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秋日被浅蓝色的百叶窗隔了大半，床上的孩子安静地躺在影里。窗前角落的少年伸展了双腿，也在闭目养神。

    陪同舒可钧来的是老管家同伯，二人看清病房内和谐的情形，默默对视了一眼。等舒明甄察觉到有人进来时，舒明月连打招呼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难道她比自己厉害的地方就是敏锐？少年不自觉地看了她一眼。

    看见病床上带着极浅的笑意与自己平静对视的孩子，舒可钧居然觉得自己的威严似乎在承受着无声的挑战。

    “明月小姐，老爷是来看你的。”

    舒明月露出了然的神色，眨了眨眼睛。没有看见大伯母常丽一起来，看来老狐狸这次是很认真的嘛。

    老管家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顺便有些问题要问你。”那孩子的目光，怎么让他觉得自己越活越虚伪呢？

    舒明月笑意更盛，微微颔首：“请问吧，同伯。或者，祖父大人。”

    调侃的语气让老管家败下阵来。舒明甄嗤的笑了一声，这个贱丫头，在爷爷面前也不装了？

    舒可钧瞪了孙子一眼，也觉得现在的情形有些好笑，挥了挥手，神色有些无奈地开口：“说说那个刀片……”

    舒明月状似惊讶地看了一眼窗边的少年：“啊，怎么明甄哥哥没有告诉祖父大人吗？”

    告密的少年尴尬地别开眼。

    就听见她长叹一声道：“因为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啊，吃一堑长一智，想到以后可能还会有类似的麻烦，下意识就藏在鞋子底下了，下次要用方便嘛。如果以后还被人侮辱的话，不能除掉敌人，就结束掉自己好了，不能给舒家丢脸！”

    二位老人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抽搐：这种英勇就义的话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怎么也不对味。

    舒明甄扭开头——真是个死不改满口胡言的骗子！

    舒明甄夸张地捧着口，继续有感而发：“我觉得以后不光要藏着刀片，还应该藏点钱，这样某天被明甄哥哥抛弃或者再遇到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也好有备无患啊！明甄哥哥，一起养成这样的好习惯吧，嗯？”

    “神经病！”舒明甄狠狠瞪了她一眼，低骂一句就抿紧薄唇。别以为他听不出来她这是趁机告状！

    同伯极力忍笑。

    这种气氛显然偏离了审问的轨道，大家长却没有严厉禁止，。“听明甄说，一开始你想自己先逃？”

    舒明甄捏紧了拳头，贱丫头口没遮拦的，要是她把当时的原话说出来就糟了。

    “是。”

    “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舒明月暗暗惊讶于这样的问法，说出八成事实：“房子里有排气窗，我觉得自己可以钻进去，我看电视里就这么演的，排气管道总有出口嘛。绑匪半路上给我们拍了照片，我听见他们说要去讨赎金。算算时间，我们被绑架以后至少走了五十分钟车程，一个来回就是差不多二个小时，我估计足够我爬出去找人了。”

    剩下那二成，当然是她在赌运气了。但无论如何，没有哪个做祖父的喜欢自己的金孙被拿去做赌注吧？

    舒明甄一脸恍然，之前的猜测得到了她的亲口印证，他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那种伤人的手法是怎么学来的，难道也是看电视？”舒可钧脸上居然有一丝笑意，语气中甚至还有调侃的成分。

    舒明月突然觉得这老狐狸挺有意思，小脸一沉慢吞吞地说：“以前八姑打我骂我，不给我饭吃的时候，我就想学电视里那样杀了她算了！但是我又没有钱，怕杀了她以后更加没饭吃……爷爷，我是不是很坏？”

    看了一眼惊讶得合不拢嘴的嫡孙，再看看病床上狡黠的孙女，舒可钧太阳隐隐发疼，实在想不出这唱作俱佳的孩子到底是继承了谁的基因。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这种半真半假的对话，让他有点无奈了。

    “哦，还有。”微微活动一下脖子，舒明月一脸认真地提醒：“祖父大人可能已经知道了吧，绑架我们的人并不打算在拿到赎金后放我们回来。而且很奇怪的是，那个老大还说了一句很特别的话。他说‘等钱都拿到手后’，随便他的手下怎么折腾，就算弄死了也无所谓。当时，我和舒明甄的眼睛都被蒙起来了，本没有见到绑匪的脸。还有，那个叫阿山的还看不上我，他喜欢的是舒明甄。”

    她瞥了一眼舒明甄，他当时还在昏迷状态，并不知道这个小曲。事到如今，她再扮演无知小孩也没人信了，索破罐子破摔，也不介意暴露更多真实的自我。

    英俊的少年神色一僵：“什么意思？”

    舒明月耸耸肩，呲牙一笑：“就是这个意思，你不是猜到了吗？”相信不必她提醒，警方也很容易发现绑匪并非专业人士。她不知道的是，舒可钧只是让警方把那个老大和阿山关起来，还没有进行深度审讯。

    舒可钧铁青着脸，这么说，绑匪本是想毁了他的孙子。沉默了一回，老人很快平复了怒气。“你想要什么奖赏？”

    舒明月笑了：“手机，还有钢琴，放在我的房间里。”她不敢贪多，怕消化不良。何况有些事不必说出口，相信聪明人也会做的。

    老狐狸略感意外：“喜欢钢琴？”

    她很诗意地解释：“音乐让我的心感到平静。”

    舒可钧摇摇头，无话可说。

    看了看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少年舒明甄，舒明月轻笑了二声：“另外，请祖父大人还是狠狠心把舒明甄送去锻炼锻炼吧，他实在太弱了。”

    嘲讽的语气让同伯当场失笑。

    舒明甄耳聪目明，一下子从低迷中回神，恼怒地跳起来：“你说谁弱？！”

    同伯连忙忍笑将他拦下，舒可钧哼了一声，以不可违逆的口吻下了指示：“阿同，回去就安排。”

    “是的老爷。”

    舒明月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终于可以清净上一段时间了！

    不甘不愿地送走祖父和老管家，舒明甄转回病房，发现贱丫头又睡了。安静时的赢弱与之前的频频挑衅或沉着老成大相径庭。

    “喂，舒明月。”

    “嗯。”

    “和人说话的时候直视对方的眼睛才是礼貌你懂不懂？！”她意兴阑珊的语调真叫人恼火。

    舒明月依旧没有睁眼，软软地哀求道：“啊，礼仪就不能等我好了以后再学嘛……”

    少年被她时软时硬毫无迹象可寻的态度弄得没了脾气，闷闷地问：“如果当时我没有坚持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受伤？”

    “不清楚，排气管道我又没爬过……”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坚决和我说清楚？！”

    “你不是说你是男人嘛，女人大部分时间还是应该听男人的话啊。”  嘿嘿，内疚了吧孩子？

    ……舒明甄语噎，有些丧气地靠在墙上抓了抓头发。

    “舒明月……”

    “嗯？”

    “真的……会杀人吗？”

    “你不在的话，大概会。颈动脉比气管好找，也脆弱得多。失血量超过人体血总量的百分之四十就会死亡，颈动脉喷出血，半分钟之内人就会死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倚墙而站的惨白少年，问：“很害怕吗？”

    舒明甄觉得自己小腿发软，不自觉地点头。

    “我也害怕。如果不小心杀了人，你当时就走不动了。”

    “你——”少年的神色和心情一样纠结，这么说，如果不是因为担心自己害怕，她就会选择更容易的办法解决掉绑匪逃生？也就……不会受伤躺在这里？

    舒明月轻轻叹了口气，又闭上眼睛。

    “事实证明，不必要的心软是不值得的。舒明甄，除了对待必要在意的人，把心肠硬起来吧。男人心太软的话，连妹妹也保护不了的呦！”

    少年还来不及陷入神伤，转眼又愤怒了：“你又不是我妹妹！”

    “我又没说是我，万一什么时候大伯母生个女孩子呢？”舒明月勾勾嘴角，打了个哈欠，头一歪，酣然入梦。

    少年的心绪在浅浅的呼吸声中静了下来，慢慢走到床边，手指轻轻拨了拨枕边散落的一缕发丝，眸光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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