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追老婆
这人形容俊美雅致,却是一身布衣裳。虽是一身布衣裳,却又掩不住那气度潇洒风流。
他微微笑着,那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目,潜着最易勾住少女魂魄的魅惑。
但此刻,他只是温和的笑着,没有半分轻佻的意思。
“……二哥?”苏远山又惊又喜地喊了一声。
那男子笑着便走了过来,一下坐到苏远山身边,很是亲切地了她脑袋道:“四妹……怎么胖成这个样子?”
“……肿了。”苏远山轻叹了一下,问道:“二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吃饭阿。”
“……你……何时回来的?”
“回来?”男子笑了笑道:“四妹,这儿是京城阿。”
苏远山神色顿时黯然,“哦”了一声。
那男子淡淡一笑,又转向一旁的花满楼道:“我妹子身上肿成这样,跟你有关系么?”
“有。”花满楼点头。
“你认错?”
“认错。”
“那好,叫三坛酒来。”
“何意?”
“赔罪。”
“好。”花满楼答应着,果然喊了声:“送三坛女儿红来!”
“……”苏远山微微皱眉:“你酒量有那么好?”
“没有也得有了。”花满楼微微笑道:“何况能与杨逍杨左使同饮,醉又何妨。”
“眼力不错。”杨逍笑道:“怎么看出来的?”
“方才那石子打来之时,在下本想以手中竹筷将其击走,不想半路上那筷子却被一股真气化为粉末,石子却依旧弹开了。”花满楼道:“能将弹指神通练到如此地步的,天下却没有几人了。”
“久闻花家七公子聪慧过人,明察秋毫。”杨逍笑道:“果然不差。”
苏远山端起茶杯了喝了一口,那蚊蝇般细微的一声“哼”还是传进了这两人的耳中。
“四妹。”杨逍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说,怎么了?”
“你们的开场白……”苏远山缓缓道:“好土。”
花满楼笑了。
杨逍却摇了摇头,道:“我们是碍着你在此,若不然……”
“如何?”
“只怕此刻已经打开了。”
“你们方才认识,打什么?”
“四妹……”杨逍叹了一声,还未说话,苏远山便打断道:“我明白了。”
——杨逍虽则一向风度潇洒,却最最受不了他心中在意之人受哪怕一点点委屈。
不但别人对他们不好他要打,便是别人对他们好,只是还好得不够他的标准,他也会很想打。
“是不够好么?”花满楼心里叹一声。
“那就打吧。”苏远山悠悠道:“我也想看看老金的‘弹指神通’厉害还是老古的‘流云飞袖’厉害。”
“还是喝酒吧,喝酒吧!”杨逍大笑道:“好久没有人陪我喝酒了,只怕今日不醉死,我是停不了了。”
“醉后何妨死便埋~”花满楼笑道。
苏远山忍不住笑了。
这样一句豪气万千的话从花满楼口中吐出了,却全然是不一样的风景。
褪去了那心急火燎的豪情,匀出了些从容意蕴。
教人听得好生钦佩……咳咳……
这一头杨逍却甚是不满地皱了皱眉:“这酒怎么半日还不来?”便起身向柜台走去。
他一走,花满楼便摇了摇扇子笑道:“怎么近日来总是遇见你的熟人?”
“你若觉不公平,不妨把陆小凤叫来。”苏远山道。
“好。”花满楼果真点了点头,收了扇子在掌中拍了三下,朗声道:“陆小凤!出来!”
“来了来了!”空中竟当真传来陆小凤的声音,片刻间,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桌边。
“这么神?”苏远山微微笑了:“咒语么?”
“是阿。”花满楼便将扇子递给她:“你不妨试试。”
苏远山于是也按着花满楼的节奏拿那扇子在掌中拍了三下,喊道:“司空摘星!出来!”
“阿?连我也看到了?”
话音刚落,司空摘星也坐到了桌边。
苏远山只因看到了陆小凤,便天然地想起了司空摘星。
等他坐下了,才忽然发觉他们之间是有一点纠结的。
或者说,他和柳四儿间,是有一点纠结的。
那时柳四儿答应了他,心中却又想着别人,似乎是她不对。
但他离去后,她才出家为尼,这事却也是不争的。
这究竟是谁对不起谁?
苏远山不知道,对着司空摘星,她是该愧疚还是责怪?
司空摘星想必也有同样的纠结。
这纠结,只好化为了尴尬的静默。
这时,杨逍抱着几坛子酒回来了。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苏远山问道。
这话从苏远山口中问出,是有那么些不平常的。
花满楼就算无故消失半日,也从未听她问过什么。
“哥”这个字,也是她很少叫出口的。
那些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子,生一些的会叫花满楼“花公子”,熟一些的则多半整日“花哥哥”,“七哥哥”,像慕容燕这样的上来就拉手搂肩的也不是没遇到过。
只有她,从头到尾都是“花满楼花满楼”,不知这究竟是太熟还是太疏。
二哥——那一定是她很喜欢的哥哥吧,花满楼想着。
“你知道那酒为什么半日不来么?”杨逍笑了笑,很有些无奈。
“为什么?”
“那老板就在那等着我过去呢。”
“恩?为什么?”
“说是想要我签个名。”杨逍说着,大叹一声——看这情状,他除了写了个名字外恐怕其他地方也被揩了不少油水。
“我看这地方挺有趣,那老板是什么样人?”陆小凤问道。
“佛曰……”杨逍摇了摇头:“不可说。”
苏远山听见这句,便看向花满楼笑了笑。
杨逍却扬了扬眉毛,对凭空冒出来的那两人道:“你们俩为何忽然自己跑出来了?”
“反正跟着也没什么用了,不如自己出来。”陆小凤笑笑道。
“哦?”杨逍笑了笑:“那二位兄台是否对杨某剑上的玉佩没有兴趣了?”
“兴趣自然是有的,有空也还是会偷走的。”司空摘星开口道。
杨逍坐了下来,懒懒一笑:“恐怕却不是有没有空的问题了。”
“若不是这死小**三番四次从中做鬼,我……”司空摘星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被陆小凤一掌拍断:“今日有缘,大家一同醉死吧!”
有陆小凤的地方总是很热闹的,有司空摘星的地方总是很有趣的,有杨逍的地方总有不一样的气韵,有花满楼的地方……
总之,这儿是个好地方,这是场好酒席。
杨逍的神情却是渐渐落寞——他眼中的繁花都从枝头纷然落下。
他终于放下手中酒碗,转向苏远山,犹豫着开口:“你……你二姐……还好么?”
苏远山松了一口气。
她等这一句话已经很久了。
她的二姐叫做纪晓芙。
她是一个温柔而可爱的女子,真真如水中开出的一朵清灵的芙蓉,笑起来有两个甜美得醉人的酒窝。
而杨逍,一向是最宠爱身边的人的,就算对她这个当初只是为了接近纪晓芙而认的四妹,也是毫无保留的好。
所以苏远山那时一直不能明白,这样的二姐和那样的二哥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架可吵。
杨逍总是在一怒之下,破门而出。
然后在一两天后,带着满脸谄媚的笑容地回来,抱着一包桂花糕,小心翼翼地敲着纪晓芙的房门——更多时候是直接从窗户进去了。
苏远山对于跳窗这一举动的喜好,不能不说和小时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然后苏远山他们会在那两个人和好如初恩爱如故的甜蜜微笑中,心惊胆战地等着下一次争吵的来临。
终于有一次,杨逍出去了,却再没有回来。
一年后,纪晓芙出家。
这本是个让人有些伤神的故事。
可是苏远山此刻简直有点想微笑。
因为她有了一个好主意。
她轻叹着开口:“那年……老大看二姐一直神色郁郁,便带她出去游玩。可是在路过山西时,二姐……在那里的峨眉庵中出家了。”
“出……出家?”杨逍手中酒杯一抖。
“去年九月,”苏远山继续道:“庵中传信与我们,说二姐染了重疾……我们赶了过去,二姐却不肯见我们。她……她去前,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净慧师父。”
苏远山说着拭了拭眼眶,抽了抽鼻子,接着道:“我们问她二姐临……临走前说了什么,她总是摇着头不肯说,她说……她说……”
杨逍忍不住吼了一声:“说什么?!”
“她说……那些话只能告诉一个人。”
一个人——她到死也不能忘的一个人。
她到死也没有等到的一个人。
杨逍颓然坐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又低吼一声,一拳砸在了桌上,一桌的酒坛酒碗都叮叮当当地响。
响声还未绝,馆外一声马嘶,他人已不见了。
然后酒桌也碎了。
几人各自急急闪开,以及掏腰包赔钱等事故,也就不必赘言。
那小二这一回却是很有眼色地拿了钱就走。
而司空摘星心中忽然一凉,也转向苏远山。
“她……”他嗫嚅着:“四儿,她……还好么?”
“好么?”苏远山淡淡道:“她也出家了。”
司空摘星惊了一惊,又旋即摇头道:“她那样心,很快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这也是苏远山当初说的话。
可她还是没有回来。
“回来又如何?还俗又如何?”苏远山轻叹了一声,神色凄惨,缓缓念道:“一心向佛万物皆为佛,万念既空春秋两场空。”
司空摘星被震慑在原地,许久,忽然高喊一声:“杨兄等我!”
然后也不见了。
“姑娘高智。”花满楼叹了一声,拱手道:“佩服,佩服。”
“一石二呆鸟。”陆小凤笑道:“不错,不错。”
“多谢。”苏远山淡淡笑着,手中酒杯悠悠转了一遭:“你们两个若在我手上,早就嫁出去了。”
“……”花满楼微微笑了:“远山,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恩?”
“你二姐固然大概还在那个峨眉庵,可是柳姑娘,连我们也不知她在哪儿。”
这一回轮到苏远山愣住了。
“看那呆子方才的样子,一定问也不问就追着杨兄去了。”陆小凤点了点头道。
“杨兄此刻心急狂奔,司空摘星一定追不上,却又落不了太远。”花满楼继续道。
“所以他一路也就追到山西去了。”陆小凤说着摇了摇头:“两只呆鸟阿,竟然被一个呆石头砸中了。”
苏远山轻叹一声:“真是个呆石头。”她说着抬头望向花满楼:“我们追吧。”
“你现在这样子……”花满楼摇了摇头:“禁不起车马劳顿,不行。”
“那你最好日日夜夜守着窗口。”苏远山淡淡道。
“……”花满楼微笑道:“那也不难。”
“你守着吧,我要走了。”苏远山冷冷道,果然站起身来就走。
她看见了柜台后那一双强自压抑着渴慕的眸子,但她假装没有看见。
她的身后,它们渐渐黯了下去。
花满楼知道,她现在虽则只是做个样子,但马上可以变成不是做样子的。
于是他叹了一声:“走吧走吧。”也只好跟上去。
不但跟了上去,还得在旁扶着。
“英雄……果然容易气短阿。”陆小凤叹了一声,觉得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是满意。
可是看了一眼前头相搀相扶的背影,又有那么一点……
“走吧走吧。”也叹着跟了上去。
“我们没有马。”苏远山对花满楼道。
“没关系,”花满楼微笑:“陆小凤有。”
“他只有一匹。”苏远山又道。
“你这个样子,难道还想自己骑?”花满楼皱眉。
“我……”苏远山的脸忽然红了。她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我现在这么胖,恐怕马会受不了。”
“远山,不要紧。”花满楼和声道:“你那是虚胖。”
……
苏远山发现花满楼有一种奇异的功能。
他可以把任何话都用一种温柔的催眠的腔调说出来。
苏远山现在一听到“胖”这个字就要兴起打人的冲动。
可是——你那是虚胖——这句话被花满楼说出来却变成了安慰。
不仅是安慰——简直好像夸奖。
苏远山没有什么能说的了。花满楼已站到她身后,轻轻托住她的腰,两人一同落在了马背上。
这时陆小凤也吊儿郎当地晃出来了。
“陆小凤,先借借你的马。”花满楼微笑道:“我们反正走不快的,你追上就是了。”
苏远山坐在他怀里,由于恢复了美貌……脸上多少有了些类似害羞的神色,却还是微笑着向陆小凤摆了摆手。
“……不仅英雄气短,还见色忘友……”陆小凤望天喃喃:“花满楼,谁能把花满楼还给我?”
然而陆小凤毕竟是陆小凤,他很快振作了起来,买了一匹好马,并且旋风般地追上了前面两人。
当马经过他们身边时,他放慢了速度。
“这么快。”花满楼微笑道。
苏远山也盈盈转过头来。
陆小凤却没有说话。
他伸出左手来挡住自己一部分视线——现在他只看得见花满楼和苏远山的头了。
“尚可,尚可……”他自顾自地点头,很满意的样子。
然后他把手拿开,这下他看得见那两人的全身了——他看见花满楼的手,几乎都快圈不住怀里的苏远山了。
于是他大摇其头,不住叹气。
然后他再低头看向他们身下的那匹马,长叹一声:“马阿,你跟了我这么久,我对不起你阿,你若被压死了,我一定在西山给你买块最好的地,再买个三五匹俊俏的母马来,日日夜夜在你墓边陪伴,给你唱小曲儿……”
他一边叹着,一边策马扬长而去。
他骑得不快,所以听见了身后的一段对话:
“你干嘛踹我?”
“不小心。”
“明明是故意的。”
“我踹不到陆小凤。”
“……”
于是这一日下午有一长条路上的人们都见到了一幅奇妙的景象。
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漂亮公子抱着一个快有他两个大的姑娘策马徐徐而行。
瞧他神情,还好似抱着一个天仙一般。
“论脸也还马马虎虎。”一个大婶悄声对身旁的大婶道:“可是这身材……”
“太恐怖了……”那个大婶连声叹气。
而陆小凤一路都走得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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