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岂文章著
第二日上午,林书正去萧府寻沐笙问画的事情,沐笙给出的答复是林书白确实送了自己一副《听琴图》。林书正便说想借来观看一饱眼福,沐笙只说被友人借去赏玩尚未归还,便推托了出去,不再理会他。林书正大清早碰了一鼻子灰,满心不甘的自去了。
沐笙打发走了林书正,心中担心挚友书白,不晓得他是何样状况,却知如今多事之秋,此时去林府探望定然是不合适的,无奈只得暂时忍耐,自去书房消磨时光。沐笙聪慧,于读书一事上又十分用心,及至午后,做出一篇文章来,可谓字字珠玑,彩绝伦。连那个一向苛刻轻易不肯夸奖人的西席廖先生看了,亦是赞不绝口。沐笙正得意时,忽然沐青身边的小厮侍墨进来传话:“二爷找七爷进去,有事吩咐。”
沐笙疑惑道:“现在么?”心中暗自打鼓,迅速回想这几天自己可做了什么错事,落了把柄在兄长手中,值得他这样匆忙让人来传自己:“你可知是什么事?”
“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七爷还是自去问二爷吧。”侍墨谨慎的躬身作答。
廖先生一旁道:“既是有事,你便去,莫让二爷久等。”
这时沐笙倒是想让廖先生留住自己的,见他并不肯相帮,只得告了罪要出去。廖先生却又叫住他,笑道:“这篇文章难得的好,你且拿去给二爷瞧瞧。”
沐青正在写字,诸葛亮的《诫子书》中“君子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至远。”沐笙进来看到不敢打扰,屏声静气的侍立在一旁,见兄长那一手隶书“蚕头燕尾,一波三折”端正工整,十分出色。沐青擅长隶书和魏碑体,都是极郑重的字,就好像他的人,清正严谨,容不得一点污秽与亵渎。在沐笙看来却是“端正过度,老气横秋”。沐笙虽文章写的好,于字上却并不十分出色,有几日兴致来时,跟着寇水之学过几天梅花小篆,因为不肯用心,也仅是只有其形不得其韵,皮毛而已,如今最拿手的只有颜体行楷,不怪哥哥总是教训他是“一笔歪字”了。
沐青写完,搁笔。沐笙忙笑嘻嘻凑过去谄媚道:“二哥的字为纵横聚散收放合度之结体,兼融方圆之用笔,纳法度于笔端,出新意于毫末……”
沐青斜睨弟弟一眼,沐笙立刻识趣的闭上嘴,规矩的站了,见哥哥拿了私章印过,交给侍墨,坐下浅浅抿一口茶。这才将自己的文章小心的奉上道:“今儿写了一篇时策论,‘中庸之为德’作题,廖先生看着还好,叫拿来给二哥评判评判。”话虽说的谦虚,但那语气中却不自觉带上了少年人特有的骄矜傲气。沐青默不作声的接过,细细看了一回,见此文确实言辞辟,文采飞扬,心中十分欣慰,却见弟弟面带得意之色,怕助长了他的骄傲,便并没有将那欢喜表现在面上,只淡淡的道:“勉强通顺,只用词太过华丽空乏,需再朴实些,言之有物才好。”
沐笙本是等着听夸奖的,没想到哥哥却并没有半分赞誉之色,反而**蛋里挑骨头,心里不服,却不敢争辩,只扁扁嘴不甘的道:“是,笙儿记住了。”
沐青将那篇文章放在桌案上,突然抬头盯着弟弟,转了话题:“今儿一大早林家大爷来找你什么事?”
沐笙一怔,慌忙垂下眼睫,随口撒谎道:“书白昨日一夜未归,林伯父担心,一早特让林家大爷过来瞧瞧书白可是宿在咱们府里没有,我也已经是几日没见他了,便回说没见过,打发了他去别处寻去了。”
沐青皱了眉,声音沉着,暗含威势:“抬头看着我,你最好不要跟我撒谎说嘴,若被我识破了,你且思量着。”
沐笙心虚的笑了一下,硬着头皮一副真诚无比的样子望着哥哥:“笙儿哪里敢。”心中暗道,幸亏二哥不像林伯父一般猜忌人,不然他也着人去林府问一回,怕这谎话一戳就破,自己就在劫难逃了。
“林家大爷为人心量不宽,多小人谋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需少与他往来。”
沐笙轻蔑的道:“二哥也太瞧低笙儿了,他那样的人,我才不屑结交。”
“你心中有数便好。”沐青深沉的目光看着弟弟,沉声教导:“人道入芝兰之室久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不闻其臭,你需知道,你与谁相处久了,就会不知不觉间沾染上那人身上的习气。况且,你身边的友人行为如何,旁人便会将你与他划做一处,看做是同样的人,所以结朋交友你要慎思慎行,品行不端者不交,心量狭窄者不交,不学无术者不交,奴颜媚骨者不交,愚钝鲁者不交,不忠不孝者不交;总要结交那些品质高洁,中有丘壑的饱学之士,方是你的好处。”
“二哥教训的是,笙儿记下了。”沐笙嘴上应着,心中却颇不以为然。若真依照二哥的办法交朋友,既要天资聪慧,饱读诗书,又要品行端正,心开阔,刚正不阿,还要忠孝两全怀天下,这样的完人要哪里找去?不过是因为他与书白交好,哥哥看不惯他那副浪荡样子,便借机寻话教训他罢了,怕二哥自己也难找出这样一个人来。
沐青知弟弟口是心非,心中却并没有盼望他能立时就将这些话听进去,只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取了茶来浅啜一口,提起正事:“今晚上你嫂子娘家有筵席,你与我同去。”顿了顿:“你嫂子也去。”
沐笙道:“无缘无故的请人赴宴,总要有个由头吧。”
沐青随意道:“大约是来了远客,请我们过去相聚。
沐笙不自觉翘了翘嘴,偷看了兄长的脸色,不情愿的道:“有嫂子陪您同去,做什么带上我去碍事,二哥心疼笙儿,让笙儿在家吧。”
沐青抬眼望着他,眸光深邃,不辨喜怒,却是洞悉一切般的深沉。沐笙嗫嚅着动动嘴,不敢再违拗,只得低头应下来。
及至傍晚,沐青带了妻子瑾瑜同沐笙乘了马车赶去岳父李家。方一进府,李家大公子李笑愚便从里面满面春风的迎出来:“妹夫来得正好,父亲大人吩咐我出来迎你,可巧你们就来了。”
沐青微笑着拱手施礼,瑾瑜上前见过兄长,沐笙心中虽不愿这种应酬场合,但因有二哥身边站着,不敢放肆,也只得扯出笑来,规矩的施礼作揖道:“李大哥。”
李笑愚笑了道:“笙儿弟弟好些日子没来了,家母都念叨好几回。”拉了沐笙的胳膊上下打量一番:“看样子仿佛清减了,可是读书累的?”
沐青听了,嘲讽的看沐笙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对李笑愚道:“若真是读书累瘦了,我倒是心疼他。”
李笑愚隐约听到一些关于沐笙与烟花女子厮混的风声,知道此事不便深问,只将话岔过去,引着三人进了院子。
沐青带着妻子弟弟先去堂上拜见岳父李沣,再去内院拜见岳母,问了安,闲话片刻,便留了瑾瑜与岳母李夫人内室叙话玩耍,又带了沐笙回到前堂。
前堂已经布置成筵席模样,宽阔的厅上两排楠木包银海棠花落地矮几。岳父李沣正与一位客人品评墙上一幅泼墨山水图。穿红着绿的丫鬟们在厅上往来穿梭,正忙着上茶摆箸。已经有几位客人先到,见到沐青均都起身互相见礼,又与沐笙招呼。沐笙心中不耐,却也要按了二哥的吩咐扮出笑脸一个一个应承过去。忽然外面一声:“李世伯,我来迟了没有?可还与我留着好酒?”沐笙心中纳闷,哪里来的村井夫,这样鲁无礼。不禁歪头从沐青肩膀处向外看,就见李笑愚在院子里迎着一位高大魁梧,一脸虬结胡子的男子向厅上而来。
李沣满面笑意,叫了沐青在身边,指了那男子对他道:“这位是江南朱家大公子明途贤侄,我与他父亲是多年挚友,今晚此宴便是特为招待朱贤侄。”
沐青神色淡然,见礼道:“江南朱家,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沐笙跟在兄长身后难以置信的撇嘴,心道不都说江南人杰地灵,是出美人的地方,怎么面前这座铁塔似的家伙长得好像打家劫舍的土匪强盗一般面目可憎。正思绪神游间,忽然听二哥不悦的呵斥他:“笙儿!”他心头一紧,茫然的抬头,就见哥哥微皱了眉,低喝他道:“想什么呢,还不快与朱公子见礼。”
沐笙的笑里暗含一丝鄙夷,拱手道:“朱公子。”
朱明途望向沐笙的眼一亮,竟突然一把拉住沐笙的手:“哥儿长得恁般俊俏,不仔细看还当是豆蔻女子扮了男装。”
这一动作突如其来,沐笙像被烙到一般,猛得甩开那只短肥的大手,一张脸红透了,心中厌恶,眸中现出怒色。
沐青不动声色的向前一步,将弟弟护在身后:“朱公子说笑了。”转头温和的对沐笙吩咐:“夫人方才派人寻你去后边骨牌,你去吧。”沐笙暗自愤愤的瞪了朱明途一眼,依言退下。
李沣尴尬的轻咳一声,对朱明途的唐突面露不悦。李笑愚忙来打圆场:“朱兄怎么还没喝酒就醉了,来来来,诸位已经久候朱兄多时了,朱兄一会定要自罚三杯方可。”说着,引着他去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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