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叶子轩都窝在自己的屋子里，第一次在他错过了饭点有人送来了热饭热菜，且一日三餐齐全。期间，陆太医还专程过来为他把过一次脉，说他脉象平稳，无碍。

    也许正如太医所说，叶子轩身体强健扛得住这霸道蛊毒。总之这几天他安然度过，除了有些恶心，睡着时做了几个噩梦，还真没有什么其他不适。

    看着太医小心将他手腕上的白纱取下，伤口已经结痂，只剩一条细细的褐色“细绳”在手腕上。其实为那么细小的伤口缠上白纱在叶子轩看来实在有几分多余，想到又是沾了弟弟的福气才有这样的细致照顾，心里又是一苦。

    天越来越凉了，窗外，落叶飘零……叶子轩看了好一会，提笔在纸上一番挥洒，再放下笔，看着画一声叹息，晚秋的夕阳之色又有谁会想要买？

    二夫人院子里的小玉探头探脑的在窗外张望，看到大少爷正在作画，也不敢打扰，乖巧的立在门口。最后还是叶子轩唤了她进来，小玉才蹦蹦跳跳的进了屋子，甜甜露齿一笑，“大少爷，夫人让你得空了过去一趟。”

    被这丫头单纯的笑容感染，叶子轩也温柔一扬嘴角，问她：“有没说是什么事？”

    小丫头瞪着大少爷的笑颜一愣，直到听了问话才脸红心跳，低着头回道：“老爷刚到了咱们院子，听说是为大少爷找了份差事。”暗暗埋怨自己：都看过好多次大少爷的笑容怎么还这么没出息。

    叶子轩眼神一暗，“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过去。”独自坐在窗前看着晚霞发了会呆，再看时辰，估着尚书大人已经走了，才起身去了娘亲的院子。

    立在娘亲的屋外，叶子轩暗暗又交代自己，多听，少言，切记切记！却是不想平白让亲人担心，勉强的扯了个笑容。

    “娘。”

    “子轩来了，快进来。”果然是人逢喜事神爽，二夫人神色好了许多，拉着儿子的手，高兴的看着他。“要不是你爹提醒，我都还当子轩是个娃娃呢，却是一晃眼都十九年了，子轩都成大小伙了。也是该顶天立地的做些正经事了。”

    “嗯。”

    “你爹为你谋了份差事，在谢将军的军营做他的侍卫，有谢将军亲自教你，娘就放心了。”

    叶子轩听了却是心猛的提了起来，娘亲大门不出不知道谢将军不足为奇，但他可清楚，这位屡建战功的将军可是开国第一儒将、身兼宰相之职的刘国舅最得意的门生，刘谢两家交情匪浅，自然这位谢将军和大夫人交情也就不一般了，那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

    “怎么了？”

    “啊？哦，没，没什么。”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二夫人见儿子摇了摇头，仍是不放心抚上他额头却未察觉有异，只当小孩子一时高兴的不知所措了，也就没放在心上。自顾自的说道：“你这会儿趁着刚吃了晚饭和你青姨一道过去，跟你爹还有大夫人去道个谢。”说着把准备好的谢礼交到了青姨手上。

    青姨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大少爷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威武的大将军也是高兴不已，抱着包裹，拉了子轩就要走。

    叶子轩却是一动未动，“嗯，我有点不舒服，改天吧。改天我自个儿过去磕头。”

    “很不舒服吗？这几天都没见你出屋子，是怎么了？有没有请大夫看过啊？”

    “没什么大碍，就是头有点晕，许是天凉的缘故。”

    二夫人一笑，“既然没什么大碍就先去谢过你爹和大夫人再回去歇吧。乖。”

    “谢不谢也没什么，横竖他们也不稀罕啊……”叶子轩刚想撒娇蒙混过去。

    二夫人却是眉头一皱、看着他：“别人稀不稀罕是人家的事，施恩之人不望报是他品德高尚，但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为娘怎么教导你的？”

    叶子轩低头咬住嘴唇，心里哀怨，那是你儿子用命换的啊。终是不忍心让毫不知情的娘亲白白担心，忍了又忍，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二夫人看儿子虽然没再说话，却仍是一副不知感恩、不受教的样子，愈发的严厉了起来：“你若有不去的理由，现在就说出来，否则就老老实实的跟我去磕头，回来再把圣人论语抄十遍。”

    青姨也在一边拉着叶子轩，却是他人跟生了似的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

    “我不想去。”

    “你说什么？”

    “我也没求他们为我寻差事，谢将军那里，我也不想去！”

    这本是难得的好事，二夫人还真没料到儿子会不想去的，这会儿听他拒绝倒也一怔，“你也不小了，是该找个正经差事了，谢将军是你爹的至交好友，你爹把你托付给他教导也是望你成才。娘亲不求你大富大贵、和子言一样为叶家光耀门楣，只要你能健健康康的，不要蹉跎了岁月娘就安心了。不然，你告诉娘你想做什么差事？”

    “我自己会去找营生的，我现在也有和朋友一起做些字画的买卖，很好的，以后会更好的。”

    “和什么朋友？”

    碍于小九的身份，叶子轩却也无法分辨。

    二夫人见叶子轩答不上来，更是觉得儿子做的是些小孩子胡闹的事。好脾气的没指责，只劝他：“你爹都为你谋划好了，不然你就先去试试，若是真不喜欢再回来寻喜欢的？”

    叶子轩烦闷，这种表面好心推举“夫子”，背地里指使人教训自己的把戏大夫人难道还玩不够吗？立在那里也没听自己娘亲的教导，只一心想着这次又要如何从大夫人那里全身而退，亦或少吃些苦头。

    要说这次叶子轩还真是冤枉了大夫人。叶尚书和谢将军都是宰相大人的弟子不假，虽然一个从文，一个尚武，但一朝为官，多有碰面，一腔爱国之心倒也说的上是惺惺相惜。这次确实是叶尚书厚着面皮托好友教导儿子，还真没有通过宰相大人的交情，大夫人更是毫不不知情。

    二夫人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全被儿子当做了耳边风，不免有些生气，“你爹虽对你严厉些，也是关心你，为你好，你却这样糟蹋他的一片好心……”

    “不要提他！”

    “什么叫‘他’？他是你爹！生你养你，你扪心自问有尊敬过你爹吗？”

    “我不稀罕！” 不稀罕他做我爹——大声发泄之后却也忍不住轻轻自嘲：“他也不稀罕我啊。”

    要说叶子轩此身最讨厌的人，大夫人绝对不是第一，第一是他那个伪君子的爹！第二也不是大夫人，而是大夫人“德高望重”的父亲。若不是当爹的对他不闻不问，若不是大夫人有宰相撑腰，就算小时候人小力薄无力反抗，至少现在也不至于每次想逃却逃不开，一样只能被大夫人指使护卫教训……

    “你刚说什么？”二夫人第一次面对儿子的忤逆，从来没有过的恐惧涌上心头，紧紧抓着自己儿子，“他是你爹啊。”

    叶子轩第一次推开娘亲的手：“就算我想要他这个爹，他也从没有真心想要我这个儿子，不是吗？娘亲的身子为什么不好，是因为怀着我的时候吃了落胎药吧？你不用再自欺欺人了，那药不是大夫人下的，是你夫君、我叫爹的那个人，他只是想要你这个妻子，但从来没想要过我这个儿子。”

    有时候叶子轩也不禁会想，若是当年那碗落胎药药再猛烈一点，或者自己不要那么倔强的求生，是不是现在大家都好过一些？娘亲的处境也会更好一些，而自己说不定已经投身到一户平常人家，小门小户的过些平淡幸福的日子……

    “你——”

    “十岁那年在你门外听到……”父亲说：子言更适合继承家业……子轩，既然当年活了下来，以后我自会给他置一份家业过活……有些话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子轩看着柔弱的娘亲，抿了抿唇，至少娘亲是幸福的，而大夫人说到底不过是个被抢了丈夫、心有不甘的可怜女人。就当是为人子女，应该的吧……至于爹，那个晚上之后，爹对于他只是一个男人的背影——背对着他焦急的看着卧床的儿子。爹？他要不起，也争不到，他认了。

    “娘！不然，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会赚钱让你和青姨过上好日子的……娘？娘！”

    “别说了，快去请大夫啊！”青姨推着叶子轩，让他赶快去找人。

    二夫人受了惊吓，心中郁结之气难消，一时没能缓过气来厥过去了。再醒来，夫君温柔守着一边，告诉她儿子只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一时害怕口不择言而已。现在人已经受教了，明辨了是非，心甘情愿去谢将军军营报道了。

    二夫人终于放了心，依偎在夫君怀中，“我只求子轩能明白你的苦心，好好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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