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阵急促的叫门声，叶子轩被惊醒，分辨了一会是大夫人身边伺候的素兰，随便抓了件衣裳披了，赶紧的去开了门。一时不适应被几个大灯笼的光芒刺的眼睛生疼，用袖子挡了一下。待适应了些才发现天还很暗。

    “这是什么时辰啊？兰姨这是……”又看到素兰身侧站的竟是父亲身边的常护卫。有些纳闷，又稍微安了些心——既然父亲也知道，至少不会挨鞭子了吧。

    “回大少爷，现在还是寅时。夫人有请。”素兰仍是和以往一样不苟言笑，板着一张脸的侧过身子，请叶子轩走的意思。

    “更深露重，大少爷还是多披件衣裳吧。”一旁的常护卫开口道。

    叶子轩冲常护卫感激的一笑，瞟到一旁的素兰果然皱起了眉头，忙转身回屋抓了件外衫，也不敢耽搁太久，就随着众人去了。整理好衣衫，叶子轩悄悄的挪着靠近了些常护卫，小声问道：“常大哥知道这是叫我去做什么吗？”

    常护卫还未开口，走在最前面的素兰出了声，“大少爷去了自然就知道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能揣摩主子的意思。”

    叶子轩忙退了回来，免得连累了他人。心想横竖父亲也是知道的，最多就是一顿教训，骂一骂又掉不了一块！便也不多揣摩了，只低着头老实的跟着走。

    被带进了弟弟叶子言的院子，叶子轩才隐隐有些不安，以往还从没有在弟弟这里被教训过，这回倒不怕吵到病人静养了吗？

    送叶子轩进了卧房，素兰等人告退，从外面将门带上。

    叶子轩看到父亲也在，提起的心才又放了下来，轻松的扫了屋子一眼，太医们都散了，只有和家里交好的陆太医还在，背对着自己坐着看不到表情。

    大夫人坐在床沿拭泪。叶子轩踮脚探了探头，里屋的床榻上，弟弟果然还是躺着，看似正昏睡着，一动未动。

    “进来吧。”叶尚书起身踱到窗边，也不看唤来的大儿子，只盯着窗外皓月当空。

    叶子轩听父亲发了话，老实的低着头进了里屋，“儿子给父亲请安，给夫人请安。”转身又向一旁的陆太医作揖，“陆太医好。”然后自觉立到一旁，准备挨训。

    却是半晌才听到父亲开口，叹了口气：“有劳陆兄替他看看吧。”

    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叶子轩左手命脉已被陆太医按住。第一次见识陆太医的功夫，却是对自己，尚未弄清楚缘由的叶子轩实在是没心情赞叹。

    “脉象上看，子轩侄儿的身体是极好的，至于成不成，还是得试了才知道。”陆太医放开叶子轩，面无表情的看着叶尚书的背影，似乎只等对方一说好，就立马着手试了。

    至于试什么，叶子轩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父亲半天不说话，他却是更坐立难安，抿了抿嘴唇，还是大胆的说了出来，“父亲若是没有其他要训导孩儿的，孩儿就先退下了？”偷瞄了一下，父亲仍是没什么动作，身子不自觉的往外倾斜——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若是能溜出去呢？

    突然，叶夫人试了泪水，开口说道：“有劳陆师兄了。”

    叶子轩果然没能如愿溜掉，被“请”回了椅子上坐好。陆太医按着他的手腕，看着叶尚书。

    最后还是叶夫人开口，冲着叶尚书说道：“文易，你不信我没关系，难道我陆师兄的话你也不信吗？子言是身子太弱，受不得这蛊毒，只有血亲才能牵引这蛊毒离了他的身子，你我都试过了，哪怕是有一点办法，我都不会要你做这样的选择！”叶夫人悲凉的一笑，指着一边的叶子轩，“我知道，纵然他再怎么无用也是你的儿子，是你和那女人的儿子。叶文易，丈夫我已经让了，我就这一个儿子，他为你叶家光耀门楣，你舍得就这么看着他死吗？你对得起叶家的列祖列宗吗？”

    要不是被人制住，早在叶夫人动作之前，叶子轩肯定会先一步趴在自己父亲脚下磕头。虽然不想去想、不想去肯定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亲眼看到骄傲的大夫人下跪，叶子轩还是不免升出了“恐怕没办法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了吧”的恐惧。被制住了道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希望父亲看在娘亲的面上，千万不要答应……总之，什么都不要答应啊！

    叶夫人跪倒在自己丈夫面前，“我求求你，文易，子言熬不过今天了啊，你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吗？文易，陆师兄都看过了，子轩的身子强壮，不会有生命之虞，他受得住这蛊毒的。文易，我求求你，为了子言的前程，为了叶家的前程，你就答应了吧。他日你叫我为他母子做牛做马我都心甘情愿！你心不在我这里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求你，救救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父亲始终没有转过身来，叶子轩只看到他背着自己点了点头……纠结着被高高提起的心猛的落到了深渊。眼睁睁看着一道白光闪过，也分不清陆太医用的是什么手法，只见手臂上生出了一条两寸来长的细长伤口，血没有喷涌而出，只微微渗出来一点，就像白白的胳膊上绑了一条细细的红线，偶尔有几滴红烛泪滴落。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疼还是害怕掩盖了疼痛，叶子轩呆愣愣的立在床边，看着陆太医轻轻扶起弟弟，在他手上也如法制的划出一道伤痕来，才知道原来刚才用来割破自己手臂的是一把细细窄窄如柳叶似的银刀。

    叶子轩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也能坐上弟弟的床，和他面对面如此亲近。原来弟弟的五官和父亲的很像呢，却是太苍白瘦弱了些，应该是久病的缘故吧。第一次坐上弟弟的床，和他如此贴近——两个人的手臂紧密相连。

    道已经被解开，叶子轩能感觉到血顺着伤口流出，两个人的血流到了一起。记起来可以大喊求饶的那一刻却是呆住了，只盯着弟弟的经脉浮出一个异物，小小的凸起，然后飞速的朝自己过来。

    “不！”叶子轩用尽力气的想要挣脱，却是手被紧紧的禁锢住，眼看着那异物顺着两人紧密连在一起的伤口处进入到自己的身体，然后隐没。

    心在父亲点头的那一刻就已经凉透了，这会儿只剩无尽的害怕。仔细的感受了一下，半天没有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叶子轩才壮了胆子看了看四周。陆神医帮自己包扎了伤口，然后和大夫人一起去查看弟弟的情况。察觉到父亲的目光，叶子轩抬头迎了上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是，本来就不熟悉的父亲变的更加陌生了，连样子竟然都模糊了起来。

    弟弟的床榻很大，锦被也很柔软，但叶子轩还是识相的爬了下来。下床的那一刻他没想到父亲竟然上来扶他，一时愣住了，顿了一下，回过神来收回手臂。

    叶尚书似乎也发现了自己不同平常的举动，尴尬的收回了手，背着手挺直了身体，不自然的看向一边的小儿子。

    叶子轩看父亲才一会就去关心弟弟了，更是觉得委屈，站起身，低着头，低声说道：“没事儿子就先告退了。”本来还准备说“有事您再唤我”又觉得那样实在是太下贱，撇了撇嘴角就没说出口。

    叶尚书终于调整好父亲的姿态，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大儿子，“这两天别到处去胡闹，好好在屋里呆着，陆太医这几天都会在府上，咳，哪里不舒服就叫人来请。”

    “是。”

    走出门口的那一刻回头，看到大夫人一脸关心的照看着子言，父亲也立在床边关切的和陆太医讨论弟弟的病情……叶子轩一直以为自己早学会了释怀，原来自己还不够坚强啊。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

    叶尚书回头看了看，只看到大儿子离去的背影，这一天也许注定了他要失去一个儿子。

    ……

    拐到娘亲住的小院门口，一直站到天边微微泛白，叶子轩才拖着冰冷的身体回了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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