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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星开始 作者:简平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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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星开始 作者:简平仪
马河海。马导演的嗓门太大,说话腔调又鹤立鸡群,倘若比喻,就跟抗战剧里头的汉奸似的,说白了就是一只没有披人皮的狗。
马导演好像在和人吵架,吐沫星子乱飞。五大三粗塌鼻肥嘴外加菊花形的包子脸,不用见正面都能想象得出来。
谭岳懒得碰见他,反身正想走。不想那人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看见谭岳,就跟逮到骨头似的大声吆喝道:“哎呦喂,这不是谭影帝嘛。稀客稀客,贵客贵客,好久不见。”
谭岳寻思他要是不叫着自己,俩人得更久不见。去年谭岳要求宏新大改《虎斗》的剧本和导演,否则不愿参演。原本上位的马导演就硬生生被撸了下来,换成了张术黎。
于谭岳而言,换个吃糠咽菜的狗头导演于他不过是桩用不着过心的芝麻事儿,然而对方似乎不这样认为。
“听说您《虎斗》拍得很愉快,女人男人一把抓。这得亏了张导,要不是他,您哪儿成啊。票房,我也替您留心了,可别说,真不错。身心俱爽外加盆满钵满,福气啊。”
谭岳礼貌周到:“我也觉得该谢谢您。”
“谭先生。”
对面有个年轻后生出声叫他,谭岳这才意识到马河海是在和这后生过不去。他稍微打量了一下:二十七八岁人,衣着大众,长相也不太容易被特征提取,伶仃瘦削一青年。仔细瞅瞅又有些眼熟。
“孔节。《星时代》节目最后一轮选角的时候曾和您见过一面。”
谭岳想起来了:“哦,孔编剧。《日光之下无新事》和《定制男友》对吧。”
马河海明显没想到两人认识。三人就这么围着小圆桌站着也尴尬,他噗地吐了口气,吹动香肠似的嘴唇翻卷:“先坐下、先坐下。谭影帝,您喝红酒咖啡还是茶……”马河海侧身靠近谭岳,一张赖皮笑得跟哭一般:“要不,您自己来吧。”
谭岳反正已经被毁了心情,干脆破罐子摔到底。他在沙发上坐下,点单并先买了,装作饶有兴味地加入他们的话题。
孔节无表情地扫了谭岳一眼,转回马河海不卑不亢道:“您的改动,我不能接受。照您设想,于剧情纵然没有影响,着力点却跑偏了。”
马河海芭蕉般的手掌在大腿上拍着,戏还没开拍就摆出一副指点江山的姿态:“我倒觉得很符合剧情啊。女主角为了报复男友,她在自己身上弄出伤痕以暗示男友对她暴力。怎么弄出伤痕的,这可以发挥嘛。”
“我的故事,重点在于女主角自己‘伪造伤痕’绑架男友的感情,而不是女主角和别人做爱,弄出了伤痕报复男友。马导演,是你在误读,胡乱发挥。”
你一言我一语,谭岳听着感觉两人像是在商量什么三级片的剧本,乏味之极,十分不快。
“哎呦喂,孔编剧,你笔下可以阳春白雪,可以清清白白地给自己画上一身伤。可我拍片子的考虑票房观众和爆点。谭影帝在这儿,要不咱问问,女主角自个儿在身上画画和与人做爱留下痕迹,那招更吸引眼球?”
马河海像只青头苍蝇一样盯着谭岳,小眼珠子眯成缝,跟掉到地裂里爬不出来似的。谭岳自然读出他话语里的讽意,食指指腹摸了摸杯沿,雷打不动地端着姿态。
“当然是做爱。人,食色性也。”
孔节听谭岳这么一说,惊讶且毫不掩饰失望地看着他。谭岳格外坦然地接受他目光的洗礼,莫名觉得对面这年轻人和青原有些像。
孔节执拗:“谭先生您没看过我的剧本,不知道故事展开的逻辑,怎么能单从观众口味来衡量剧情呢。”
得了便宜的马河海顺着杆子往上爬:“谭影帝是什么人,哪儿用看你剧本。人家的票房号召力是经验,是洞悉。小孔,要顺应潮流。您说是不是啊,谭先生。”
谭岳沉吟了一下:“说经验也不敢当。我最近打算拍一个电影,还有太多东西需要向前辈导演学习。”听见马河海打听是什么片子,谭岳回答说也是偏冷的片子。投资还没到位,弄得他这个导演一天到晚在守着剧本画饼充饥。
谭岳语气闲闲:“反正马导没后顾之忧。您有依有靠,拿到剧本就拍,资金也源源不断。”
马河海睥睨了孔节一眼,对着谭岳这个新科导演格外有优越性:“瞧您说的。纵然我有公司支持,有投资制片,出品发行都不愁,可我也要对得起拿到的钱啊。剧本,咱当然得按照市场要求来改。”
孔节是话不投机,陪坐了几分钟就径直走了。谭岳和马河海瞎侃了一阵,刷了刷自己在这癞子心中的好感度。时机差不多,他不漏声色地敲打他知不知道有哪位投资人能够完全尊重导演的拍摄意愿,不过问不插手剧组安排。
“哎哟,我们刚说啥来着。怎么轮您身上,也开始阳春白雪了。”
“我这不是尊重人家的遗愿么。仅此一回。要放我自己身上,当然也得掂量。马导。您要是有门路,可得告诉我一声。”
谭岳这么堂而皇之大张旗鼓地拉投资,宏新哪可能不知道。宏新投资的邵宏坤曾打趣地跟儿子邵伟乾说,看谭岳那小子天天跟个穷死鬼似的,何不施舍他点儿,也把他攥在手里。
邵伟乾隐隐有不安:“他谭岳若想拍的不是凌青原的片子,或许咱们还会还能成全他。可是偏是要拍他的片子,父亲您该知道,不只是道远,大家都想忘了他,想让这个世界彻底忘了他。”
邵伟乾记得不久前他父亲和凌道远的对话。凌道远一直对邵维明宝贝的程鹤白心怀疑虑,动辄就想彻底妥当了。而自己的父亲却告诫凌公子,让一个人的肉体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是及其容易的。困难的是让他的存在,连同在人脑海中的记忆都消失。若没有充分必要,做得不干净,还不如不做。
邵伟乾特地把这番话复述出来给父亲听,让他再思深思。邵伟乾说:“父亲,何必再投他电影,惹起人们对他的记忆。”
“我的意思是,该死的已经确凿无疑地死了。至于道远无缘无故想弄了旁人,我自然得提醒他不要因为见鬼而任性。”邵宏坤撇了撇嘴,旋开包裹着遒健身躯的西服纽扣,这个世界上压根没有妖魔鬼怪,做得干不干净他最清楚。
他思前想后整理了头绪,对儿子道:“我看谭岳的架势和决心,死活都要让他遗作上马。单纯点儿看,就是一个粉丝想完成导演心愿罢了。既然早晚这部作品都得上马,咱们‘心又不虚’,何苦防触电般地避之不及。与其让别人出资,赞助这片子,不如我们自己投以显心正……”
“我们行端坐正心不虚……我们也喜欢他的作品,干嘛刻意回避。”
父亲固执至此。邵伟乾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在凌氏一场继承权之争上,凌余两家其实是把宏新当枪使。谁叫宏新夹在流水线的中间,上下受气。虽然说凌道远符合三家的利益,要比一个不知世事浪漫天真的半吊子好许多,但他那颐指气使的劲儿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凌道远在查程鹤白。邵伟乾知道,这位公子哥要真是附会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借刀杀人不过是家常菜。可刀,还能是谁。他们家,还要再一次做刀吗。
纵然程鹤白身份背景单纯,社会关系不复杂,然而他有家有亲不比孤零零的某个导演。更何况,他不偏不倚还挂上一个大名鼎鼎的谭岳。谭岳为了他受的冤,能公开道歉,为了陪他也为两人关系不受谴责,能转幕后。如此这般,程鹤白要是真没了,谭岳能安生,能不追究到底吗。
“儿子,就这么定了吧。”邵宏坤大巴掌拍了桌子,以示独断。
有些事情无不透风的墙,可一可二不可三。邵伟乾苦笑,心有隐忧。但他也知道绝对无法违拗父亲的定下的决断,也没办法阻挠凌道远借堂弟之手试探程鹤白的举动。一家人,都着了魔。去年那件事儿,得亏他在国外碰巧撇开,人跳出来看,清醒。
谭岳最近得到一个认识,比起舞台屏幕里的表演,生活才真正是刷演技的地方。这段时间他天天逢人就说“遗作”,说为了“纪念他”,连自己都快要被自我暗示地相信这就是全部事实。遗什么遗啊,那人明明就在身边呢。
谭岳想他,想得夜夜不能寐,狐裘不暖孤枕难眠。
可他就是不来。谭岳曾遣吴栋抬龙撵去接,被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推脱说芙蓉帐暖度春宵,隔日早朝起不来。这理由谭岳不爽,但勉强可以接受。更要命的是又过了几天,他开始说谭岳是乱臣贼子居心叵测,既然谭岳自个儿玩得开心,就别找他一边玩去吧。
这小妖精真烦人,守着公寓三十平米的小单间,死活不放他媳妇去抢亲。谭岳开动脑筋,决定组个局把这小妖精约出来。公事私事,事情感情都给了了。
凌青原不是当真疏远他,只是觉得谭岳一天天驴唇不对马嘴,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是啥药。凌青原明白谭岳有企图有阴谋,所以故意不告诉。不单是让自己能够在他的“企图”里头本色出演,也许还更为了护他安全。
那索性就保持距离,冷淡到底好了。
凌青原最近还从室友袁薪那儿听了一个消息,电影《销明草》导演班底已定,最近在选拔演员。袁大个儿参加了视镜,有可能拿下其中一个分量极重的角色。
“据说剧组里面,导演和编剧不和。鹤白,你说这可怎么办啊。”袁薪忆起视镜时候的事儿。对面坐着的只有一个导演,一个编剧。两人一人一票,基本上次次都会吵架。要是有一个制片人在,剧中调停或者三票奇数都不会让现场火药味那么浓。
凌青原想了想孔节的脾气,问袁薪导演是谁。得知是个姓马的没听说过的人,他猜想宏新用一个酒囊饭袋来应付导演。
凌青原找袁薪要来了剧本,仔细读过以后,发现不少枝干和细节都背离的孔节的愿意。正如邵维明无意中所言,偏了题,架上肉锅炖汤熬肉。外加脓包导演,这种片子还拍他干嘛。
……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凌青原安慰袁薪,告诉他若真进组了,回头自己有空可以去探班,看看片场到底炮仗成什么情况。
晚上,凌青原接到谭岳的电话。两人虽然在闹别扭,不过每天照例都会厮厮磨磨卿卿我我地联系半天。谭岳的态度始终都是,不用翻牌子,就你一个,赶过快来。凌青原总会回他,那咱们先在电话里,把你最近做的事情说道说道。
谭岳不说话了,凌青原冷笑。接下来谭岳会千篇一律地:“你要过来我就说。我不说不是人。”
凌青原想他早已承认自己是乌龟王八蛋,这个誓言已经不成立,干脆反驳道:“我过去你若不说实话,从今往后就次次让我上。”
谭岳噤声。他相信凌青原目前体力上斗不过他。不过这茬事儿可不能轻易答应。往后日子长着呢,他大了那小妖精十岁,千万不能落人口实害了自己将来的幸福生活。
“宝贝,明天你收工,出来聚个餐嘛。”
好一招转移话题,凌青原在心里骂他,嘴上回了不去,不聚。
“咱还欠丁柏一顿饭。我最近有些打喷嚏,估计是那厮想咱们想得紧了。”谭岳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等小爷心情好了再去宠幸他。”
谭岳问候了一声他奶奶,知道这妖精跟他犟到底了,十分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我已经跟丁柏约过了。不止丁柏,还有文隽,子钰和……老慕。”
漫长冷场。凌青原的声音好像从冰柜里拔出来,一字一顿:“你一天天嫌我死得还不够透吗,这突然是要大白天下我借尸还魂了?”
谭岳听他咬牙切齿自己也撮了一个牙花。这话说得谭岳也觉得窝心难受,不过他依然拿出气魄强势盖过,决不妥协道:“已经打过招呼了。你明晚,记着要来。”
“……好。”
第83章 八十三章
慕德礼推开包厢的门,巡视一圈才看见谭岳坐在拐角茶几旁边的沙发上,低头垂目地拿小茶壶倒水。听他叫了一声老慕啊,慕德礼纳闷道:“你头也不抬怎么知道是我。”
“跟你通知的时间和其他人不一样。”谭岳又满了一杯茶,示意慕德礼来沙发坐。他闲云野鹤地看着慕德礼慢悠悠走过来,好整以暇道:“我告诉其他人七点到,鹤白六点半才收工。”
慕德礼瞪眼,险些没把“草你耍我呢”几个字叫出来。他俩谁玩谁,都是一笔糊涂账。他似笑非笑拉平嘴角,木偶一般咯吱咯吱坐下来问谭岳:“宏新的钱骗到了吗。”
“邵伟乾和我接触过几次。不过他嫌我矫情,这么多条件。觉得我在玩儿他。”
“然后呢?”
“没然后啦,我就等着下家呢。”谭岳呷了口茶,悠悠道:“咱都希望有一个神秘投资人突然冒出来说‘你条件我照单全收,钱你拿去’。不过看样子,宏新对我没这么无防备。”
慕德礼鄙夷:“天天都看你哭丧,哭得倒挺真情实感。百度百科说你没演过骗子,没经验。实际装得像不像谁知道。”
“您该庆幸我是个稳重大度成年人。否则五秒前这杯水就该泼你脸上了。” 谭岳微笑着欠身。慕德礼很内涵地乜了他一眼,俩人许多揭短旧事又消弭在这眼波里。只听谭岳又说:“反正我尽力了。我淡出,就是为了拍片。鹤白在宏新,所以我上门找他东家要钱,也为了能和他顺理成章常碰面。”
慕德礼语带不屑:“瞒着他让他帮你演戏呢。”
“当然。”
“你这小子。我之前听你说起两套班子的时候,觉得主意不错。还以为你终于能摆脱‘因为脸太抢镜而被人忽视智力水平’帽子。结果我看你脑袋还是不灵光。”
谭岳涵养再好,无奈着无奈着也要火起。慕德礼开门三句话,损了他演技又损了他智力。说他脸抢镜,从这个男人的角度,估计依旧是损他。
“我还是认为,脸的进化程度与人的进化程度呈正相关。比如您,还有狒狒猩猩金丝猴,就都进化地不太顺利。”
“你年轻那会儿更可爱一些,至少尊老爱幼谦虚谨慎,绝不会和师兄顶嘴。”慕德礼忆苦思甜,饮水思源。听慕德礼提起这茬,谭岳拿起湿巾直楞楞塞过去,直接让他闭上臭嘴。
慕德礼青筋跳跃地吐了塞布:“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没跟你家属报备,不是智商有问题么。”
谭岳无表情嗯了一声:“告诉他结果就行。省得他瞎操心,踹不住抖落出来挂在脸上就不好了。憋心里责备自己就更不好了。”
慕德礼本想教育他哪儿有这样护着人的,早说了没什么完美无瑕的。转念他又想,这谭岳估计是等太久,守着宝贝怕弄疼了又怕捂化了。他一个外人,管年轻人情情爱爱的破事儿作甚。
慕德礼政治路线正确地拐回正事儿:“你说剧本要改,我问一句,是站在投资人还是导演的立场?”
“我是你的投资人。你是导演。我希望让小男女主角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反正剧本拍摄你都一肩挑了。投资人的意图,你灵活领会。”
慕德礼嘟囔着还幸福生活,小娃娃早恋呢:“他故事里原来就是很纯洁的友情,压根不是爱情。两个小勇士在神秘土地上开辟新天地的革命友情!是救赎与创造!你们这些金主,太商业了,太有色了。”谭岳很无辜地耸了耸肩,表示他已经说服了另一个当事人。
慕德礼适当假设脑补了一下,语塞。瞬时理解他谭岳近儿怎么总这般欲求不满,果然是透支了感情债,被人扫地出门。他很端正地绕开私事,借坡下驴道:“既然你要改剧本,他同意了我也不拦着。不过工作你要帮我分担点,好歹你是挂名的导演。”
谭岳想了想点点头。
他们两人联合拍摄《夜空下的游乐场》采取一种很诡异的合作模式。用谭岳的话说,叫做两套班子。为了骗宏新的投资,谭岳对外宣称这部电影由他导演,以向逝世将满一周年的凌青原致敬。
实际上对内,谭岳只是形式上的挂牌导演,而是实际上的投资出品人,资金全由他出。至于拍摄制作工作,则由挂着副导演名号,更懂剧本和拍摄的慕德礼负责。
凌青原因为谭岳找宏新要钱而生他的气,又矛盾地相信谭岳不会背着自己意愿勾搭上宏新。他始终想得到谭岳确切的答复。
谭岳也懒得和他解释。只寻思等待这个连环套收口,想套到的事实进了口袋,证据确凿尘埃落定,再把一切真相解释给他……顺便安慰他。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工作,谭岳挺过意不去地表示让慕德礼干着老牛碾磨的重活,却挂着副。慕德礼笑他还算有良心,不过挥手又说谁计较这些虚的,这都不是事儿。
谭岳看着点钟,估计后续几人差不多也该到了,终于不用单独应战这个皮糙肉厚的滑头精。最重要的是,读着秒,好久不见的心上人也该来了。
慕德礼看他魂不守舍一脸发春的模样,哆嗦着深感痱子捂成鸡皮疙瘩。正想说点什么臭臭他,忽听谭岳手机响了。慕德礼适时地画外音:“他临时加拍,被人拦了,家里有事儿,来不了了。”
谭岳做了个滚蛋的口型,开头是喂您好。陌生来电。慕德礼醒悟,蜕了一层皮般立刻严肃起来,听他说电话。而谭岳,每句话只吐两三个音,不是“好的”就是“您说”。
“他说他叫王超。”挂了电话谭岳眉头上扬,原封不动地将话转告给慕德礼:“他说,很遗憾撤资并间接导致了凌导演的自杀。希望能够弥补这个过错,愿意投资拍摄,完成他的遗作以告慰死者。”
凌青原收了工,怀着忐忑难测的心情赶往谭岳预定的饭店包厢。媳妇要是真想见他,何必这样兴师动众地设饭局,把八竿子打不到一块,最重要的是还有几个他此世“不认识没交集”的人叫到一起。
谭岳不是他,不知道分不清前生今世的感觉有多难受。尤其自己认识别人,有很多关于别人的记忆,而在对方眼里,自己完全就是一个路人生人。
做了足够心理建设,凌青原推门,只听见丁柏先叫了一声:“小程来了。”
凌青原下意识回了一句“柏哥”,再看包厢里,谭岳昨天说好的几人都到了。丁柏在笑着和他招手,两人拍电视剧建立起来的友谊相当牢固。
方文隽圆的脸上挂着一半好奇一半的不好意思。凌青原想起两人上次见面恍如昨日,想到在《魂兮》里面他拿着导演剧本狠狠劈这个不开窍的傻小子,一次次把他往猪圈里推,冬天大雪里要方文隽穿着破烂的僧衣冻成冰坨,他莫名地羞惭。
“哟谭岳,他好像看上去有点害羞。”秦子钰看见刚进来的年轻人愣在门口,笑着唆使谭岳把他牵过来。
“哪儿用。他自然会走,一步步走得稳得很。”
谭岳请秦子钰,也是因为这段时间她帮了他太多。未公开稳定感情之前,她一直在公开场合做他的挡箭牌。公开有伴侣之后,秦子钰也一直力挺他并且表示自己知晓此事,很仗义地表面两人自始至终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关系。
凌青原视线掠过说话的秦子钰,终于落在慕德礼身上。那个自诩慕容氏三十八代传人的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修边幅胡茬乱糟。他扬扬下颚大大咧咧地摆手,眼珠转得跟弹子球似的,猴精猴精的表情落在凌青原眼里,知道什么都不用说了。
“抱歉,片场稍微拖了点时间。”凌青原笑着走到谭岳边的空位坐下,生命轨道以这种方式重合,他觉得无比坦然。谭岳定然在告诉他,他依旧有很多朋友,他们的朋友。
“子钰姐,文隽哥,柏哥……老慕。”
其他几人都很善意地笑了。就方文隽天然呆地搭话应道:“小……小程,你好。”
凌青原落座之后,谭岳就很明确地摆出立场。大家都是好朋友老熟人嘛,这是我爱人,互相见一见,心里有底。自个儿知道就好,也别说我谭岳瞒着你们。
谭岳话说得这么明白,比凌青原脸还红的不是秦子钰,依旧是后知后觉的方文隽。不过这厚道孩子很快表示,是男是女都一样,说过支持师兄就铁定会支持一辈子。
凌青原另一手挨着的是丁柏,他说自己明明要求两人报个恩,请吃饭。结果谭岳倒好,弄了一桌子,也不知道是酒席还是喜宴。
慕德礼叨着菜,目不斜视:“小程心软,丁柏你这分明是再敲他一顿竹杠么。”
席间丁柏和方文隽间或与程鹤白说起演戏,说起新片。聊到了玉兰奖,又旁敲侧击他是不是也要得个影帝再转行。
“当然不是。”凌青原道,演帝一家有一个就够了。
秦子钰总笑话谭岳,有了家属整个人状态都不一样了,浑身都散发着软萌软萌的圣母光,而不是那种看似平易近人实则坚壁清野,全是堡垒。秦子钰感叹自己为了年轻好几岁,是不是也该找个真爱。
中途几次,慕德礼好死不死总想讨论《夜空下的游乐场》剧本,每每都被谭岳拦住了。老混蛋要是把这个话题揭开,某个死脑筋一定不会放过他,这分明就是让他当着众人保不住面子嘛。
凌青原笑看他们打哑谜小动作,他想谭岳既然要导这个本子,还是应该彻底掰开揉碎了,把自己的立意同他说清楚。
饭局过后,凌青原显而易见地被谭岳带回了家。之前两人出外景或者拍摄,总分离很久,一见面就恨不得抱在一起,浓情蜜意地跟五零二胶似的。这回难得都在一个城市,却故意疏远了这么久。
其实谁也没有真的生谁的气,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小小的领地。很多事情,不能用爱一言以蔽之,凌青原告诉谭岳,晚上无论如何也不要被他糊弄得天雷勾地火。
谭岳应声,说要听他讲戏。
两人简单冲了淋浴。凌青原一直很放松,也在放空地回忆故事每一个细节。他是属于这种导演,开机拍摄之前一定会在脑中呈现整部作品的样貌,然后细化到每一分每一秒的具体情节、表演。枝繁叶茂的故事是一方面,还有其他相辅相成的环境动态、画面光影甚至配音配乐。
谭岳帮他把头发擦干,披上睡袍,享受地欣赏凌青原忘我陶醉在自己构筑的光影世界中。让他加倍欣喜的是他会把这个世界同自己分享。
两人倒在床上,面对面躺着。凌青原摸着谭岳的脸徐徐开口:“《夜空下》并不是一个爱情故事。”
八岁的玲子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普通人家,普通样貌,普通的头脑和成绩。由于不漂亮,在学校没什么朋友,不被老师喜欢,性子也非常内向。
她很努力地想加入小伙伴们的游戏团体,可惜总是无法融入。她也尽最大努力去尝试竞选小干部,而一上台总会紧张得满脸通红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话。
谭岳想起故事里面,一个很傲气的小同学让玲子投她一票,并答应让玲子加入共同玩耍的队伍。结果玲子支持了她,却没有得到回报的结果。还有一些得到过她帮助的小同学偷偷背着她,说她胆子小缩头缩脑像一只小老鼠,丑丑的不好看人还不机灵。
“她是一个太让人怜惜的孩子,怯懦而善解人意,却没有被谁心眼儿里疼爱过。后来,她认识了一个叫多多的小男孩儿,她家隔壁的新邻居。他告诉她,紧挨着他们家的那个老游乐场,太阳落山之后偷偷溜进去,会发现许多宝藏。
老游乐场坐落在大公园之中,公园里林木茂密,还有护城河的一段堰塞湖。游乐场的部分,被铁栅栏墙围了起来。多多发现,有一个很隐秘的缝隙,刚好够小孩子侧身穿过。于是,男孩女孩便开始了游乐场历险记。
他们的到来,让沉睡的游乐场活了起来。旋转木马会随着音乐自由驰骋,海盗船像在大海中一样随波涛起伏。大象形状的滑滑梯,会灵活地卷起长鼻子。转圈圈的快乐杯与碰碰车。两人乘上冒着蒸汽的小火车,却被带上了截然不同于日间的神秘王国。
就小孩子的视线而言,秘境里的树实在是太高了。黑黢黢的阴影里,杂草丛生。风好像是夜里的精灵,吹动枝叶树梢,侧耳倾听仿佛能听见小动物们的啼鸣。鸟儿告诉他们,可以在这里玩耍,也可以在树上建巢。小多多说,要在最大的那棵树的枝桠上建一个树屋,做一个守林人,玲子说好。
往后一段时间,玲子白天去学校上课,一放学丢下小书包,就喊着要和小多多一起出去玩。他们在秘境里创造,偷偷溜出来的旋转马驹会来帮忙驮东西,原是雕塑的长颈鹿会送他们登上树梢。墨紫色夜幕里的世界不是幻想,如真实般惑人。鸟儿会告诉他们太晚了,该回家了。
“那里没有让人讨厌的同学老师作业,一切都十分美好,都由自己做主。偶尔会出现野兽般的暗夜精灵,孩子们和秘境的伙伴会为了守护自己的城堡而向它们宣战。”
谭岳捧着凌青原的脸,感觉他在讲故事的时候,眼神干净得就像是电影中的孩子。两人在床上互相抚摸,交换了棉絮般的亲吻。停了一会儿,凌青原翻身躺平,向天花板伸出一只手,看着指尖叙道:
“后来某一天,玲子在学校被同学们欺负,耽搁了。多多准备独自前往秘境,想要修复被损坏的树屋城堡给玲子一个惊喜。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漫出了护城河的堰塞湖,检查围栏是否坚固的游乐场保安看见一个要翻越空隙的小孩,便要追赶他。”
“我不喜欢故事的这一段。”谭岳握住凌青原伸向空中的手:“我不喜欢多多失足落水,再也回不来。”
凌青原并没有否定或者肯定是否修改,只是被谭岳牵着,顺着他的力道转向他:“我是想说,小多多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美好的梦,纯真、勇气、创造,敞开心扉地释放并追求自由。玲子最终也会回到原来的生活。”
“你是想说,如奢侈品一般的‘温情’被人们遗忘在了密林深处,只有孩子们的眼睛才能找见。我想说的是,他们找到了宝藏,造就了夜空下美丽的城堡,他们把这份瑰丽珍藏在心里,乐观而笃定地面对秘境之外的世界。”
凌青原抱住了谭岳,把头埋在他肩窝抵着他的下巴。
“其实,比起你的故事里,让秘境永远尘封,我更希望有许许多多人发现它夺人心魄的绚烂。”谭岳说着静静搂着凌青原。两人呼吸交错,在静谧中简简单单地交换体温,好像沉入一场斑斓的梦。
凌青原也很向往谭岳描绘的希望:“可惜秘境之外有太多与孩子的心不能相容。”
谭岳咬了咬凌青原的耳朵,放他躺平翻身覆在自己身上,胸腔相贴脑袋架在他肩膀上侧头看他:“宝贝,咱们拍这部戏,不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看见这片秘境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夜空下》来自《仙境之桥》……
第84章 八十四章
没过几天,凌青原就听说《夜空下的游乐场》资金到位招募演员,准备开机。待剧组演员到齐之后,学校和城市部分的戏会在承平市的摄影棚及城市取景搞定。
凌青原和两位导演说,自己是程鹤白,没立场过问他们拍摄,一竿子都不参与。谭岳不求他去,反倒是很自以为是地让他放心把一切都交给自己。
谭岳拿到宏新给投的钱,立刻放在银行冻结。而偷梁换柱地代之以自己准备好的资金来供剧组拍摄。那笔钱,账面上除了数字看不出其他什么名堂,谭岳嘴上说要小心翼翼地去推查,不过也苦恼外人若不了解邵、余、凌三家的商业机密,根本无法下手查验。
《家有七宝》还在温水煮青蛙地拍摄中,这种家庭伦理剧大冲突没有,都是鸡毛蒜皮,无波无澜要命的是磨人。四月开始拍摄周期是三个月,凌青原这个男主演每天都在卯着劲儿,进度也过了一多半。
他按照之前和袁薪的约定,抽出戏份少的一天去同样在承平市取景拍摄的都市情感电影《销明草》拍摄现场探班。
大概片子是偏向悬疑冷色调,片场氛围十分压抑。凌青原去的时候,在拍女主角对男友发脾气的戏,大概都是年轻演员的关系,俩人吵得很凶也挺作,都相当不入戏。导演没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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