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现镜中的这张脸,竟然与来俊臣的脸庞越来越相似,如今就连这冷漠而深邃的眼深,也像是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阴暗的天牢里。
九念扬着鞭子,一遍一遍的抽打在卢龄的身上。
“啪——”
那刺耳的鞭声回荡在寂静的监狱里,被放大了无数遍。
九念从药王府参加完向城的葬礼回来,就同来俊臣申请了想见被关押在天牢里的卢龄,来俊臣知道这卢龄曾陷害过曾泓,便从了她的意愿任由她发泄。
“求你...别打了...”卢龄的老脸扭曲着,涕泗横流,嘴上不住的哀求。
九念一介女流,又是第一次用鞭子,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力气,抽了半天,连卢龄的皮也没有抽破,然而那鞭子的尖抽在人身上,也是难耐的。
九念大汗淋漓的粗喘着气,放下鞭子,眼圈里布满了血丝,恨恨的望着他。
“卢龄...你可知道,我是谁?”九念咬牙切齿的问。
“老夫不知!”
“我便是冀州驿驿长曾泓之女曾九念!你记住我的名字!”
她说罢再次扬起鞭子,这一回,她见鞭子入不了他的皮肉,便往他脸上抽!几鞭下去,那卢龄的脸上便布满了红色的印子!
来俊臣站在不远处,背着手望着九念,他身后的阿发阿毛皆跟在左右,来俊臣侧头问阿发:“阿发,你有没有觉得我女儿,有些像我?”
阿发并没有从哪里看出九念想他来,老实的摇了摇头:“没看出来...”
阿毛的脑子灵活一些,当即踹了阿发一脚。
来俊臣沉吟一声,有点不高兴,对阿毛说:“你去,把娘子叫回来!再打下去胳膊酸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是,主公!”
阿毛跑过来的时候,九念已经是满头大汗,她疲惫的握着鞭子拄着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睛却依然盯着卢龄皮开肉绽的脸,余怒未消。
她今天太难过了,难过得恨不得死去。
向城冰冷的躺在棺材里,是被她害死的。
阿芙掌掴她的那两个巴掌,如今还在脸上火辣辣的。
团儿站在案上招魂时的痛哭,她多想去抱一抱。
还有阿言,他攥断那根木簪子时那决绝的眼神...已经将她杀了无数遍。
心里的痛楚像是快要爆裂了一般,她找不到人诉说,只能想办法发泄出来,于是便想到了卢龄,这个打破她平静生活的卑鄙小人...
阿毛蹲下去,将刀拄在地上,对九念道:“娘子,主公让我跟你说,鞭子用太久胳膊会酸,胳膊酸会睡不着觉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九念将呼吸沉稳片刻,闭了闭眼,一滴汗水地落在地上。她站起来,忽然轻松地一笑,目光冷冷的没有温度。
“好啊,反正我也累了...”九念站起来,竟对他破天荒地打量起来:“你叫什么来着?”
阿毛一愣,没想到她会注意自己,头低下去,恭敬地回答:“小的叫阿毛。”
九念用下巴指了指远处的阿发:“那他呢?”
“他是我弟弟阿发。”
九念走到来俊臣身边去,皱着鼻子看着阿发,道:“阿毛,阿发,这都是什么烂名字?”
阿毛低眉顺眼的看了一眼来俊臣,道:“回娘子,这是主公替我们取的。”
来俊臣哄着道:“好啦好啦,你气也出够了,该回去了吧?”
九念不理他,皮笑肉不笑的问阿毛:“你们姓什么?”
“姓秦。”
九念轻飘飘的掸了掸袖子,将手里的鞭子丢出去好远,指着阿毛道:“以后你就叫秦正,你弟弟就叫秦义。”
来俊臣眉头一皱,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不悦道:“你这丫头,是在羞辱你爹不成?”
给他身边的人取名叫“正义”,多可笑啊?
九念表情一变,换了一副任性撒娇的姿态,道:“我不管,我就是觉得秦正和秦义好听!你爱怎么叫怎么叫,我就这么叫!”
来俊臣眉眼一弯,见她对自己恣意撒娇的样子,笑了:“好好好,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阿毛阿发对视一眼,二人皆是满头的冷汗。
来俊臣背着手,享受着女儿走在自己身边的感觉,慵懒的道:“走吧!跟爹回家吃饭!”
九念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是血的卢龄,不屑的冷笑一声,随着来俊臣走出了天牢。
住在来府的日子冗长而乏味。秋去冬来,很快便到了腊月。
这日傍晚,巧姑去外头置办年货尚未归府,九念一个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床下暖暖的火盆不时地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她昏昏沉沉的,正欲入梦,便忽然听见一个脚步声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她将眼睛微微的眯开一条缝隙,床下渐渐靠近的脚步并非巧姑,而是一个粗布衣裳的老妇,正小心翼翼的朝着她的床边走来。
九念闭上眼,闻到了一股馊味,再将眼睛打开一条缝隙,便发现正是那倒泔水的哑娘在头顶上看着自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这样偷看她。
这哑娘有时候会在清晨挑水的时候,站在窗户边看着她,有时候会在傍晚倒完泔水的时候,趴在门缝里望着她,举止行为十分古怪,九念心机深沉,不动声色。
可今天这哑娘却胆大了起来,竟走了进了她的屋子里!
九念猛地睁开眼!
那哑娘吓了一跳,刚要向后退,却被九念迅速的起身掐住了脖子!
这来府里她谁也不信任,就连对待巧姑她都是防范三分,而这哑娘形迹可疑,不能不叫她怀疑!
九念死死的扼住哑娘那干柴一般的脖子,狠狠地将她的头压到火盆上方,哑娘不停地向后躲,她不住的向下压,眼看哑娘的脸就要贴进那炽热的火焰里,哑娘的喉咙间不时地发出惊恐的“呜咽”声!
然而九念并未手软,她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目光阴狠的将她向下按着,冷冷地问:
“你到底是谁!为何每天都在监视我!你是来俊臣的人还是外头派进来的!说!”
“啊...啊...”哑娘颤抖着,因为焦急不停地发出凄厉的叫声。
九念又将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脖子上,加大了力道!
“你是不是一直在装聋作哑?说!是谁要派你来害我?”
“啊...啊...”哑娘不停地摇着头,那凄厉的叫声让九念有一瞬间的清醒。
她在做什么...
她何时变得这样多疑,这样暴力...
听着哑娘的哭泣,九念的手渐渐松了一些。
正在这时,屋子里的门猛地被推开!来者正是来俊臣。
来俊臣原本是打算来看女儿的,谁知刚走进门口就听见惨叫声,他头皮一麻赶紧推门进来,却发现惨叫声并不是来自九念,而是出自哑娘之口。
来俊臣一见九念掐着哑娘的脖子往炭火盆里按,吓得脸色煞白!立刻跑过来掰开九念的手腕,将她用力的推开!
“住手!”他大喝一声!
来俊臣毕竟是个中年男子,力气大得很,九念脚下一绊,便被摔到了床上!
哑娘握住自己的脖子大口的喘着粗气,口中“啊啊”的叫唤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九念坐在床上,惊讶的望着来俊臣仓皇而又失措的脸颊,也被他的愤怒震慑住了!
自打她进了来府,来俊臣就像是对待亲生女儿一般冲着她,记得她初次见面时撞柱自尽后,来俊臣竟命人将正堂前的那棵大柱子给锯了下去...
可是面前的这个一身馊味的哑娘,却让来俊臣如此紧张,甚至不惜动手推她!这令九念着实震惊!
九念诧异的望着黑着脸的来俊臣,讷讷的问道:“这个哑巴...是你派来监视我的吗?”
“不是。”来俊臣闷哼一声,冷冰冰的看着她。
“那她是谁!为何从早到晚的盯着我看!”九念愠怒道。
那哑娘闻听此言忽然闭上了嘴,她向后退了一步,竟在来俊臣的注视下夺门而出,跑掉了。
屋子里只剩下来俊臣父女二人。
来俊臣看着九念坐在床上发丝凌乱的样子,知道自己方才下手重了,便走过来,叹了口气,道:“你别老是疑神疑鬼的,在我的府上,不会有人害你。”
九念也缓了缓胸中的怒气,她想起自己方才将瘦弱的哑娘往火盆里按的狠毒样子,心里不禁升起一丝愧疚。
都这么久了,若是哑娘真的想害她,她早就没命了,有可能她真的是太紧张,太多疑了。
来俊臣见她不说话,便在床对面的榻上坐了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喝。
那茶杯的边沿被他的嘴唇含住,挡住了来俊臣的半张脸,待到他一口热茶下肚,放下杯子时,表情早已经变回了平日里难以捉摸的平静表情,仿佛刚才那个仓皇失措的男人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来俊臣道:“爹爹刚才是生了一肚子气回来的,你别怪我失手推了你。”
九念站起来,坐到梳妆台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现镜中的这张脸,竟然与来俊臣的脸庞越来越相似,如今就连这冷漠而深邃的眼深,也像是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九念心烦意乱,将镜子一扣,转身看向来俊臣,道:“你去侯思止的府上了?”
来俊臣一听侯思止的名字,当即不满的哼了一声。
九念目光一瞥,嘴角不着痕迹的露出一丝得逞。
来俊臣受了侯思止的气,要从向城的那匹宝马说起。
年关已到,前几天来俊臣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将向城的那匹汗血宝马给弄到了手,一时新鲜喜欢,便开始学骑马,可无论如何那匹汗血宝马都不让他近身。
九念精通马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宝马驾驭了,来俊臣向来对九念都是大方的,当即便想将这匹马送给她,没想到九念却不要。
九念骑在马上,骄傲的说:“我有奔宵,要这畜生做什么?眼看着到了新年,你要送我就送点女儿家喜欢的丝绸锦缎。”
来俊臣道:“丝绸锦缎满大街都是,你要的话我让巧姑给你买来就是。这马可是个好东西,你不要你就是个傻丫头。”
九念沉吟片刻,道:“我从前住在侯思止家的时候,见到过一匹稀世珍奇的缎子,那匹缎子有四种颜色,阴天一种颜色,晴天一种颜色,白天一种颜色,晚上又变了一种颜色,侯大哥说,这缎子是一个奇士赠与他的,若是穿上了这缎子做的衣裳,定能神官发财出入平安。”
来俊臣是最喜欢收集这些世间稀奇玩意的,一听她这样说,立刻心动了:“果真有这样稀奇的玩意儿?侯思止这个人喜欢绸缎我倒是有所耳闻。”
九念道:“不信你可以亲自去侯府看一看啊,侯大哥敬重您为来师,别说看一眼那宝贝,就算是送给你也不是不可能的。”
于是来俊臣果然在今日得空去了侯府,没想到侯思止却遮遮掩掩的告诉他没有这种缎子,来俊臣又说想去他的后院看看,也被侯思止拒绝了。
来俊臣坐在榻上喝着茶,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如今你侯大哥愈发猖狂了,连我这个老师也不放在眼里,亏我当初在圣上面前提携他!”
九念点点头,起身,给来俊臣倒了杯茶,道:“您不是常教导我说,狡兔死,走狗烹吗?他嘴上叫您来师,是因为您可以依附,若是有朝一日真让他骑在了您的头上,我看他也不一定会顾念您当年的提携。这眼看要过年了,侯思止一次都没踏进过来府,我看他现在,眼里根本就没有您。”
来俊臣冷笑一声:“这个侯思止!真以为他当上了御史就能跟我来俊臣平起平坐?”
九念哼了一声:“现在可不就是平起平坐的?”
来俊臣攥了攥茶杯,目光里染上一丝阴毒:“哼,他比你爹我,还嫩着呢!”
九念的表情变了变,嘴角浮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