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我身后,张妈与众人忽然刹住脚步。

    一道白花闪电砸了下来，镇子里一道幡被点燃，不过一瞬又被雨浇熄。白光下，隐隐能看清小八额心的红胎正冒着一丝雾气般的东西。

    “张妈，那是什么？”我不敢置信。

    张妈一看，哆嗦道，“孙子！不带这样的，我道这几天总见这西戎人在附近转悠，原是盯上了姑娘夫郎，这个情状，怕是要糟了！那胎不知保不保得住！”

    一听这话，心中大惊，“小八！”吼一声，扑上去与人厮打。雨势骤然加大，而对方手中长刀在闪电下划出森森刀锋，快且急迅！

    空手迎白刃，己经有很多年不曾遇过..但，由不得自己，我的孩子与小八被人抓了...

    该死的，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

    西戎人明显是有备而来，武器具备。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捉小八，就算我是个王女，也是无甚利用价值的王女，更何况我与小八的来历在这镇上几乎无人知晓。

    这一走神，腰上一阵巨痛，被人划了一刀，血汩汩冒了出来。

    而那头，小八仍旧被人揪着，头颅仍旧耸搭，不知是睡是醒。

    我转头去看张妈那处，张妈确实有两下子，杀红了眼出手又快又狠，血水，泥水四溅，眼帘被雨朦得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幽黑的巷道长长延向不知名的某处。

    对方四人，我方五人。

    但..明显的对方训练有素，比起我方这般蛮力乱干，好上许多，众人很快便呈疲弱之势。

    腰上受伤的地方每动一下，便扯得生痛，我哧着嘴，忍痛周旋，血沿着裤管落进在石板上，然后被雨水带走，只怕这个地方，经过一夜大雨，没有人会知道，我为了小八还有我的孩子，曾经有过艰难的血战,而那痛，入了四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失血过多眼睛有些花，我的手臂亦己经麻木，没有之前的速度和力度了，疲力尽之下，动作渐渐迟钝，对方捉着空档，又是一刀当头劈了过来...

    像是慢镜头般，明明看得见，却躲不开，手臂被划上一刀，血翻腾，血水立马染红了袖子..

    “……&%#@&*#（@&”

    对方说了句什么，可惜我不懂西戎语，只知不能就这么算了。

    “*（&（&#￥”

    接着又是一刀。

    咬牙，“你yy个孙子，要打就打要杀就杀..说什么鸟语！”张妈与众人身上或多或少挂彩早己不耐这持久战，对方叽叽咕咕，张口便是大骂。

    “……*……&*……（”

    对方显然听得懂张妈在说什么，语气带怒，一个猛力，我被人打趴，头被摁在石板上，耳朵生痛，脑子里嗡嗡直响。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透过厚重雨幕了进来，对方说，“没想到主子选的人，还有几分硬气！”

    对方，是个女人！

    不仅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

    若说这世上我见过的人中，谁最好看，不得不说，目前为止，她能冠得上这个‘最'字。

    “你...是谁！”手抠进石板隙缝的泥地里，这人...从未见过，但我知道她是西戎人，就算穿着上好的汉服锦裙，我也知道她是西戎人，就算我只能看见那露在裙外半截白生生的小腿，我也能猜得出来，因为那腿上，有一处胎记..铜钱型的。

    她说的汉话，并不标准，带了西戎人的浓重口音。

    半掩脸颊的头发被人撩开，对方蹲下，居高临下，睥睨道，“我是谁，四王女并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的是，小八我要带走，孩子生下来后，我会让人还给你的..”

    说完，像拍宠物一样拍拍我和了泥水的脸颊，呵呵轻笑两声，站起身来，“放了她吧，这种人..成不了大事，不用这般防备，再说帝君就算百般不愿，还不是一样得回西戎，只怕回去了，两人也见不着了...打一顿解气了就是。”

    说完转身，挥挥手去看小八。

    多少年了，从没这般窝襄过，也从没这般窝火过，在看到对方手指抚上小八的脸颊时，再也忍不住中早己燃烧的熊熊怒火，冷声，“我要是你，觉对不会去碰他！”

    挑衅的语气成功让对方折转身，“哦，碰了呢？”

    不理对方漫不经心的笑，“碰过我的人，一辈子都在后悔！”

    “啧啧啧，果真硬气，好大的口气！都这步田地了还在死撑！我现在就碰给你看..”语毕，抬起小八的下巴，当着我的面就那般吻了下去！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到耻辱和不堪了！

    剧烈挣扎，我恨不得杀了对方。

    “放老实点！”一阵巨痛，后背被人重重踏了上去，脸颊紧贴冰冷泥地，眼冒金星，口一阵闷痛，又吐出口血来...

    “你你..放开她！”迷迷朦朦中，我似乎听到了小八的声音，怯生生地。

    “怎么，帝君到现在还念着她，这人有什么好，要权没权，要势没势！看来，我还是得杀了她才放心啊！”

    “你别管，我就喜欢她，我命令你放开她！”小八的语气强硬起来..只是里面的词让我愰了愰神。

    命令...帝君..我对天自嘲一笑，两人生活如此之久，我竟不知小八是西戎帝君，小八，你瞒得我好苦..一种被欺骗与背叛的感觉由然升起...“小八..你真狠！”

    小八不敢看我，..“主子..小八不是故意的.”看不进他眼底，说完这句，他转头去看那人，“.你快放了她！她是无辜的！你我之间的事与她无关！”

    呵呵，生活就是狗血剧，我竟然听到了这句熟悉的台词！

    对方并未直接回答，“帝君，躲了这么多年..总算找到你..虽然找回来的，带了点瑕疵，但这辈子我都不打算放你走了，你就死心吧！”

    语毕，身后忽然涌出几位寺卫打扮的，一见这些人，原本还算平静的小八忽地猛烈挣扎起来，嘶声咆哮，“扎格，你承诺过我的！你承诺过我！”

    扎格，原来对方叫扎格，很好，我记住了！

    对方轻轻一笑，“我承诺过你什么？不伤害她？尹格尔，到现在你还这样天真..我只说过我不伤害她，但并没有承诺不让别人伤害她啊！”说完，好像觉得很好玩一样，呵呵笑起来，一声闷哼，背上又受了重重一击。

    而我...不知该哭该笑，原来小八并不叫小八，而是尹格尔..

    小八哭喊挣扎，软下不少，“我跟你走，我跟你走还不行吗...你放了她！我求求你了！”

    “那个时候让你跟我走你不愿，非得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晚了！”对方原本听起来还算愉悦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眼刀子飞向我，里面...愣住，是嫉恨。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种陌生的悲凉涌上心头，空荡荡地...很难受，由此至终，我在小八生命里难道不过一个过客，这女人找过他的，这么长一段时间，他却只字未提，这是为什么？瞒得我好苦啊！

    笑完，忍住心上的痛，对着那头吃力说，“小八，你用不着求她，既然欺骗了我，现在又这般好心来求她放过我..这算什么？.小八..我错看了你，原来，你并不简单！你今日要跟她走了，记得躲得远远的，千万别让我找到..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话未说完，中堵痛，再忍不住剧烈咳喘起来，口腔一阵腥甜又吐出一口血来，可能刚刚那一踢，伤到了肋骨了。

    我伏在地上，己经没有力气去看小八的脸色...愧疚也好，只是发善心也好，就像我说的，如果离开，最好这辈子也别撞上我。

    小八是什么时候被人带走，我是知道的，随着脚步声渐远，我的心更凉了。

    不想再看再听，雨下得更大了。

    留下来的几人，是要处理我们的。

    张妈就算再狠再快，但终比不得正规训练过的，在这种小地方，身手像她这般的，己经算不错了。

    最终还是被人撂在了我的身侧，“姑娘...咱这回栽大了！”气喘吁吁，“你这夫郎来头好似不小。”

    “嗯，”轻轻回了，“我之前也不知的。”

    “诶...你这人，心眼太实！看来这回能不能活着，得看老天了！”张妈己没有力气支撑躺倒泥地，对天喃喃，“只可惜了我那丫头...要能再见上一面就好了！”

    我与张妈其实有些像，至少在这种紧张时刻会像我们这样聊天的极少，但我们确实聊了，还说了很多别的话，她说，她很想帮她丫头娶房夫郎，再得几个子孙好生过日子，她说她很后悔年轻时太过轻佻不知珍惜，最后丫头她爹就那么抑郁而死，她还说..如果我能活着..不想再这样让人欺负，就带她的丫头一起出去闯荡，有权有势才能过上好日子..

    她还有很多话来不及说，就被人杀死在我身上..

    血溅了我一脸，对方圆睁的眸子，浓重的血腥味，在往后的几年里，我总能梦到，那一刻开始，我才真正的恨起小八来..

    为了一个不算很熟的人去恨那曾经喜欢过的爱人...这莫不是最大的笑话，但我确实恨了。

    因为，张妈是为了救我而死。

    我不知道苏袄是怎么忽然来到这个地方的，我只知道，他救下我时，我的心己经空得没了。

    第二日醒来，是在院子里。

    贴了双喜的窗棱子，在阳光下显得喜庆而又讽刺，迷离的阳光透过薄纱，几分凄凉几许愁闷。

    苏袄端了个盂推门进来，“刘姑娘，药煎好了，喝吧！”

    我没有接，“苏公子，曹家和西戎人，是不是有关联的..小八走了你知道吗？”

    苏袄沉默一下，“知道。”

    “是曹家人，还是苏家人在背后使的鬼？”这地方不大，就那么几户人家，但也不是西戎人来去自如的，两国征战，战事一触即发。本应躲躲藏藏的西戎人，却大摇大摆出现街上，不仅出现街上，还劫走了小八，这不可谓不蹊跷。

    苏袄没有直接答我，“抱歉！”

    撇头，合眼。

    “刘小姐，事情都己经这样了，还是先养好身体重要。”

    乍然睁眼，黑眸如利剑向坐在床侧的苏袄，“苏公子..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曹家或苏家勾结西戎人掠走小八的..曹家有求于我，一计不成，便生二计，以往找茬我从未放进过心底，但这次...”

    后面的话我没有再说，苏袄是个聪明人,“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你我孤男寡女，不便同处一室，还是请回罢！曹家的事，还是苏家的..我不知道你们拿了什么底牌定要我上阵，但..我是决计不会去的！至于冶眼之恩，日后若有力所能及的，苏公子但找无防！”

    说罢闭眼假寐，不愿再谈。

    苏袄又坐了一会，这才放下盂碗。一阵开门声，然后小声的交谈，接着有步伐渐行渐远。

    张妈..想起她，我忍痛起身找了棍子当拐杖，走至张妈家，己早大汗淋淋，只见屋内摆着她的灵柩，缟素满目。

    好在..她的身后事有人料理。张妈的女儿见着我这罪魁祸首忽然出现，脸霎时黑下来，“谁让你来的！你快走！”

    “我..只是来看看她！”艰涩开口，眼角忽觉湿润，昨天还喝喝笑笑的几人，现在只剩下三个..其中一个是为了救我死的..

    “不用你假好心！若不是你，我娘也不会死！”

    掩了掩湿润的眼眶，“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事实上，到现在我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些欠我的，我必讨回来，那些我欠的，我必会还上去。

    仰仰头，快要流出的泪水倒了回去，“我想拜拜她！”或许我脸上的真诚，也或许她是忆起往昔情份，终是点头答应。

    扶着拐杖进堂，到了堂上，我第一次下跪，以往骄傲的头颅终于低了下来，重重嗑三个响头，“张妈，我来看你了！你放心，你的愿望我一定帮你达成的！”

    语罢起身，直直的看着张丫头，“我与你娘算是忘年交，..你愿不愿跟我出去闯一闯，等有钱有势了，娶房夫郎，过上好日子，这是你娘生平的愿望！”

    对方犹豫一下，“这乱世，要怎么闯？”

    淡笑一下，“也就乱世，才能闯出权势和地位来，只要你愿意，我豁出去带你走！”小八...你既然是西戎的帝君，那是，我便要做那个与你对立的敌方..

    我的孩子，我自己来夺！扎格给我的痛，我要加倍还击回去，只是我没想到，这一闯让我花了整整三年时间..这三年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无数的血腥杀戮以及谋诡计，我终登上了将军一位。

    而..我没想到的是，阔别三年，我又遇上了苏袄。

    而..我更没想到的是，这三年里，我真的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小八或尹格尔的消息..

    这三年..张丫头的话来说，我活得像个行尸走，似乎小八的离去带走了一切生动，只有我自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我不过在等待，静静地等...

    第 12 章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