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马文才看着手中的书有些诧异,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期许,问道:“这本书……英台为何一直带在身边?”
“因为这本书……”
哎,事到如今,不管这马公子是不是有经天纬地之才,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了。
她终究不过是个倒霉的灰。
有些心灰意冷的祝小英兴致缺缺,说了一半的话干巴巴停住,见对方还眨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看自己,便敷衍道:“因为这本书很好看,想推荐给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看看。”
太守公子一听这话,莫名地很兴奋,咽了咽口水急忙问:“英台喜欢这个故事?”
“嗯,很喜欢。”
“为什么喜欢?”马文才追问。
祝小英狐疑地瞥了他一眼,顺口说道:“题材新颖,文笔老练,情节紧凑,引人入胜……总之,是本好书。”
“既然英台喜欢读书,不如以后有机会多去书阁走走,我那里的书……都很好。”
一提到书阁祝小英不由自动联想到那满满一整排的春图……一个兔儿爷还假惺惺地对这些东西感兴趣,遭人鄙视!
“那就多谢梁兄了。”扯了扯嘴角,祝小英继续埋头走路,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在接下来的途中祝小英不怎么爱搭理人,马文才以为她是因为见了父亲受到惊吓,言语间更是陪着小心,默默跟在她身旁,护送她回府。
但是……
谁能知道他此刻内心有多么澎湃啊!!!
他几乎都控制不住嘴角的笑容!
高山流水觅知音。
一想到自己亲手写的故事能得到别人的赏识,那种激动喜悦的心情就仿佛伯牙遇到子期,直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立刻拉到他的书房里,然后关起门,屏退众人,将这几年呕心沥血的笔墨全都拿给她品评鉴赏一下,哪怕只得来几句批判也好。
一直以来,风流才俊只爱吟诗写赋,纨绔酒囊只爱听曲看戏,真正能懂得欣赏他的能有几人?每天被父亲呵斥竟写些不入流的东西,若不是遇到梁山伯慧眼识英,提议与自己共同经营一家书阁,也许他这些故事便只能永远埋在废纸堆里,永不见天日。
其实梁山伯也挺好,可惜是个男人。
他一直梦想能得一红颜知己,秉烛夜谈,红袖添香,然后再轻纱帐暖,春宵一刻……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偷偷看了祝英台一眼,难得一抹红晕竟浮上脸颊。
好巧不巧,正当这时祝小英侧头看向马文才,刚好看到他面带□,一副想到了心上人的害羞小媳妇样,不禁有呕血的冲动,憋气憋到想挠墙。
在离着家里还有几条街,祝小英便黑着脸,匆匆告辞。
马文才知道她不便让人送到门口,很体贴地没有坚持。依依不舍的作别后,他痴痴地看着她渐渐融入夜色的背影,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觉得那上面仿佛都有她身上的馨香。他又将那本书紧紧搂在怀里,觉得那上面还存有她的体温。
英台……
我终于找到你了。
当晚,太守公子便披星戴月地连夜赶回颖城,向父亲禀明,自己要聘娶上虞县祝员外家之女。
此生,非卿不娶!
……
祝小英离开马文才后才发现一直跟着自己的木桃不见了。仔细回忆才想起刚刚情急之下与马文才躲进小巷,便没见她跟进来。
跑哪里去了呢?不是见到老爹以后在哪个犄角旮旯吓晕了吧?
小丫头是个路痴,自己在外面本找不回家,祝小英不禁有些担心,在祝府门口转了转,发现木桃并没有回来,便又折返回去找她。
东晋时,城内还分为市和坊,坊相当于居民区,商铺经营只局限于市。现在已是华灯初上时,随着祝小英从坊区向市区走,街上也逐渐熙攘。当她又走回了那家酒楼,里面已经是一番歌舞升平,欢声笑语。
祝小英在街这头看着那热闹的双层古木建筑,一楼的红木扶梯可以直接通到二楼外围,连通着每一间包厢,形成窄窄的过道。时不时会有些酒楼内的客人从包厢里走出来,站在扶梯的栏杆边透气,或手执玉杯邀月共饮,俯瞰斑斓夜色。
难道这酒楼真是梁山伯家的?祝小英又想起马文才的话,却还是不敢相信窝囊又悲催的穷书生会摇身一变成财大气的金牌小开。正在这时,她看到二楼某间包厢走出一个人,身影似曾相识。
天青色的一席长袍,身后衬着明艳灯火,暖光勾勒出温润如玉的修长轮廓。质地良的发带缚住长发,垂在肩头,宽松的袍摆随风微动,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文雅气度。
正是那马文才心尖尖上的“文才兄”。
祝小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恰逢那人也向她这个方向看过来,两个人目光相对,她忙对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那公子看到她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淡淡的笑容浮上嘴角。
那一瞬间,仿佛云开月明,春风拂面,连冰冻三尺的湖水也要融化。
祝小英愣了愣,随即心中感叹,如果哪家小倌馆运气好能把这位公子抓去,往门口一放,那揽客人招生意铁定比招财猫还灵验。
梁山伯当然不知道此时祝小英心里在盘算什么,只是唤来酒楼里一个店小二的,对他吩咐了几句,小伙计领了命便一溜烟跑走。
这时,楼上包厢内又传出几声朗笑,里面“文才兄”“文才贤侄”乱呼一气,似乎是在招他回去。祝小英很囧地发现,里面竟也有那从来都是不苟言笑一脸正气的老爹声音。
梁山伯有些抱歉地看了祝小英一眼,拱手告辞。
祝小英也很识相,回礼作别。只见灯光明暗中,那公子脸上的笑意更深,对她微微俯首,便转过身走回包厢。
这人究竟是谁呢?不知为什么,祝小英总是感觉怪怪的。
酒楼里传出依依呀呀的唱戏声,门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直到一声为戏文伴奏的锣鼓敲响,才把祝小英从疑惑中拉出来,就在这时,听身后有人大叫一声:
“公子,我可找到你了!”
祝小英还没来得及转过身,便见那书童打扮的木桃眼角飙泪,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自己。她后面还跟着刚刚那酒楼里的店小二,还不等她开口询问,那机灵的小子便已经跑过来,一脸恭敬地对自己说:“刚刚这位小哥与您失散,我们酒楼里刚好有一位客人,说是您的旧相识,便托我们先请这小哥进来喝杯热茶等着您。”
小伙计嘴皮子伶俐,三言两语便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祝小英询问地看向木桃,木桃猛点头,示意情况属实。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眼仍在哼哼唧唧抹眼泪的小丫鬟,无意间又想起了心中的疑惑,于是拿捏出一个极其和善的微笑,转向小二:“旧相识?他可曾说自己的名字?”
小二眼珠子转了转,咧嘴一笑:“哦,那位公子姓马。”
“马公子?”祝小英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似是在回忆什么,“我倒不记得认识一个马公子……不过我倒是跟你们少东家是朋友,带我多谢他了!说改日我请他喝酒!”一边说还一边向刚刚那位公子站的方向瞄了瞄。
“公子原来认识我们少东家?” 店小二很诧异,顺着祝小英的眼光看去,正是看向少东家的包厢。今天中午老账房特地把他们都叫过去,叮嘱他们要是看到自家公子,人前人后一定要装不认识,就像接待普通客人一样接待,他们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原因,但都谨慎地执行命令。搞了半天面前这位公子竟是他们少东家的好朋友,害的他白白提心吊胆演了半天戏。于是大大松了口气,表情比刚刚轻松不少,“那您怎么不进去坐坐?我们少东家就在里面呢!和几位老爷在吃酒。”
一语定乾坤。
套话成功,祝小英眼睛一眯,勾着嘴角笑得和风细雨,后槽牙却暗地里磨了两下,缓缓道:“不了,公子我今日有事,改天再说吧。”
店小二看着那笑得一团和气的小公子,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奇怪,人家明明是在微笑,怎么在他看来这笑容有些森森的呢!
见那公子不再说什么,领着自家书童慢慢走远,店小二任务完成,高高兴兴跑回酒楼里交差去了。临别前还偷偷回望了那小书童一眼,觉得他长得挺好看的。
街上仍然热闹,人群仍然熙攘,天清月明,繁星坠地,却没有人能听见祝小英在心里的诅咒与怨骂。
狗血的剧情果然让她摊上了!
梁山伯与马文才身份互掉在她面前眉来眼去,把她当猴耍,很有趣么!很有意思么!
本来以为掌握了剧情,她可以顺顺当当地融入这个世界,安分守己地嫁给马文才过不愁吃穿的富足日子。她不奢望爱情,不奢望幸福,只求能好好活着,避免祝英台悲剧的命运。
可是现在全都乱了!
马文才是个断袖,梁山伯成了大款。
该有的剧情没出现,不该有的剧情却轮番上演,还一次比一次狗血一次比一次不靠谱。她究竟该怎么办?
因为有心事,回府后的祝小英连饭都没吃就爬上了床。接连两天都食欲不振,等她好不容易打起二十一世纪新女的乐观神,准备重新面对生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时,另一个晴天霹雳却在脑中炸响:
祝老爹自赴宴后便对太守公子刮目相看,有心将其招为乘龙快婿,但唯恐其看不起自家门第,心中忐忑。待听说那太守府来人提亲,态度还十分谦恭恳切,不由惊喜得眉飞色舞,胡子吹得满天飞,当即便应下亲事,欢欢喜喜地跑去找夫人商议,欲择良辰吉日,将掌上明珠嫁入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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