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来不及想小八为何如此突兀出现此处,一阵类似铃铛细碎声响,小八身后陡地现出两个手执刀戈之人。微眯眼,我手中长鞭毫无征照破雨甩出,长龙疾势游动。
鞭影下,小八呆呆傻傻立在那里,忘了要动,出口的话卡在半途,只张着嘴愣愣看我。事情不过呼吸之间发生,而后又在呼吸之间结束,像慢动作般,那两人瞳孔缓缓睁大,接缓缓倒地,再也起不了。
待我收鞭,小八才反映过来,急切上前,“主子。”
或许分开太久,这声‘主子’并不如想象中清脆悦耳。反之,声线不稳沙沙哑哑,如同破了的蝉翼,颤颤抖抖。滂沱大雨下,单薄的身子抖如秋风落叶,走至半途,忽地双眼一翻,缓缓倒下。
“小八...”我再也镇定不了。
无心赶到时,我己匆忙下马。
“主子,发生什么事了?”看一眼倒在街上的两人及我怀里的男人,无心一向毫无情绪的眼起了一丝波动。我看她一眼,再踢踢脚边血模糊的尸体,意思不言而喻,这城中为什么会进来两个西戎人,这是她的失职。
无心抱拳,“抱歉,主子,我这就下去彻查。”
不置可否,我抱起小八边向行辕走去,边吩咐道,“顺便去请城中医师到将军府来。”
“是。”马蹄声渐渐远去。
待得医师帮小八看诊完毕,佐之针砭药石,并告诉我,病人身上至少有十处伤口,己经缝合完毕,嗓子处被人拿热油灌过,需要好好静养,这段时日尽量不要开口说话。听了,我掖被角的手顿住,表面平静,内却早己惊涛骇浪。难怪小八唤我时声线那般沙哑,捋开贴覆在小八颊边的发,他是怎么到这里的,又吃了多少苦头才找到我?过去的三年,我曾命人找过他无数次,西戎被我掘地三尺,直至成亲之后方才命令停下,只因我不知找到小八之后要做什么,在如此疯狂执着之后.
医师又说了些别的注意事项,净过手由无心送出门去。
待得小八安睡之后,我这才想起立在门口的于归。让无心去调两个人过来守在门边,推了门出去。
不管小八为何忽然出现,但既出现了,当年之事没弄个明白,我暂不打算让他走,这般自是需要人照顾小八的,内院之事向来由于归打理,这事得过问于他。
自成亲后,加之阿归长住府邸,府中一下多出两个要侍候的人来,我早感觉到府中用人过紧,前段时日己吩咐无情去帮我物色人选,但显然,不太好找,这般久了仍无消息。
不知何时起,雨势更大了,砸在青瓦背上滴嗒作响,飞檐处,雨汇成线沿阶而下,徐徐流入墙角小花圃里,那里种着于归喜爱的海棠,因着这雨,地上落了一层海棠花,原本清洁的板砖上,泥泞不堪。
自成亲后,于归便一直与我同住一屋,东厢贴的喜字还未撕下,在闪电的照耀下,远远便见,红如烈火。
到了门边,正要推门,里边传出说话声,“主子,您为什么拦着不让小的去请将军,今日您本身子不适,又在雨中站了一个时辰,这会脸色都卡白卡白的,将军回来都没看过你一眼,便抱着别的男人进屋,你咋还在这绣东西呢..你你..你就不能去看看吗?你你还悠闲地坐这缝衣服,将军都快让人勾搭走了,这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于归没有出声,也出不了声,一时屋里屋外寂静得能听到里头不时拉线的沙沙声。
那人显得没得到预料中的答案,不甘心,再劝说,“听阿强说过,那人可不是一般人,主子叫他小八,小八是谁,全府人都知,那可是将军垫在心尖尖上的人,曾经整整一年主子连那名字都不愿让人提的,你这般消沉只怕将军就要被人抢了,小的母亲曾说过,男人主动些倒也可心。主子只管自个儿在这生闷气伤心,将军又不是细腻之人,哪懂那么多男人心思,再加上主子你不会说话...”
提起这个,屋内声音嘎然止住,又过得一会,那小寺慌忙道歉,“小的该死,小的不是那意思,小的是说..”
话说一半,似被人止住,屋内再无谈话声,只是拉线的声音似乎更急了。
随后,里头一阵瓷器碰撞之声,“哎,主子,你..”
我垂下眸子,于归会担心我有别的男人吗?我们俩人的结合没有掺杂爱情因素,他需要人护佑,而我需要人帮我照顾阿归,于是便成亲了。原本以为只是这样就够了,看来我错了,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我以为只要尽责任的照顾于归便好,我没想到他也跟别的男人一般,想要得到感情,那东西,我不知道经过小八后,还有没有。
这么多天来,他温顺平和,事无巨细的照顾着我与阿归的饮食起居,如同所有女人的丈夫那般兢兢业业,尽着自己的本份,除了合房之事。
又在门边站了一会,我才推门进去。
屋里,于归发丝微湿,端坐榻前,目光落在南边小窗上,怔怔发着呆,手中衣裳垂下地上犹不自知。梳妆台的一角,前几日采下的几株洁白槐花正绽放着,一旁那个说话的小寺沏着热茶,屋内荡了股清茶香气儿,桌上摆了几盘吃剩的点心,看一眼床里侧隆起的一角,阿归睡在那里,想是他吃剩的。
推门声打断两人,具是猛然抬头看我,于归原本晦暗的目光在对上我的眸子时,瞬间亮采起来。
见他要起身,我抬手制止,“不要起了,坐吧。”摒退那饶舌的小寺,沉吟一下,主动解释道,“今天那人是阿归的亲生父亲,原本与他要成亲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既然寻来了,便不能不管。但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不会让你闹心。”
小八被人带走时的无力感,到现在还似盘绕全身,我声音渐渐低下来,心亦跟着发凉,不想再多说。
一阵温热,手被人握住,于归的体温透过手心传给我,心上冰冷的地方,一股涓涓暖流淌过。
抬首,便再动不了。
于归眸子水润,深邃望我,里面情绪复杂得让人看不明白,张了张嘴似要说话,却什么也未说出来。
“于归,你想要说什么?”第一次见他张嘴想要说话的样子。
或许是在懊恼自己无法出声,于归眼眸渐暗,最后起身走近南窗下的小案几边,案上凌落摆着几本蓝色书册,文房四宝,风从窗棱渗了进来,掀起一张绢纸,零零落落的字在风中轻扬,字迹笨拙,想是于归或阿归闲时在这练字,据我所知,于归会写的字极少,所以很少通过纸笔与我交流。
两人在一起,他一向很少向我要求什么,总是我拿什么与他,他便用什么,吃穿住行都这般,随遇而安的让人有时想不起身边有这么一个人陪着。
于归执起细毫,蘸墨,歪着脑袋想了想,正要下笔,我凝着于归的手,却是心上震惊,不管不顾抓起于归的手细看,笔尖上的墨汁染黑我的掌侧。
“于归,你的手...”我才发现于归的手腕抬起时角度极为古怪,像是被人打断再接上去,但接骨时错了位,难怪他总写不好字,衣裳也是缝得极慢。
墨汁一滴滴落在青石砖上,蕴成一个个圆点,于归后退两步,洁白的鞋面沾上黑墨。
“你的手怎么了?”再次问道。
于归眨眨眼,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我,似很茫然,想不起为什么它会这样,再次注意到时,它就己经是这样了。
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有些不懂人情世故的眼,我心刺痛,滋味复杂,从未注意过这个沉默的男人原来身体有那么多的创伤,“我让人传无知来,他一定能医好你的。”说完就要出去唤人,衣角被人拉住。
于归摇摇头,毫不在意自己的手,反而是指指我的头发,见我不明,缓缓伸手轻轻抚抚,摊开手掌让我看他满手的湿意。
我才后知后觉,自己淋了雨,忙碌了一个时辰,未来得及擦干便来寻他了。
扶着我坐下,于归从一旁的水盘架子上扯下一块巾帕,站在我身前,细细帮我擦起头发,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屋内不知何时,漾上一丝温情。
待他弄完,我想起那小寺的话,起身接过他手中的巾帕,换成帮他擦发,于归笑得开心。
边细细擦了,边道,“日后,你不用再站在府门等我了,你本身子骨就弱,这种下雨天还是不要出去染湿气了罢,要生病了,阿归还小,我最近军务又忙,只怕无人照看。”
阿归笑得更加开怀,小寺进来轻手轻脚的点完烛火便又退下,桐油灯将我与于归的影子映在窗上白绢,重重叠叠,一时分不清谁是谁的。
在这种情况下,不知为何,像鬼使神差般,我忽然想说些什么,而我确实说了。
我说,“于归,你放心,小八受伤了,只是在这住段时日,过段日子,我便给他另外安排住处,不会让你闹心的。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目前这种生活我觉得很好,无意改变什么,就算对方是小八亦是一样,当年是他先不要我的,不是我不要他,不管什么原由,有些事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我没注意到的是,本该开心的于归,在听到这话后忽然凝住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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