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红叶在东房也就是唐老大的屋子里碰了一鼻子灰的第二日，小路子便得了个差使——拿着唐连枝给范红叶的鞋样子到莲花西街做双男鞋。唐连枝自然知道范红叶做不出那双鞋，便特地寻来了一双奇特难做的样子给范红叶难为她，找裁缝做一双的手工钱要比买一双还贵。范小桃被罚跪后还丢了新衣，自是不服气，奈何唐连枝早堵了周捕头的后路——若要私下给她买就断了周捕头的日用钱，周捕头在衙门里除了打酒吃年关还要赌两把，所以不敢冒险，苦得范小桃一个人在家生闷气。

    金老太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当家人，自然是闻听了此事，心知范红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每日在正房等范红叶来寻事，小年夜前一日，范红叶果然端了些桂圆干来了正房。

    “娘啊，这桂圆干是老二办货时在莲花东街买的，听说特备补血，就连谭夫人年关之前都去买了二斤呢……”范红叶一脚刚踏进正房门，金老太便知范红叶是为了那几匹布而来，李巧娘几夜未合眼已经将新衣赶制出来，唐玉字是个爱招摇的早就穿了出来，红艳艳地招得范红叶气不打一处来。

    金老太正在油灯下算账，还没等范红叶那双细眼睛瞟到账面上的银子便不动声色地合上了，范红叶灰溜溜地收回了眼风，只听金老太道：“红叶啊，回去告诉老二不用见到新鲜吃食就往娘这边送，娘是见过世面的，不会看见几样吃的，几匹布就红了眼睛。”

    金老太这招先发制人很是有效，范红叶立马就像霜打的茄子缩了头脚，然而以金老太这么多年同范红叶斗智斗勇的经验，她深知这个儿媳妇不会轻易怯场，特别是在连范小桃都受了委屈之后。

    范红叶不知金老太会给她来这样麻辣的一招，登时便红了眼睛。

    “娘，红叶不懂事，总是惹娘生气。”

    金老太以为范红叶会像往常一般撒泼打诨，然而范红叶此刻异常真挚地望着金老太，道：“我知道娘治家严谨，我也不是缺那一匹布就过不了年，只是一想到我妹妹……”范红叶一向要强，此刻却有些哽咽，吸了一下鼻子，继续说道：“我娘亲死得早，就扔下我和我妹妹，还有一个一身是病的爹爹，靠捕鱼换米吃。我爹捕鱼捕了一辈子，有时候鱼买不掉了我就用盐腌成咸鱼卖，可是我和妹妹十几年从来没吃过一口鱼。辛苦一整年到年关却连一顿馅饺子都吃不起，好容易有一年爹爹买了半斤五花，我兴高采烈地剁馅，剁好了连菜板都刮干净了，那顿饺子馅里甚至有菜板的渣子，可是妹妹还是吃得很香。后来相公来我家提亲，我自知我家境不好，是不愿意嫁入大户人家的，只是相公喜欢我喜欢得紧，当场承诺让我带着妹子嫁入咱们唐家，我妹妹说姐姐咱们去吧，这样咱们过年就有馅饺子吃了……”范红叶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了，金老太只是范红叶成亲前很穷，但却不知道这穷姐妹的坎坷经历，听得心里颇不是滋味，拽着范红叶让其坐在炕上。

    “红叶啊，别说了，现在日子不是都好了吗？咱们家虽不是大富之家，每年一顿馅饺子还是很轻松吃到的，你们姐妹俩如今住的有近，每年还能做上一套新衣……”金老太也是一时被感动了，顺嘴就说，范红叶哭到这里一抬头，道：

    “可是今年妹妹的新衣就被大姐停做了，因为妹妹昨日去东房大嫂这说话，不小心把磨花生豆腐的豆子放馊了。娘，我不是当着您面说大姐的坏话，您说这数九寒天的，那豆子就是冻碎了也不能馊啊，我出嫁那年是答应了我妹妹的，我们姐妹俩，我吃她就不能喝汤，您也知道她是最爱美的，如今……”

    金老太自然是知道唐连枝的，当日周捕头做出不得体的事，范红叶吵着要姐夫对妹妹负责，范小桃进门那夜就是金老太陪着唐连枝睡的，她甚至女儿个刚强又颇有手段，唯恐为阻遏女婿而做出冲动的事，那一夜金老太几乎一夜没睡，唐连枝睡梦中一直呢喃：“范小桃，我不会放过你的。”唐连枝说到做到，范小桃自从进门就没一天不被算计的，这大冷天豆子放馊的假话倒像是唐连枝说出的，范红叶楚楚可怜地坐在金老太对面，而金老太又是一个素日里追求一碗水端平的当家人，所以每个儿媳妇都得了三匹布的年奖于小年的前一夜新鲜出炉，自然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范红叶得了好处却并没开展笑颜，只是弯腰道一个谢，随即出了正房，金老太望着范红叶那淡漠的背影不禁有些心疼：“得亏是我们老二好心娶了她，要不然这老范家的日子不定如何艰难。”金老太翻开账簿继续算账，这一年唐家却是花得多进账的少，账簿上早已是赤字一片了。金老太只顾着惆怅，哪里看到范红叶转过身便是一张得意的笑脸。

    唐连枝一听说每家的女人都得了三匹布，便知道范红叶一定是去金老太那里闹去了。然而范红叶毕竟是弟媳妇，自己就算再气也不能去找茬，特别是唐老二是一个每日连脚都给范红叶洗的窝囊丈夫。不能找范红叶算账，不代表不能找范小桃。周捕头此刻还在衙门赌钱，此刻不整治范小桃更待何时。唐连枝亲自到范小桃住的偏房，范小桃正在镜子前梳妆对照新布，喜得不知做裙好还是做新袄好，因为豆子的事大小媳妇已经撕破了脸，因此唐连枝进屋范小桃也没给好脸色。

    “姐姐你不用不高兴，这布不是相公买的，而是我姐姐给的。”

    唐连枝冷笑一声，心道：“即便是范红叶给的不也是我娘掏银子买的。”不过唐连枝若是一个什么都摆在脸上的人那也算不得唐连枝了。

    “我自然知道是二弟媳给的，只是不知妹妹你要做件什么啊？”

    范红叶来送布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范小桃不要再搭理唐连枝，范小桃也心知自己不是唐连枝的对手，还是少说话为妙，便只顾着看布而不做声。唐连枝又笑了：

    “我劝妹妹不要高兴得太早，明日就是小年夜了，你此刻才得了布，又不会裁剪，我就不相信你大年夜里能穿上。”

    范小桃是个沉不住气的，一听范红叶激她，便回嘴到：“谁说我穿不上了，我自己不会裁剪不会送去给裁缝娘子做啊，大不了多给几个钱让他们给我做便是了。”

    唐连枝见鱼儿上钩了，心中暗笑，面上还是波澜不惊：“若是平常你不用多给钱也来得及，可是此刻是年关，家家都做新衣，哪还有裁缝娘子接活计啊。”

    范小桃这才反应过来，心道唐连枝说的是啊，裁缝娘子也是人，也要忙着置办年货，还有几个外乡的早就回了老家，这样一来这布便裁剪不成了。范小桃心里犯了嘀咕，却还是嘴硬：“那我可以送到唐大嫂那去做，大嫂子的手巧，你看玉字的新衣服才几日就做好了。”

    唐连枝闻听此话差点笑出声：“说你傻你还真翻白眼啊，你也说玉字的新衣服才做好，你就是再送巧娘一匹布她也没力再做一套了。何况我娘又给了她三批布，听说她自己都不做了留着明年给玉字做呢。我劝你还是别去碰钉子了。”

    范小桃此刻彻底没了主意，跟范红叶撒娇撒惯了，便嚷嚷起来：“那怎么办啊？我可不能眼看着有布却没人给做啊。”

    唐连枝但笑不语，转身出了屋子。这一夜范小桃本睡不着，一是相公在衙门没回来被里太冷，再一个就在担心过年穿不上新衣，没一会儿窗外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范小桃八卦的女人天作祟，于是披着被起身到窗户下那偷听，原来是唐连枝在嘱咐别人什么事。

    “小路子，你将这匹布偷偷包好，明日送到莲花西街的何裁缝那。”

    小路子好像有点为难，道：“周夫人，这不好吧，那何裁缝是出了名的色狼，常常对女人毛手毛脚的，咱们是正经人家，同他扯上关系要是让周捕头知道了，那还得了？”

    唐连枝唉声叹气道：“那有什么办法，还不是怪我娘给我布给得晚，如今所有的裁缝娘子都不接活计了，只这何裁缝因为素日好色所以没多少活儿好干。他好色怕什么，这里夹着尺寸，不用他量身。对了，我说你小心点，别让侧屋的人知道。”

    范小桃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原来是偷偷送布料去唯恐我听见才这样鬼鬼祟祟，幸好老天爷帮我。”

    第二日范小桃喊来了小路子，将衣料夹着写好了尺寸的纸交给小路子，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小路子告知给唐连枝，小路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接过衣料就往莲花西街跑，谁料唐连枝就等在门外，一脸坏笑等着小路子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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