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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萧飞逸携小郡主肃玉洁急急往京城赶。那一日他本来安排好了人手去老爹家盖房,想着自己亲自去监工,好多一些跟肖语接触的机会,却不想七王府来了急信,七王妃病重,要小郡主速速回京。萧飞逸顾不得给肖语打招呼,只得安排手下的工头领人前去施工,并把孙飞鸿派去给肖语打打下手,便急匆匆带着小郡主上了路。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整个天地宛如一座蒸笼,闷得人心慌气短,连呼吸里都透着一层火辣辣的疼。

    天干物燥,官道两旁的庄稼已经黄了叶尖,病恹恹的带着日渐枯萎之势。小草野菜的叶面上铺满厚厚的尘灰,仿佛不堪重负一般,蔫蔫的一派萎顿。

    前方不远处是一片小树林,打远看去一片令人赏心悦目的绿。天穹苍茫间,使人的心里觉出一阵望梅止渴般的透清凉爽。

    萧飞逸掀开车帘探头向后面的那辆马车吩咐道,“陈兄弟你先加把劲,赶着去前面的树林里打扫出一块空地儿来,咱们一会在这树林里歇一歇吧。”

    “好嘞。”后面赶车的陈二答应一声,扬起鞭子喝一声健马,马儿四蹄掀开,加快速度绕过萧飞逸的马车向前奔去。

    急促的蹄声渐去渐远,只余下后面这辆车的马儿慢悠悠迈着稳健的步子,嘚嘚有声匀速而行。

    萧飞逸仰身斜斜靠于车壁上,闭上眼睛聆听着小郡主均匀的呼吸声,心思渐飞渐远。

    肖语的一颦一笑历历鲜明于眼前。她时而的摇头浅笑,时而的皱眉不悦,时而的抿唇沉思,每一种表情,无不别含一种独特的风韵。而每一种表情里,又毫无一丝的忸怩作态,一切是那么自然而又落落大方。

    是何种的境遇,锻造出这么样一个特立迥异的女人?

    萧飞逸由怀里掏出那天从肖语房里顺出来的一只绣帕,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闻,清冽的香气幽幽飘于鼻端,缭绕久久不散,淡淡的凝着她的独特体味。他把绣帕折几折,变成条状,然后把它覆于鼻梁之巅,眼皮之上,重又仰头靠回车壁。他熟练的把脑中有关于她的一大摞信息,又点点滴滴回想一遍。想到后来,不自禁地笑起来——这个别扭的女人!

    那一天他初到她家的情形又清晰的浮现在眼前。他分明看出她对家徒四壁的窘境十分在意,却又强装若无其事一样,用话语一次次的进行掩饰。更有意思的是,她居然把他往她的闺房里让——当时老爹和麻七以及孙飞鸿的吃惊表情他一览无余,但为了照顾她那一点小小的自卑心理,他还是痛快的答应了她的借口牵强的邀请。

    难道一个女儿家的名节在她的眼里,比那一点点的小虚荣还不重要吗?

    他挪了一下身,换个姿势再重新理回思绪。他们的房子恐怕早已漏雨了吧?她那屋里的土墙上,晕满了大大小小的,湿过后留下的白迹。如果再遇上一场大雨,不知道他们还将如何应付过去。

    盖房子找不到人帮忙?这是一种怎样的情形?他皱起眉头沉思。当初他找自己的好友帮忙,把人家盖了一半的别院停工,整个工匠班子派到她那里去,只是全心全意的要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做些什么。正如所有恋爱中的男人一样,恨不能抓住一切机会在女友面前表现。他虽然不懂这些现代语的描述,但人心恒定,举凡男人,都有这种心理。自古至今,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当时没有多想,只想在肖语面前好好表现,如今闲下来再来深想这个问题,他忽然倒抽了一口气。

    她——该不会是受到全村人的排挤吧?

    萧飞逸猛然直直坐起,此种想法钩的他心脏钝钝地疼起来。他不安的移动一下坐姿,手握着帕子定定地凝视:如此糟糕的生活,她又是怎样一点一点熬过来的?

    “公子,到了,下车来歇一歇吧。”外面赶车的麻七轻声招呼道。

    萧飞逸深深呼一口气,稳定一下心神,沉声吩咐,“你先把车帘打开,我抱玉洁下去。”

    麻七答应一声,把青锻的车帘高高地举起。

    小郡主在萧飞逸的轻浅动作下,迷蒙的睁开睡眼,“怎么了?”眼前涩滞的模糊过去,她这才看清萧飞逸放大的脸悬于自己的上方,俯身低头的姿势,似乎正要将自己抱起。

    想是看到她已醒来,萧飞逸手中的动作停下,看着她问,“遇到一处荫凉,咱们下去歇歇,顺便吃点东西,你是自己下车,还是我抱你下去?”

    小郡主急忙摇头,“我自己下去。”她这才想起自己是在车上,滴溜溜转动一下眼珠,眼睛对上离自己只有几尺距离的车篷,顿觉浑身上下又被铺天盖地的酸痛袭来。旅途的劳苦在意识清明之后,重又被拉了回来。

    萧飞逸点头,矮身退后一步,率先跳下马车,待她钻出车篷,他抬起一只胳膊,搭着她的手臂,架着她轻松下地。

    陈二已经在一棵壮的大树底下铺好油毡,摆好果子吃食,待萧飞逸小郡主二人就坐,他把一应盒盖打开,又为二人倒了两碗水,这才和麻七两人一人提了个水囊到另一棵树底坐下,取出干粮吃起来。

    用不多时,两人已把两大块风干牛拆吃下肚。

    萧飞逸和小郡主依然慢条斯理,一小口一小口吃着水果糕点。

    麻七对着水囊嘴儿猛地灌了一大口水,满足地眯了眯眼,正要说话,突然听到林子深处一声女子的呼救传来。他扑棱站起来,陈二也如他一样麻利起身立于他的身后。两人侧耳再听,是女子呼救的声音确定无疑,他二人一同转头朝萧飞逸望去。萧飞逸也正停了动作往林深处凝神瞭望,见他二人望过来,随口吩咐道,“麻七,你去那里看一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麻七待他说完,点头答应一声,急急朝声音来源处跑去。

    陈二撤回身形,疾速来到萧飞逸二人跟前,做好全神贯注的戒备。他和萧飞逸两人成夹挟之势,把小郡主护在当中,警觉地双眼四处搜寻,不放过周围任何的一点风吹草动。

    陈二是七王府里的一等侍卫,这一次被派来接小郡主回京,由于时间紧迫,他骑快马星夜赶来奉阳,顾不得休息,便连轴转接上小郡主又往回赶。也亏得他身强体健,接连赶了十几日的路,依然不显疲态,这时遇见状况,他便提起了十二分的神全神应对。

    不一时,麻七领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回来,离萧飞逸几人隔着两棵树远的距离停住身形,他低低交待女子一声,那女子不住点头,含羞带怯抬头朝萧飞逸几人望过来,麻七脚步刚起,那女人已惊讶至极喊出声来,“萧公子!?”

    麻七不悦地回头呵斥,“叫你老实在这等着,喊什么喊?”

    话刚说完,又猛然回神,声音转低问道,“你认识我们公子?”

    女人急急点头,嘴里不叠声说道,“是,是。”

    萧飞逸疑惑望着衣衫不整的女人,听声音很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女人头发散乱,有几绺落下来挡在额前,看不清脸庞,也无从辨清她的长相。他朝麻七点点头道,“让她过来吧。”

    陈二依然护于小郡主的身边,眼睛死死盯着随同麻七一起走过来的女人,一句话也不说,警惕非常。

    麻七边走边对萧飞逸回道,“她被一个无赖缠住,拖往林深处正欲非礼,被我赶到把无赖吓跑,她才得以幸免。”

    短短几句话时间二人已走到萧飞逸面前,那女子听麻七说完之后,想起刚才的惊险委屈,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低低腔着嗓子说了句,“公子······”便期期艾艾哽咽起来。

    萧飞逸皱起眉头,缓声说道,“先别哭,抬起头来。”

    女子怯怯抬头,凄声叫了句,“公子。”

    “红菱?!”萧飞逸惊讶莫名,“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红菱哽哽咽咽地说,“那一日我去给公子和姐姐倒水,谁承想一个头晕,便栽倒在地,等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

    她擦了擦眼泪,又接着说,“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在马车上,但看那两个赶车的大汉面相很恶,我也知道这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我就想方设法寻找机会逃了出来。——我在树林了藏了半宿,怕他们找回来,天亮后也没敢出来,可是谁想,谁想······”

    红菱再没说下去,后面的话已经不言而喻,肯定是在林子里碰到这个不知何事进去的无赖,见她独自一人躲在那里,便起了色心,欲对她进行非礼,正巧被萧飞逸几人听到她的呼救,因此才逃过此劫。

    红菱住声,犹自泪雨滂沱,几个大男人也不好安慰她什么,个个默然无语。一时间气氛沉肃下来,空气中流淌着几许难言的尴尬。小郡主左看看右看看,见几人谁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又见红菱把话说到一半就住口不语,她心里着实好奇,睁着懵懂的大眼问红菱,“后来怎么样啊,你怎么不说了?”

    红菱顿时脸飞红霞,再也顾不得流泪,直接把头低去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萧飞逸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责备,“玉洁,小孩子不要多事,瞎问什么?”

    小郡主嘟起嘴巴,不高兴地看着萧飞逸,“舅舅······”

    萧飞逸轻轻向她摇了摇头,以口型说了个‘不’字。小郡主不解,依然不屈不挠地问,“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吗?她······”

    “公子,不早了,咱们也该走了。”陈二适时打断她的话,淡淡地向萧飞逸提议。

    小郡主不满地瞪了陈二一眼,嗔怪地道,“陈二叔,这么大的太阳照着,你就不能别扫人家的兴,多歇一会再走啊?”

    陈二了修剪整齐的黑短胡须,嘿嘿笑了两声,略带几分讨好的语气说,“郡主,我这不是着急么,你的父王只给了我来去不到十几天的功夫,我这还得赶回去接别的任务,不抓紧点赶路不行啊,郡主你就可怜可怜小的吧。”

    小郡主依旧嘟嘴不满,但是被陈二这一打岔,却已把方才追问红菱的问题抛到了九天云外。萧飞逸抓住机会向麻七吩咐道,“麻七,你去再给马饮一遍水,咱们马上启程。”

    小郡主摇着他的袖子,撒娇道,“舅舅,咱不能再待一会儿么,我好累啊。”

    萧飞逸理理她的秀发,心疼说道,“洁儿,舅舅知道你累,可咱也不能耽误了陈兄弟不是?他有任务在身,回去晚了怕要挨你父王的处罚。况且,他的任务非常重要,如果耽误了,怕你的父王也会跟着受牵连。”

    陈二一旁连连点头,“对对,郡主你可得体谅小人的苦衷,这次任务事关重大,小的真的很急。”

    小郡主并不知道王妃病重之事,陈二萧飞逸等人都有意瞒着她,怕她小小年纪承受不了打击。

    七王妃十几天前由自家园中跌落水塘,至陈二动身前一直昏迷未醒,七王爷遍请京城里的名医,连里的太医都悉数请到,几十个岐黄高手齐集王府会诊,却始终未能医得王妃醒转。王爷心内焦急,恐怕王妃凶多吉少,便派陈二快马加鞭星夜赶往奉阳,急急去接小郡主回京,准备让她们母女见上最后一面,又想女儿回来也许能用骨亲情唤回王妃的神志,因此他抱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督促陈二上路,只寄一线希望于自己的女儿身上。

    萧飞逸虽然同肖语的关系刚刚有所进展,但这边又顾虑着小郡主的人身安危。虽说她与七王妃是表亲,自己有许多生意却得仰仗七王爷的势力,当下之急于情于理他都得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王妃那边无能为力,小郡主这边一定要确保她的安全无虞。所以即使他知道陈二的武艺不赖,但有自己亲自护送,咋也算为小郡主的安全多加了一道保险。权衡之下,他只得两相比较取其重,暂时舍下对肖语的依依不舍,急急忙忙陪同小郡主启程。

    萧飞逸和陈二两个人归心似箭,只有小郡主还蒙在鼓里,萧飞逸见小郡主依然不情不愿,气鼓鼓的样子,当下不再多说,只是转身对红菱说道,“红菱姑娘不知有何打算,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姑娘可需要我等捎你一程?”

    红菱低泣道,“那红菱先在这里谢过公子了。”

    陈二颇不赞同地看了萧飞逸一眼,萧飞逸递给他一个微笑,解释道,“她是我一位好友的朋友,咱们先把她捎到就近的村子里去,谅也耽误不了些许功夫。”

    红菱避过陈二凶神恶煞的目光,可怜兮兮的望着萧飞逸,象一个将要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般,哀哀说道,“公子,你千万不要留下红菱一个人啊,红菱什么活都会干的,让红菱跟着你们去吧,为奴为仆红菱都心甘情愿。”

    陈二从鼻孔里微不可闻轻哼一声,不再看她一眼,转而对小郡主说道,“郡主咱们先上车吧,你如果嫌车里太挤,不妨到我的那辆车里去坐。”说完拉起小郡主的衣袖就要走。

    萧飞逸听出他话里的恼意,无奈的苦笑一下。

    他其实也不愿意多这么一个累赘,但奈何红菱是肖语的姐妹,爱屋及乌,如果换做是别人,他是不会在这种匆急时刻揽这种麻烦上身的。他摇摇头半解释半征询的对陈二道,“还是让玉洁和我坐一辆车吧,我还得照顾着她呢。红菱姑娘就让她坐去你的车里,陈兄弟你可要多受累了。”

    他这话说的不卑不亢,虽说是征询,多少也有点武断的意思。你陈二虽然责任在身,但毕竟我才是小郡主的亲人,无论怎样,我说的话还是比你有份量的。

    小郡主依向他的怀里,伸手搂住他的一只胳膊,扭头对陈二做了个鬼脸,坚决说道,“我跟舅舅坐一辆车。”

    陈二无可奈何又略带祈求的望着小郡主,见小郡主对他摇头依然坚持,他只好放弃。

    厉眼扫过红菱,心说这样也好,由我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总归是比她跟在郡主身边让人放心。于是点头闷闷说道,“这样最好,那么咱们赶快启程吧。”说完再不看众人一眼,转身向自己赶的那辆马车走去。

    红菱在他的眼刀下瑟缩一下,把眼神不自觉的投向萧飞逸。

    萧飞逸正低头宠爱地在小郡主的脸上刮着羞羞,并没有抬头去看红菱求救似的目光。

    眼见小郡主紧依着萧飞逸的娇憨模样,红菱眼神幽幽在他二人身上扫过,犹豫一下,终于低着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随在陈二身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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