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霜华府！

    一时间，叶戈心跳如雷。

    只是他面色如常,唯有目光微动,盯着那处壁画,不知在想着什么，而脸上则露出个微笑地着君落生继续说下去。

    君落生似乎并未发现他的异样，而是忽然起身,一手垂着,指节扣着酒水一摇一摆地走到那幅壁画前，端详了一会儿后,赞赏地点点头：“这画意栩栩如生。”

    本身‘君厉箴’精通君子六艺，君落生自然也识得其中门道。

    这画壁上的雕凿之术虽然生疏,但起笔入画间感情却是强烈自然，一眼便能看出作画人当时那满腔的怨愤之情。

    君落生抬手摸了摸石壁上那已有些年月的痕迹,好奇地道：“霜华府……倒是个有趣的宗门。想来是此宗的门人弟子流落到此，被困于这妖皇殿，所以才在这石壁上泄愤。”

    按理说来，这样的行为实在有些粗鲁无礼，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那‘刻画’之人性情直白，丝毫不加掩饰，真是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也不管这世俗之礼念。

    “霜华府？不知君兄可曾过这个宗门？”叶戈笑笑，也跟着走上前，细细将那几幅壁画观去，故作不知地问道。

    “不曾。”君落生坦然答道，然后又微一沉思，“只是这时间的修真门派何止万，其中光是明宗便有数万，何况那些一直隐世不出的隐门？我伏膝于八难塔数十年，倒是没师尊提起过这么一个门派，若是有名，当不会籍籍无名，若是无名，兴许是那些隐世门派也说不定。怎么？你有兴趣？”

    “算是有些兴趣。”叶戈盯着那墙上的道人形象道，将心中的计量说了出来，“你方才说我们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带到此……兴许，就是这霜华府门人所为也说不定。”

    “不好。”闻言君落生却马上紧皱眉头，摇了摇头，神情第一次显出几分焦躁。

    “怎么了？”见他如此反应，叶戈不禁疑惑地问道，“你难道担心那人要加害于我们？”

    “若是这个原因就好了。”君落生轻叹了口气，然后给叶戈分析了自己的看法：“能破碎虚空，将我们强行带来此处，说明这人修为不低。但是从我们到这里开始，却一直不曾有人出现，若是要想害我们，断不可能在这浪费时间……所以我想，这人不是不想来找我们，而是他自己也被困在了这里，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到这里，君落生眉头越皱越紧：“但重点是，连这等修为的修士都被困于此，那我们又要如何才能离开此地？”

    叶戈闻言一惊，他倒是没有想到此中关节，是了，连修为比他们高的修士都无法逃出，又遑论他们这两个修为更低的呢？

    心中暗暗佩服了下君落生的远见能力，叶戈也不由担忧起来。他们时间不多，绝不能白白耽搁在此，若是能逃脱更好，反之逃不出，被困在这里数百年的话……

    叶戈惊惧地看了君落生一眼，他不知道君落生是否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但他自己却是不能等的！

    幼弟之仇还要等他去报！凭白在这里消耗掉数百年时光……他却是等不了的！

    君落生的神色也有些不好，他自己那件苏醒白翎之事明明已要触手可得，万没想到为了寻那秘宝，竟然阴差阳错被困在这陌生境地，大仇之事顿时变得未可知起来……想来他自己也无法适应这种落差，心中的烦闷全都显现在眉间的那个‘川’上。

    所幸二人心智皆沉稳持重，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找一找有没有出去的路口。”君落生将玉葫芦挂回腰间，迅速查探了一下周围，神色凝重地道。

    “但是……”叶戈迟疑，以为君落生想要硬闯这石室的大阵。

    君落生知他疑惑，便耐心地道：“放心，我并不是想硬闯那禁阵，而是觉得我们可以去会一会一位‘朋友’。”

    他虽说得不清楚，但叶戈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君不过来，我便过去’？”

    “正是。这石室只是去不了妖皇大殿，但并不代表去不了其他地方。这里必然有个通道通往一处，而那处当是那霜华府修士所在。”

    叶戈微微一笑，赞许地道：“没错，既然来到这里，岂有不去见一见主人的道理。找他了解了解事情缘由，兴许能找到出去办法。”

    君落生点点头，偏头笑道：“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前去？”

    “自然舍命陪君子。”

    “好。”君落生哈哈一笑。

    正如大殿之内有无数偏殿阁楼一样，这石室似乎也是一处宫殿的一隅，叶戈二人在石室中翻找了一顿，却是在一处壁画下，发现了一个暗格。

    “机关。”君落生看了一眼暗格道。

    旧年君家堡为防止仇家和贼人来袭，将城堡建得又高又大，城内建筑皆出自一名巧匠之手，各处蜿蜒曲折，错综复杂，城内暗藏无数机关暗道，君落生自小长在堡内，幼时时常出入这些暗道，权当作是儿时玩物一般来玩捉迷藏，对这等手段自然熟悉非常。

    叶戈见他识得门道，赶忙让出身子来，给君落生看个仔细。

    那是刻在画壁下角凹槽内的一个暗格，做得极为隐蔽，一不注意便能忽略了过去。

    君落生低下头端详了片刻，然后站直了身子，开始在壁画旁搜寻起什么东西来，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落在壁画正对着的一座香炉上。

    “这是俗世的机关之术，我旧日家中也曾有此巧设。这画壁下的暗格是‘明关’，触碰不得，一碰便会开启机关……真正的‘暗门’是在这石室中的摆设之上。”

    君落生一边为叶戈解释一边将手放到那香炉上，然后取下香炉，轻轻掸了掸下面那方案几上的细灰。

    那案几用的上好檀木，上雕着几朵荷花荷叶，意喻为池上莲。虽然做工精致，却被香炉压着，毫不起眼。

    那案几被君落生一碰，就好像活过来了一般，忽然簌簌地往下掉下木块，只一阵沙哑的齿轮磨动声，案几上便多了颗鎏金的金球，君落生一按那金球，石室忽然震动起来，轰隆隆一声巨响后，前方的画壁缓缓朝上收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挥手祭出一片护体罡气挡在身前，开口说了句‘跟在我身后’后，君落生便身先士卒，弯腰进入了洞中。

    叶戈站在后面想了一下，不放心地在洞口处留下个阵法，这才跟了上去。

    走了没多久，前方忽然就传来君落生的一声冷哼，而后便是轰隆隆一阵法术对轰的声音，震得整个密道都晃动不已，叶戈当即一惊，赶忙追上前去支援，等赶到密道出口时才见了君落生的身影，只见他面沉如水，身上黑金二气缠绕，手中的法术还未停歇，而目光则冷冷地盯着自己的身前。

    “女妖！”君落生怒不可遏，挥手又是数道金蛇朝前射去。

    叶戈循声看去，只见他前方正飞动着个白色的影子，仔细一看，却是个熟面孔，正是那妖皇大殿外见的那猿姓少女。

    她也被带到了这里？或是还有其他人也在这里？叶戈立即警醒，然后快步走到君落生身侧，落下了个防御用的阵法，罩住了二人。

    “成天只顾着说人灵狡诈，我看你们妖族也好不到哪里，出手偷袭，也不觉得面红。”君落生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叶戈，然后目光落到那猿姓少女身上，不客气地道。

    “哼！这些手段还不全是从你们人灵身上学来的！”那猿姓少女身法灵活，堪堪躲过八道金蛇刀气的攻击后，一个翻身，便落到了身后碎裂的石壁残骸上，目光警惕地看着君落生二人。

    “相逢是缘。猿道友，你既也落难至此，与我等也算是难友。此地处处透着诡谲，不若你与我二人联手，一起商量法子，离开此地。”叶戈笑道。

    “哼！这女妖方才还在洞外出手偷袭我，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好心，与她合作？真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兴许这地方就是她一手布置，目的便是为了袭杀我等。”

    “你胡言乱语！”得君落生的话，那猿姓少女有些气急，杏眼一瞪，恼怒地看着那两个人族修士，“这处我也是第一次来，你们空口无凭，有什么证据诬赖到我头上。”

    “是啊，君兄，猿道友兴许只是和我们一样忽然来到这里，你这样下定论，也未免为之过早了。”叶戈似是不赞同君落生的说法。

    “她方才偷袭我之事可是铁铮铮的事实，何来冤枉她之说？她是妖族，这里又是妖皇殿，兴许这地方还藏有她的党羽，只等着你我二人放松警惕，便出手将我们围杀于此！……也许青霄道友已不幸遭了她毒手了。”君落生仍是咄咄逼人。

    “呸！”猿姓少女闻言冷笑一声，大声道：“你们莫要冤枉好妖！这里何曾有我党羽？长老说得没错，你们人灵只会颠倒是非黑白……一点也不能亲近！我族虽和青丘一族不和，我却也不会在这里害了他……算了，不和你们多说，等会儿你们又要设计害我……”

    说了一会儿，那猿姓少女忽觉不对，赶忙就抛出了一颗灵桃出来，那灵桃甫一抛出，便被一条金蛇衔去，二者在半空中猛然炸开，爆出一团白金烟气，待得云雾散去后，那残柱上已没了猿姓少女的踪影。

    “她跑了。”叶戈皱眉。

    方才他和君落生一人j□j脸，一人唱白脸，一搭一唱，只为套出那猿姓少女的话，谁料这少女也颇为机警，大约是生怕他二人有诈，竟然就此遁逃了。

    “跑便跑了。”君落生不甚在意地道，然后低下头，拈了拈身上微皱的衣角，他方才被偷袭时猝不及防，却是衣着有些凌乱，他便一分一分地慢慢整平了。

    “这里除了她没有其他人。或许是流落在其他地方，又或许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人，若是只有我们三人……那有的是机会能再遇到。”

    叶戈点点头：“看她的样子好像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看来我们还要继续往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你没受伤吧？”

    “嗯。”君落生点点头，然后又有些微怒地道：“这女妖竟然敢出手偷袭我！下次若有机会再见到，我定要先给她点教训尝尝……！”

    “人家不过是个少女，你就莫要计较了嘛。”叶戈虽然觉得好笑，但想了想，还是温和地开口为那少女开解了一句。

    “你说她？”君落生斜睨了他一眼，“通臂灵猿一族的圣女，只怕那年龄比你我加起来还要老。”

    叶戈无奈地笑笑，“是是，我们走吧。”

    **

    两人离开那遇见猿姓少女的大殿后，先是往北而去，北边也有几间石室，那些石室外似乎有什么可断绝神念探查的禁制，二人无法，只得一间一间地寻去，大部分石室内都是俗世皇室的摆设，也没什么灵丹灵药和法宝，两人一路皆查得索然无味，直到走到了最北的一间石室。

    “这石室？”君落生一走进来就觉得有些不适。

    叶戈跟在他身后进来，看了一眼这间石室，发现这里似乎称为一个‘偏殿’更为合适。

    比起装饰豪华的石室，这间偏殿却异常地朴素，除了墙角立着几个诡异的石像，还有殿中燃着一盏莲花佛手长明灯外，其余几乎是空空如也。

    “这里前身莫不是一处俗世宫殿不成？”一路上看了那么多石室，皆是俗世皇族的装饰布置，连叶戈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传到了俗世的某个王朝之中。

    莲花佛手灯还在燃烧，一股淡淡的异香充斥在整个大殿之内，叶戈目光顺着灯座下移，却是在灯下的地面上看到了一幅排列整齐的图案。

    “糟了。”叶戈一看到这图案便直觉不好，扭头想要叫君落生离开，却见到那人一副眼泪涟涟的模样。

    “你……你……”大约是这画面太过骇人，叶戈竟然一时语结起来，舌头打结了半晌才慌乱地脱口而出：“你哭了？！”

    “没有啊。”君落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叶戈，然后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脸颊，指尖果然触碰到一片又冰又湿的温度，他显然一愣，只迟疑道：“这是……”

    话没说完，他猛然瞪大了眼睛，神色是前所未有地大骇和慌乱。

    叶戈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痛哼一声，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挣扎之色，整个人额上青筋满突，抱着头跪在地上j□j着，似在经历一场无比痛苦的磨难。

    这时，殿中的异香越来越浓，叶戈只觉这殿中定有问题，身后刚想将人带走，君落生却忽然痛苦地大喝一声，然后整个人就像失了力气，软软地朝前栽去。

    好在叶戈一直在一旁看着他，见他要倒，眼疾手快下将人伸手扶住。

    “君兄？你怎么了？”见着怀中人紧闭双目，额际上满是冷汗，叶戈赶忙在二人周围丢下一个防御阵法，目光则警惕地看了一眼这空荡荡的大殿。

    那香味扑鼻，无孔不入，叶戈抱着君落生，一瞬也吸进去不少，他只觉脑中忽而一阵恍惚，浑浑噩噩的感觉在识海中不断弥漫，他忍不住一闭眼，再睁眼时，却是发现怀中抱着的人是……

    “小慈？！”

    叶戈瞪大了双目，惊呼道。

    此时正躺在他的怀内一脸乖顺的正是自己的弟弟叶慈！

    叶戈有些糊涂了，也许是经年的仇恨已经让他明确了弟弟已死的事实，所以在看到自己怀中人时，叶戈除了初始的惊讶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他猛一摇头，眼前的景象便又模糊了下去，再睁开眼时，怀里的人又变成了君落生。

    “此处莫不是能引来人的心魔？”叶戈心中一寒，抱起昏迷的君落生想要将他带走。

    就在这时，君落生却是轻哼一声，悠悠转醒了过来，带着分迷茫地看着叶戈。

    “君兄，你醒了？我们赶紧离开此地，这里有古怪。”

    叶戈匆匆说完，就要将人往门外带，却在起身时忽然被君落生一把抓住，低下头，只见那人气色忽然虚弱了许多，扶着额头脸色惨白地问他：“这里是哪里？我怎的会在这里？”

    君落生的目光显然还有些浑噩，但渐渐地便明亮起来，他有些呆愣地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边喃喃着‘我怎么会在这里’，边将目光落在了叶戈身上。

    他盯着叶戈端详了好一阵，最后才猛然叫道：“叶兄，是你？！”

    叶戈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他隐约觉得眼前的这个‘君厉箴’好像变了，可又说不出哪里变了，当下张了张口，一下也不知该怎么回应。

    见叶戈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君厉箴’像是醒悟了什么，忽然用力拽住他双臂，又急又快地道：“叶兄，是我啊，我是君厉箴！我怎会在此？是不是‘那个人’将你来了这里？这里是哪？他有没有拿了我的身体做了什么坏事？”

    叶戈此时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所说的话他并没有全部清，他只是忽然明白为什么觉得眼前这个‘君厉箴’怪怪的了，自从这次相遇以来，‘君厉箴’可从没叫过他一声‘叶兄’！

    见叶戈还是不说话，‘君厉箴’急了，拽着他道：“叶兄，我……我现在还很虚弱……咳、咳，‘那个人’现在只不过暂时被我压制住了。你我说，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些话你全都不要相信，因为这都不是我说的。我一直被困于识海之中，直到今天才醒来……”

    叶戈静静地着眼前的人混乱而急切地说着大堆大堆的话，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件极为诡谲的事。

    紧接着，叶戈却是忽然一掌切在‘君厉箴’的后颈上，‘君厉箴’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整个人又重新晕了过去，叶戈见他没了反应，才抱着人出了这间古怪的大殿。

    才刚出了殿门，‘君厉箴’便动了一动，叶戈到他的j□j声，这才将人放到了地上。

    ‘君厉箴’靠着殿门而坐，先是难受地哼了一声，然后才伸手扶住额际，慢慢转醒。

    他长发垂着，眉头微蹙，见到叶戈时，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惊讶。

    “你……”

    叶戈闻言蹲了下来，盯着他半晌，才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君厉箴’显然在犹豫，可是当看到叶戈眼眸中反射出的自己那一双猩红血目时，他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似地揉了揉自己的发痛地后颈，不甚在意地道：“下次下手不要那么狠，你越狠我可就越喜欢你了。”

    见叶戈要发怒，他轻笑了一声，整个人往后一靠，呈现出一幅舒缓放松的模样，微眯起眼睛，对着叶戈轻声道：“你想我从哪里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