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恨不如
板子又落下来,这一下极重,疼得林书白猛地一挺身,咬紧的唇中低低溢出一声短促的呻吟,下人几乎要按不住他。再看臀上,已是青紫斑驳,臀尖上已经破了皮,氤氲出鲜血,难怪他挣扎得如此厉害。林茂庭心上一滞,握着板子的手紧了紧,终是狠心咬牙将家法再次高扬起来。
林书尘急得跪行向前,高举了双手接住父亲重落下来的板子,“啪”的一声,林书尘颤抖了手紧握住那刑具,抬头哀肯求情:“爹,饶了五儿吧,他卖出的田产,儿子去想办法赎买回来,爹爹一向宠爱五儿,他有错该打,可这伤筋动骨的,爹爹不是也要心疼?”
林茂庭将板子往回略一挣,林书尘忙更紧的握住,叫道:“爹——”
“这样的败家孽子,打死了倒干净,留他等着先气死我吗?” 林茂庭眉间拧成深深的“川”字,眼中怒火熊熊,但只听语气,却是已经有了些许松动。
林书尘忙转头低喝弟弟:“五儿,你还不说!再嘴硬,三哥也要恼了。”
林书白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的苦楚,以往犯错,父亲舍不得重责他,小惩大诫的,胡乱打几下也就罢了,从未有过今日这般严重,此时伏在凳上,只觉得臀腿上凛冽作痛,全身都被抽光了力气,低低哽咽了一声喘息着委屈道:“儿子卖的田产,是上次生日时爹爹送给儿子做寿礼的,郊外那座别院也是爹爹送儿子做友人相聚的所在,爹爹既然答应是送给儿子,儿子如何不能自己处置,既是不许儿子随意处置,当初做什么又要说送?”
“冤孽,你倒会狡赖!”林茂庭对儿子无理搅三分的子气恨非常,从书尘手中夺了板子,照了他青肿的臀上狠狠抽了几下,林书白已经疼得无力支撑,不禁痛叫出声来。林书尘慌着拽了父亲的衣角摇晃:“老爷,爹爹——”
林茂庭握着板子沉声问:“卖了多少银子?”
林书白略有犹豫,终是拗不过父亲,低低的道:“田产卖了七百两,别院两千二百两。”
板子狠抽两下:“还有!”
“账……账房支走一千两。”
林书尘震惊的瞪大眼睛,这个弟弟竟然还在账房支过银子?!
“还有!”板子再次无情抽落,大腿上现出紫红的僵凛。林茂庭准备打破沙锅问到底。
“哎呦……爹……”林书白惨叫着,忍不住哭了道:“没有了,真没有了,就这些。”
“让你嘴硬!”林茂庭抡起板子要打。林书白急忙喊:“爹,爹,我跟太太要了一千五百两,真的再没有了。”
林茂庭怒极,重重打几下,斥骂道:“混账东西,连你娘的私房银子都糊弄出来,家里从不缺你吃用,即使在外我又何时短过你的钱花,你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祸事要拿这许多银子填补亏空,你说!”
林书白呜呜哭着。
林茂庭道:“莫不是去赌了?!”
林书尘再一次震惊得目瞪口呆,书白若真是去赌,那就真罪无可恕了。
林书白赌气喊道:“我买画用了。”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众人意料,林茂庭一怔:“买画,什么画?”
林书白哽咽着,索都说了出来:“宋徽宗赵佶的《听琴图》,那人要八千五百两银子,我把那些钱又加上我这些年的积攒,都给他了。”
这许多钱就为买一张画?书白何时对画感兴趣?
林茂庭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板子威慑的横在他大腿上,哼一声问:“画呢?”
林书白咬咬牙:“送人了。”
林茂庭这次倒不忙打,板子在他腿上来回摩挲,冷冷的问:“送谁了?”
林书白沉默,低低抽泣,感觉到板子在腿上一顿,不由心中一紧,脱口道:“送三嫂的七弟,萧府七爷萧沐笙了。”
书白与沐笙一向交好,这是众人皆知的,只是花这样大的代价只为买一幅画送他,却并不像书白所为,林茂庭扫一眼跪在脚下的林书尘,威严的道:“平白无故的,你这话谁信?”
林书白疼得冷汗滴滴滑落,气息微弱的道:“老爷若不信,明日可派人去问。”他说慌说得理直气壮,林茂庭心中虽疑惑,却寻不出破绽,与他僵持半响,方才将板子扔下,哼了一声:“业障,你不要侥幸,我明日必是要差人去问的,你若敢说谎,我定要撕你的嘴。”向林书正道:“正儿 ,明儿你去,定要问个明明白白。”
林书正忙躬身应答:“是。”
林茂庭又喝书白:“祖宗挣下这份家业不容易,你我后世子孙只有锦上添花的份,不容一丝糟蹋败坏,无故卖房卖地,是大家衰落式微之象,我虽宠你,却也不容你如此胡闹,你且记住今天的教训,以后要用银子,只管来跟你老父要,只要你老父有,必不会缺了你的,你以后休要去做那败家丑事,听到没有!”
林书白只想快些结束这样的折辱惩罚,假作乖巧的接口:“儿子知错,以后再不敢了。”
“哼,还有那个萧小七,也是个不省事的,为了一个风尘女子闹得满城风雨,带累着我们家也跟着蒙羞,你以后少跟他游荡,再惹祸,当心你的腿。”
林书白只有诺诺称是。
林书正眼中闪过一丝戾,本以为私卖祖产一事捅出来,书白这个浪荡子必会受到严厉的责罚,没想到老爷子不过是打了他几板子,就连方才申饬的话依然带着宽纵的成分,看来书尘书白这两个长房嫡子在老爷子心中的地位还真是稳固至极。林书正心中不甘,此时却见父亲话中已有不舍之意,不便再火上浇油惹来父亲猜忌,只强忍着嫉恨,赔笑上前道:“五弟既是知错了,老爷便饶了他吧,打成这样,太太见了要心疼的。”
林茂庭别有深意的上下扫了大儿子一眼,点点头,这边便过来几个有眼色的下人,小心掩了林书白的衣裤,将他好生抬着,送进房间。林茂庭对要跟进去的大儿子淡淡的道:“不早了,你回房歇了吧。”
林书正便请了安,蹑着步子退了几步,方转身向院子外走,及至走到院门,忽然脚下顿了一顿,略转了头,正见父亲弯腰伸手扶了林书尘起来,言语慈和的道:“今儿累了你,手上挨了那一下可要紧?”
林书尘只温和的摇头浅笑:“挨过爹爹一下手板,方知爹爹老当益壮,是儿子的福气。”
林书正唇边略过一丝冷的笑,千里江堤溃于蚁,我且不急,咱们慢慢走着瞧。
林书白重伤回房,林书尘先送了父亲回上房歇息,便又赶着着人去请医问药,直忙了将近一个时辰,待将林书白料理清楚,却已是时近卯时,天光欲明十分了。林书尘本就身弱体虚,劳累这一夜,疲乏至极,便有些支撑不住,虽放心不下弟弟,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在众人的劝说下回去休息。
房里极静,林书白俯卧在床上,感觉自腰处断成了两截,伤处虽已经上过药,还是疼得难忍。他手捏了枕头角,侧了头,额上一层细密汗珠,半昏半醒。有人拿了湿帕子细心的擦拭他额上冷汗,他缓缓睁眼,见他房里的丫鬟碧灵一边落泪,一边将他被汗水浸湿的黑发捋顺。
林书白牵着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虚弱道:“爷还死不了,哭什么?”
碧灵埋怨的瞪他一眼:“五爷就这张嘴改不了的促狭。”
身后疼得火灼一般,林书白头用力抵住枕头,咬牙忍过一阵,忽然想起什么,反手抓了碧灵的手,低低的道:“你去与我取纸笔来。”
碧灵疑惑道:“三更半夜的,五爷这个时候要写字?”
林书白忍痛点点头,无力说话。
碧灵只得听了他的吩咐,出去准备了纸笔砚台进来。林书白痛得难忍,起不得身。碧灵在床上垫了一方毛毡,铺了纸,林书白咬牙颤抖了手匆匆写了几句,便将笔一扔,伏在床上微微喘息一阵,只这几个动作,冷汗又已经顺着面颊向下淌。
“五爷,可疼得厉害?”
林书白无力的摇摇头:“你拿着这封信,找二门上管花木的初一,让他务必将这封信明天赶早交在萧府七爷手中。”
“五爷,您这是……”
“你别问,你只按我的吩咐去罢了,记住,千万小心些,尤其不要让大爷身边的人看见。”
碧灵见他说的郑重,便点点头,自去换了衣裳,悄悄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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