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轿车喇叭此起彼伏,急着回家的人也互相抱怨。
秦岭枕着麻布包睡着了,周围环境很吵,他已经习惯了,在噪杂中都能很快睡着。
“起来了,开工!”张哥一推他,秦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到了啊?”
“嗯,搬完这家就可以回去吃晚饭了,这个简单,东西少,搬得快。——有钱人,住的是xx小区。”
秦岭舒展了一下身体,抄起扁担箩筐从车上跳下。
一大片绿茵,掩映着错落有致的浅白色楼房,随处撒着碧绿草坪,抱着书,背着书包的年轻人三三两两从幽静的路上走过。
秦岭的心忽然揪了一下,这是学校,他没来由的紧张,自卑像忽如其来的潮水般呛得他喘不过气。
“快点啊。”张哥在前面边跑边招手,秦岭只得埋头跟上去。
搬家的房间在二楼,门开着。
踏上二楼走廊,秦岭却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且不说身边来来往往的同龄人让他徒增自卑,他更怕碰到熟悉的人。
张哥一改平时的淡漠麻木,脸上挂上谦卑讨好的笑容对迎出来的人点头哈腰。
屋里站着的是个架着碳晶眼镜的男人,二十多岁样子,穿着蓝t恤牛仔裤,屋里凌乱的堆着东西。
张哥圆滑的恭维,趁机提出要求,“我看东西有点多,天都这么晚了,太多可能要加点钱,开车的师傅本来回家吃饭,现在都是加班帮你们搬。”
“没事,只要搬好,价钱好说。”
“还是老板通情达理!我们下力气的,混口饭吃不容易。”张哥挺高兴。
秦岭半蹲在地上,从肩上取下麻绳熟练的捆行李,杂物很多,大多数是书,几个编织口袋装的是棉被衣物,窗下竖着一蓝一黑两个大旅行箱。
书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包。
“老板,塑料盆和桶要不要。”秦岭问,阳台上的塑料盆里积了薄薄一层灰,显是很久都没人用过。
“都带上。”
秦岭麻利的将杂物装进塑料桶,再把三个塑料盆盖在桶上,以节省空间。
两个人走进来,眼镜男人迎上去,“搬家公司都来了,我正守着呢,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师兄。”
秦岭弓着的腰冻住了,他脑中的思绪一下子被抽走,他像个木雕在宿舍阳台上保持着弯腰的僵硬姿势。
叶天瑾!!是叶天瑾的声音!
“笔记本电脑给你装在电脑包里,贵重物品你自己背吧,不然一会车上磕着碰着,碰坏了。”眼镜男人还在张罗,显然与叶天瑾很熟络。
大热天,秦岭冻透的身体有了意识,他浑身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叶天瑾似乎在屋里巡视,走了过去,那个弯着腰的搬运工似乎有点奇怪。他站在搬运工身后,起了疑心,“你在干什么?”
秦岭浑身的血凝固,如果没有防盗护栏,他一定会当场从二楼跳下去,狂奔逃到天涯海角。
他不愿让叶天瑾看见自己现在这狼狈肮脏的模样!自尊心极强的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尤其是叶天瑾!!
张哥拧着眉,高喝,“快点搬,秦岭!!”
秦岭猛然耳鸣!仿如当头一记炸雷,震得他头晕。
他突然扔下手中的东西,推开身后男人,猛的往室外跑去。
“等等!”他听见身后叶天瑾急迫的叫声,还有张哥的惊讶的呼叫,“你怎么了!——老板,你跑什么?”
他一路狂奔,沿着走廊,楼梯,冲到绿荫满布的大路上,傍晚的夕阳在整个校园笼罩了一层暗红桔色的色调,庄严美丽,但在他眼中这颜色比血还残酷。
路边的人都惊愕的看着他,秦岭拼命的朝前跑,他不知道前路是哪里,也不知道通往何方,他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要这样面对叶天瑾!!
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视线在水光中模糊......
少年时代那个水墨般的脸庞逐渐淡去......
我不要见他,再也不要见他!!
天空由暗红变为紫蓝,月芽浅浅的一轮挂在绿荫上方的天幕,校园静谧。
他怔怔的望着陌生而熟悉的学校,到处都是差不多的房子,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草坪和绿荫大道,他想逃,却像钻进迷的蚂蚁无路可寻。他茫然的走在路中间,汗湿的t恤粘在皮肤上,他每天都很脏,头发上是灰,这里是与他不同的世界。
他忽然恨这残酷的命运!他忽然恨这冰冷的现实!他也恨这不正常的自己。
手臂忽然被抓住!叶天瑾抓着他不松手,清秀的脸上挂着许多汗珠,并在不停的喘气。“不要跑!”
秦岭的眼中迸出绝望的凶光,像狼。他一言不发,大力挣扎,试图从叶天瑾手中逃开。
“站住,到底怎么了,你要避开我!”叶天瑾喘着气,追上去再次捉住他的胳膊。
“你认错人了!”秦岭绝望的低吼,他奋力甩开胳膊,他浑身散发着酸臭汗味,出油的头发被灰尘板结在一起,汗渍斑斑的衣服结着盐碱,穿着破的军绿色布鞋,他现在的模样跟叫花子差不多。
淡而清的气息忽然裹住他的全身,叶天瑾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背。
秦岭脑袋一嗡,他仿佛不敢相信似的,机械的抬起下巴,放大的澄黑瞳孔中映出叶天瑾近在咫尺的脸。
“你一直都不肯见我,不回我的信,不接电话,逃避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叶天瑾脸上汗水淋淋。
秦岭的身体抖得厉害,他的自尊心被逼到极限,他快崩溃了。
觉察到秦岭的恐惧,叶天瑾放松了箍紧他的胳膊,急切的说。“你告诉我!”
秦岭痛苦的咬着嘴唇,他能告诉他什么,能告诉他,我意你,我是个变态,我常常将你当成幻想的对象,扒光了压在身下不停的,直到听你呻吟哭泣吗?
秦岭张了张口,喉结振动,发出低沉的喉音,“放——手!”
他惟一能说的就是这两个字,他像狼一样低低咆哮,磨着尖牙,眼睛冰冷充血。
求你了……让我保留最后的尊严……求你了……别让这样狼狈的我面对一尘不染的你……
“如果你不告诉我原因,我绝不!”叶天瑾少有的强硬,他缓慢摇头,“外婆过世,母亲丢下了我,除了寄钱没有看过我,在镇上我没有一个亲人和朋友......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对我很重要!!对我来说,你很重要啊!!”
叶天瑾忽然咆哮,清雅秀美的脸扭曲,他重重的摇晃秦岭的肩膀,声音嘶哑,似乎在哽咽。
秦岭心里构筑的厚厚堤坝忽然被冲垮,阻挡了十几年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水,将他淹没。
我在意你……但是没想到,你也是如此的在意着我……
“除了你,我再也没有熟悉的人了!你不知道吗!”叶天瑾吼道。“对我而言你不是别人,我把你当亲人看啊!”
秦岭心里忽然清脆的一响,他抓紧了叶天瑾的衣服,像找到亲人的游子,多年的堤坝和委屈忽然崩溃,他不顾形象的低头痛嚎!
我当初以为你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从来不表露自己深锁的情绪,但没想到,你第一次冲我失控咆哮,却更让我感动得流泪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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