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卢熹微终于来到方皇后的内殿的时候,方皇后正在往一个素色的玉莲花纹荷包里面塞香料,空气里淡淡的有沉水香与苏合香的味道。给方皇后端了自己煮来的莲子羹,卢熹微与方皇后聊了许久,多是陈年旧事,每一件都像是一个典故一样,讲的格外漫长。最后卢熹微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只荷包,秋香色的荷包背面是“戒躁用忍”四个端正的字。
第二日卢熹微来的时候,方皇后已经用了膳食,正眯着,皇后身边得力的大女悄悄对卢熹微说:“皇上刚来过,娘娘心情不好,姑娘说话小心些。”
卢熹微谢了她,进了内屋,一进屋看见伺候在方皇后身边的人不是别人,居然是姑姑卢有洁。
“熹微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娘娘金安。”
“起来吧,你今儿要回去了吧?”
卢熹微本来想问卢有洁从乾元来永和干嘛,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些话,生生把话吞回肚子里:“回娘娘,老爷一个人留在家中,臣女着实担心。便想着早些回去吧,可惜不能多在中陪娘娘几日。”
“熹微啊,你这孩子,见了你姑姑怎么也不叫人,她可是巴巴儿地从乾元来等你的。”方皇后虚扶了卢熹微,见了还跪在自己脚底下的糊涂东西,便说道。
“姑姑纳福,难得在中见到,可是今日轮休?”
皇后没叫起,卢有洁便自跪在那里,看到卢熹微进来,也不过是眉眼淡淡的,没什么表示,听了卢熹微的话,反而一副极委屈的样子:“熹微,府中可好?你爹爹可好?”
“府中好,只爹爹每日还是老样子,姑姑莫要挂怀。”
卢有洁对着皇后磕了一个头,再叩首之后才抬头说道:“皇后娘娘,皇上从周贵妃的承乾回来,便碎了个茶盏,旁的事儿奴婢便是一概不知了。”
卢熹微皱了皱眉,这样看上去倒像是皇后逼问皇上身边的女皇上的私密,这样大咧咧的说出来,怕是被人知道只能打死了事了。太子的生母周贵妃手段了得,凤印虽然在皇后手中,但是贵妃挂着协理后的名头,万事皇后都要跟她有商有量。方皇后不是个会逼问皇上隐秘的人,这个一沾一包泪的姑姑,怕是又惹得皇后心烦了。
卢有洁的茶艺在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入十年,若非因为卢家还有些基,皇后给了些体面,再加上这个手艺,怕是早就骨头渣都不剩了。如今是乾元的尚膳奉茶姑姑,位比女尚书,只在御书房伺候,在中尚有些脸面。
皇后见了卢熹微,就不耐烦跟卢有洁多说什么:“你跪安吧。”
卢有洁走了出去,似是有些话不得说出口,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别说有请讨厌她,连我都厌了她那子,好好的话不能说,非得哭哭啼啼。幽微像足她,果然是扶不起的。”
卢熹微也不大喜欢这样的女子,不开口不要紧,一张嘴就是丧气话,只是这样的话不是她能说的,便将话题扯到别处:“听说娘娘已经用了膳,可见是不疼熹微了。熹微拿了玫瑰豆沙饼来讨好娘娘,知道娘娘不喜甜腻,只加了半勺甘蔗糖,姨妈尝尝?”
皇后就着手吃了一口:“有什么喜不喜欢的,中的吃食,注意的不是口味!昨儿淑妃来过,哭得泪人一样,又不敢声张,今儿还受了好一顿奚落。”
皇帝是个耳子软的人不差,但是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什么事儿可以做什么事儿做了还要不承认,君主论这种东西他可是门儿清。昨儿的事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就算不是太子的授意,也肯定事关太子声誉,哪怕皇帝觉得对不住萧颀,这个黑锅也要萧颀来背了。
“姨妈,这几日秋风燥得很,晚上却凉,姨妈还是不要心忧太过,免得心口又会疼了。今日不如让熹微做几道菜来吃,药补不如食补嘛!”
“也好,咱们两个吃没意思,不如叫了淑妃来一道吃,多个人也热闹些呢。”皇后算是想明白了,有自己一日护着些这个外甥女吧,她也大了,该为她以后想想了,合适的世家子弟,太得宠的家里不一定搁得下她,那没品没级的怕委屈了她,只那个萧颀,不仅跟卢有涯有师徒的名分,还与卢熹微从小就认识,身上的爵位是不会跑的,上没有公婆管制,是个顶顶好的女婿人选。想通了这点,方皇后便对萧淑妃比平时好上了三分。
兰花烧羊心,最是养心护脉,配上几道素食水果等就上了桌。王嬷嬷冷眼看了,又吩咐自己身边的女往御膳房又加了几道菜,卢熹微见了暗道姜还是老的辣,每每规矩上的纰漏要多斟酌斟酌,要是不合规的事儿传到贵妃处,又是一起麻烦,多少眼睛盯着皇后这。
等到淑妃来了,刚好是晚膳时,皇后和淑妃客套了几句,门外的小太监高声唱:皇上驾到。
众人跪着接驾,一番皇家做派,卢熹微半天水米未进,累的脚也虚软了。
那皇帝有意拿萧颀的事做文章,但也知道镇压南诏和两广的叛乱到底还要依靠萧家军,便作势安慰了萧淑妃几句,下了旨,让萧颀正式袭了爵位。
几个人边吃饭还得边谢恩,很是一番做作,到底皇帝嗔怪萧淑妃教导不严,语气中竟是责怪萧颀被卢有涯接回府中。萧淑妃本就担惊受怕,刚刚得了爵位乐上一乐,如今一股气闷在里,还要脸上陪着笑,不免有些记恨卢家多事。
皇帝对萧淑妃的伏低做小很是满意,打发了她回咸福,自己留在皇后处,皇后打发了卢熹微身边的人,好生服侍她回随园。眼见得卢熹微是一天比一天大了,皇帝问道:“熹微也有十来岁了吧?”
皇后笑得温婉:“可不是吗!腊月的生辰,如今都虚十二了。”
皇上点点头:“梓潼为朕想着,腊月里封宗室的时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顶多过上两年,熹微也可以定亲了。”
“虽说现在熹微平日里的份例、赏赐、身边的人都可以位比公主郡主的,但是这婚姻大事……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梓潼放心,封个把个郡主,朕还是不用看人脸色的,想来朕这个皇帝真是窝囊,当年太祖太宗之时,有谁会在金銮大殿上被个御史逼得跳脚!”
“皇上息怒,保重身体,那些御史大夫,多也是为了皇上为了江山社稷。臣妾本不该多言朝堂上的事儿,但是有句话还是要说的,皇上要多保重自己,不可为了旁的事儿动气。”
“罢了,这些事儿本就不该跟你说,只有一件,你去跟贵妃商量,太子也该选妃了,其实朕看熹微就很好。”
皇后吓了一跳,没想到皇帝竟然安了这份心,那太子和生母周氏是卢熹微的什么人啊,那是杀母仇人,只得小心的讲:“皇上愿意抬举她,本来是她的福气,这里泼天大的福分,就怕她实在是禁受不起,这孩子原就不是个身子好的。”
皇上被皇后的话头堵了一句,不免心下不太舒服,只好又赏赐了些东西,随便找个由头回崇政殿批折子去了。
天还有些昏亮的时候,卢熹微就到了家,二门上溱妈妈见卢熹微穿得单薄,又给她套上了一个披风。卢熹微看了不免问了两句家常,便一路进了储秀阁梳洗了。
卢熹微在中吃的不多,此时正是饿了,合着时间刚好是卢府的晚饭时间,烟波平澜院里挂了几个应景的嫦娥奔月琉璃灯盏。
卢熹微坐在苏荷的旁边,替她整理着衣着,对苏荷身后的田氏说:“我上回让锦绣照顾着荷姐儿,原是想着嬷嬷一个人照顾未免辛苦,现如今荷姐儿是皇上亲封的南平郡主,是个有封号的郡主,身份自是与以往不同了,怕是过两日中就要来接了,溱妈妈特特挑出了两个出挑的丫头,为人也好,品女红都是上好的,就让她们陪着荷姐儿入,嬷嬷也该在咱们府中享享清福了。说句不该说的话,中规矩实在不是我们生受得了的。”
田氏自打知道了自己过的小姐成了郡主,在卢府就说一不二了起来,这样让她离了小姐,她怎么会干,细眉一挑:“二姐儿这是抬举妾身了,我们姐儿还小,二姐儿身边使唤就好了,我们怎么能高攀呢。”
卢熹微笑了笑,也不对田氏说什么了,转向苏荷:“荷姐儿,你是敕封的南平郡主了,爵同郡王,我身边的李嬷嬷和张嬷嬷,原是皇后身边得用的,一个是针线上的,一位是规矩上的。难得的是两位嬷嬷都是规矩又好脾气又好的。按着皇后娘娘的意思,怕是要给你安排教养嬷嬷的,她们都是已经认识你的,你觉得那位投缘,便跟着哪位先学学规矩。如今不同了,位份高了盯着的眼睛就多了,你身边但凡有一点儿不合规矩,就有人马上报告给皇后娘娘了,到时候不仅你,连身边的人也要受罚的。”
荷姐儿一脸的受教,只是有些放不开手脚,怕自己出错挨罚。那田氏听卢熹微说的话有板有眼,也知道自己跟去了铁定是要挨打的,便歇了跟进的心思,拿了卢府的几十两银子,被卢府管事远远的打发走了。
两姐妹说了一会话,便各自休息了,只是卢熹微心中担心着曹清辉,便有些睡不着来到卢有涯的小书房转转。
正巧的是,卢有涯并未睡下,手中拿着一封书信,丰神如玉的中年男子,眼眸子亮闪闪的。
“熹微来了,睡不着?”
“正是,爹爹这是怎么了,穿的这么单薄,还坐在窗边,仔细明儿要吃汤药的。”
卢有涯怔怔的望着卢熹微,单手揉了揉太阳,道:“南边来的消息,龙家倒了。”
“昨儿女儿就知道了,此是还瞒着清辉呢,龙家真的一个都没剩下?”
“刚到的消息,八月初的事儿,说是有个忠仆拼死护下了龙家的一个女孩,只是这个女儿极小怕是也不知是真是假。赶着上帝都来,如今病在路上,正是打算投奔曹家兄妹。”
曹龙两家是旧交,十年前曹家在大理为官时的相识,如今曹家凋敝,龙家竟是灭族之祸,果然是造化弄人。
卢熹微心里很为曹清辉难过:“清辉的未婚夫也死了?”
卢有涯叹了一声,有些事情不好叫女儿知晓,那龙家小子被叛军捉住献给了南诏女王的小女儿,怕是九死一生了。
“南诏真是欺我朝中无将!”卢熹微嘴巴上这么讲,心中却连自己也觉得真的没有什么名将。
卢有涯也不说什么了,只是挥笔在纸上写就: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卢熹微替爹爹研磨,见了这句话便说:“爹爹好字,只是过于苍凉。”
卢有涯笑笑,另取了一纸书写,落笔自有神,也不言语。
那头一句“慨然抚长剑,济世岂邀名。”,很有一番风骨,待到书写完,卢熹微才知是李世民的《还陕述怀》,力透纸背。
“恭喜爹爹,此幅字比之前朝‘苏黄米蔡’也不遑多让!”
“熹微,为父有一句话要教你,有道是浑水好鱼。如今朝中兵力大半在南边,太子一党今日在朝中呼应,要让那‘塞北十二部’萧家军往南边去打仗。自古北军战南军,大败居多,那曹八十万雄师,也不过败走而已,何况萧家军三十万中还有十来万的老弱病残。”
“爹爹,我有一事不明,那南诏穷山恶水之地,为何今年如此猖狂!”
“此乃国祸,熹微啊,等过了年,你便到南边别院去住着吧。京中局势混乱,江南安稳得多。此时时辰未到,终有一日,我要太子为你娘祭奠,周家满门为你娘平冤!”
卢熹微点点头,父女俩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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