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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关于进学

      迦兰病着的日子里,大多都是在书房里度过的。何舞不让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睡觉,非要她看着韩季相,虽然韩季相没准对这书房熟悉得跟自己家似的。

    可结果,迦兰还是睡觉睡得不亦乐乎,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迦兰毫不在意她这样在韩季相眼里有没有形象,她管不住自己。谁让韩季相在这里,她一点写字的心思都没有,喜欢翻的书大多又不适合在韩季相面前露脸,翻着两本老掉牙的典籍,迦兰不无聊才怪。

    可浮生在门边一靠,迦兰就立马来了神。

    浮生似笑非笑看着迎上来的迦兰,把一袋碎银塞在她手里,低头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就立马闪人了,剩迦兰一个杵在门边,好像还没回过神来一样。

    “他又来做什么?”何舞听见动静,有些不满。

    迦兰依旧一副回不过神来的表情,忽然咳嗽起来,眼里干涸,有些痛,却连湿润的泪水都没有。迦兰很爽气地继续咳嗽,咳弯了腰,直咳得眼里雾气升腾。

    解恨了。迦兰直起腰,看着有些紧张地何舞,笑了笑,狠狠关了门。

    里边,有个不说话的,瞪着眼,似乎也在等待回答。

    迦兰坐到他面前,把袋子里的碎银倒出来,分了一半,“上次听说书的钱,给你一半。”

    韩季相把银子推了回去,“我不过付了茶水钱,不用给我这许多。”

    迦兰闷声不响,把银子扫到了一边,挪回到榻上,抱着膝缩成一团。

    当初,迦兰为了施梓,考上了太学都没有去,而如今,施梓踹掉迦兰两月,便已花银子在相关的官员那里登记了名字。此时此刻听到这样的事情,迦兰本不吃惊,甚至不大生气,只是有些果不其然的悲哀,为何自己以前明知道,都不愿承认。

    那时候,施梓提起太学如此不屑,仿佛只有不学无术的权贵子女,才进到里面,勾三搭四,依靠各自的母亲,联姻谋官。施梓看不起那些人,他只看得起有学识的。

    那时候,迦兰应着,只想着怎么把自己的身份瞒透彻了,反正她也觉得,身份这种东西,有没有对她都不重要,那时候,迦兰天真的想,有权势,万一施梓要,她就用权势帮他,若他不喜欢,她便把那些爹娘留给她傍身的东西统统舍弃了。

    迦兰最看重的,向来是人心。

    但迦兰最看不准的,向来也是人心。

    印象里,施梓只考过一次太学,就是迦兰考的那年,施梓说,他考,便是想要和迦兰双宿双栖。迦兰不知道,若是他真考中了,现在他们会是什么样子。但只有她自己中了的时候,施梓是什么样子,她还是记得的。

    自从消息传来,施梓便对她爱理不理的。迦兰为了讨好他,带他去临江楼吃东西。席间,施梓一点没有替迦兰感到欢喜的意思,一直板着脸,迦兰说了好久好话,他才略微好了一些。不知怎的,迦兰提起这样的话题,说太学里多的是翩翩少年,说的时候,明显是玩笑。没想到,施梓生气了,而且是如此生气。

    施梓一把推开桌子,甩袖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大力扔下一块碎银,一脸趾高气昂,让人忍不住产生这样的错觉,好像迦兰是吃软饭的女子。

    杯盘作响,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看着迦兰。不过十四岁的迦兰完全懵了。

    人走了,迦兰没有追,反正以前她怎么道歉恳求,他连哼一声都很吝啬,数日数十日不见面,不给一条消息,让迦兰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甚至,被迫当众出丑,对于迦兰已经不是第一次,迦兰多少练就了些承受力。

    默默吃完一顿饭,迦兰想了许多,怎么都没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要这样大庭广众的让人指指点点,被如此羞辱。还好没有熟人,若是在茶馆十八盘,明天就成了话本,她大概也不用做人了。

    可迦兰忍不住,还是会想,若是自己没中,施梓中了,她大概也会欢笑着来替他庆祝,而后自己默默努力,争取来年。若是有怨,不是该怨自己没考中,若是迁怒,也该是迁怒考官不公正,为何是自己要承受,迦兰很奇怪。

    但毕竟施梓不是她,她不明白他。

    因为施梓如此痛恨太学,迦兰最终还是没有去。迦兰放弃的那一刻,施梓很开心,迦兰也就觉得值得了。反正以她的背景,太学什么的,要进随时都可以,而长辈们骂几句,对于那个时候叛逆的迦兰来说,简直毫无作用。

    施梓不知道,若是施梓知道,只要她动动嘴,他便能进,他现在会不会觉得有点后悔。

    迦兰想着想着,心情还是很低落,不仅不解恨,还让她很想咳嗽。

    “有什么为难的,我或许能帮得上忙。”韩季相倒了茶,送到迦兰手边。

    迦兰脸色苍白,眼睫上仿佛有露水一般,带着点清寒,仰头看着韩季相片刻,接了茶,“你明天有空么?”

    “有。”韩季相答应得很快,却也不忘补上一句,“上次那样的说书,还是不要去听了。”

    迦兰眨眨眼,“不是,我明天想去山下挖野菜,你可有兴趣?”

    韩季相有些意外,却很快答应,“好。”

    迦兰笑起来,她知道,韩季相并不太清楚挖野菜的含义,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可去挖过野菜?”

    韩季相轻声道,“未曾。”

    迦兰了然点头,“那我明日一早在门口等你。”

    吃完晚饭,等韩季相回去后,迦兰才跟何舞提起这事。何舞怒斥迦兰,说人家好歹世家少爷,你怎么能拖人家去做那种事。

    迦兰只道说她想吃荠菜团子而已。

    “那去买不就得了,我见着浮生给你钱了。”何舞皱眉。

    “自己挖的香。”迦兰狡辩。

    “可那种脏活,你不怕把人家吓死。”何舞还是不同意。

    “我觉得他不会。”迦兰托着腮,回味了一遍最近的事,“我不是听你的话,决定试试他,也许还真能碰到个过得去的。”

    何舞又想抄家伙了。

    迦兰笑眯眯躲过,自言自语般道,“没想到萧世和还挺有眼光的。”

    何舞白了她一眼,没做声。

    “她惯着他,肯定没让他吃过苦头。”迦兰不小心多嘴了。

    “什么话呀你,报复人家呢。”何舞找来了小篮子,放进去一把剪刀,“明天就让他看看得了,别弄得浑身是泥的回来。”

    “知道了,本来就是带他去玩玩。”迦兰笑着,往篮子里扔进一只银勺,“我也只是看不过去,他老是念书,有多无聊。”

    在何舞一脸 “你千万不可以折腾他”的警告下,迦兰乖乖的什么都没说。

    迦兰发觉,她似乎挺喜欢看韩季相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像现在,韩季相愣愣看着动作娴熟的迦兰。

    迦兰蹲在泥地上,拿着剪刀,动作轻巧地□地下,一剪一挑,一颗完整的荠菜便到了她手里,拎起来,上都不会带太多的泥,可以直接放进篮子里。

    迦兰穿着寺里师傅穿着黑色的鞋,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土灰,袖子和裙裾迦兰都束了起来,露出细瘦的手臂,在寒冷的天气里,还微微有些发红。

    韩季相看着迦兰这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不确定是不是要像迦兰这般蹲在泥地里,污了衣服,而且,迦兰连剪刀都没给他,只给了他一把银勺。

    迦兰没指望过韩季相能跟她一样,为今天晚饭派上用场。一开始,迦兰只是蹲下来,伸手拉了韩季相,指着贴着地面长的翠绿野菜,教他分辨。在韩季相很没天分的认错几次以后,迦兰只能指着长着小白花的荠菜对韩季相说,“你就帮我找这种吧,找到了我来挖就好。”

    迦兰塞给韩季相银勺,就像是哄小孩一般,一副你可以自己拿着去玩的表情。何舞说过,不能折腾他,这样总不算折腾吧。迦兰想着,不看韩季相,低下头去。

    韩季相捏着勺子,拳头隐在袖子里。他并不清楚迦兰的含义,但多少,韩季相觉得这样的事情,让他不自在。

    好一会,韩季相才蹲下身子,用银勺子指着地,轻声道,“这里。”

    迦兰没说话,伸了剪刀过去,一挑,然后指了指篮子。

    韩季相捡了菜,放进篮子,又伸手指了几处,看着迦兰一颗颗挑起来。

    迦兰在偷笑,迦兰猜想,韩季相的脸色一定不大好看。

    迦兰带韩季相来的地方,靠近山下有不少居民的村子,那田里种的大多是其他品种的蔬菜,可能以前种过荠菜,每年总会像杂草一般,在田埂树下冒出来,贴着地面,长得很好。

    周围的田里,劳作的男男女女不少,没有人介意迦兰的存在,但会有人看韩季相,在这人群里颇有些突兀的韩季相。

    “这菜过了清明就不好吃了。”迦兰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毫不在意韩季相有没有回应,继续这寻宝一样的工作。

    许久没听见声音,迦兰抬头,看见韩季相在不远的地方,拿勺子勤勤恳恳挖着。迦兰握着满手的野菜走过去,看见篮子里有些奇怪破碎的叶子,迦兰指着韩季相正在努力地那颗,轻声道,“这个不能吃。”

    跪在地上的韩季相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神情依旧如来时一般不知所措,迦兰蹲下来,指着旁边,“是这样的,贴着地面长的,叶子不平,想羽毛一样。”迦兰挑了颗长的特别好的,“这种带籽小白花的,比较好认。”

    本来,迦兰也想劝韩季相别动手了,但看到他认真的样子,迦兰开不了口,迦兰不好意思承认当初给他勺子的用意。

    韩季相低下头,辨认出一颗,小心地挖掘,放进篮子前,还看了迦兰一眼。迦兰点头,他才放下,又认真的对付起另一颗来。

    迦兰偷看了他好多次,也偷偷笑了好多次。迦兰想,带他来此,倒是赌对了的。

    晚上,何舞做了荠菜豆腐羹,冬天剩下的腊蒸了百叶,坛子里的泡菜已经不多,烧汤的时候,何物还加了点新鲜的白菜。

    韩季相像往常一样,被勒令坐着不许动。看着进出忙碌的何舞,替他盛饭盛菜的迦兰,韩季脸上带着温和诚恳的笑容。

    何舞看见韩季相的手指,瞪了迦兰一眼,说迦兰太不懂得怜香惜玉。

    迦兰瞪了回去,说何舞你还算是行伍出身,怎么,只有附庸风雅才算怜香惜玉么。

    何舞挑眉,说丫头你也知道,人家只会做些风雅的事,你也该让人家慢慢来。

    迦兰没作声。何舞不放过她,对着韩季相,说我们迦兰是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上次泼了汤,这次破了皮,若是你不能弹琴了,我让迦兰陪你双手。

    韩季相有些窘迫,直说自己没用,这样的小事都做不了。何舞一脸鄙夷看着迦兰,似乎在说,你看你看,人家居然这么维护你。

    迦兰看了看韩季相,示弱回应何舞,“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行了吧。”

    何舞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又责怪起迦兰,“话说,今天你怎么了,篮子里都是些奇怪的东西,挖那么些蒲公英回来,你还想回来养着啊。”

    韩季相脸红了。

    “不行么,我喜欢。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做,拣菜也好打发时间。”迦兰不动声色回嘴。

    “也就你闲得无聊,你这样折腾我,居然还说得出来,你安的什么心啊。”何舞怒道。

    “谁折腾你了,这是再帮你提高技能,免得你老是没事,就知道教训我。”迦兰优雅喝了口汤,转了话题,“这次泡菜泡的有点淡。”

    何舞哼了一声,韩季相接口,“何姑娘做的东西都很好吃。”

    何舞得意的对着迦兰笑,“看,上次你做的饭就不行。”

    “当然,我哪里比得上你何大小姐。”迦兰放下筷子,收拾碗碟,起身去了厨房,“我吃完了,你们慢用。”

    迦兰烧了点热水,泡了新茶。饭后,迦兰还特意煮了赤豆红枣汤,一人一碗温热的,拿出来招待人。

    韩季相没走,坐在院子里陪迦兰她们看星星。

    满目璀璨,何舞有些羡慕地说,若是会观星就好。

    迦兰回了一句,会观星的都没有好命。迦兰想起了看的懂星星的浮生。

    何舞没有接口,何舞想起了迦兰过早离世的爹娘。

    韩季相似乎脸色也不好,不知想起了什么。

    何舞用手肘顶了迦兰一下。

    迦兰眨巴着眼睛,突兀地开了口,“手肿着别用热水泡。”

    韩季相弯了眉眼,“知道了。”

    迦兰又不说话了,何舞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十八盘的话本,没有人答话,她自己也知道,那些故事,怕是这两个人都比她了解得多。只是,何舞觉得,不说话,她杵在这两人之中,着实有些尴尬。

    “下次你要去,也带上我,我一直都没什么事。”韩季相忽然开口,把何舞都惊了一下。

    迦兰却像是很自然地回答,“明天我给住持送团子,你要不要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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