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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狄丞相,下次再见,便是青天白日,到时丞相不要忘了请九念喝酒。”】

    经过了哑娘的事后,九念便患上了“疑心病”,经常喊着头疼,心口疼,失眠烦躁。郎中给九念诊了诊脉,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日下起了小雪,九念坐在暖和的屋子里,翻看着来俊臣和万国俊编写的《罗织经》,这本书乃是来俊臣这些年来是奉圣上所得出的一些阴谋论,字字心机,笔笔惊心。

    屋子里的火炉烧得正旺,然而就在炉边的九念却浑身发冷。

    来俊臣在书上写道:“人之情多矫,世之俗多伪,岂可信乎?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耻其匿怨而友人也。”

    九念忽然就觉得,这句话倒像是在描述眼下的自己。

    人与人的情感多半是做出来的,虚伪,世俗,没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而她现在对待来俊臣的甜言蜜语,和颜悦色,毕恭毕敬,也都是因为心中藏着怨恨而伪装出来的友善。

    看完了这本书,九念才恍然大悟,为何一向英明神武的圣神女皇,会对来俊臣这样的人加以重用。

    来俊臣在书上说:“上无不智,臣无至贤。功归上,罪归己。戒惕弗弃,智勇弗显。纵为恶亦不让。诚如是也,非徒上宠,而又宠无衰矣。”

    意思是说,皇上是聪明的,而做臣子的也不必做到最有德行,有功劳要让给皇上,罪孽的事要留给自己去做,戒备和警惕之心永远不要抛弃,就算是做穷凶极恶的事也不躲避,如果能够做到这般,圣上的宠爱就不会衰减。

    九念放下书,暗暗叹服来俊臣的心机深沉,竟将圣上的心理揣度得如此透彻,难怪他想诬告谁圣上就杀谁,并不是他控制着圣上,而是懂得揣摩圣上的心思,圣上有意想杀的人,就是他想杀的人。而他只不过是那承担罪孽的一条血淋淋的鞭子。

    九念放下书,巧姑便端着一盘除夕夜剩下的糕点来,九念推了推,食欲不振。

    “娘子,少看些书多吃点东西吧,看您瘦的。”

    九念摇摇头:“不吃,放下吧。”

    恰好来俊臣从外面办事回来,抖了抖一身的雪,推门进屋,来看她。

    来俊臣进了门,九念的眼睛立刻转了转,便用拳头轻轻的往额头上敲着,不住的摇头。

    来俊臣不时走到近前来,问巧姑:“这丫头还是头疼吗?”

    巧姑忧心道:“可不是嘛,见天儿的敲脑袋,这么敲下去不都敲坏了?”

    来俊臣坐下来,焦虑的看着她,把她的手拿下来:“你别总敲脑袋,这样脑子被坏掉的。”

    九念难得笑了,继续轻轻的敲打着发际线:“不敲我疼啊,郎中说这个病药石无用,是心病,我现在每天睡觉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人在看我,睡也睡不踏实。”

    来俊臣叹了口气,道:“这可怎么办好!”

    九念的眼睛转了一圈,忽然将手搭在了来俊臣的手臂上,乖巧的拍了拍:“爹,我都提了好多次了,让那个姜竹内做我的贴身侍卫,我就是觉得他负责任又厉害,可您就是不肯答应。”

    来俊臣道:“哪里是我不肯答应?那老姜比牛都倔强,死活不肯给我当差,我不管他个三五年解不了我的气。”

    九念道:“他不肯给你当差,也没说不肯给我当差呀?您只要让我去一趟监狱,我定将他收为己用。”

    来俊臣思索片刻,点点头:“你若真喜欢让那老姜给你当差,你便去试试吧,不过那个老东西喜欢往人身上吐唾沫,你可躲远点。”

    “嗯。”九念乖巧的点点头。

    来俊臣走后,巧姑悄悄地对九念说:

    “娘子,你说你不想给他做义女,可是我看他可是对亲女儿一样待你,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他也一把年纪了,娘子以后就想开点,认了这个爹吧!”

    九念捧起那本《罗织经》来,笑容深沉的浮动在嘴角,点点头。

    “嗯。你下去吧。”

    巧姑闻言退下了。

    九念翻开书,继续看着。

    方才她落下了一句话。

    来俊臣的“纵为恶亦不让”前面还有一句话,这恰恰也是当今圣上所认同的想法——

    “虽至亲亦忍绝。”

    记得半年前,九念曾和姜竹内一同被关进过监狱,九念就是在那里遇见了狄仁杰。

    一晃半年过去了,狄仁杰还被幽禁在这所监狱里,而其他六位不肯招认谋反的重臣则被关押在天牢里,其中就包括九念上次鞭打的卢龄。

    时隔半年再次来到这狱中,身后跟着来俊臣的心腹阿毛,也就是秦正。

    来俊臣到底是防着她的,特地派聪明的秦正来监视她,九念让秦正在门口处候着,她要与姜竹内单独谈谈。

    姜竹内已经五十岁了,在这监牢里关押了小半年,胡须和头发疯长像头狮子,然而他依旧是精神矍铄,一双大眼珠锃亮,他一见到九念,起初没有认得出来,细细打量才认出了她。

    “你不是那个...来俊臣非要认你做女儿的小娘子吗?”姜竹内双手扒着栏杆,惊讶的看着她。

    如今她穿着打扮都贵气了起来,一身石榴红的衣裳,头戴金钗,朱唇艳丽,雍容华贵的样子,看来,她能进来,就已经是做了来俊臣的女儿。

    九念转过身去,对不远处打坐着的狄仁杰道:“狄丞相,好久不见。”

    狄仁杰诧异的望着她,这女子与半年前一见,着实变化不少,褪去了往日的清丽,变得更成熟了,眼中竟有几分狠力妖冶之色。

    狄仁杰笑了笑,动了动:“好久不见。”

    九念深知机会难得,便直奔主题,小声说道:“狄丞相,今日之机,我寻来不易,若你信我,我给丞相一刻钟的时间,你写一封沉冤书,我想办法帮您带出去,交给狄光远,让他为您洗刷冤屈。”

    狄仁杰一听,表情即刻变得肃穆起来,这女子,跟来俊臣的关系匪浅,他能够信任她吗?

    狄仁杰犹豫了。

    可是他转念一想,若是他搏一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不信任她,自己的下场还是在这狱中慢慢老死。

    他已经受不了这样不生不死的日子了,他要上书,他要告诉皇上他的处境。

    左右是死,不如赌一把。

    狄仁杰想到这里,便将自己身上的棉衣里衬撕下了一大片,用力的咬破了指头,就着鲜血在布料上写下一字一句。

    九念咬了咬牙,此时已转回身去,到了姜竹内面前。

    “老姜,我父亲让你出去替他当差,你可愿意?”九念故意道。

    姜竹内一听,依旧是死也不肯的口供:“不可能!我姜竹内就算死!也不给酷吏当差!”

    九念故意激他,说了好些触犯他的话,那姜竹内性子火爆,最后连九念都骂了起来。

    一晃一刻钟过去了,秦正过来瞧了瞧,见那姜竹内还在骂骂咧咧的不同意,便走过来,对九念道:“娘子,要不然我们回去吧,这老东西太顽固,早就该杀了,娘子何苦在这儿受他的臭嘴喷粪?”

    九念也假装气愤的对秦正说:“好,我这就回去,你再门口等我,我最后再和这老东西说两句话。”

    秦正一走,九念赶紧到狄仁杰的近前,小声道:“丞相!我要走了,你写得如何?”

    狄仁杰恰好写着最后一个字,指头上的血干了,他当机立断又咬破了一根指头,将最后几笔写完,递给九念。

    九念看见他的手已经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九念定定的看着他,看着他慌乱失措的眼,拍了拍他的手,坚定的说:

    “狄丞相,下次再见,便是青天白日,到时丞相不要忘了请九念喝酒。”

    狄仁杰愣了愣,喉咙间发出一声沙哑的应承,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九念便已经将那沾满了鲜血的布片塞进了衣服里,利落的转身而去。

    那姜竹内见九念走了,还不明所以,抱着栏杆不知疲倦的喊着:“你怎么走了!我还没骂够呢!你给那酷吏当干女儿!也不怕折了你的寿!我呸!”

    九念随意的挥了挥手,留给姜竹内一个无所谓的背影:“老姜,我会吩咐狱卒今日不给你水喝的!”

    “哎?你给我站住!”姜竹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烟,急得直跳:“不能不给水喝啊!老夫要渴死了!”

    翌日,狄仁杰之子狄光远、洛国公姒华言、凤阁侍郎李昭德等官员正在狄府聚首议事。

    近日安西四镇传来捷报,王孝杰将军成功击败吐蕃,收复安西四镇,圣上大喜,举国欢庆,而王孝杰将军即将带着功勋回朝,之前被扣上的谋反罪名得以昭雪,李昭德、狄光远、姒华言等人便一同商议,想趁此机会扳倒来俊臣、侯思止,救出狄仁杰等人。

    几人正在府中商议,便又阍者来报,说是门外有一小生求见。

    狄光远问:“是什么人?”

    阍者道:“是一个白面小生,也没说叫什么,手里托着一套破棉衣,说是狄丞相在狱中的旧棉衣受了潮,让您给翻新翻新。”

    狄光远一听,微微眯起眼睛。

    父亲在狱中的旧棉衣,让他给翻新?

    这怎么可能?

    姒华言眉头一凛,觉得此事蹊跷,便站了起来,对那阍者说:“你将那人搜身之后,带进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