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第102节 信短情长(上)
第102节信短情长(上)
生活、生计如此艰难,不改变都不行。但改变之路何在?
父亲唯一的出路是,作弄自家小院那半亩小园地。地虽少,但种的东西可谓五花八门,西红柿、辣椒、小麦、玉米、豆角等一应俱全,应有尽有。所有这些,都靠院里那口自打的水井浇灌。夏天的傍晚,在外面干了一整天活的父亲回到家里时,已累得筋疲力尽了,但还得从几丈深的井里,绞着沉重的辘轳,一桶一桶地浇园子,以让那些可以换钱的蔬菜尽快长大,上市,补贴家用。每年蔬菜上市的时候,是父亲最辛苦、最忙碌的时候。
我清楚地记得,辛劳了一日的父亲回家后,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先从屋里推出自行车,在院里支好,然后在后架上固定好一根粗壮结实的横棒,接着再把母亲白天从院里摘下的两篓西红柿、茄子和芹菜等菜一左一右吊在横棒两端,再用绳子将篓子紧绑在车架上。做完这些,父亲赶忙回到屋子,匆匆吃饭,然后倒头便睡。到后半夜两三点时,仍然疲倦不堪的他就不得不摸黑起身下炕,来到院子里,骑着那辆装满蔬菜的车子去一个很远的位于大山深处的矿区集镇去卖。
两篓蔬菜足有一百多斤,往返一次有一百六十多里,父亲卖完菜返回家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但午饭后还要去生产队上一下午工,挣半天工分。如此千辛万苦的奔波,每周至少有三次,前后大约持续一个半月,直到院里的蔬菜全部卖光为止,其中的艰辛无须细说,但为了养家糊口,父亲就这样用身体和信念撑着,挣回了一家人必需的零花钱,换回了异常珍贵的粮食,还有我的读书费用。尽管当时读书并不费钱,但来钱的渠道和途径实在少得可怜,除此之外,几近没有。
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父亲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大片土地,一家人很快也越吃越饱,越吃越好,甚至还有了一些余粮,但粮价低,又不好卖,钱照样还是很缺。此时的父亲已没有力量起早贪黑,靠种菜、卖菜挣钱了。既然有了土地,就只能以地为生,在属于自己的责任田上下功夫,想办法,尽管也没有太多的办法。不久,父亲把握住了一个挣钱的机遇,与同村几个农民合伙承包了村里的果园,靠种植烟叶挣了一大笔钱,成了那一年村里最引人注目的富裕户。
非常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在其后的几年里,再没有遇到这样的挣钱机会,并很快吃光了老本。此时,我已上了初中。也是从此时起,念书逐渐变得费钱起来。家里没钱,有时候半月二十天都不见一块、两块。一遇上学校收费,父母尤其是父亲就苦了,难了,就不得不出去跟人借。父亲一向对我们严厉,从小到大弟兄几个都不敢和他说话,每逢学校收费,都不敢直接跟他要,总是先向母亲说,由母亲充当二传手,替我们传话。我经常见到这样的情景,晚饭后,父亲就不见了,临到睡觉还不见回来,但第二天早上,母亲总能把我所需的钱如数交给我。
我想,父亲一定是走了好几家,费了好大周折,才把钱借到手。不光我家缺钱,谁家也没有多少余钱,大家的情况大抵相同。
在此,我不得不插几句现时的话:多年以后,当我成家立业,为自己的生活不得不向人借钱时,才体会到向人借钱是一件多么为难、多么不好意思张口的事啊,我在由衷地感谢那些在关键时刻对我慷慨解囊的亲朋好友的同时,也真正理解了父亲当年的难处。而那时的我居然一点都不珍惜,一点都没有让他那来之不易的血汗钱在我身上产生任何效益和价值。我想父亲一定不知道我在学校劣迹斑斑的表现,如果知道,早就把我揍瘪了。我是领教过他严厉的家法的,其实我那时真的该揍!
我所在的那所初中学校,在送出我这届学生之后就永远倒闭了,倒闭的原因不是因为学校办学质量不高,升学率低,而是另有原因。我中考那年,虽说自己成绩低,没能考上高中,但全班二十几名学生,有五名考上了高中,这是一个不小的升学率,连远近闻名、受人推崇的镇中都望尘莫及。学校倒闭的真实原因,是校长马智老师与顶头上司联校的崔校长之间有矛盾。因为矛盾,崔校长就想方设法往垮搞我们学校,办法是挖墙脚、拆台。出手最狠、最见效的损招是,把我们校的好老师一个接一个地调到联校。
这种损人利己、丧心病狂的阴招始于我上初一第二学期,并一直延续到了初三,直至将学校彻底搞垮。为遮人耳目,崔校长用零敲碎打的办法,每学期从我们校抽走几个台柱式老师,初一结束时,抽走了我的语文、政治老师班主任马穗和数学老师李长进,这两人都是全乡最好的老师。尤其是马穗老师,不仅课讲得好,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常在地区日报上发稿子,在全县都颇有名气。马老师被崔校长抽到联校后,没多久,就被县委办拨走,做了书记秘书,后一直做到了县委宣传部部长。
现在觉得,我之所以喜欢语文,与马老师的启蒙与点拨不无关系。马老师不仅传授知识,还善于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教给学生学语文的方法,他教的方法不仅管用、高效,还层出不穷,招招都是经验之谈,代了我一年,点点滴滴、连续不断地传授了整整一年,都传之不完。马老师还向我们推荐了一大堆中外名著,说读这些书是学好语文、提高写作能力的必由之路。马老师说他读的第一本外国名著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受他影响,我读的第一本外国名著也是这本书。
马老师工作认真,对学生极其严厉,体罚学生是家常便饭,打板子、打耳光、扭脸、踹脚,都算不得什么,最出名、最厉害、最让我们心惊胆寒的一招是揪头发。揪头发也特有讲究,不揪当头顶的,专揪鬓角附近的。我自己做过试验,与别处相比,这地方的头发揪起来最疼。由于害怕揪头发,我虽厌学,但相对来说,语文多少还是学了一些。背课文了,写作文了,还没有拉下。
代数学的李长进老师也非常严厉,不过因不是班主任,相对来说,怕他的学生并不多,但谁都佩服他的课,讲得一个棒,再没说的。不知为什么,李老师跟我特有缘,我极不用功,成绩极不好,连六十分都难上,却对我好得出奇,课上课下不断地提问,还亲切地称呼我“小后生”,连名都不叫,并说我前途无量,将来非同一般。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李老师当年到底看上了我哪一方面,非要对我那么好。要知道,李老师这人古怪得很,一旦讨厌上了某个人,可绝对是没完没了地找茬大骂不已。
初二结束时,又抽走了英语老师樊有禅,樊老师的英语讲得不错,但他这人不仅不严肃,还爱嘻嘻哈哈地跟学生没边没际地开玩笑,全无师之威严。所以,大家都不怕他,自然就不怎么学他的课。刚上初三,又抽走了全乡最权威的化学老师马宝玉。马老师是全乡唯一一位拥有大学学历的老师,在数学、化学两科是公认的权威。
马老师与别的老师不同,不同之处在于他有很厉害的肺病,精力不济、体质羸弱,家虽在学校附近,但步行走到学校都能累出一身汗,正因为这样,马老师是绝不能多代班的,也是不能离开自己村子的。然而,一心想搞垮我们校的崔校长根本不管这些,硬把马老师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