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叶子轩特地避开了大夫人为叶子言准备的宴席,等到少爷小姐们吃完了酒移步到了梅园的暖阁,才高兴的去那里寻谢安宁。也算是大夫人和叶子轩多年来的“默契”吧,没有大夫人亲口“请”他,叶子轩是极少会去触大夫人霉头的。如果可以,他倒是情愿大夫人忘了他这个人,永远都不要“请”他的好。
本来就是让年轻后生们热闹的场合,叶尚书自是不会参加的,只是突然听下人们来报说宰相大人来了,才不得不出来相陪。人迎到前厅,哪里有人?问了下人,才知道老丈人等不及,已经自去了梅园的暖阁寻少爷去了。叶文易兀自笑着摇了摇头,他哪里不知道老丈人急的是为哪般——大夫人要为子言挑媳妇,老丈人十分赞成,但也背着大夫人私心里想要撮合谢将军的爱女和子言。于情自己大可以不必去参合的,却是于礼至少得去给老丈人、恩师大人请个安。想着应酬两句就走吧。只得又一路往梅园去。
大夫人为了自己儿子的生辰也是煞费了苦心,梅园里自不用说,早已经装扮一新,不仅把院子扩大了近一倍,新移栽了一批梅花;而且暖阁内外也都翻新了,并重新布置。为了不打搅小儿女们“切磋文采”,大夫人本是该离开让孩子们自己玩闹去,却是实在放心不下……只不发一语“躲”在暖阁的里间透过珠帘看着自己儿子被簇拥着正挥洒笔墨,遂笑着不着痕迹的指挥着小丫头们上暖炉、换热茶等等好生伺候。
去梅园的一路上都被装扮的喜庆。叶子轩被路边一株点缀上红绸的青松给吸引,走了过去,盯着那树上一个小兔样子的香囊看了半天。左右打量了下,见没人,偷偷把那小兔子取下放在手心里、仔细又端详了会儿——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做手工的姑娘喜欢胖兔子,小兔子圆鼓鼓的,短短的四条腿趴在身子下,屁股后面一个短短的小包,是尾巴吗?叶子轩笑着捏了捏,又扒了扒小兔子竖着的耳朵……只觉得爱不释手。天人交战了半天,到底要不要干脆“偷”走?脑袋里不时闪过小时候大夫人管教他说“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和丫头们私相授受这些个东西……”的话,还有教训他的板子声……最后抿了抿唇,还是把小兔子放回了树上,“这个可是特地给言少爷祈福的啊。”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叶尚书远远看到大儿子在树边站了好久,只看到他好像取放了什么东西。最后待人走了,才走到树边,却原来是只香囊。过年节的时候,家里的女眷们总会做些这个来装扮,这次子言的生辰,自然也会有疼爱他的女眷们挂出来这个祈福。
叶文易取下那个香囊,看着叹了口气,小时候子轩就爱这些布偶、香囊的,十来岁的年纪还会抱着一起睡觉。自己也纵容,还曾从外县带了只小老虎的布偶给他,也不是什么贵的东西,却害孩子被大夫人误会挨了板子。唉,打那以后子轩确实像个男孩子样儿没再玩这些女孩子家的玩意……又想到子轩其实比子言大不了几个月,也都是属兔的……想着孩子难得有想要的,就当是生日的礼物破例一次也没什么。把香囊塞进了怀中,想说寻着机会就给他吧。
叶子轩站在院门外犹豫了半天,最后干脆坐到拱门外一处假山石后等谢安宁玩完了出来。要不是看门的小丫头看叶子轩用干稻草编出的小玩意着实太激动了、拍手跳了起来,叶尚书恐怕没发现叶子轩就径直进了院子了吧。
“谁在哪里?”
叶子轩随看门的小丫鬟从假山后面出来,给父亲行了礼。不醒目的小丫鬟还一脸兴奋的样子,手里捧着叶子轩送她的稻草编的翘尾巴鲤鱼。
叶尚书本来还想多问两句,却是院子里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看到尚书大人忙迎了出来。叶尚书也就没再多说,只叫了叶子轩一并进去。叶子轩就是因为知道大夫人在才决定留在院门外等的,这会儿听了父亲的话只低着头说自己还有事,想要推辞。
“午饭吃了吗?”叶尚书见儿子点了点头,“在你娘那儿吃的?”
叶子轩也懒得多说,回来的时候青姨给做了一大碗面,中午就懒的去厨房吃了,回自己屋子收拾了些东西,就急急忙赶过来找谢安宁。
“吃了也随我进去,你们兄弟也该亲近亲近,实在是待不惯再随我出来便是。走吧。”
叶子轩本来就是年轻孩子,子就算再约束也难免多好奇——梅园外都装扮的如此漂亮,院子里面更不知是哪般风景了,而且安宁也在里面,又见自己父亲这样保证……最后还是跟在自己父亲身后一并进了院子。
叶尚书看着儿子左顾右盼、目不暇接的样子,也笑了起来,“这梅花开的好,待会儿折两支带回去给你娘瓶。”
“不用,就让它们这么开着吧,折断了就死了,怪可怜的。”叶子轩想娘亲要是喜欢就画一幅挂着看也是一样的,还不伤及“命”岂不更好!
叶尚书听了儿子的话也只是笑笑,没再多说。
行了一段路,终于到了暖阁外,就听见里面欢声笑语。却原来宰相大人一到,非但没有“吓”退那些个青年才俊,反而连大夫人也一并出来笑闹起来。
大家正玩着游戏,这一轮状元郎赢了宰相大人。大夫人一旁出谋划策:“要那个,你外公贴身带的那块血玉……”
“鬼丫头,就你会要。”老宰相佯装生气的样子,还是笑着取下了带了几十年的玉佩亲自给孙儿带上,“这个是你外婆留下来的,可要好好保管,知道吗?”
“这太珍贵了,我不能要。”叶子言刚想取下却被他外公一手揽住。
“终归都是你们娘俩的,早给晚给都一样,只好好保管便罢。”
“那,我也回外公一份礼吧。早就该送了,只拿到手就一直舍不得。想多留几日我再揣摩揣摩,看来今天是不得不割爱了。”叶子言转身让小丫头去屋里取了。
大家一转眼都看到了门前立着的尚书大人,就又笑闹着让叶尚书来比。
“比什么?”叶尚书被“胆大”的后辈们闹的哭笑不得。
“比运气!”谢安宁高兴的说道,“我们其中一人去院子里随意折一枝梅花来,然后比试的人猜共折了几朵,赢的人可随意从输的人身上取一样东西。”
“不过不是只报数那么简单,要念一首咏梅的诗来,诗里面的数字有中的才算赢。”
叶尚书听了,笑着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小孩子家玩去吧,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大家都是不依,硬拉着尚书大人来比,谢安宁更是不由分说,直接跑了出去折梅。
连宰相大人都与小辈们同乐了,叶尚书那番话无非只是句推辞,心里也知道多半是要玩一把才出的去的。
叶子轩进来后打看到大夫人“看”他的目光就知道了其中的含义,乖乖站到一处不显眼的地方,和下人们一起高兴的看热闹。
“猜吧!”谢安宁兴冲冲的从外面跑回来,双手合拢捂着一小截梅花,小脸笑的红扑扑的,“都猜错了可都要挨罚!”
叶子言看着她说完、一脸格外得意的样子,扬了扬嘴角,也不说话。只待尚书大人念了句陆游的梅花绝句:“闻道梅花圻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谢安宁高兴的一转头对着他说道:“你爹说四朵,换你说。”叶子言这才缓缓念道:“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陆凯《赠范晔 》)
谢安宁听叶子言念完了诗,嘴巴却撅的老高,打开手掌,却原来状元郎猜中了。本来还想说两个人都输了就可以罚人了,唉。也只叹了口气,就放开了,和大家一起笑闹着看状元郎这会儿要从他爹哪里讨什么了?
“我可没什么金啊玉的,我儿恐怕要失望咯。不然这里还有一两碎银,我儿不嫌弃就拿了去吧。”尚书大人难得的开起了玩笑,笑着真从怀里出一两碎银出来。一旁大夫人看了都掩嘴笑起来。
“那是什么?”一旁有人看到了尚书大人怀里还有“乾坤”,忙提醒叶子言。
叶子言笑着走向自己爹爹,伸手在爹爹怀里“拎”出一只小兔子来。众人看了都笑了起来,叶文易看到是那只准备给子轩的小兔子,忙出手拿了回来,笑着说道:“路上捡的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还是拿着银两划算。”笑着将银子塞到自己儿子手上。
叶子言本来看那不过是个香包,也并不十分喜欢,却是看爹爹难得和自己笑闹起来,反而来了兴趣,“银子还爹爹,我就要那个。”见自己爹爹皱起了眉头不给,还以为是故意做给大家看的,索的一把抢了过来。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玉兰花的香味,这会儿也难道,我好喜欢。”说着塞进了自己怀里。
叶文易看小儿子好像是真的喜欢,愿赌服输,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要回来,只得无奈摇了摇头,随大家笑了起来。
叶子轩一边看着弟弟“躲”着父亲将香囊给了母亲,大夫人亲自给他系在了腰带上,那只还带着一颗脏脏的水渍点点的小肥兔子随着弟弟的动作一跳一摆的好不欢快。
叶文易看到大儿子看着香囊一脸羡慕的样子,心下一阵羞愧。又看到他和下人们站在一处,更觉得是自己的疏忽,忙唤了他过来:“子轩,来!”
叶子轩突然被点到名字,当下一惊,本能的看了下大夫人,果然已经变冷的眼神……忙侧开目光,冲父亲身边的宰相大人行了个军礼:“卑职见过元帅。”
大家先都笑闹着也没在意多这一个人,再加之看他穿着打扮以为只是个护卫而已。此时却见尚书大人亲自唤了他,才都齐齐将目光转到叶子轩身上,却原来这个一直低着头隐在角落里的小兵甲容貌竟是这般出色,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只觉得他脸上的那道伤疤虽然伤了脸,却凭添了几分男儿的英气,看着看着,几个小女子的脸竟微微有些发烫。
“子轩!”谢安宁总算是发现了叶子轩,高兴的跳到刘宰相身边小小声:“师公,他就是擂台上的那个,你还夸过他呢!”
叶子轩当时在擂台上太狼狈,现在换了副打扮,刘宰相看了笑着点了点头,只当他是护送谢安宁来的,“都是年轻人,就一处玩耍吧,不要太拘谨了。”
叶文易听岳丈如是说,心里也宽慰不少,拉着子轩更近了些,“父亲,他是子轩,绮南的儿子,你有多年未见了吧。”
刘宰相听了心下一怔,大叹自己老糊涂了,怎的忘了“子轩”这名字。面上不动声色的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几句“都这么大了”,又鼓励在军中努力上进的话……好在这会儿丫鬟把叶子言要回赠给宰相大人的礼物拿来了,众人才又转移了目光。刘宰相看到自己女儿已然变了脸色,心里无奈叹了口气:这个女婿哪里都好,就是偏偏不能一心一意,当机立断,唉!
叶子言并不十分在意叶子轩这个哥哥,只是每每他出现了母亲都会心情不爽,他却是不想母亲难过——只这会儿又不愿见父亲为难。“娘亲。”亲昵的将娘亲唤到自己身边,让她一起来打开画轴。
叶夫人哪里会不知道这是儿子关心体贴她的一片孝心,心里感动之余,更是气愤二房的这对母子总故意要来触她霉头。这会儿更认定那叶子轩为了露脸,为了跟子言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利用自己的父亲,简直是无耻之极……心里如何的怨愤,面上仍不得不笑着应酬了众人,打开画轴,“好漂亮的卧梅图!”
“我看!”赢了的刘宰相笑着走到女儿和外孙一边,“叶小楼的画?”
叶子言看外公突然睁大的眼睛,心里高兴,脸上故作吃味的叹了口气:“唉,偏偏都姓叶,怎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唉!”
叶夫人不依了:“我儿状元郎的画也是极好的。”
叶子言笑着拍了拍母亲的手,陪着外公一起看画。外公一身戎马,但一画一琴也是引无数知己,常说:谁不愿天下太平,小老儿一支笔一张琴过这辈子岂不妙哉?平身收藏了无数佳作也自画了无数佳作,最近特别喜欢上这个叫叶小楼的画师。这叶小楼也是个妙人,一年前在古风斋代售其作,画嘛,不少,却也不多。而这个人却是无人有缘一窥其貌,坊间传言无数,有说他七老八十,又有说他是女子,如此云云。但不可不言,他的画不像一般大家,不落俗套,独树一帜,确实难得。
“外公最近喜欢上这叶小楼的画,孙儿就托古风斋的老板跟那叶小楼订了这副卧梅图。孙儿拿到这副红梅也研究了有一阵子,却是不知这梅花点点红的怎会如此艳而不俗?”
众人也都连连称奇。
刘宰相先前捧场还只是赞赏外孙安抚女儿的好计谋,身为外公的帮衬之举。之后连连点头称好却是真的喜欢。“这画把梅花迎雪吐艳、凌寒飘香、铁骨冰心的风姿跃然纸上,好,很好。题词的这字也是,更进了啊……哦,你说这颜色?这颜色,确实——”最后还是老宰相拿起了画轴闻了闻,才皱着眉头,“朱砂里参了血?”
第十四章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