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尽管君落生的神态表现得充满善意，但他那双总是莫名带着一丝血腥意味的双眼还是让叶戈难以放心下来。

    叶戈毫不掩饰自己的警惕,将自己和对方的距离拉开了一些。

    “……夺舍？”

    叶戈神色凝重地盯着君落生,大有他一答‘是’,就会动手将其击杀的架势。

    君落生见他这般警醒的样子，无奈一笑：“放心，我若是想害你,何必等到现在。”

    “可是刚才君兄在里面说……你的话不能相信。”

    “你相信他却不相信我？”

    “我为什么不能相信他？”

    “你就是不能相信他。”

    面对着君落生这般无赖的行径,叶戈只得叹了口气：“你这人还真是蛮不讲理。”

    此言一出，却是有了几分松动,君落生何等地悟性，立即知晓叶戈在犹豫,显然并非口中所说那般不信任自己。

    他心中高兴之余顿时也有了几分把握，想了想,神色一敛，郑重道：“我并非有意要瞒你，只是此事乃私密之事。再者知不知晓也对此行目的也并无影响。当然，你若要全部知晓也并非不可以，只不过……”

    他话未尽，叶戈却明白了言外之意，当即道：：“君兄之私事，叶某并无意窥探，不过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否则若是说得不清楚……今后之事叶某只怕也难全力以助了。”

    叶戈边说，边笑得无害。

    他的话是在告诉君落生，他虽不需要知晓全部事实，但该告诉自己的却不能有半分虚假，一旦被他发现君落生真有欺瞒行径，那他们的合作关系也就只能走到尽头，就此分道扬镳。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君落生也笑道。

    然后他微一低头，正思索着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忽然间眉头却是一皱，看起来有些不适。

    “怎么了？”叶戈道。

    “这里离那大殿还是太近了。我刚刚转醒，神魂羸弱，里面那块异香的香气对我来说，实如毒药，只怕再待在这里，片刻又会沉睡下去。你我如今合作，‘君厉箴’是不晓得的，他若再转醒，只怕又是一个麻烦……”

    叶戈知对君厉箴不住，但此时也只能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我们先离开这里。”

    叶戈站起身走了几步，回头却见君落生一动不动，疑惑道：“怎么了？”

    君落生苦笑道：“……我现在半分力气也无，却是挪不了步子了。”

    说罢，抬头略带期望地看了叶戈一眼，片刻见叶戈不动，他只得又垂下眼来，颇为无奈地喏喏道：“放心，我无意伤你。”

    他那额发有些凌乱地落在精致如玉的面容上，上面浮着一抹虚红，就连眼光也有些迷茫，衬着他本来凌厉的一个人此时也有些无助和可怜。

    叶戈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此时见着君落生这副虚弱无力的样子，他也有些心软，犹豫了下，只得跨步上前，弯腰将君落生的一只手臂搭在肩上，然后将人扶了起来。

    兴许君落生真的很虚弱，才一站起身，这人整个人的重量忽然就压在了叶戈身上，叶戈措手不及，只得先用身体撑着对方，然后慌忙道：“君兄……”

    到叶戈着恼的声音，君落生也有些无奈。

    他本就比叶戈高了大半个头，此时就像只树袋熊一般挂在叶戈身上，几乎要把叶戈整个人给埋到墙里去。

    他脑袋缩在叶戈的颈侧，有气无力地道：“这异香……对不住，我已尽力了……”

    叶戈想说那也不能把我顶在墙上说话啊。偏了下脑袋看了君落生一眼，见他正好也抬起头，苦笑地看着自己，他肤色白皙，眉目如画，此时加上三分虚弱，这一笑竟有几分动人的潋滟。

    他们靠得够近。叶戈连君落生眼底的细长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还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耳边轻如细羽的吐息，一下没一下地往自己的领子内钻去，叶戈脸上转而就薄红了一片，然后有些不适地将君落生的身躯推得离自己再远一些。

    可是一远，君落生便又整个人往后倒去，叶戈无法，只得又将人拉了过来。

    同叶戈手忙脚乱的样子不一样，君落生则是极为享受地将脑袋挂在叶戈肩上，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上面那薄唇微微扬了个弧度：“有劳叶上人了。”

    说话间，手已经是不客气地攀上了叶戈的腰，“正事要紧，速离此地。”

    叶戈身子一僵，正想将人一把推开，却在到这句话后又犹豫了。

    左右思虑了一番，最后只得认命地将人一捞，然后施展身法，带着君落生往正殿中退去。

    二人一路疾行，待得到了正殿，叶戈示意可以下来，君落生才有些恋恋不舍地将手抽离了叶戈的细腰。

    “那香可是好东西。”君落生微眯了下眼睛，整了整衣衫，在一块大石上盘膝坐下，边修养凝神边对叶戈道：“地阶上品的须曼那华香，可迷人心智，引人心魔，闻还可勾来域外的魔音，乃是修真界的禁物之一。”

    叶戈本想先君落生算一下他那不规矩的手的帐，怎奈一他这话，却是顷刻就被分去了一分注意力，微讶道：“……能勾来域外魔音？确实算是禁物了。”

    修真界修士对天魔向来讳莫如深，与天魔有关的东西，更是人人避讳，这等能与域外连通的异宝，莫说出世，就是送人，都无人敢要，只怕会被仙盟按下个私通外魔的罪名，只怕此生不是被追杀，也是要在浮天魔海渡过一生了。

    “这妖皇殿的主人怎的会有此等禁物？”

    君落生也不解其中缘故，想了一会儿，只道：“我也不知道。只能说这人不是私通外魔的话，那就是修为已经达到通天地步，便是他拿出来用，也无人敢说什么。”

    “能达到这般地位的，岂不已是入道后期修士了。”叶戈的面色微微一变，对于他这样才刚踏入金丹的修士来说，‘入道’这个词实在是太过漫长和遥远，那么地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就光是谈论，也忍不住会露出仰望的神色。

    “算了，说这些做什么。”叶戈摇了摇头，像是在将什么甩开，然后抬头注目着君落生道：“你现在先告诉我，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摩侯罗伽功法果不一般，君落生才稍微调息了一下，整个人的精气神顿时就恢复了八分，此时得叶戈发话，便道：“我刚才说，须曼那华香可引人心魔。但对心魔而言，却是反过来会引来主魂，而对心魔来说，主魂就是心魔的心魔。”

    “也就是说这香影响了你，把你抑制住，然后意外地唤醒了沉睡中的‘君厉箴’，也就是刚才我在殿中遇到的他。所以说……你是心魔？”叶戈咀嚼了一下君落生的意思，面色微变，最后才拧着眉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君落生见他这番神色，也只得自嘲道：“很难相信对不对？”

    “你怎么可能是心魔？”下一刻叶戈又疑惑地看着他，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警惕，严肃道：“你莫要诓我了。谁不知心魔是一抹无神神魂，根本就毫无灵智可言，可你分明能说能笑，说话也有理有据，怎么可能会是心魔？”

    “可我不是心魔又能是什么。”君落生轻轻笑道。

    “一具躯壳里怎么能有两道神魂，这两道神魂，是共存……还是最终又会剩下谁？”

    像是已经麻木于这样的情形，君落生再说出这番话时，情绪极为平静，好似只是在阐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他抬手按在腰间，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玉酒葫芦上的雕纹抚摸着，似乎有些漫无目的。

    “这么说来，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在用这句肉身。”

    “没错。彼时他强的时候控制这具肉身的就是他，如今我压制住他，自然是我在用着。”

    “难怪我说当初见到你时，感觉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原来你们完全是两道不一样的神魂。”叶戈恍然大悟。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叶戈隐隐也猜到了几分，是以他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不过对于‘君厉箴’身体内住着两道神魂的事，确实让他很是惊讶。

    莫不是当年灭门之后受了刺激，滋生了心魔，这才变成这番模样。叶戈忍不住想着，看向君落生的眼神不由柔和了几分，只觉得他也是颇为可怜。

    只是君落生却并不喜欢叶戈这难得的柔软目光、他虽然有意于叶戈，但一直想的是让叶戈对自己依赖、依恋然后留在自己的身边，如今这般因怜而生的柔情，反而让他觉得极为碍眼。

    “你不必可怜我。”君落生骤然变了脸色，然后猛然站起身，语气难得地冷硬，“这件事到此为止。既然你已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便启程去找那霜华府门人，离开这是非之地。”

    说完，就选了个方向准备离去。

    叶戈见他不高兴，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确实可怜君落生，但心中却未必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两个都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便忍不住生了些亲近之意，此时见君落生发怒，他也不好解释，只得将那情绪压下，心中却暗暗将此事记在心中。

    这也是叶戈今后对君落生行径能百般容忍的原因之一，不过都是后话，暂且不提了。

    见君落生提起‘霜华府’，叶戈却是灵机一动，忽然有了主意，于是开口：“君兄，先请稍等，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君落生转过了头。

    “这个……且容我试一试。”叶戈也没多说什么，而是迅速走到殿中，盘膝坐下，打坐吐纳起来。

    君落生看得一头雾水，但他知晓叶戈定不是个无的放矢之人，便耐着性子走到一旁，一边看着一边为叶戈护法。

    君落生虽没有叶戈的清虚目神通，但双目也曾用灵物炼化过，就见片刻后，叶戈身上忽然有一片白色雾气散出，朝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这是何物？君落生微感讶异。

    他只知能从修士身上散发出来的雾气，多半是修士所炼化的灵气，但他见过黑色、黄色、青色……的灵气，却从未见过有白色的灵气。

    想到这里，君落生忽然想到叶戈的灵根。

    说来叶戈平日斗法都是用的阵法，很少见他运转自己所修的功法，所以君落生一直不知道叶戈所修的是哪系的功法，只道他从那小派出来，所修的功法品阶应该也不怎么高，前些日子便也曾想着给叶戈换一套品阶更高的，但最近诸事缠身，却是一时忘了，如今才忽然想起。

    既然已将叶戈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君落生自然是不会吝啬的，早就想着等‘摇魂草’到手后，便不管法宝、功法都给叶戈寻一套最好的来，一切都给最好的，君落生如是想。

    就在他这分神之际，叶戈那边释放在周围的冰系灵气却是猛然一缩，骤然有了动静。

    弥漫在周围的冰霜之气忽然全都变换了个方向，朝着一个角落疯狂地聚拢了过去，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饥渴地索求这滴冰霜灵气。

    叶戈眉头微皱，将冰霜之气凝成了一丝，朝着那有异变的方向试探而去。

    叶戈这是想起他当日在林中迷路时寻找水源的方法来。

    心中思忖起若真是霜华府门人，那定会对这《霜华诀》有反应，这便原地运转功法，将一丝冰霜之力放到这妖皇殿中，看看能不能引起那人的注意。

    至于会不会由此暴露自己的秘密，叶戈却不去想那么多了，若是出不去这妖皇殿，便是再有多天大的秘密也无法为自己报仇，再加上对‘君厉箴’有了转变，只觉得这人虽城府深了点，但也是足可信任的，便大胆地用起了《霜华诀》。

    君落生这边虽不如叶戈那样直观，但仍也察觉到周遭正在起着什么变化。

    他想了下，手中顿时多了一把纸伞样的法宝，然后边走向叶戈，边将纸伞撑起罩住两人，神色颇为凝重地看着四周。

    周遭的空气越来越凝重，仿佛凝结了一般，自上空沉甸甸地往君落生的身上压去。

    便是君落生肉身坚韧，也感到了一丝让人不适的垂坠感，还有交杂在周身的冰冷寒意。

    过了片刻，寂静的大殿中忽然凭空震起一道沙哑而飘渺的声音，声线冷清，不辨男女：

    “冰霜真气？老夫已经好久未见过冰霜真气了……你是……霜华府弟子？”

    于此同时，叶戈忽然闷哼一声，吐出一口浊气，却双目紧闭，并未醒来。

    君落生一直在一旁警觉，在那道声音炸起的同时，他心中猛地一动，眼疾手快便一把将叶戈护在怀中，手中的纸伞则将两人盖住。

    “竟没想到还能在此见到同门，兴许真是天意……”

    几乎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纸伞前方骤然就裂开一个黑色的大洞，洞中射出一道强烈的白光，将二人团团围住，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便随着白光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待得他们离去后，空中竟簌簌落下如细雨一样的冰沙，薄白了殿中一地，最后冰沙变成了白烟，消散不见。

    唯有一片极淡的清香留下，那香之清冷，之盛意，仿佛驱逐了那一地的残败荒芜和死气，然后于墙角裂隙间扎根落下，闻一口，觉得心中一定，周身再生芳华。

    “霜虽孤冷，芳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