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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手家务的男人

      周韵缓步过去,眉微蹙:“三爷怎么来了?”

    蒋世友顿了一下,沉声道:“既然是府里处罚下人,我也想过来瞧瞧。”他视线转向蒋贵媳妇,“不知可否?”

    蒋贵媳妇却看向周韵,面露难色:“这……”按理来说,内务之事应是当家主母的职责,爷们儿是从来不管的,可如今三爷既有这个要求,自然不能不允。但如今名义上的主母就在旁边,这个决定无论如何轮不到她下,也轮不到她说。

    此时外头人已经带了穆妈妈来,一群婆子看着这里有事,就停在门外不远处。菊芳泪眼盈盈,不时低头拭泪,无限委屈。

    周韵轻咳了一声:“三爷请进来吧,站久了腿难受。”

    蒋世友依言进了厅里,坐到上首,周韵坐在他旁边,菊芳坐回原处,蒋贵媳妇继续立在一侧,翠珠照旧跪在地上。厅里气氛却一下变了,无人先开口,弦歌自去捧了几盏茶来,把早先的茶盏都换下去。蒋贵媳妇心里没谱,把眼睛四下瞅了瞅,周韵迎头撞见她目光,便道:“把穆妈妈带上来吧。”

    蒋贵媳妇得令,忙匆匆出去传人。

    穆妈妈莫名其妙被人扯了来议事厅,又见翠珠哀哀欲绝地跪在地上,正一头雾水,忽听见蒋贵媳妇瓮声瓮气问道:“穆妈妈,翠珠招供说你开了园子门放外头小厮进来和她私会,这罪名,你认是不认?”

    穆妈妈本就是个极老实的人,听到这样的指责如遭当头喝般,一时傻了,等她反应过来,忙一头扑倒在地:“冤枉啊冤枉~~”

    还不等她多喊两声,菊芳猛然起身,疾言厉色道:“休要狡辩!穆婆子,你素日待翠珠和自家女儿一般,如今她生了这样龌龊心思,肯定就是你素日教导的结果。让我颜面尽失,真真枉费我平日的一番苦心。如今人证在此,你若还要狡辩,那便扯了去见官,让官老爷说去吧!”

    穆妈妈的亲妹妹就是因一场小事活活被官府拖死的,她从此言官色变,避那衙门像老鼠躲猫一样,如今听到要去官府,早就吓得四肢发软,只管磕头:“姨饶命,老身不去官府,不去官府……”可是她这不敢去官府的缘故因着平日家丑不对人扬,所以外人都不知情,如今单看这反应,倒有八分像畏罪了。

    蒋贵媳妇看菊芳眼色,忙接上问道:“那你可认罪?”

    穆妈妈哑巴吃黄连,却一句辩驳之词也说不出口。翠珠低低泣道:“妈妈,你就认了吧,素日里姨娘待我们恩重如山,如今我做下这等错事,让姨娘蒙羞,又牵扯了你,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穆妈妈一眼看见她,气不打一处来,挥着拳头就扑上去:“你这黑心肝的小蹄子,我平日对你像对自家女儿一样,你怎么可以这样连累我?”翠珠体弱,被她几巴掌扫到一边,又揪着头发把头往地上撞。一时尖叫哭喊声一浪高过一声浪,两人撕扯成一堆,倒弄得像个杀人现场。

    蒋贵媳妇吓了一跳,忙上前拉人,蒋世友大惊,也想上前,被周韵一把拦住。弦歌从外头叫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妈妈来才把这两人分开。穆妈妈自己的一头花白发丝凌乱不堪,整齐的衣衫也歪斜了,一副怒容,恨不得要吃了翠珠。

    周韵见厅里乱得一锅粥,实在是不堪,便抬手道:“带穆妈妈下去,过后再细问她。”这句话不过是个托辞,如今厅里这几个人,人人心里都断定那穆妈妈定是同伙了。

    闲杂人等都退出去,这桩公案也基本有了定论,只等法官宣判了。

    菊芳缓缓起身,惭愧不已:“此事都是妾平日里教导不严,才让这丫头有了混账心思,妾深感愧疚,自请受罚。”

    蒋贵媳妇也道:“人心隔肚皮,一株向阳树还有三枯枝呢,这丫头人大了心变野了,如何能怪得了姨娘,倒是我身为管事,却疏于管教,实在是该罚。”

    旁观的蒋世友突然出声道:“你们两个的事好说,但这丫头又该怎么处置呢?”

    翠珠一颤,俯首在地。蒋贵媳妇看了眼蒋世友,只觉得三爷好像与以前不大一样了,她忙抖擞神回道:“若是依着旧例,该打八十板子,其他人打六十板子,都发卖了。”

    “八十板子?六十板子?真打下去她们还有命吗?”蒋世友话里一丝不忿。女子不比男子壮抗打,真这么个打法,只怕不死也残废了。

    “三爷说的是。”蒋贵媳妇赔笑道。以前那位,就是八十板子还没打完,人已经活活打死了。

    蒋世友歪着头想了想,从法官判案来说,哪怕是依案例断案的英美法系,法官也有一定程度的自由裁量权,判案的结果也并不是百分百相同,如今这事,应该也能变通一番:“还有别的旧例么?”

    蒋贵媳妇愣了一下,脑筋转得飞快,忙道:“有的,有的。”蒋府立府百余年,这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奴婢私通之事也有过三四起,并不是每起都是同样的判罚,“有罚得轻些的,那女子是某位少爷屋里的婢女,只说她服侍不妥当,直接撵出去了。还有一个是老老太太屋里的婢女,因那婢女救过当时小少爷的命,主母怜悯,格外开恩让他们做了一对夫妻。”

    蒋世友不解道:“那为什么开始那个罚得那么重?”一个是活活打死,一个是配成夫妻,简直是天上地下。

    蒋贵媳妇忙道:“因为那个被打的婢女是服侍女眷的。当时罚她也是用的别的罪名,这样的事总不好公开的。”女眷的名声总是更重要。

    虽然这理由足,但无论是另行施恩,还是加重责罚,靠的都是主人的一时想法,甚至一时心情,一句话。

    蒋世友突然觉得有些厌烦,他摇摇头定定神,突然问道:“翠珠,你多大年纪了?”

    翠珠呜咽道:“回三爷,奴婢下个月满十九。”

    蒋世友点点头,又问周韵:“娘子,你芳龄几何?”周韵已经猜到他的想法,淡淡笑道:“回三爷,我十七了。”居然是十七?看她少年老成的样子,还以为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呢,原来自己是老牛吃嫩草,蒋世友被她笑得脸有些发红,忙清了清喉咙,又问菊芳:“你多大了?”

    菊芳看得云里雾里,只得依言软声道:“回三爷,妾身十七了。”

    蒋世友不由笑道:“女子都在十五六岁便谈婚论嫁,翠珠这年纪只怕都可以做人家娘亲了,为何不早些让她出去嫁人?”

    蒋贵媳妇被他这一问,却答不上话了,只偷偷看了菊芳一眼。

    这蒋府的规矩,丫鬟们年过十七便要出府,如果家里有人的可以由家人在外头说亲事,家里没人的若是不能自谋出路,便由府里做主婚配。但东府这边立府不久,一应奴婢大多是从西府过来的,男少女多,婚配的丫头名额便没有多少。再加上翠珠平时帮着菊芳做了许多事,是她极得力的心腹,菊芳拦着不让她出嫁,蒋贵媳妇也没有强行要求,其他姨娘看了,各自屋里也留了几个大龄丫头。可这理由,却是没办法当着明面说出来的。

    菊芳哪里不知道这原因,她忙上前一步:“这都是我的不是,因为翠珠与我情同姐妹,我实在舍不得她出嫁,谁知她竟然……”说着眼眶一红,泪水如珠。

    蒋世友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自然猜不到里头那些七拐八绕的想法,好在他目的已经达到,也不需要再深究,他错开眼睛不去看菊芳的苦情戏,轻咳一声:“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府里不让人家适龄的女子婚配,这可是我们犯错在先了。”

    蒋贵媳妇一脑门子的汗,忙应道:“三爷说的是,我稍后就去把咱们府里过了年龄的丫头都列出来,让她们各自婚配了去。”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周韵突然道:“此事也不能之过急,府里本来就人手不足,一下子去了那么些人,留的空子谁补呢?”

    蒋世友想起之前正房里丫头不够还要老太太、太太送人来,便点头道:“言之有理,这事就麻烦娘子了。”

    周韵眼光一闪,低头道:“不敢。”

    菊芳和蒋贵媳妇脸色却变了。这人手的安是件大事,她们之前就是借着这项借口,在府里各处安了许多自己的人,如今这权利平白落到周韵手上,只怕后患无穷。

    蒋世友没察觉异样,继续问:“蒋姐姐,不知我们府里各个小门,进出是个什么规矩?”

    蒋贵媳妇已经被他东一耙子西一榔头地搅得有点头晕了,实在不知道他又会出什么新文,只得硬着头皮按实道:“府里两处角门,一处后门,每处三个老妈妈轮值。平时采买上和使上的人因着差事的关系都是可以进出的。”

    “进出可有记录?”蒋世友又问。

    蒋贵媳妇错愕:“记录?老妈妈们都不识字,况且府里一直也没有要记录这些的规矩。”

    蒋世友叹道:“这就是问题所在。就是因为进出没有把好关,所以才使得老妈妈以为有机可乘,铤而走险偷偷放人进来。如果把责任分摊下去,各处做好对应的记录,这样一来哪个妈妈守门的时候出了娄子就一目了然,大家一看蒙混不了,也就警觉不敢犯错了。”

    周韵点头:“这个办法好,可是怎么样才能让这些记录更周密,还有如何让老妈妈们分别记录每个人,这都需要仔细斟酌。”

    蒋世友道:“好像正房里的老妈妈和丫鬟都认字?”他曾见过雅意收拾桌上的书本,随口念了一句上头的诗,库房里的东西也是用纸签写好归类,老妈妈们看纸签就能找东西。

    周韵抿唇一笑:“略识得几个字。”

    蒋世友笑着点头:“那正好,交给娘子来办再好不过了。”周韵含笑应了。

    蒋贵媳妇脸色更白了,这一会功夫自己手头两样大事都被人夺了去,要是再说下去,只怕这管家也不用当了。她眼睛一瞥地上呆愣的翠珠,立刻挤出一个笑:“既然府里事都有了定论,不知三爷打算如何处置翠珠?”

    蒋世友直起身子:“这就是我要说的最后一件事,处罚的规矩。蒋姐姐,我们府里处罚犯错的下人,都有些什么类型的责罚?”

    蒋贵媳妇忙道:“小错的骂几句,罚些月例银子,错大些的打板子,降一等,大错的直接撵出去或是发卖了。”

    蒋世友点头表示了解,又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不赞成:“打板子这样的责罚还是少用为妙,毕竟都是成人,打板子挺丢人的。再则,若是打重了成了个残废,那么下半生岂不是毁了?”蒋世友同学是体罚的坚定反对者,更何况他自己现在就是个残疾,所以更加反感了。

    蒋贵媳妇郁卒了:“可是若没有一点重罚,怎么能起到警醒的作用呢?”

    蒋世友呵呵一笑,伸出一指头摇了摇:“非也非也,还有一样更重要的东西。”他转过脸去看翠珠,“翠珠,你在这府里这么多年,积攒了多少私房钱?”

    翠珠本来已经缩在旁边发呆,突然众人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大热天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回……回三爷,我这十多年攒了二十五两银子,打算……打算做嫁妆。”

    菊芳听了,柳眉一竖,狠狠瞪了她一眼,死丫头居然瞒着我攒了这么多私房。

    蒋世友哼了一声:“你一个三百文月钱的丫头,哪来这么多钱?该不会是偷的吧?”翠珠脸色煞白,磕头如捣蒜:“回三爷,奴婢对天发誓从来不敢做违法的事,这些钱有一半是我表哥给的,还有一半是我平素一文一文攒下来的。是奴婢的全部身家。”

    “那你的卖身银子是多少?”

    “回三爷,五两银子。”

    “好!你犯下这等大错,虽然罪不可恕,但念在你确实已过婚配年龄,也算情有可原,再则你这十几年来伺候主人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便罚你净身出户,只准随身东西,其他一概不许带,连你的私房也全部罚没。对外就说你伺候不周主人不满意———你服是不服?”

    此判决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周韵顿了顿,掩唇低笑,菊芳手里的绢子掉到地上都没察觉,蒋贵媳妇也是目瞪口呆。翠珠猛然抬起头,一双圆圆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与杖责发卖相比,这样的惩罚简直轻得太多,她不敢置信,嘴唇动了几下,忙道:“奴婢服!”

    蒋世友笑眯眯地点头,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你的银子我蒋府也不会要,全部会记账然后如数捐给寺庙或者善堂,也算为你做些功德好事。”

    翠珠绝处逢生,捡回一条命来,忙伏地道:“多谢三爷,此恩此德,奴婢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蒋世友挥挥手:“这些话不必多说了,只是你自己也需要好好检讨一番,此事是念在你素来没有大错,给你一个机会,并不是说你的行为就是对的。身为女儿家若是不自尊自爱,又怎么能让他人怜惜你呢?”翠珠想到那做了逃奴的表哥,不由得心如冰浸,慢慢点了点头,满口苦涩。

    蒋世友又望向蒋贵媳妇,“此事就这么定了,其他人的责罚也仿效这个。还有一事,以后咱们府里各项事情都该明文规定下来,虽然有旧例,但是一样事情既然可能有好几样旧例,或轻或重,也容易让人生投机取巧之心。”

    蒋贵媳妇忙唯唯诺诺应是。周韵眼中笑意盈盈,道:“若真是一条条立下家规,只怕要费大量的工夫才行。蒋姐姐素日要持整个府里的杂事,三爷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蒋世友想想也是:“既然如此,便由蒋姐姐起草,我们来斟酌一番,查漏补缺如何?”

    周韵颔首:“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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