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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6

      帝君策 作者:燕赵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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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君策 作者:燕赵公子

    床,惯例打了一套拳,刚用完早膳,便有宫人来报,说秦海斌过来给他请安。

    沈奚靖有些惊讶,想了想便了然,他定是怕沈奚靖心里埋怨,赶在两人一同请安前过来给他问早,这样一来礼数便周全些。

    既然客人都来了,沈奚靖也不好拒绝,便让蒋行水把秦海斌迎进来。

    这时天已大亮,整个双璧宫正殿都很敞亮,秦海斌进来时沈奚靖看他十分清楚,便也站起身来相迎。

    虽然他住这双璧宫正殿,位份也比秦海斌高了两级,但他们到底都是四品以下的宫侍,并不算主位,所以秦海斌进来时,沈奚靖还是站起迎他。

    按流云的话讲,这秦海斌虽然也是清秀俊美,但比路松言与苏容清差了许多,不过今日沈奚靖与他一打照面,便觉他也并不是普通模样。

    秦海斌个头没他高,但人却瘦得厉害,使得他一张脸都有些尖细,黑发有些散落在脖颈处,衬得他肤白如玉。

    沈奚靖默默对他打量一番,心里微有些遗憾,若是他能再富态些,那样不仅更好看,也有特色,不至于一年多未见天颜。

    就算流云讲他脾气不是顶好,但想他也必不会在沈奚靖面前做那丑恶嘴脸,他们二人皆相互打量一番,对于沈奚靖这位新加进来的从七品淑人,想必宫里的宫侍们早就知他底细,不管心里如何看不上他,也肯定不会表现出来。

    但沈奚靖想太简单,秦海斌一进来便快速打量他一眼,马上便讲:“您是沈哥哥吧,果然长得十分标致,我是秦海斌,就住东院,您用过早膳否,要是用过,咱们搭伴一块去慈宫可好,您原先也是慈宫的人,想必也对那里不陌生,咱们两个一起去,好歹路上能说说话,以前可都是我自己去的,怪没意思。”

    沈奚靖刚想夸他会做人,转眼他就提这个,不仅嘲弄沈奚靖一番,就连不在场的冷宁羽也拐了进来,蒋行水站在角落里直皱眉头,心里把他列入‘不喜欢的主子’那一列。

    沈奚靖倒是没跟他计较,只不过脸上笑容少了些,他带着蒋行水跟秦海斌一道出了双璧宫门,往慈宫而去。

    他们这里最远,所以出来也总是最早的,一路上都没什么人,也见不到其他宫侍,秦海斌好像很喜说话,沈奚靖则有一搭没一搭回他。

    他们刚到慈宫门,便见前方皇帝的玉辇正往这边走。

    沈奚靖与秦海斌不好这样先进去,便跪在门口,恭迎圣驾。

    那玉辇只是平时宫里行走的小玉辇,只四人抬,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便到了沈奚靖他们跟前。

    今日休朝,穆琛想是过来看望太帝君,他老远也看见沈奚靖跪在门口,等在慈宫外下了玉辇,便走到沈奚靖前,伸出手来:“起来吧,再不进便迟了。”

    沈奚靖刚想起身,便看见穆琛伸到他眼前的那只手,略微犹豫一下,便伸手扶住,被他使力拉起。

    穆琛把他拉起也没说什么,轻轻松开手,拂袖走入慈宫内,沈奚靖错后他一步跟了进去,秦海斌走在最后,他低着头,特地回头看他的蒋行水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总不会是高兴的事情,蒋行水想。

    46、零四六

    虽然穆琛刚才说‘再不进就迟了’,但他们三个真的进了正殿之后,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算起来他们算是来的最早的三个位了。

    太帝君还没出来,沈奚靖他们是不能坐的,只能站在一边干等着。

    穆琛坐到主位上,让慈寿宫的宫人进去通传,便不再言语。

    沈奚靖老老实实低着头站在门口,倒是秦海斌时不时抬头瞅穆琛,见他一直没往两人这边看,便有些失望,转头想别的去了。

    一时间正殿里极安静,不多时门口又有了写动静,其他几位宫侍也一道来了,他们本来有说有笑,但一看到穆琛坐在主位喝茶,便也跟着沉默下来,沈奚靖知道,他们其实都想说话,但碍着别人面子,又都不敢说。

    因为低着头,沈奚靖不好再抬头去看别人是什么样貌,只能大致知道他身边这位比他高一些,衣服也要更精致些。

    从沈奚靖这角度看去,他身上还挂着一个玉佩,一个香囊,那玉是好玉,水头很足,雕着一只枝头喜燕,香囊手工更差一些,但布料极好,沈奚靖猜想,这位可能是少有几位比他大的宫侍,不是苏容清就是谢燕其。

    这时,柳华然的贴身大宫人之书过来通传,说太帝君驾到。

    宫侍们忙弯腰行礼,就连皇帝穆琛也放下手里的茶杯,坐姿端正了一些。

    柳华然想必不是第一次比宫侍们与皇帝来得更晚,沈奚靖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这场面,但在这之前的那一年里,他只是站在正殿的角落里,穿着豆青的宫装,手里捧着成匹的布料。

    现在一切已经不同。

    太帝君来了,他们就得行礼,沈奚靖虽然是新人,但他位阶并不低,占到了前排最左一个,他们五个淑人站前面,后面还有四个采人,一般来例行请安是不用跪礼的,但今日有两位主子,穆琛也坐主位之上,他们只能跪下行礼。

    宫侍们跪了,口里称:“问圣上、太侍人安。”太帝君答“起来吧”,他们才悄无声息地站起。

    沈奚靖做起这一套十分流利,丝毫看不出宫人出身,柳华然扫他一眼,也觉他与往日大有不同,果然是世家之后。

    虽然他们这些宫侍没有主位,但是也不能都站在大殿里,平素都是只苏容清与谢燕其两个七品淑人坐,其他人站,但今天多了沈奚靖,柳华然便开口:“奚靖今个可是新人,也赐坐吧。”

    沈奚靖原本想站着听会儿便回去,没想柳华然对他却多有关注,心里叹气,只能硬着头皮谢了,规规矩矩坐到椅上。

    与他同位阶的宋瑞与路松言都还站着,单让他坐,这柳太帝君真是对他十分“关照”。

    沈奚靖坐下后,柳太帝君暂时放过他,先与穆琛聊了一会儿他的课业,又问了他身体如何,最后话题又回到沈奚靖身上:“皇儿,我给你选的这个小子不错吧,你可喜欢?”

    虽然以前柳华然也很喜欢打趣皇帝,基本上有头有脸的宫侍们也都被他打趣过,但沈奚靖这次他可问的直接,也不知是真关心两人关系,还是担心皇帝不喜与他不满。

    皇帝轻轻扫了沈奚靖一眼,轻声答:“尚可。”

    尚可,也就是还可以,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算是谁都不得罪。

    沈奚靖心里松了口气,却听柳华然又道:“既然你觉不错,那怎么人家都去了安延殿,位份还是原地停着呢?”

    说实话,但凡采选入宫的宫侍们都是先给份位,再侍寝。而宫人则相反,是先侍寝,再有份位。

    但沈奚靖虽然是宫人,但他是柳华然与皇帝亲口说的,他们私底下都知晓他身份,所以在侍寝之前,先给了他名份。这一点看,沈奚靖是与先前清心所那些宫人不同的。

    按理说,沈奚靖应该与采选入宫的宫侍一样,虽然侍寝,但不升位份。

    不过柳华然既然都与皇帝提了,皇帝自然也不能当着所有宫侍的面回绝父君,他只想了片刻,便道:“要是直接与他升位份,也太快了些,父君你看,不如直接与他赐个字如何?”

    其实在永安内宫中,稍得宠的宫侍们都会有赐字,如南宫太侍人,在位时赐字慕,曰慕侍人,虽然他位阶只是从一品,但可位比正一品贵侍,正是因为他有皇帝亲口御封的字。

    而如今宫里的宫侍们,因为入宫时间尚短,至今没有人得御字亲封,沈奚靖今日,算是头一遭。

    穆琛这一句话讲出来,正殿里其他宫侍可谓神态各异,穆琛的眼睛轻轻在他们脸上扫过,最后把目光定在柳华然脸上。

    柳华然见穆琛淡然看着他,既不像是高兴,也不像是生气,仿佛他们在说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他心里一哽,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猜不透这个他打小看大的皇儿了。

    “这个法子倒好,依你看什么字好些?”柳华然问。

    穆琛又看了眼沈奚靖,见他低着头,无法看到表情,但交握在膝前的双手却能反映出他内心的紧张。

    对于沈奚靖这个人,穆琛一直都很欣赏,欣赏他能屈能伸,欣赏他忍辱负重,欣赏他不卑不亢,想到这里,穆琛竟平添一分忐忑,他不知沈奚靖,能不能喜欢他赐的这个字,不过在他心里,他觉得这个字,与他最合适。

    穆琛沉沉开口:“嘉,嘉言善行也,父君以为如何?”

    这个字确实不错,沈奚靖都有些惊讶穆琛与他评价如此之高,柳华然倒是觉得理所应当,便道:“皇儿喜欢便好,这字不错。”

    沈奚靖的事说道这里便止住了,柳华然又问谢燕其:“燕其最近如何,吾听宫人们讲你病了,要是身体不好,就不用日日过来与吾请安,着人说句便是,要是你许久也好不了,皇儿可要埋怨吾。”

    坐沈奚靖对面那个配枝头喜燕玉佩的宫侍答:“都是宫人们瞎说,小的哪里有那么娇气,不过有些受凉,今早已经大好。”

    他果然是谢燕其,沈奚靖偷偷瞄他一眼,见他样貌虽不至于顶尖,但却确实比秦海斌要强不止百倍,早先流云说过,这宫里的宫侍,也不只有苏容清家世好些,谢燕其与宋瑞都很不错。

    谢燕其的父亲是广湖郡守的三公子,而宋瑞则是从二品镇国将军的四子,郡守是正二品地方大员,虽然比总督略低一些,但广湖郡是大梁最大的郡,人口众多,田多湖肥,非常富足,广湖谢家虽不是世家,但也算天启朝的新贵。

    大梁自古便推行世家,至宏成朝时,世家共十二个,在帝京有七家,太帝君的柳,南宫太侍人的南宫,左相颜至清的颜、吏部尚书黎鸿洲的黎,剩下沈家、谢家、卫家与云家皆落于景泰一朝。

    而广湖尉迟家、上林齐家、北安严家与固城赫连家皆在外郡,景泰朝后,后三家因支持废帝而没落,已经不算世家,广湖尉迟则跻身辅政四大世家之列,重新在帝京站稳脚跟。

    这样细数,天启一朝仅剩五个世家,那么对于那些三品以上大员的孩子们,进宫就意味着他的家族,有可能成为新的世家。

    成不了世家,就意味着他们不能有爵位,没有爵位,就不是贵族,对于这些正当红的朝臣来讲,能不能成为新的贵族,不仅仅要看他们在朝堂上的表现,他们也把希望,寄托于内宫之中的孩子身上。

    沈奚靖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点,他冷眼旁观这些年轻的宫侍们,他想看看,为了那虚无飘渺的世家之位,他们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

    他经历从宏成到天启朝的这一系列动荡,从锦衣玉食到一无所有,从世家公子到内宫杂役,他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他已经看的清清楚楚,这大梁,其实也只有一个世家。

    那还有什么好争的?沈奚靖嘲弄地想。

    沈奚靖这边走着神,那边柳华然又与苏容清话起家常,他比谢燕其还高一些,样貌端正,浓眉大眼,虽然说不上多俊美,但人看起来和和气气,根本不像是从一品大员的公子,沈奚靖原以为他应该是最高高在上的一位,但这样看来,他先前所想,并不得准。

    其实每日他们问安时间都不很长,话说得多,柳华然也会不耐烦,所以今日他一共也就与沈奚靖、谢燕其与苏容清讲了几句,很显然,后两位他更喜欢些,说话时间更长。

    显而易见的,皇帝对这两位态度明显好些,其他宫侍很快便不会盯着沈奚靖这个宫人出身的小子,这对于沈奚靖来讲,倒是件好事。

    等到早请散了,沈奚靖刚想与秦海斌一道回宫,不料被一道柔柔的嗓音叫住,他回头一看,却见到一个长相极致俊美的少年。

    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他穿着浅碧色的绸缎外衫,身材修长,亭亭玉立,眉眼仿若含水,一头长发乌黑柔亮,只用一碧玉簪松松挽着,显得极好看,他真好似画中仙人。

    沈奚靖先愣了愣,笑道:“原来是路淑人,不知叫我何事?”

    能长成这样,难怪宫人们老说早晚有一天,路淑人能越过苏容清与谢燕其去。

    今日沈奚靖仔细一看,果然不是凡人。

    路松言也对沈奚靖笑笑,他道:“沈哥哥真聪明,一见面就猜到我是谁,刚才在殿里没得空与你说话,以后有闲,沈哥哥不妨去我那栖霞宫逛逛。”

    他看起来真真无害,但沈奚靖却也不知他来与自己相交的缘由,这几个宫侍,除了住一宫里不得不见的秦海斌,也就只有路松言与他过来讲话,倒也算奇特。

    “我这刚住双璧宫,宫里还很乱,等以后得了空,一定去栖霞宫转转。”沈奚靖正色答。

    路松言见他讲的认真,不像是推诿,便高兴拍拍手,扭头招呼他的大宫人一起走了。

    沈奚靖见他走远,才想起秦海斌来,回过头只看蒋行水在他身旁,其他人早就走光。

    “主子别看了,那秦采人早就走了,根本没想等您,早些回吧。”

    沈奚靖点点头,回了双璧宫。

    47、零四七

    因第一天皇帝便给了他赐字,那天晚些时候,苍年便领着好些宫人过去送赏,穆琛对他还算客气,东西给的虽然不是顶好,但贵在多。

    在这宫里,只有沈奚靖一个有位份的宫侍没有家里扶持,穆琛多给他赏些东西,他也好舀来行走。

    所以,沈奚靖心里对穆琛又多了一分感激。

    倒是来送东西的苍年,见沈奚靖穿着一身华服,头一遭对沈奚靖笑了,他道:“沈主子,您还是穿这衣服像样子,你小时候我就觉你将来一定能比别人强,果然我看准了。”

    他这话说的有些放肆,但苍年毕竟是锦梁宫的总管,永安宫内宫是没有大总管一职,一般而言,锦梁宫的总管就代行大总管一职,整个永安宫里的宫人,属他最大。

    虽然眼下慈宫的总管边楼南更出头一些,但将来这内宫里,还得苍年挑头。

    所以,蒋行水听了也只是心里不喜,但面上却不敢表露。

    沈奚靖倒是没觉他说的话有多不好听,他进宫时便在苍年手下,也算是老熟人,在他看来,苍年肯跟他玩笑这几句,便是证明苍年不把他当外人。

    整个宫里,能有几人,苍年不当外人?

    之后十来日,穆琛再没叫过沈奚靖侍寝,沈奚靖也再没在请安时见过他,十来天里,他也只招过谢燕其一次,听柳华然讲,前朝事忙,皇帝没有空闲来内宫。

    不过,沈奚靖倒是见了一次云秀山,虽然兄弟俩没说上话,但远远望着,见对方气色都还好,便心里暂安。

    年节之后,天气转暖,沈奚靖每日便在后院里散散步,没事看看书,日子倒也自在。

    蒋行水干活很麻利,后院早就打理干净,一边种了些样子好看的菜,另一边搭了葡萄架子,少少种了几样水果,沈奚靖很喜欢这里,没事便蹲在后院侍弄这些。

    这日阳光极好,沈奚靖又在后院摆弄这些,突然三彩跑到后院,神色有些慌张地对沈奚靖说:“主子,不好了,皇上来了。”

    他虽然慌张,但也没有失了神智,这句话声音说的有些小,沈奚靖没听清,问:“什么?”

    三彩咽了口吐沫,凑他边上又讲一遍:“主子,皇上已经在正殿里,着人请您过去。”

    “什么?”沈奚靖这次可不是问他,他是被惊着了。

    他可从未想过,穆琛会到他宫里来。

    这会儿三彩突然这么一讲,他有些懵了,站起来愣在原地。

    三彩急的不行,穆琛这次来并无人通传,还是他在前院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见苍年站在门前,后面跟着个穿着常服的年轻公子,三彩没见过皇帝,但苍年是认识的,忙把人迎进来,请进正殿,这才去叫蒋行水。

    蒋行水到底见过世面,只要出宫,沈奚靖毕竟叫他跟在身边,这宫里的人他就算不能全都认识,但主子们却是早就熟记于心,因此见了皇帝,赶紧给他行了礼,转头便叫三彩去请沈奚靖来。

    三彩为人老实,想不到那么多门门道道,见沈奚靖愣在原地,一把拉他就往屋里跑。

    流云刚去传膳,这会儿正不在,后院只有诗语跟在沈奚靖身边,他虽娇气,但并不傻,见沈奚靖满手满脸泥就要往前院去,想叫却又不敢叫,急得跟在后面跑。

    这些沈奚靖都没看见,他只是呆呆被三彩拉进正屋,抬头一眼便看见穆琛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外衫,正端坐在主位上喝茶。

    一直到这会儿,沈奚靖才清醒过来,忙给穆琛行礼,道:“不知、不知圣上今日前来,奚靖未在殿前迎驾,愿意领罚。”

    穆琛放下茶杯,抬头便说:“罢了,朕来的也,你……”

    沈奚靖正好奇皇帝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他抬起头,见穆琛一脸要笑不笑地看着他,就连苍年脸上都有些忍俊不禁,便有些纳闷,一双眼睛寻到蒋行水脸上,见蒋行水直用眼睛瞄他双手,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现在样子多糟糕。

    因要干活,所以他只穿了件简单的旧褂子,这会儿手上和衣摆处都挂了泥,他竟一直没发现,还站这里给皇帝请安。

    想到这里,沈奚靖一张脸登时涨红,他赶紧低下头去,闷声说:“奚靖御前失仪,请圣上降罪。”

    他进来不过说了两句话,却发现自己办错了两件事,每一件都要请罚,心里简直郁闷的可以。

    他闷声说完好半天,也不见穆琛给点反应,越看衣摆的泥点越扎眼,终于忍不住抬头瞅穆琛。

    却发现穆琛正板着脸看他,心里一紧,怕真惹穆琛生气,登时有些慌张。

    穆琛盯了他许久,才道:“罢了,先去弄干净再过来。”

    沈奚靖得了他这话,赶紧行了礼,一把拽住蒋行水便进了里间。

    蒋行水没废话,一边给他备了热水,一边又找了见竹纹外衫给他预备着。

    沈奚靖进了隔间,原本想洗干净手了事,结果就着盆子一看,他脸上也有些泥点,登时心里一阵抽搐,觉得今日真是洋相出大了。

    等他弄干净身上的泥,想要出来换外衫,却发现蒋行水已经不在,只有穆琛站在屋里,上下打量他的房间。

    他见沈奚靖出来,便点点头,走到窗下的榻上坐了,道:“你屋子倒还好,就是书多些。”

    沈奚靖麻利地换上外衫,又到镜前重新绑头发,他惯用发带束发,所以蒋行水着诗语给他做了许多,各种颜色样式都有,他找了条浅青缀竹叶绣样的短发带,三两下把头发束好,这才松了口气,干干净净站到穆琛跟前:“让圣上看笑话了。”

    穆琛点点头,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无妨,坐吧。”

    沈奚靖见穆琛并无不高兴的样子,这才小心翼翼搬了个团凳过来,坐到穆琛身旁。

    他并不敢真跟穆琛坐同一张榻上,穆琛见他这样小心翼翼,心里有些不快,却没讲什么。

    沈奚靖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因此两人干坐了好一会儿,也没什么话讲,一时气氛有些僵硬,沈奚靖额头都冒了汗,思来想去,却还是不知说啥。

    穆琛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看了坐立难安的沈奚靖,道:“与朕在一处,这么让你难受?”

    这话重了,沈奚靖赶紧站起来,想要行礼,但他们两人挨得有些近,这会儿要退开也不大好,只得低声答:“回皇上话,小的、小的不知说什么。”

    穆琛盯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叹口气:“罢了,你也不是话多的人,坐吧。”

    虽然穆琛脸色好看些,但沈奚靖心里更忐忑,他前思想后,只得憋出一句:“皇上今个怎么有空来?”

    话一说出口,他就想自己抽自己俩嘴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他先开口后,穆琛那边的威压倒是降低了些,不再那么压抑。

    “今日稍有空闲,想起有事与你讲,便来了。”穆琛说。

    沈奚靖倒也没想穆琛真答了他的话头,心里有些放松下来,便说:“皇上平素忙,且注意身体,有事可叫小宫人传小的过去,省得您费脚力。”

    他自己讲完,又觉得讲得不对,这不是嫌皇帝过来他宫里打扰他吗?

    沈奚靖心里郁闷到极点,他头次发现自己说话这样笨,这么不讨喜。

    穆琛看他几乎要抠下圆凳上的扣子,这才发现沈奚靖心里十分紧张,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单独相处,就连上次侍寝时沈奚靖也没这么紧张,倒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他看来,沈奚靖一贯镇定、稳重,这倒是他第一次看沈奚靖有些无措,还真是新奇。

    穆琛想了想,便把话题引到另一个地方:“朕记得,父侍宫里的云秀山,是你表哥吧?”

    果然,穆琛一提他表哥,沈奚靖精神头便来了,人也渐渐冷静下来,他答:“回皇上话,正是。”

    穆琛又说:“昨日,朕的堂哥与朕说,想讨了他去。”

    沈奚靖千想万想,却怎么也没想着穆琛与他讲的是这话。

    在帝京里,穆琛只有一位表哥,便是康亲王世子穆珏,他虽并未指名道姓,却也一下子就明白了皇帝说的是谁。

    虽说宫人不能在满龄之前擅自出宫,历代以来也从未有如此事情发生,但却有另一种方式,可以让他们提早出宫。

    那便是皇帝把这些宫人,直接赏赐给皇亲国戚或者大臣们做小侍,皇帝用了“讨”这个字,那么也就意味着,康亲王世子穆珏,是与皇帝要云秀山,给他作小侍。

    在大梁,除了仆役,谁还会去给人做小侍。

    就算他是宫里出身,是皇帝赏赐,但他身份摆在那里,连侧侍君的名份都没有,不过就是个玩物。

    穆琛虽然知道他这么说沈奚靖必然要生气,但这是穆珏的原话,他不是喜欢e别人说好话的人,因此到了沈奚靖这里,他也原话原说。

    沈奚靖目光沉了下来,他低下头去,不想让穆琛看到他狰狞的脸。

    对于他来讲,就算是让他做小侍,都没有听到别人要云秀山做小侍来得生气与不愤。

    虽然当年云家不算是世家里年代最久的,但也好歹有百年历史,云秀山作为云家家主正房公子,身份比沈奚靖这个庶出还要高一些,叫一个曾经世家的正房公子给他做小侍,亏穆珏想得出来。

    穆琛等了半天也未等沈奚靖的回应,正想问他意见,却不料沈奚靖开了口:“皇上,奚靖求求您,不要答应他。”

    十年来,沈奚靖过得再艰难,也从不求人。

    今日为了云秀山开这个口,他并不觉得难堪,反而因为他能开这个口,而高兴。

    48、零四八

    沈奚靖会这么回答,穆琛早有准备。

    只不过,他到底比沈奚靖年长,也在前朝摸爬滚打那么些年,想得比沈奚靖深远许多。

    他见沈奚靖说完又低下头,就知道他心里不喜到极点,因此便拉过沈奚靖的手,轻轻攥在手心里。

    沈奚靖那双手已经不像小时候白白胖胖,好似白玉一般,现在他的手修长结实,指腹上布满老茧,一看就干了很多年粗活。

    穆琛摊开他的手,用拇指在他手心里轻轻抚摸,他并没有用力,手也很暖,沈奚靖心里的不快竟消了不少。

    这时,穆琛才开口讲:“奚靖,穆珏与朕要云秀山,想必他知道云秀山的身份,朕那个堂哥,是个极认真的人,他能做到的事,便一定会答应,做不到,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应,在朕看来,他与朕讨你表哥,其实是不想看他在宫里受苦,唯有他来要,你表哥才能早些时日出宫去,不用再宫里劳苦,你说是不是?”

    沈奚靖原本以为穆琛并不赞同穆珏的决定,在沈奚靖看来,他们这些世家遗孤,对于穆琛是非常有用的,他之所以能在家族没落,又做了多年宫人之后还能做这个嘉淑人,肯定也有皇帝拉拢其他世家的因素在里面。

    他心里清楚,穆琛也从不藏着掖着,对于他们来说,能相互利用,是再好不错的选择。

    如果哪一天沈奚靖对穆琛再没有利用价值,虽然穆琛并不像薄情寡义之人,但沈奚靖的日子也不会比现在更好过。

    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多一些利用价值,好让穆琛能多为他们这些遗孤着想。

    不过刚刚穆琛这一番话,沈奚靖倒是觉得穆琛到底有些人情味,比冷冰冰的太帝君,好了不知多少。

    “那圣上可是要答应康亲王世子?这……让表哥做小侍,也着实太……”沈奚靖心里依旧很不情愿,但他又不好明讲,只能说得吞吞吐吐。

    穆琛在来之前已经把这里面的门道想了个清清楚楚,索性便道:“奚靖,其实我本也不太同意,我知道让你一个做我的侍人已经很委屈,再让你表哥做个小侍,无论让谁听了,也会寒心,穆珏还未结亲,他也与我讲过,只要能把云秀山给他,就算不能做正王君,他也一辈子只有他一个人。”

    沈奚靖倒是真没想到穆珏能对他表哥有这心思,不管当初的事情到底如何,一个亲王位世子能为了一个人答应不迎正王君,已经把他自己放在非常不利的位置了。

    这意味着他不能有正出的世子,皇族的许多祭祖祭天的庆典,他也将不能参加,这样一来,他作为一个皇族的地位将被无形削弱。

    沈奚靖呆愣住,心里有些为表哥高兴,又有些酸涩。他说不好为何这两种心情同时浸染着他,平生第一遭,他体会到这种复杂的情绪。

    穆琛见他发起带来,手上用了些力气,捏了捏沈奚靖还算柔软的手心。

    “奚靖,你听朕讲完,朕虽然不能现在就让你表哥当世子正君,但是朕保证,如果云秀山答应去康亲王府,那么他一定会是侧君,日子还长,未来谁也说不准,将来只要有机会,他便会是正君,朕这句话,可以先放你心里。”

    这已经算是穆琛讲的最有诚意的一句话了,虽然他此意是为拉拢康亲王以及康亲王世子,但他多少也为沈奚靖与云秀山着想,如果云秀山真的愿意给康亲王世子做侧君,对于眼下立场并不坚定的其他几家来讲,站在谁那一方还不确定。

    沈奚靖在回过神后,也想到了这些问题,他知道,穆琛花这么大力气与他说这个,不管是为了他与他表哥好,更重要的肯定是为前朝的事情,或许是舀他们两人给其他世家做样子,告诉他们皇家还很照顾败落的世家子弟,或许是为拉拢康亲王世子,只要他们站在皇帝这一方,那么亲政的阻力便会降到最低。

    沈奚靖把这些前朝的事想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一涉及到他表哥,他却犹豫与忐忑起来。

    “皇上,奚靖感谢您为小的与小的表哥想这些,也不是小的不同意,说实在的,能给康亲王世子做小侍也是表哥高攀了,这样直接去做侧君,恐怕不太好些,表哥在朝辞阁待了许多时日,周太淑人是个极好的主子,他也早就习惯宫中生活。”沈奚靖前思后想,只能说这么几句出来。

    穆琛见他有些忐忑,一双眼睛也不敢看向自己,显然是不好说太难听的话拒绝。

    他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轻声说:“奚靖,你不妨去问问你表哥,看他愿不愿意,依朕看来,穆珏能有这番决心,他们二人旧日情分,只怕不薄。”

    “啊!”沈奚靖倒真没想这一层,这些年他习惯e云秀山舀主意,却不想,这本是云秀山的终身大事,应让他自己来决定。

    沈奚靖一瞬间又有些五味杂陈起来,觉得最后的这个亲人也要离开他身边,走向另一个地方。

    “奚靖谢皇上提点,明日小的便与表哥问了,一定与他好好讲这事。”沈奚靖认真答。

    穆琛满意点点头,遂又换了另一个话题。

    日头有些偏,流云也打了晚膳回来,他走时穆琛还未来,也只传了沈奚靖的份例,并未准备穆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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