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决裂
钟毓秀虽有宝物,可抵住牵丝惑戾,宁舟却没求个人情,让他化解碑界杀劫。
盖因,他本身的牵丝惑戾,钟毓秀都没帮他彻底镇住,岂会帮助不相关的人。
拒方才,没有说及这些,可宁舟明白,钟毓秀只是看客,不论五玄一灵之间,发生怎样的干戈,恐怕都不会出手。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愿卖恩,借此攀附权贵,譬如钟毓秀傲笑红尘,哪管这世上许多。
当然,得此推论,在于宁舟不知钟毓秀的目的所在。
钟毓秀此人,非同一般,宁舟相信他不是被大碑摄拿进来的,而是自愿而入,其进入此间的过程,他自然不知,但有秋斩楼机缘巧合能进来,钟毓秀自然也有法子。
无他,只因他是钟毓秀。
至于钟毓秀近来做何事,宁舟却不解,但指点自己,绝非对方第一要务。
在这峰顶上,宁舟感受不到清浊二气的源头,仿佛此源隐于虚空,不可捉摸,不可识见。
说实话,此般灵机之源,他还真没见过,对此异象,也不能断定是怎么回事,最后看了玉镜一眼,“先生可否告知,宝镜唤作何称?”
“此物无名,为天地生,本无名姓,我唤它为浑象玉镜。”
宁舟若有所思,赞笑道:“好名儿。”再是一礼,“先生指点之情,宁舟铭刻五内,先生可知,这碑界怎么出去?”
“你有此心便好,莫道我之行踪,否则……。”却未说完,钟毓秀衣襟一动,微起涟漪,云雾飘似窗帘,徐徐一收,也不知是不愿说,还是不知道。
宁舟中,只剩白雾飘风,他忆起方才所谈,心中微有怅然,却转瞬即逝,洒然而笑,“想这些何来,任他事物变幻。”
清沙泄如飘虹,一缕飞烟踏上寒巅,脚踩清风,身披细雨,携清凉之气,回转楼阁。
甫一落地,阁上传来人声,“宁师弟去了何处?”
宁汁声一看,则是项青鼎,“出去闲走,看能否找到出入门禁。”钟毓秀言犹在耳,岂能轻说。
项青鼎不疑有他,“宁师弟此举莽撞,这晋神宗可不是善茬,你若遇见他,岂有幸理。”
宁舟一笑,“这不是没事吗。”
“罢了。”项青鼎唤道:“先上来吧,有一事说予你。”
“是。”
少顷,到了顶阁之上,外间风雨飘摇,天色晦暗,窗棂被雨点敲的劈啪作响,阁中灯烛,仅有两只,却显暗淡。
“天色不佳,怎不多起烛台。”宁舟自顾自寻了个蒲团坐下,伸手一甩,两只鹤脚铜烛,飘去阁角,一时灯火透亮,目光一扫,越长信三人环圆半扇而坐。
项青鼎望他一眼,“亮亮堂堂虽佳,却不合我等心情。”
宁舟诧然道:“莫非那青剑湖不从?”
项青鼎叹然,“确实不从。”
宁舟道:“若有人不愿,无须理会,直接另挑出一人既罢,此举是送他好处,应无人会面对好处而避退。”
王朝棕手指捻须,“宁师弟此言不差,可全然不从呢?”
宁舟这下倒诧异了,秋斩楼已死,这些人还坚持不从,莫不真是忠肝赤胆,敬秋斩月为主,“这我倒想不透了。”
“此非师弟之愚,而是世事难料。”越长信唏嘘一声,“青剑湖一府,全数皆亡。”
宁舟闻言一讶,“越师兄可知,这事是哪派做下?”
“无有门派。”
宁舟思下,脱口道:“颜真人道体已崩毁。”
越长信道:“我等前去看过,一筑居崩坏泰半,颜真人遗蜕道体,已然不存,想必是经外力而散,化作飞灰。”
这时,宁舟对青剑湖俱灭的真相,已有几分了然,可却不知越长信等人想法,“师兄认为,青剑湖覆灭,与颜真人有关?”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迹象,能证明青剑湖的怪象。”
“怪象?”宁舟神色一正,“是何怪象?”
“自相残杀,惨不忍睹,剖腹啖心,剜目吞睛,拔骨吸髓,你没见过吧!”
宁舟从钟毓秀处,得知牵丝惑戾,可惑人心乱,迫人戾气横行,不杀不痛快,本拟无非是斗死既罢,不承想,惨烈程度竟是如斯恐怖。
“这等恐怖之象,叫人望而生惧。”王朝棕面色严肃道:“就目前观来,中手段者,尽是箓境及以下之人。”
这话一出,宁舟轻晒,对叫自己来的目的,已经彻底通晓,“许是他们道心不凝的缘故,才会被颜真人所留手段摆布。”
王朝棕则道:“或许如此,丹境者精神内敛,滴水不漏,已然无瑕,唯有这般,才能解释我等三人,为何无恙。而宁师弟远超同侪,一颗道心,也打磨的不差,亦是无事。”
宁舟淡声道:“王师兄未尽之言,尽可一并说来!”
王朝棕咳嗽一声,“接下来的话,师弟或不爱,可师弟需摆正心态,此为逆耳诚言,不可生出其他心思。”
宁舟道:“师兄方才也说,我道心不差,你这话说来,却暗揣我心不正。可见师兄言邪心歪,心不正者,言语必邪,言邪者,行止必歪,师兄需留神了,断断不可再如此,切莫坠入邪途。”
他可料想到,今天相会,必然是针对自己。
方才王朝棕一番言语,已说过箓境及以下有碍,会被乱心,而他恰在这一界限中。
在这碑界还不知要多久,或许会起干戈之事,未雨绸缪下,为免他杀性大起,背后捅刀,必然是针对外丹而来。
除此之外,明面上再无一个理由,可以伤害到王朝棕他们。
这外丹是宁舟,唯一可明面拿出的最高战力,岂能让它失却。
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宁舟悍然反讽,实叫王朝棕意想不到,更令项青鼎恼然,暗怪宁舟,当日明明说好,恭谦互敬,今天又是为哪般?
王朝棕手一抖,胡须被揪下数根,几乎怀疑,自己错了,他蜷指藏赘根胡须,尽量神色淡然,以免被人看破,他正在怒火当中,“宁师弟口舌如剑,确然了得,我却不谙此道。”洒脱的笑了声,正要发话。
宁舟则是紧逼而来,“王师兄被我这般说,还能颜色不改,不知是心胸真正广阔,能容川海,还是本性窝囊,唾面自干,亦或心机深沉,已备好暗招,来对付我呢?”
项青鼎不下去了,斥道:“宁师弟且/注/意了,莫太放肆。”
宁舟拱手请罪,“小弟年轻,不懂世事,请容我放肆一回。”
项青鼎一滞,气笑一指,“你真是不可理喻。”
“我当然不可理喻。”宁终色如常,平静说道:“我到底是吃了年轻的亏,不及项师兄百载经历,胸藏万卷,明悟世间道理多。譬如先前项师兄对我说的一番话,真是发人深省,令我惭愧万分。暗叹,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深奥的东西,钩深致远,阐幽明微,真真叫我茅塞顿开。”
言毕,躬身一礼,“项师兄,你真乃天人!小弟佩服佩服。”
项青鼎不由脸色微变,当日所言,不论目的如何,终究是欺了宁舟。
同时也神色古怪的看着宁舟,暗忖,“王师兄心意还未显露,他就开始发难,这个宁舟,真是反应敏锐,若王师兄坚持原先所想,恐怕心机深沉,暗招以备是板上钉钉了。”
越长信却不知这里面的事情,饶有兴趣道:“项师兄,你当时说了什么,竟然宁师弟这般赞服。”
项青鼎面色一红,吱呜道:“也未说什么,宁师弟捧我呢!”他是不好意思,再度相逼了。
越长信似笑非笑哦了声,也不细问,不过他了然,项青鼎这是屁话,鬼都不信。
王朝棕眼目一眯,怒如潮涌,暗吸一口气,将其压下,“宁师弟,我也不来与你争这口舌,现今有一危机摆在我们面前,不得不面对,至于是否得罪你,我也顾不得了。”
宁舟淡淡道:“这大义凛然的气息,我惧了,请说吧。”
“宁师弟,我等在这碑界,却需朝夕相处,互相照顾,是以我接下来的话,不是针对你,只因时局如此,不得不为。”王朝棕看了一眼宁舟神色,续道:“颜真人所布手段,了无痕迹,纵然得知,我辈想也无法破除。而碑界无灵气可取,各派宝材必有用尽之日,届时许就要起干戈,夺灵材而服,巩固自身道行,不使它衰减。我等虽无此意,但难保其他人不会这样,另外还有晋神宗,遭遇此辈,杀伐不可避免,我所述种种,师弟以为然否?”
宁舟知道后戏就在下一句中,“然。”
王朝棕微微点头,“这些事情,自有我们三人来应对,无需师弟你来操心,但颜真人手段,实是阴诡,不得不防。万一在上述情状中,你被影响,猛然癫狂,使出外丹背后来一下,我等辛苦,俱然要化流水,甚至会被旁人,抓会,给予致命一击,为避免同门相戮,请你交出外丹。”
宁舟却是不惊,这等言语,早就料中了,“此言有理。”
王朝棕一喜,暗道宁舟要让出来了。
不料宁舟神一凝,“我有三问,劳请师兄解惑。”
“哪三问?”
“假使碑界再生变故,虚空逆转,颠倒逆行,把我等分开,届时我无外丹护命,有敌人来攻,又该如何?”
王朝棕微微皱眉,这他却没想到,非是他心思不细,没有往深处想,而是宁舟生死与他何干,怎会想这些,沉吟少许,道:“你所言,全为假设。”
宁舟冷笑道:“王师兄所说,何尝不是假设?你先假设了结局,要求我来让步,那我这假设,你可愿稍退一分?”
王朝棕暗道,这宁舟真是难缠,略微一思,道:“你有玉师兄所赠阵旗,便是碑界颠倒,你我分开,你只消以此旗护身,祭出刻心牌,我等立刻前来援护。”
“敌人数多,阵旗不足为凭呢?”
“世上没有万全之理。”王朝棕道:“但碑界诸派,人数有限,不可能联合,我等完全来得及援护你,是故你不必忧心。”
“那第二问来了。”宁舟环扫诸人,“万一被真被颜真人后手所扰,三位师兄,如何待我?”
言讫,点了一根“人心鬼烛”,其烟一飘,分作三缕,三人看了一眼,不禁愕然,不过却没犹豫,各自引了一道烟气入心。
俗话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人心鬼烛,烟气连心后,所说的话,无分人鬼,真话则正。与心不合,其火必歪。
这烛火只是死物,当然有破解法门,但此刻三人都没准备,只能说真话。
这一问直抵人心,容不得丝毫虚假,不然脸面必将扫尽。
王朝棕道:“我等看过青剑湖的死相,那副情状可以预料,颜真人后手,势必难解,与其让你痛苦,不如让你解脱。”
“何为解脱?”
“杀!”杀字一落,烛火笔直如柱,不歪不斜。
宁舟目光紧盯项青鼎,“项师兄呢!”
事先谁也没想到,宁舟会发出此问,项青鼎沉默片刻,“废。”烛立端正,不偏不倚。
碑界之内,道功被破,沦为凡胎,慢死而已。
一杀一废,后患皆除,可从此却能瞧出,各人真实。
杀者心性杀气大,废者念三分同门情,人之本性气度,尽在一烛中,这其中并无高下之别,只为个人本性。
宁舟看向越长信,“该越师兄了。”
越长信温声一笑,“宁师弟你想要什么结果?”
宁舟笑道:“越师兄莫忘了,这是人心鬼烛,我想要什么,师兄真能给什么?与自身心性,差了分毫,便就是谎言。”
“谎言也有善意的。”
“这一刻我只真实。”
“随你。”
“何解?”
“你事后有变,则搜尽你成丹外药,一身宝物,任你离去。”
箓境之身,癫狂之态,离去岂能久活,且还外药搜尽,断绝成丹之路。宁舟罢,收起人心鬼烛,“两问足矣,三问嫌多,三位师兄,未曾给我一丝机会,试问我如何相信,王师兄所言?”
王朝棕沉声道:“宁师弟,值此时刻,大局为重,我等皆要有舍去此身的准备,若发生在我身上,我必然从同门。”
“败类闭嘴。”宁舟冷声呵斥,“人心鬼烛还在,满口胡柴也得长点脑子。你视我为隐患,为自身所想,托词为大局,来牺牲我。何曾有半点,为我考虑?你我同门之谊,今日尽绝。”
言讫,看向越长信,“越师兄,在场能压我的,唯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