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画上确实有血。当日,叶子轩从生命垂危的叶子言那里救命回来,心里害怕,遂拆开了缠绕伤口的白纱,用力的把血往伤口外挤,幻想可以把那个窜到自己身体里不知是什么的蛊给赶出去。直到满手鲜血、疲力竭,他才想通了也放弃了。撑着桌台爬了起来,收拾了一番,却是平铺在桌台上的宣纸已经染上了血渍,再没办法收拾干净了。
也是机缘,叶子轩当时并没有丢弃那染上了血渍的宣纸,只是任它放在桌上。却是几日后再看到,竟然觉得那血迹很似点点红梅,遂调了朱砂,就着血渍绘了这幅红梅图。
至于上面的题诗,则是另有其人。叶子轩小时被大夫人“教训”怕了,哭着说他不想和夫子习学之后,识字作画都是他娘亲教的,倒也写的一手不错的小楷,但终归是隽秀有余大气不足,和小九自大家那里“偷”学来的功夫一比就差多了。自从小九给他的画提了诗以后,那画居然就入了古风斋老板的眼,可以在古风斋寄卖。随后两人一直这么的配合着到现在,“叶小楼”也算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师;有了银子,叶子轩也开始有些底气为以后盘算了……
叶尚书陪着众人一起欣赏了佳作,一回头却找不到叶子轩的人影。待到出了暖阁,看到大儿子一个人坐在一处背风的台阶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得他背影落寞,竟有悲凉之感,不免心头一紧,涌上一丝惭愧。
叶子轩在暖阁里看到了那幅掺着自己鲜血的画只觉得血气上涌,刻意遗忘的点滴又浮上心头……突然听到一旁有声响,侧扬起头,看着身边立着的男人,慢慢和那晚回眸看到的那个背影重合在一起,一时恍惚起来。
“子轩?”叶文易看儿子看他的眼神空荡荡的,找不到一点神,不免有些心慌,又唤了一声。
叶子轩被唤回了神智,侧过脸去,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却是叶尚书叫他一起走,叶子轩低头说道:“父亲若是没有什么要吩咐的,子轩想先去娘亲那里。”
“你娘唤你过去?”叶文易见儿子只低着头轻轻点了点,也不看他,叹了口气,“那你去吧。”
叶子轩听父亲准了,也不停歇、转身就走。也只去娘亲那儿说了句时间不早要回军营的话,实在是难以面对娘亲的泪水,索的长痛不如短痛、辞别了母亲,去偏厅里等着谢安宁那边宴席散了出来一并回去。却是谢安宁还没来,大夫人身边的素兰来了。
原来叶子轩前脚离了院子,后脚叶尚书就着人送了份补偿的礼物到二夫人的院子给他,可惜他却是没机会看到那份让二夫人和青姨都欣慰不已的大礼。
“大夫人着兰姨来唤我是有什么事吗?”叶子轩虽然心里不愿,却也没想撕破脸皮,仍是扯着笑容说道:“大夫人也知道子轩马上就要回谢将军的大营了,若是不急,下次回家来再去请安、听大夫人教导。”
那素兰也不多说,只一撇眼神,一个护卫就将偏厅的大门从外面带上,守在门外。
叶子轩一脸防备,看着素兰身边随她而来的另几个护卫。“兰姨,你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只是遵从大夫人的话,让一定带大少爷过去,若是大少爷以为老爷在就可以不遵从大夫人的意思,那恐怕要失望了。”说完人往后一退。几个护卫便拳脚上来。
叶子轩双拳难敌四手,也只支撑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被擒下。碎了几张桌椅,几个茶盅,自然还不足以惊动了老爷。兰姨押着中了迷药的叶子轩去见大夫人,自有管家安排人去收拾桌椅。
待到叶子轩被水泼醒时,人已经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柴房”,早被捆的结实。都到了这里叶子轩也就不再求那坐在一边的大夫人,心想横竖不就是一顿鞭子,说话也随了子的倔强起来,“子轩又做了什么坏规矩的事,要大夫人花费时间亲自来教导?”
大夫人只皮笑了两下,也不说话,冷冷看着他,却是冰冷的表象下挡不住的怒火中烧。半晌才强压下火气,闭上眼睛侧过头去,猛吸了口气,缓缓张开眼睛。
“那把匕首是已过世的皇太后借皇上之手赏赐给你父亲的,本想你父亲亲手把它交给我,然后,再传给我们的子言……”
叶子轩本不知道大夫人所说的匕首已经被他父亲当做补偿他的生辰礼物送到了他娘亲那里,这会儿听大夫人这么一说只觉得一头雾水,刚想分辩,只说道:“我没……”就被大夫人一挥手打断,勾着腰生生忍受腹部刚刚受的一拳——那护卫至少用了九成的力道。
“那把匕首是先皇大婚前送给皇太后的一件提亲礼,外表虽然朴素,却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众人只知道这把匕首是先皇所赐才以为珍贵。其实珍贵的是先皇对皇太后的心意——即使我不在你身旁,我的心也如同这匕首会一直护在你的身边……”叶夫人回想起自己还是未嫁的女孩依偎在姑母身边,听她说她年轻时候的点点滴滴,说这匕首——这匕首是为了守护她的心意,怎么可以如此践踏……“你父亲把那匕首送到你娘亲那里了,说要给你。”大夫人转过身来“笑”看着叶子轩。
叶子轩无奈叹了口气:父亲若是心里有我,又怎会点头让陆神医伤我为子言疗伤?不过是他心有不安补偿而已,都还给你们还不行吗?“我从没想过要和子言争什么。”
“你不用争就有啊。”大夫人笑了两声,侧过身去喃喃说道:“你很好,从小就招人喜欢,不像子言总是病歪歪的瘦的难看。子言很努力,他很努力才有今天……所以,我也要努力的去守护!”
“他现在已经好了不是吗?你答应过的,以后会善待我和我娘的。你不怕违背了誓言,报应到子言身上吗?”
大夫人听了果然一怔,转瞬却是目光狰狞的瞪着叶子轩,突然大笑了起来。“好,很好!”一转身背对着叶子轩说道:“子言的生辰,你这个做哥哥的怎能一杯水酒都不喝就败兴而归呢?来人,喂大少爷喝口喜酒。”整整一坛特别为他准备的烈酒被灌了下去,大夫人确实没再为难他,还让人替他松了绑。
叶子轩待到大夫人一行人都离开,晃晃悠悠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手抚着还隐隐作痛的腹部一手撑着墙壁慢慢行了出去,却是一吹了风身子更无力了些,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晃荡了起来……
谢安宁席罢等了半天却是不见叶子轩,又问了下人们都只说没看到人,待客人都一一散去了,谢安宁也坐不住了,出了偏厅向人打听着叶子轩住的院子,想往那里寻去。
“谢小姐是说大少爷人不见了?”
谢安宁冲着眼前这位难得没有立刻回复她说“不知道”的护卫点了点头,“是啊,我在偏厅等了他老半天了。”再不回去,误了军中点卯的时辰是要受军法板子的。
“小姐还是回偏厅稍坐,许的大少爷待会儿就到了。小的这就去找,不要误了时辰才好。”常玉辞了谢安宁转身去寻叶子轩,果然在一处通往偏厅的近道找到了人。
“大少爷。”一把扶住快要滑倒的人,常玉皱着眉头看着浑身酒气的男人。“谢小姐正在等大少爷,我送大少爷过去吧。”说着抓起叶子轩一只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一手扶着他的腰,撑起他大半的重量,往偏厅去了。
“子轩你去哪里了?怎么喝这么多酒?你不知道军中将士是不能喝酒的吗?你还喝醉,你不怕……”
“谢小姐。”常玉打断了谢安宁的话,提醒她:“时辰不早了,谢小姐还是和大少爷一起早早回军营的好。”
“可是……”
“可是子轩醉成这样怎的行路?不如让他在家中休息一夜,明日再回军中可好?”大夫人说话却是看着身边的父亲和一同来送父亲的叶尚书。
“你爹怎么说的?”刘宰相皱着眉头问一边的谢安宁。
谢安宁看师公生气的样子,略一瑟缩,小声喃喃道:“父亲让申时一刻之前回去。”现在未时已过两刻,谢安宁心里明白就叶子轩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没办法按时赶回去的。“师公——”刚想请师公求情,却是才开口,就被打断。
“常玉。”叶尚书不仅打断了谢安宁的话,也打断了大夫人欲说话的势头,吩咐自己的护卫:“你送谢小姐他们回军营,速去。”
“是,属下遵命。”
出了城三人两骑一路飞奔,虽有常玉从旁协助,却是马上颠簸,几人不得不时常停下歇息。
“时辰快晚了。”谢安宁冲扶着叶子轩呕吐回来的常护卫为难的说道。
“已经给大少爷服了戒酒的药丸,可是——不然我们慢点吧。”常玉看了看低着头软做一团泥似的叶子轩,也觉得为难,却是再不能这么吐下去了,否则肯定会伤及五脏六腑——刚才都已经吐出些血来了。
一行人终于行到军营时,果然还是迟了。但出乎谢安宁意外的,谢耀军只看了眼醉的不省人事的叶子轩,也没说话,转身离开。常玉将大少爷安置好了也自回府交差。谢安宁看了眼躺在行军床上酣睡的人,笑着摇了摇头:“算你命大。”转身离去。
到底是没有谢安宁想的如此简单。第二日辰时一到,叶子轩就被一桶冷水从头淋了下来、冰冷冷的惊醒。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有两人上来架着他出了营帐。
城外营地开阔,寒冬天大风凛冽,叶子轩身着中衣跪在平常队员们训练的小校场,冷风一吹人更清醒了些,不免瑟缩了一下。只听正对面一人大声对他说道:“统领有令,叶子轩误时归营、有违军令,罚二十军棍。行刑。”
受命那人宣布行刑后,另有人将跪着的叶子轩架到一条长凳上趴下,一把拉下他的裤子,露出后臀,接着棍子就落了下来。
叶子轩从大夫人出现那会儿就知道难免一顿皮之苦,却没想到最后是回到军营受军法处置。挨打事小,只是一想到好不容易开始接受自己的队友们到头来还是会用鄙视的眼光看他,仍不免心里难过。咬着牙忍着棍子一下接一下实实打在皮上的钝痛,叶子轩倔强的硬是没有叫出一声。
军中行刑不讲虚的,十棍下去,叶子轩后臀已经红棱交错、渗出了血来。他用尽力气死死咬着牙,直到屏住呼吸挨过了最后两下,后臀已经血一片、惨不忍睹。行刑完毕。跟来时一样,又有二人上来架起他,只因为他人已经无力再站起来,就半架半拖着他扔回了冰冷的床上,丢了一小瓶药给他,也不说话就都走了。
叶子轩透过睫毛上滴落的冷汗看着远去的队友,感觉疲力竭,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多少次了,每次快要抓到一点希望的时候,最后都是这样……叶子轩扯了扯嘴角,任自己昏睡了过去。
第十五章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