己,是薛晓云最不堪回首的。他低垂下脑袋,不想让李承延看见他满脸的愧疚。
李承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想了那么多种可能性,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薛晓云会主动放弃他。
“而且……太后她选错了人。”
薛晓云接着道,“如果苏鸿睿飞扬跋扈,咄咄逼人,定要与我争抢你,我可能会因为不服气,而坚持不让。”
“可是……他那样好,不仅没有看不起我,还要帮我……”
“他走后,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也许太后是对的,我除了拖累你,于你根本毫无助益。而苏鸿睿是最适合你的,他是苏简之子,又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一定会为你守住江山。”
“所以你决定离开我?”李承延茫然地看着他,心里有块地方泛起苦涩的疼痛。那苦涩滋味,如平静湖面落下的暴雨,生生在心底砸出一圈圈涤荡起伏的涟漪。他紧紧揪着胸口,觉得喘不过气。
“是……我唯一能的想到的办法,便是离开你。”
薛晓云担忧地看着他,想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实话。
“那时我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你是真心待我,以你对我的喜爱,断不会放任我离开的。所以我想破了脑袋,才想出一个自以为绝妙无比的脱身之法。”
“我想,如果我‘不在’了,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太后不用再烦心怎么处置我,你也不会派人四处寻我,而他,亦可以顺理成章地做你的皇后……”
躲开李承延难以揣测的深沉目光,薛晓云有些底气不足地解释。
他自己也懂的,不管多么绝妙的办法,看来多么为李承延着想,实际上,不过是他为了自保的权宜之计罢了。
他早就明白自己错了,所以这么多年来,心里的愧疚一点点积压,最后终于到了郁结难纾的地步。
“承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薛晓云哽咽着,有些说不下去了。错了便是错了,纵使他把自己说得再用心良苦,煎熬困顿,也摆脱不了他因为恐惧而丢下李承延自私逃走的事实。
他今日来这里,是为了告诉李承延真相,更是为了求得他的原谅。
“晓云……”
一直沉默的李承延终于在薛晓云小心又期待的目光中开口了。他隔着木桌,深深看了薛晓云一眼,才哑声道,
“你走吧……”
“承延?”薛晓云不解地看着他。
李承延将脸埋进手心里,抬起另一只手,虚弱地挥几下,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对薛晓云道,
“你出去吧!”
薛晓云愣了一下,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带着一脸的尴尬离开了。
阴冷潮湿的牢房里,只剩下李承延一个人。
他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僵硬地坐在桌前,如凝固的雕塑一般。唯有断续的抽泣声,不停地从他紧捂双眼的指缝间泄露,渐渐地充斥满整个房间。
“鸿睿……鸿睿……”
争先恐后涌出眼眶的泪水划过脸颊,一点点渗进嘴里,尝到那苦涩滚烫的滋味,李承延缓缓抬起头,对着虚空怅然一笑,忽而眉心紧皱,哇地呕出一滩血来。
“陛下、陛下!快来人呐!陛下……陛……”
混沌之际,元喜惊慌失措地尖叫伴随混乱的脚步声传来,李承延捂住痛得快要炸裂的心口蜷缩在地上,除了冷,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李承延的病,更重了。
他呕血昏迷了整整三日才醒来,却始终不愿见任何人,甚至连之前勉强进服的汤药也不肯再喝。本来就瘦削的脸颊,不过几日,便飞快的凹陷下去,混着惨白的颜色,晃眼望去,竟有几分阴冷渗人。
更令人害怕的是,他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有时好好躺着,忽然直挺挺地坐起来,命人去将皇后找来。
伺候他的宫女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边哭边答道,
“回陛下,您……并未册封皇后,陛下要宣哪位娘娘,还请陛下明示!”
李承延一听,瞬间暴怒,抓起手边的玉枕就朝那伏跪在地的少女扔去,
“混账!朕怎么会没有皇后!朕要见鸿睿,你赶快去把他找来!”
话音刚落地,净透无瑕的和田玉枕便滚落至宫女身边。所幸李承延病体虚弱,失了准头,落在地上的玉枕没砸到人,也没碎,只是裂了几道狰狞的口子。
那宫女被李承延的话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地磕头,连话都不敢回了。
“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朕不是让你去找鸿睿吗?”
李承延将床上的被子枕头一股脑丢到地上,只穿一件中衣躺在床上撒气。
外间的宫人悄悄掀了帘子偷瞧,觉得那额头都磕出血来的少女着实有些可怜,便偷偷下去寻了元喜过来。
李承延现在这个样子,也只有元喜敢劝上两句了。
元喜进来的时候,手里牵了个孩子。那孩子约摸八岁的样子,比同龄人相比,已经算长得高的,修眉俊目间还依稀有点李承延的影子。
“陛下,太子来侍疾。”
元喜走到床前跪下,低头间朝那名宫女使了下颜色,那宫女如蒙大赦,屏着呼吸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元喜,你来的正好。”
李承延端坐在床上,满腔怒火因为元喜的到来而降了几分,他指着方才那名宫女离去的方向,忿忿道,
“你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都给朕找些什么人来伺候?一个比一个蠢笨,连个人都请不来!你去!马上去给朕把皇后请来!”
元喜听了,也忙不迭地下跪磕头,
“陛下,您怕是记岔了,现在后宫之中,您只封了一位贵妃,并未册立皇后。”
“胡说!”
李承延一把掀开元喜重新给他盖上的被子,拍着床骂道,
“一个二个都当朕病糊涂了不成?朕亲自迎娶的皇后,怎么会好端端就不见了?鸿睿明明昨日就班师回朝了,怎么会请不来!”
“陛下,您说的……可是苏将军?”
元喜慢慢抬起头,语气有些微妙。
李承延没有搭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捂着额头,扯开嘴角笑道,
“朕当真记岔了,鸿睿他昨日才差人从边境递回消息,朕却以为是他回来了……”
“陛下……您忘了吗?”
元喜关切的眼神里覆上一层惊恐,他捏着衣摆,颤巍巍地开口道,
“苏将军他……并没有去边境,也没有差人递回消息,他早就已经……”
他早就已经死了,你忘了吗?
元喜在心底发出一声冷笑,就在这句话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李承延猛地打断他,将目光落在跪在元喜身边的孩子身上,问道,
“这是谁?”
小孩随即支起身/子,仰着头望向李承延,委屈地叫道,
“父皇,是儿臣。”
李承延露出少有的慈爱神色,甚至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笑道,
“你来做什么?”
小孩也朝他一笑,有板有眼地答道,
“回禀父皇,儿臣特来侍疾。”
李承延又摸摸他稚嫩的脸,若有所思地定定看了一会儿,哑声道,
“若是他还在……恐怕孩子也这般大了吧?”
第91章 病重
昨夜太子在皇上寝宫侍疾的消息翌日清晨便在宫中传开了,候在殿前等待上朝的大臣们互递眼色,悄声低语,都在揣测皇上的心思。
当朝太子李慎言为左相长女,即被封为昭容贵妃的秦氏所诞。秦贵妃是在云泽废后苏鸿睿因叛国之罪被赐死那年入宫的。那时她尚在嫔位,且并不得李承延宠爱。即使娘家位处权臣之列,她自己也是难得一见的美貌才情并重的女子,却总讨不得李承延欢心,被李承延招/寝的次数屈指可数。好在李承延并不苛待她,除去冷淡些,与她倒算相敬如宾,时节上的赏赐从没少过,也不再往后宫填充新人。秦贵妃的性子本就清淡,身边也没有钩心斗角争/宠夺/爱的厉害角色,久而久之,她竟也习惯了安静得有些寂/寞的日子,每日抚琴读书,性子越发沉稳。她本就温柔可人,说话轻声细语,拿捏适度,李承延有时遇上烦心事,也爱来她宫里闲坐喝茶。
两人像好友一般相处,一个倾听,一个倾述,却并没有萌生出爱意。
至少对李承延而言,他更愿意将秦贵妃视为知己,而非爱慕的女子。
可作为一国之君,情/爱总是位于责任之后。李承延虽不爱秦贵妃,却经不住群臣数年来不肯罢休、甚至以死相逼的苦谏,最终为延续血脉,让秦贵妃怀上了龙嗣。
秦贵妃有李慎言的时候,距苏鸿睿的死,已经过了十五年了。苏家的浩大声名早已消寂,也再没人提及那位被废黜赐死的将军。
可胎动那夜,秦贵妃难产了。
一盆盆淋漓鲜血不停地端出来,一块块洁白柔软的布染红了再送出去,经验老道接生了数位皇子的稳婆都有些慌了。李承延连夜从朝阳殿赶来,不顾众人的劝阻,执意进去见了已经奄奄一息的秦贵妃。
“陛下……”
秦贵妃的脸白得如殿外飘落的雪,散乱的鬓发覆在颊旁,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双眼却闪烁着熠熠光亮。
那眼里似曾相识的希冀与兴奋混合的神采,让李承延的心□了一下。
他不由得握住秦贵妃伸来的手,低下头放柔声音道,
“爱妃,朕在这里。”
秦贵妃朝他虚弱一笑,血色尽褪的嘴唇微微开合,一句话轻飘飘地逸出来。
“陛下,臣妾……臣妾恳请陛下,无论如何,务必保住臣妾的孩子……”
李承延的笑容僵在嘴边,眼里秦贵妃的面容逐渐模糊起来,极慢地,却极清晰地换成另一个人的脸孔。
十五年前的某个深夜,那个人也这样躺在床上。不过那时还没有入冬,天上没有落雪,夜里却还是冷的。冷宫里的床也不似这般柔软舒适,冷硬的棉被遮掩着那人惨败的身体,却遮不住他高高隆起的腹部。
他的身/下也缓缓地淌着血,一缕一缕地流出来,鲜艳的红色将青灰的褥子都浸透了。
一定很痛吧?
他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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