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出府
听瑞珠讲完,宝珠心中募地一冷,瑞珠的话再怎么听,归结底就一个意思,你想撂挑子不尽力是不行的,你的身家在主子手里捏着呢。
宝珠冷笑一声,她敢发誓,她有私心不假,但还真没生了不认真或跑路的心思。她也并不怪瑞珠拿这话敲打她,自己是什么,不过一个死不足惜的小丫头,而秦可卿才是她真正的主子呢,认清这个事实,宝珠讽刺般回首一笑:“姐姐放心。”瑞珠的脸腾地红了。
也是巧合,回转间宝珠的眼角不巧瞥到秦可卿的身影,她站在窗前,左手揭起厚重的棉皮帘,右手放在左肩上,看似闲适,视线却毫不掩饰地透过薄雾般的软烟罗看着自己。这次宝珠也不理什么礼数了,毫不犹豫回视了秦可卿几眼。四目相对时,宝珠再次觉得这个如画中人般的女子不简单:换作其他人,受到自己公公的骚扰,早吓得六神无主了吧,她却能冷静的将这些掩盖的几乎没有痕迹。
若按常例,哪怕是丫头们,出府也要尽量的隆重。就如俗语说的,有金要贴到脸面上,宁府别的上面做的如何宝珠不好说,也不愿说,这方面却是很够瞧,宝珠虽说是个三等的,秦可卿待她一直还不错,按理说跟的人便不能太寒酸,一般也要配上两个婆子、一二个丫头的,秦可卿却只唤来两个刚留头的丫头子,又特意放了话,让宝珠从后角门悄悄离开。守门儿的虽有些惊疑,但他们都是混了的,秦可卿的身份,怎么说呢,就是惊疑他们也只能放在心里。只有一个打头的打着哈哈问:“宝珠姑娘,怎么这时侯回家,这天眼看就尽申时了,回家不怕陈大娘没备你的饭?”
宝珠也体谅他的职责所在,便抿唇笑了一下:“这话虽极是,我却有我自己的道理,通共给了我五天假,赶明儿走原也没什么,吃吃饭、备备车,再各房里辞一圈儿,我到家不天黑也得过晌了,那岂不是太不划算?这时走,虽有些晚,但终是回自己家,打茶做饭的事儿,还难不倒我,我不在爷娘身边,就想着好好服侍他们一顿呢。”说的那人倒有些不好意思:“这倒是,姑娘慢些个。”宝珠便轻轻巧巧的上了车,随行的两个丫头只当她真的回自己家,也不以为意。
一路上宝珠未免想些心事,她是接受了这个身子原主人的记忆的,她不只清楚地知道自己姓陈,家住在京城东郊一个叫紫檀堡的村子,还能忆起她典进宁府的原因,四年前宝珠十岁,家里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宝珠娘因青年丧偶,全靠给人浆补衣裳供养一儿一女,好在儿女都听话,没让她费什么心。
后来熬到宝珠哥哥长到十五岁,就求邻居荐了一家木材店去上工,本以为日子会越过越好,正打算张罗着给儿子说亲呢,一个噩耗如晴天霹雳打在他们一家头上,宝珠哥哥宝成被马撞了……
宝珠靠在车厢,故事实在没有新意,为了给儿子治伤,忍痛卖掉亲女,真是老掉牙。
哦,娘和哥哥她倒见过,四年间宝珠回过两次家,一次是两年前哥哥成亲,秦可卿给了五天假,近一次就是一个月前冬至的那一面儿,尤氏虽没准她回家,却传话派了一顿饭,她娘和她在里面用,她哥是不能来内宅的,便在二门外。
她娘在席间向她说了许多话,她有些记住了,有些听听就过去,因为她娘的话反来复去就一个意思,她嫂子不是东西。
正想着忽觉车速慢了下来,宝珠欠身掀开棉帘:“就到了?”赶车的六儿还没答话,一旁的丫头轻声道:“已进了紫檀堡,路窄,得缓速。”宝珠嗯了一声,心中有些好笑:幸好秦可卿为人仔细,她怕自己记不得路,连赶车的都是派的上次那个,恰对了自己的事。
六儿却有些犹疑地接口:“倒不是为这,陈姑娘,进了紫檀堡,去你家的路是往左还是往右?成天在府里被支的团团转,实在记不清了。”
宝珠心里不由咯噔一声:这又去问谁,你还能找到紫檀堡,我就如睁眼的瞎子般。口内却不能不答:“应该是往右,唉呀,我十岁离开老子娘,自到咱们府里,老爷太太就算是宽恩的,也不容我见天儿回家,我家又穷,小时也没出过门儿,问我真是白问了,”宝珠为难地一笑:“咱们往右走走看吧。”
宝珠的话倒也合情合理,六儿不再说什么,催马往右走,只是半盏茶功夫六儿又靳住缰绳:“不对劲儿,紫檀堡总共才多大,我记得转弯儿不久就会看到一个牌坊,前面只有一个破亭子。”宝珠这下也急了,当即顾不得什么,把半截儿身子探出车外:“那换左边的路试试?”又想了想:“算了,还是找人问问吧,再错了可不笑死人,好让人说我进了公府院门,只是一个丫头,就连自己的家都不认得了。好在整个紫檀堡,只我一家姓陈,你只打听陈天贵家的就成。”
六儿点头:“那就问问。”因指前面:“那边好一座宅子,象是个殷实之家,门口正蹲着一个人,就去找他问。”便打马往前,不消片刻来到尽前,六儿连个千儿也不打,拿手中马鞭只往前一指,向那人道:“你来,向你打问一下,紫檀堡一家姓陈的,可在此厢不在?”
宝珠里面听的真切,深感六儿无礼,这样问路,人家会搭理你才怪,可见贾府所谓的‘缨簪礼之族,钟鸣鼎食之家’不过假话罢了。
果见那人站了起来,不答反问:“陈家?你打听陈家作什么?”
六儿一听就要发火,宝珠愣了一下,这声音实在耳熟,略一思想猛地打开车帘,向那人惊呼:“哥哥,怎么是你?”
六儿也不意此人是宝珠亲哥哥,不免有些尴尬:“陈姑娘,前年虽也是我送的你,却只见过陈大娘。
宝珠无心答他,只一脸惊诧地看着眼前之人,这个名唤宝成的兄长,上次见面就认真记了他的模样,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宝珠凭推断就知道面前宅子不是自家的,陈家过得好,当年也不会卖女儿了,可哥哥怎么站在别人宅子前。
又想起上次她娘的话:“你嫂子自打有了你侄儿后,不知受了谁的教唆,常在家和你哥置气,嫌他不会赚钱,怎么别人家老婆能穿金戴银,自己连个银簪子都买不起;别人家成天肥鹅大鸭子,在陈家连过节也难吃顿好的;一步紧似一步的逼着你哥。又和我使赌气,怨我只吃白饭不做工,说不是我扯你哥后腿儿,家里也不会过得这么差。
我略说她两句,她就一蹦三尺高,直问到我脸上去,又装病,自己扯乱头发,端饭给她她也不吃,说我整治她,你哥问缘由,她疯子般添了好多油醋,只把我说的不似个人般。你哥虽不信,却也不曾拿出男子汉的威风,如今家里四个人,他们三口儿还好,我一出自己屋门儿,就必拿话数落我。现时我哪还是个老的,本是人家的眼中钉!”
宝珠不由皱眉打量宝成,这样一个怕老婆的男人,竟是自己哥哥!但还是耐着子问:“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陈宝成也是惊讶的,上次他拖不过陪老娘去了一趟宁府,回来被媳妇子指着脸数说了小半宿,他媳妇的话:“你也知道你娘这个人,左不过是找你妹子数说我的不好,也没见过她这样儿的,成天着拿个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说给这个,说给那个,也不嫌人烦;不是我说她,隔壁张婶儿还没你娘年龄大,自己情愿去陈大户家帮佣,她倒好,钱一个赚不来,每月倒要倒贴许多钱财拿药吃;去找自己姑娘,去啊,有本事留在那里别回来,我倒落得心净,倒省我的粮食。”
自己略反驳两句,她两天不让进房。好在回了一次娘家,回来时罕见的笑容满面:“在你家过了几年倒霉日子,今日终于要转运,我爹给咱介绍了一份差事,不只你,连我和良儿都能过去,算两个人的工钱,活儿也不重,你主要是看家护院,我呢,就在房子里打扫打扫。每个人一吊钱,每季还给两身儿衣裳。”
他也知道不妥,陈老娘的身子很不好,十日里倒有五日要歇在炕上,自己三口儿一走,她连吃饭都成问题。媳妇儿却冷笑:“你想的未免太多,咱们走几日,你看她能吃饭不能,没见过你这个人,什么本事没有,别人巴结差使给你还推拒。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偏找了你这样一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窝囊废。”。
是陈老娘听不过,推着他们一家出去:“你们都走,离得我远远儿的,也让我省省心。”今见妹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倒有些措手不及,脸面上也未免下不来,半晌方期期艾艾开口:“妹子,你怎么回来了?”
宝珠不吭声,只拿眼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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